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欲醒(校园)》 楔子他和她睡不着的夜晚 熄了灯之后,吴思屿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他躺在沙发上,后脑勺压着枕头和迭好的被子。秋天亮得发白的夜晚有些凉意,他却不觉得冷。 怎么也睡不着,手交迭枕在后脑勺,过了一会又在裤头之下,再过一会,他觉得不甚很有意思,有些口干起来。 茶几上放了两杯水,他拿起右边那杯,一饮而尽,放下的时候不收力,玻璃杯和玻璃茶几在深夜清脆碰撞一声,很像晚钟整点报时。 还觉得渴,又拿起左边那杯,仰头也是一口,喝完了他却没放下来,虎口环着杯身,举过头顶,转圈打量。 他看见杯沿有一点黏糊的痕迹,在玻璃对月光的反光里,模糊是清澈的对照组,很是显眼——那是唇膏的唇印。 他盯着唇印看了一会,又放到鼻下闻了闻,最后伸出舌头舔了舔。 没什么味道,也还是不解渴。 轻轻放下杯子,这回像是羽毛落地。 他起身在书架上摸索,第二层最右边,方便拿取的位置。摸出一个烟盒,打开,里面只有一支烟,拿出来。这支烟是燃过又熄灭的,矮了一截,头顶是余烬的灰。 没有打火机,他用厨房灶台点火,发出了一点开关闭合和哒哒的声音,尽管是夜深人静,但是他无所谓制造声响。而后,掐着带着火星子的烟冲去阳台,期间撞上了从床上跳下来询问的小猫,小猫喵了几声,他没多加理会。 抽烟的时候又呛了几口,忍不住咳嗽出声,小猫隔着玻璃门在看他,他隔着烟雾看小猫。 不知道熬了多久,发蓝的天逐渐褪色成灰亮色,一声寂寞的鸟叫。这时候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一亮,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妈”。他拿起手机,几步走到门边,握住把手。 关上门前,回望了一下房间内。 他看见床上的人始终睡着,带着被子又翻了一个身,从正中间的位置,滚到了床边。被子蓬松,中间鼓,两头尖,天光变白的缘故,像一只新结的蚕蛹。 “真是个无情的女人,两个都是。” 门合上了。 。 。 床帘紧紧拉着,宿舍里的呼噜大王准时上线了。 疑似锯木的声音中,莫忘叹气,翻了个身,抬手在耳机上按了两下,降噪模式。 一首吉他翻唱。 先看三遍画面,没有头的黑色卫衣男,手在吉他上动,莫忘轻易就能想象完整画面。 再换成仅播放声音模式,单集循环。 息屏,手机扔到一边,又从身侧拿出一个东西。 “咔哒”一声,她锁上了。 闭眼,还是那个无头男的画面。 听了会让她失眠,但是她每晚都在听,肆无忌惮地。 他不就是想让她听到吗? 这首歌,不就是唱给她听的吗? 不就是自暴自弃。 她抬起手腕,当啷当啷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另一只手连忙握住那声音的来源,紧急消音。 这是呼噜声也盖不住的突兀声音,莫忘动作静止,一秒,两秒,宿舍内没有其他动静。 双手举起,右手腕上,锁着个夜光中都在闪亮的,银色手铐。 拿起另一边,铐到左手腕上。 “咔哒。” 双手握拳抵到额头上,冰凉的链子亲吻嘴唇。 嘴唇张合,声音轻轻—— “吴思屿,你真是个臭渣男。” 。 。 01雷雨夜告白 六个多月前。 吴思屿没在睡觉。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窗外。 上午,N大新校区301教室, 一节催人入梦的高等数学结束后,有二十分钟的课间。 阳光已经逐渐升温,树叶开始发出脱水卷曲的沙沙声。 教室里万分安静。 吴思屿左侧的三个舍友或趴、或仰、或点头钓鱼,总之都在昏睡。 他坐窗边,也趴着。头枕双手,脸侧向外,一半卷毛在臂弯里被压实,一半卷毛垂顺在耳边,整个人一动不动,却没闭上眼睛。 他正透过窗外,关心着走廊上,凭栏对峙的一男一女——男的,微微欠身,一手挠头,脸上堆着笑;女生很可爱,穿着短裙,一头蓬松的长发像生长力旺盛的春草,只是神色淡淡,目光飘忽。 