<
t4b7小说网 > > 轻痕下 > 第8章
    听起来,隋辛驰是按摩店的常客。

    “癌症。”晏山说,“你经常来这儿?”

    “职业原因导致颈椎不太好,朋友介绍这里推拿不错,也就经常来。诶,你怎么扛着相机。”

    “我之前跟着老张拍了一年多纪录片,老张今天找我记录丧事,他没法去,想看看。”

    隋辛驰一副了然的表情说:“老张跟我提过你,跟我炫耀他上过大荧幕。”

    “这老头还挺嘚瑟,在我面前怎么没表现出来。”晏山失笑,看看表,“吃饭了吗?”

    “还没。”

    “走吧,带你去吃饭。”

    第5章 刺进肉里的故事

    靠近县城,晏山领着隋辛驰走到一条偏僻的小路上,路很烂,早上下过雨,蓄起泥水,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隋辛驰跟在晏山身后慢慢地走,看自己的脚印留在他的脚印旁,简直分不清,形成很蜿蜒、很混乱的痕迹。

    隋辛驰弄不懂,为什么爽快地跟着晏山走在这里,偏得可能导航都识别不出,他却信任、放松地迈着步子。

    他不擅长记住人的面孔,被认为冷漠傲慢,不过人的记忆有限,记住有意义的事物都不够用。

    才见过晏山一次,但他记住他的面孔。晏山有两只非常圆润的眼睛,像注满了水,要他极长的睫毛才能挡住水的倾泻,否则便被淹没、被浸泡。眼是他硬朗五官中唯一柔情的部分,隋辛驰从lightscar的镜子中早早就看到,晏山垂下眼注视他手中刺青的蔓延。

    隋辛驰打趣说:“现在有种你要把我拐卖的感觉。”

    “你很害怕?”晏山侧过头来望着隋辛驰,“酒香不怕巷子深。”

    他们去的是传统的农家小院,生意不错,一楼已坐满,二楼也只剩一桌,在里面谈话要扯着嗓子,不然就要坐得近些。

    晏山行云流水地点菜,顺道和老板寒暄几句。点完菜他和隋辛驰说话,被吆喝声拦截,隋辛驰听不清,于是坐到晏山身边去,倾过去向晏山那边说:“什么?”

    他喷出均匀短暂的呼气,像薄薄的絮降落在晏山耳廓。

    晏山说:“糟糕。”

    糟糕什么?隋辛驰歪着头看晏山,看他眼睛眨了又眨,怎么带不出第二句了。隋辛驰忽然变得很有耐心,觉得等待是件有趣的事情。

    “我忘了问,你能吃辣吗?我点了哑巴兔。”

    “不太能。”隋辛驰说,“但可以试一试。”

    这一试几乎让隋辛驰整个人都烧着了,眼角到锁骨红成一片,他皮肤白,红得就更骇人。哑巴兔真让隋辛驰辣成哑巴,晏山撑起脸颊看隋辛驰笑,说:“我默认湛城的人从小就吃辣。”

    “我不在湛城长大。”

    “说得我很愧疚。”晏山将兔肉推离隋辛驰,“别再吃了,我再点两个不辣的菜。”

    饭后,晏山买了两瓶酸奶,缓解隋辛驰舌尖的痛。隋辛驰咬着吸管,牙齿被酸味围拢了,清淡的甜藏到牙龈后面去。

    他们围着县城消食,很自然地同行,没有人提出分别。县城实在枯燥,唯有一处公园作为娱乐场所,设置年久生锈的健身器材、灰扑扑的长椅,这里又是微型的儿童乐园,一列三座的火车载着两个小朋友不知疲倦地绕公园一圈又一圈,为套圈而存在的布偶有着非常粗制滥造的模样。

    但现在是适合沐浴阳光的午后,清净的、良善的。晏山说他的镜头中曾多次出现过这个公园,老张闲暇时的爱好是早晨来这里打太极。公园里曾经有一个男疯子长久地在此地徘徊,他穿一件破洞的小学校服,蓝白花纹,非常脏旧,衣服把他勒成一个异类中的异类。他逢人便问有没有看见他的女儿,扎双马尾,皮筋上挂着粉红色的水晶兔子。无人回应他,也并没有双马尾的女孩出现,只有老张回答他,你的女儿一定会回来。一个疯子拥有点希望又算得了什么?某天疯子忽然蒸发,他可能清醒了,也可能死去,更可能被驱逐了。

    晏山说:“我想去到世界每一个角落,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主角。”

    隋辛驰说:“我也想去全世界,在不同的地方给不同的人刺青。”

    晏山说起他高二的暑假独自去西藏,瞒着父母出发,坐硬座去拉萨,历经三十多个小时的煎熬,晏山一度以为他还没有达到拉萨之前会先抵达天堂,过青海湖时他开始呕吐,隔壁的姐姐为他递来一只塑料袋,他吐得昏天黑地,泡面的油很黏腻地附再嗓子眼。在唐古拉山前他得到一个阿姨的援助——一块硬纸板,他直接躺倒车厢走廊上,硬纸板成了他的温床,摇晃到拉萨。

    至今晏山也佩服那年自己的勇气,口袋里没有几个钱就敢独自闯去西藏。在当雄才知道没有直通纳木错的车,包不起车,也不愿耽误时间住一晚,晏山开始朝着纳木错的方向徒步行走,那么遥远的几十公里,黑蓝色的天地间,荒得西藏差点成为晏山人生的终点,只能竖起拇指边走边搭便车,从货车司机到自驾的旅客,遇见北京人、上海人、湖北人,再听本地人用方言谈论信仰,和牲畜睡在一起,在热烘烘的毛发腥臭中竟感到安心,半懂不懂之间就到达纳木,脚底磨出血泡,和袜子恐怖地粘在一起。

    “但你不会后悔那时鼓起的勇气,对吗?”

    “永远不能后悔,即使后果是残忍的。”晏山说,“高中毕业后我开始背上背包满世界跑,没有钱,多数时间都靠一双脚不停地往前走,累了随便找个地方睡觉,我和流浪汉一起睡过桥洞底下,也睡过路边环卫工人的房间,运气好会碰见有人愿意收留我住宿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