二人嘴唇翕张,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突然,男生鼓起勇气向前靠近一步,而女生的反应更快,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蹙眉摇头,神色没有一丝波澜。 短短几分钟,男生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脸变得皱巴巴像个苦瓜,微微点了一下头,快步转身,朝楼梯口离去。女生目送那背影两眼,依旧皱眉,最终慢悠悠地转身,走回301——她是吴思屿的同班同学,叫做莫忘。 见这场告白失败,吴思屿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是的,他也暗恋莫忘。 直到刚刚他才意识到自己迟钝得夸张,于是憋着一股气,趁舍友们还没清醒过来,拿出手机,点开联系人,划到M,找到熟悉的名字,点进去,在对话框里输入: 【莫忘,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有空吗?】 指尖略微停顿了一秒 ,点击发送。 对方回复得很快: 【怎么了?】 【有事想说,图书馆前见可以吗?】 【着急吃饭,要不就新校门口吧?】 【好。】 。 下午,一声铃响之后,人如潮水,涌出新校门。 吴思屿没想到她像个公主一样,被两个舍友一左一右簇拥着走近。一对三的开场白应该是什么?他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她舍友笑嘻嘻地抢先开口:“吴思屿,快下雨了,聊完记得把她送回来哦。”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溜进放学的人群了。 “我有伞——”莫忘回头喊了一声, 发现人已不见,她只得收回目光,等着他开口。 “……”吴思屿早就盘算好的话到了嘴边,舌头却动弹不得。 “是学生会的事情吗?”还是莫忘先开了口。 “不是,我是想说……我挺喜欢你的。”吴思屿摸着额角,终于磕磕绊绊地说出口,几乎同一时间,一道闷雷从天边滚进耳膜,把二人都震得微微一颤。 莫忘的神色看不出情绪:“啊……我以为是真有什么事要问我呢。” 吴思屿被她的语气噎住,可已经箭在弦上,他一鼓作气地问:“那……想问你,你有男朋友吗?考虑我吗?” “你连我有没有男朋友都不知道,我考虑你岂不是和考虑陌生人一样吗?”她歪了歪头,反问。 “应该没有吧。”吴思屿深吸一口气,找回自己说话的节奏。 “可我们也还是不熟。” “多接触就熟悉了。” “那怎么不等熟悉了再来告白?” “所以我们能多接触一下吗?有空一起去去图书馆、打打羽毛球之类的吗?课堂作业分组我们能一组吗?” “不能,不去,不打,不能。”她声音不大,很认真地拒绝了他所有的提议。 “那能不能……”吴思屿的大脑又开始空白。 “不能。”她在包里翻找着,头也不抬地补充,“我回去点外卖。” “……” 莫忘掏出了伞,转头即走。 吴思屿眼睁睁看着她离去,手不自觉地向前伸去,却在半空中僵住。 她的脚刚刚迈出去—— 【轰隆——!】 那一刻,一道惊雷撕裂天空,骤然炸响。 吴思屿眼睁睁地看见,那转身要走的女孩,在惊雷落下的瞬间,像是被抽走支撑物的天平,歪倒,跪下,最后跌倒在地上。滚落的雨伞自动弹开,书包杂物落花一般散了一地。 “天!被雷劈了吗?!”吴思屿瞳孔一缩,几步上前。 摔倒的莫忘狼狈又慌乱,扶着地面半坐起身,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裙子,看起来并无大碍。 于是吴思屿松了一口气:“你是怕打雷吗?” 她摇摇头,皱眉头检查自己的脚踝:“脚……脚崴了一下。” 吴思屿连忙蹲下检查她的脚的状况。恰有几滴雨滴冰凉地侵入他的后颈,同时柏油路面蒸腾起潮湿的暑气扑面而来。 “等一下,你刚刚说我被雷劈了。”就在这时,她慢半拍似地朝他扔来一个明媚的笑容,“我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眼前这女孩是公认的好看,笑起来像春樱扑簌,不笑时又似秋月薄云。他刚想分辩,一抬头,不巧撞进她那双笑盈盈的眼睛里,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目光,低下头认真关心脚:“……痛不痛?能站起来吗?” 她的声音掺杂几分凉意:“不是很痛,但是好像站不起来了。” 吴思屿去捡回她的书包和杂物,又把伞撑起来,才问她:“一直笑什么?” 莫忘原地坐着,歪头看了他一眼,话音带着浅浅的鼻音:“刚刚雷响的时候,我也以为我被雷劈了。”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下,“好像真是我活该。” “为什么?” “上午,我也拒绝了一个男生。” “看到了。” “他好像课都不上了就走了。” “能理解。”吴思屿笑了一下,撑着伞蹲在她的身边。 雨水飞满全世界却绕开两个人。 莫忘坐在地上,盯着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告白?” 吴思屿拉上她的书包拉链,想也不想地说:“想要你的目光。” “什么意思?”她眼睛略略放大。 “想要你看我,想和你对视。” “变态。”莫忘皱眉,身体微微向后。 “啧……”吴思屿见她这个反应,也跟着皱眉。 “那你喜欢我什么?” 他思索片刻,目光定定地回答:“不知道。” 莫忘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哼,这也答不上来,还敢来告白。” “就单纯想表达心情,没想要你怎么回应……再说了,十九岁男大待价而沽不行吗?” “我看你是不敢说吧。”她失笑一声,“十个来告白的九个都在说一见钟情,剩下一个就是说‘不知道’的……见色起意罢了,你们就是图我长得好看。” “我可没这么说,这是你的主观臆断……”吴思屿额前的卷毛微微湿润,他抬手抹了一下,目光移开,“大家夸你长得好看,这也不接受吗?” 跪坐在地上的短裙白袜女孩像是在跟什么较劲,一字一句地认真地说:“不用夸,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吴思屿愣了一下,随即低低笑了:“自我又自恋,还挺有个性的。” 他觉得她是个有点尖锐的女孩,不是图钉,不是噪音,而是有点像路边生长到戳人的树枝,或者说春寒料峭的风——她好像春天一样。 又冷又热的。 “骂我?我不接受肤浅的人的肤浅评价。”莫忘撇开头。 “嗯?”我为什么是肤浅的人,就因为喜欢春天吗?他嘴上却转移话题,“话说,要坐在地上到什么时候?试着活动脚?” 莫忘耸耸肩,凉凉地说:“不敢动。脚踝以下,又凉又没知觉。” “去医院吧。”吴思屿喉结滚了滚。 校门口只有零星几人走动了。地面逐渐被雨氤湿,柏油路发出被熄灭的微弱声音,独属于夏季雨天的某种味道彻底弥漫开来。 莫忘的膝盖泛出血迹、短裙、袜子都脏了。她看起来心情很差,撅着嘴,垂着眸,没有言语,好像雨把她的气焰也熄灭了。路灯穿过雨幕,在跪坐着的她身上投下灰黄光影,像朵蔫掉的花。 吴思屿试探着说:“我可以陪你去吗?” 她猛地抬头,眸光微亮,飞快地说出一句不容反悔的话:“那谢谢你。” 滴滴叫来的车很快抵达,吴思屿撑着伞护着她,看她一蹦一跳地跳进车里,趁她看不见,低低地笑了。 。 车内。 后排座位上,一人占据一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她靠着窗,看着雨滴在玻璃上缓缓汇聚、滑落,语气不自觉地带着点鼻音,和父母通着电话。也许是因为崴脚的缘故,她的声音里带着撒娇的人情味。 …… “嗯,好,不是很痛……嗯…有一个同学……” “啊?什么同学?”电话那头声音陡然提高。 她顿了一秒,语气平淡:“舍友。” “好,那好,一一记得谢谢人家。” “嗯……那拜拜了。” “好,看完医生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好,挂了,别担心。” 电话挂断,她轻轻叹了口气,手机顺势滑落到腿上,整个人像软掉的冰淇淋一样在座椅靠背向下流去。 吴思屿忍不住开口:“为什么说是舍友?” “啊?” 吴思屿没重复,只看着她。 她的眼神仍落在窗外,懒洋洋地眨了一下,没解释:“偷听还挺认真。” 。 拍完片,医生检查了莫忘已经微微肿起的脚踝,说道:“伤得不重,回去好好养几天。”接着替她冰敷了一会儿,又开了治跌打损伤的喷雾,例行公事地叮嘱:“睡前热敷,睡觉时把伤脚垫高,一周内不要下地走路。” 吴思屿站在一旁,连连点头,接过病例单,又忙着去付钱、拿药,一路奔忙得不行。 “回去要麻烦你舍友给你打热水和带饭了。”他低头翻着药品说明书,认真交代,“喷雾一天三到五次,不舒服了就可以喷。” “钱,我转给你。”莫忘盯着他手里的药。 他点点头,问:“书包可以打开吗,我帮你把药装进去。” “谢谢你,吴思屿。” “不用谢,诊断证明也放里面了,记得和老师们请假。”书包拉链“唰啦”一声合上,他把书包递给她,“我的告白,失败了对吧?” 因为最后一句话太过跳跃,他语气又太自然,莫忘好像凭空接住了一个定春,对,就是那个勾玉眉毛巨型狗。要接书包的手,不由得顿住,她打量了一下眼前人,白t黑裤,微卷的黑发,有些湿漉漉,眼神认真得有些自我。莫忘不欣赏那股“自我”,就像杠杆,她可以仅用这一支点就把这整个人杠进“否定”的深渊。当告白的人越来越多,莫忘也不得不采取快时代的“短平快”方式,她用各种标签tag分类告白者。男生不再是男生,而是满身tag。她长得好看,就算傲慢又偏见,tag还是源源不断。 “嗯?”卷毛歪头,不肯重复。 莫忘心想,定春应该去咬你的脑袋,而不是在我手上。 她说:“是成功了。” 02鱼的赌注 她说:“是成功了。” “嗯?!” “别误会,我只是会请你吃饭。” 她给这男生新增一个tag——幸运A。 。 。 沉乐言和苏理皱着眉头地从吴思屿那交接了莫忘。 而后她俩吭哧吭哧扛着莫忘一级一级地跳上台阶,宿舍在五楼,没有电梯。大家嘴上也不闲下来。 苏理问:“脚没事吧,医生怎么说?” 沉乐言也问:“吴思屿没事吧,你俩怎么说?” 莫忘挨个回复:“没事,静养就好,回去帮我打点热水呗。”她又重复一遍,“也没事,还麻烦人家陪我去了趟医院呢。” 两边一齐问:“你俩在一起了?” 莫忘吓了一跳:“没有!” 沉乐言说:“难怪,看着氛围不太像。” 苏理说:“你拒绝了,他强迫你然后你挣扎就摔倒了??” 莫忘被这口出狂言的猜测又要被吓死:“没有!打雷,不小心崴脚了,就直接跪在地上!你说话不要那么可怕好不好!” 苏理嫌弃地说:“看你这一副乱糟糟的样子,很难不乱想。” 莫忘不开心地撅嘴:“下雨嘛,走路又不方便,就不小心淋到雨。” 沉乐言也很嫌弃:“吴思屿好没用,伞都不会打吗?” 莫忘也很嫌弃,心说雨伞举太高了啊——他没发现,自己也没好意思说。 回到宿舍。 宿舍只有三个人,少个谌子宁,在图书馆还没回来。 莫忘活动了一下脚腕,酸胀难忍,还是没忍住产生了一点委屈:“还不是怪你们下午,我就说个‘不’字很快就好,走那么快干什么 。” 苏理打来热水,大大咧咧地说:“那不是给你俩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嘛。” 沉乐言拿来热毛巾,附和着:“电灯泡也是有自觉的好吗!” 莫忘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苏理叹了口气:“怎么不试试看?” “嗯?” “吴思屿。” “啊?难道是个人来告白,我就得试试看吗?”莫忘不解地反问。 “你的意思是,吴思屿只是‘是个人’?” “他不是个人吗?”莫忘随口应道,手上却没停下来,先用毛巾蘸热水,结果水太烫,她啧了一声,甩了甩手指。 “帅哥也只是个人吗?!”苏理震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以为莫忘不光脚坏了,眼睛也坏了。 “院里少有的帅哥。”沉乐言在一旁补充。 “大胆点,应该是学校级别的吧!”苏理又补充。 莫忘不吭声,只是拧干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到伤脚上。 苏理盯着她的神色,凑近了几分,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其实,我和言宝在回宿舍的路上还讨论了一下,我们觉得你俩挺般配的。” 莫忘猛地抬头,差点没用摸过脚的手直接捂住苏理的嘴。 苏理一边惊吓地躲开,一脸嫌弃地嚷嚷:“喂!讲点卫生!” 莫忘慢条斯理地重新用毛巾蘸热水,拧干又铺在脚踝上,才慢慢悠悠地说:“说实话,大学以来,这些男生的告白都很敷衍,像是群发告白。我才不当他们鱼塘里的鱼。”她手指顺着小腿慢慢滑下去,按了按脚踝的淤青,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还有,吴思屿来告白,我反而有点失望。好像他再帅,最后也不过是个求鱼若渴的普通男生罢了。” 苏理不认同:“不可以一棒子打死所有人,万一他很郑重地甩杆,只钓你这一条,其余的都放生呢?” 沉乐言补充:“我倒是看过很多情场老手相互拉扯的案例,有时候,袒露心迹反而是最大的诚意。” “信不信,很快他就喜欢别的女生了。”莫忘还是无动于衷。 “来打赌,我赌他之后还喜欢你。” “好,那我赌他很快就有鱼了——临海求鱼,哪条都好。” “期限是?” 莫忘想也不想:“两个月吧。” 苏理神秘一笑,凑近她:“我赌——至少六个月。” 莫忘笑了:“不是说他是帅哥吗?脱个单不至于这么久——” 沉乐言替苏理补充:“她是说至少六个月,他还喜欢你。” 夸张。 莫忘先是身体向后远离,拧起眉毛,神情认真起来,像是要唤醒懵懂的舍友们:“我说真的!我见过太多下头男了,你们不知道男生的脑子都在装什么东西!” 她深吸口气,忍不住给两个舍友细数起自己糟糕的中学经历—— “抽屉里被塞进流鼻血的纸巾,上面还写着‘玫瑰花,送给你’。” “骑车回家路上被男生拦下,硬抢走我的自行车,一定要载着我骑一段,还把手机塞我手里让我从后座自拍。” “用扯头发、抢笔、甚至捡垃圾桶里的我的草稿纸来吸引我的注意。” “还有更离谱的,直接上手抱我……” 莫忘越说越缩成一团,双臂环腿,头埋在其中,长发包裹着她。 苏理叹了口气,终于表露出一点同理心:“这确实很烦。” 沉乐言皱眉回忆:“你别说,我小时候也遇到过,小男生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啊?” “是吧!是吧!”莫忘神情明亮一点,“我是凭经验说事,可不是恶意揣测别人。” 苏理接着问:“那大学呢?有没有碰见什么下头男?” “咱们专业有个男生,天天给我发晚安早安和自拍算不算?我没回复还一直发。” 沉乐言笑出声:“噗,谁啊!” 莫忘翻了个白眼,懒得说出名字。 苏理兴致勃勃地追问:“那吴思屿呢?他有什么下头的表现吗?” 莫忘想了想,眉头皱了皱,最后摇了摇头,却又忽然抱着胳膊一阵鸡皮疙瘩似的抖了抖:“可是我觉得他暗恋我就很下头,感觉每天都在偷看我,好变态,告白告得也很冒犯……” 苏理忍不住笑出声:“这对吴思屿来说,是不是有点‘无妄之灾’了?” 莫忘立刻瞪她:“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老帮他说话!” 沉乐言适时提醒:“鱼不鱼的说法先放一边,别忘了,人家今天可是陪你去了一趟医院呢,心怀感激啊,忘宝。” 莫忘撅着嘴,没吭声。 这也难怪苏理和沉乐言一点都不向着自家“可怜”的舍友,毕竟吴思屿的名声实在是太好了。经过大半年的同学相处,他在女生们的眼里是个明月入怀的良好形象。一头微微卷起的黑发,爱穿白T恤,五官明朗干净,气质松弛温和,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偏偏她们这位不懂事的舍友,把一场告白当成了避之不及的晦气事,甚至口口声声——“偷看、变态、好冒犯”。这话要是让悄悄喜欢吴思屿的人听见,怕是要说她不识好歹。 苏理见她这副神情,忍不住苦口婆心地说:“你这样对待男生的态度,大学期间不脱单啦?” 莫忘避嫌似地摆摆手:“脱什么单!我是大学生活过得太惬意了吗?非得给自己找罪受。” 沉乐言听闻,呵呵一声。 苏理恨铁不成钢:“啧,唉,你这怎么好像尼姑修行一样呢。要是有帅哥来和我告白,我肯定点头如捣蒜。” “只看脸就答应吗?” 沉乐言耐心地解释:“哎呀,先从脸开始嘛,脸还看得过去,就处着试试看咯。” 苏理说:“就是,其他的优点是慢慢发现的嘛,但是脸不是最一目了然的吗?” “那你怎么不谈?”莫忘朝苏理努努嘴,“那天你还说漫展上有个阿松不光跟你集邮还加了你联系方式呢!” “我靠,阿松也要叫我谈!那可是六胞胎的家里蹲啊!”苏理抱头捂脸,“我要谈五条悟啊!” 沉乐言:“神经,二次元滚啊。” 莫忘思索了一阵,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你们相信一见钟情吗?” “信。”二人异口同声。 莫忘惊讶了:“我不信!怎么会有人第一眼就喜欢别人啊!我点个菜都得多看几眼。” 沉乐言倒是很坦然:“很正常呀,有些人就是会一直被某种类型的人吸引的嘛。就像我喜欢我们社团的社长,我很清楚知道,我喜欢他老派正直的气质,有点像我爸爸。”讲到喜欢的人,她傻傻一笑。 苏理也见不得这副痴傻的样子:“啧啧,恋父癖还敢这么坦坦荡荡。” 莫忘:“可是,你怎么知道社长表里如一呢,万一他是那种反差很大的人,万一他其实是个幼稚鬼,一点都不老派正直呢?” 苏理听见二次元关键字,两眼放光:“反差很大!萌点呀!我喜欢反差大的!” 莫忘进行更夸张的假设:“那要是他是变态连环杀人狂呢!” 沉乐言白了苏理一眼,继续回复莫忘:“表里不如一就再说嘛,也可以不喜欢也可以继续喜欢,不妨碍我第一眼见他就被他吸引啊。孩子,这并不冲突。” 苏理,完全的拾人牙慧,纯纯的复读机:“孩子,这并不冲突。” 莫忘还是没有被说服,一脸委屈地撒娇似大喊:“不管不管!一见钟情在我这行不通!我不喜欢直接告白的男生!不要再给他们让路了,不要抛下我!” 沉乐言像个大姐姐一样用直言安抚她:“不许委屈,下次你直接说,再有人要和你告白,我们不走就不走,反正我最爱吃瓜。” 怕她俩不够理解,莫忘开始和她们讲起了故事—— 以前和一众朋友们约好了要去看电影,结果到了现场,却只有她和一个男生。莫忘惊讶,男生多半就趁势表白。莫忘很不开心,那时很是怨恨“抛弃”自己的朋友们——虽说那是出于好心。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男生女生的起哄、推搡、争吵、流泪,莫忘没少经历,没少请家长。莫忘的爸爸对此也困扰不已,他把女儿管得越来越严。 后来,莫忘愈发冷酷,她绝不模棱两可地回应任何告白——总是“不要”、“不行”、“不想”。 “体谅男生就会给自己招致非议”,这是莫忘多年来为自己竖起的名为【自我】的高墙。 沉乐言听完,拍拍莫忘的背表示安慰。 苏理倒是毫不走心,没心没肺地说:“嘿嘿嘿,从小到大别人喜欢我,我都老自豪了!” 沉乐言立刻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没被人喜欢过就是这样的,只活在自己的幻想里,根本不懂校园‘人气王’的烦恼。” “放屁!”苏理炸毛,“以前到现在,也有二三四五六个人跟我告白过好吗!” 沉乐言斜睨她一眼,语气嫌弃:“孩子,幼儿园的承诺不算数。而且,你那‘二三四五六’的意思,指的是不超过三个吧?” “滚蛋!有一个是初中时候的好吗!”苏理反驳得理直气壮,后知后觉还不忘补充一句,“放屁!指的是六百个!” 莫忘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转移着舍友们的注意力,问:“诶,游园会,是这学期吧?” 苏理和沉乐言瞬间两眼放光:“对对对!好期待呀!” “早就听说N大的游园会一绝,热闹又好玩,还没玩过呢。” 上学期的“百团大战”中,沉乐言像是被丘比特射了一箭,鬼使神差地跟着一个穿白衬衫、气质板正、五官端正的学长走向了配音社——她口中的“暗恋社长”。苏理是重度二次元患者,平时就爱cos各种心水角色,报名动漫社简直毫不犹豫。莫忘画画很拿手,尤其爱画那种宽宽大大的展板和黑板报。高中时她就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部长,上了大学,自然而然又进了学生会。 而游园会,她们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作为社团新鲜血液的她们,才大一,才十八,什么都没经历,看什么都新鲜。 莫忘忽然脸色一变:“什么时候来着?”她好怕游园会来临,脚还没好。 苏理朝她摆摆手:“还早着呢,诶,你们学生会不是会先准备起来吗?” 莫忘说:“哦,还没发通知,那应该还早。” “一个多月后啦。”沉乐言翻了翻手机,给出了答案,“ 放心,那时候你的脚早好了,还得当牛马干活呢。” 苏理说:“昨天我们社长还发起投票问动漫社游园会要玩什么——全N大绝无仅有的尖叫鬼屋,还是最近很火的撕名牌呢?” 03渴望你 “吴思屿,别睡了。” 一声板正的呵斥。 吴思屿从梦境惊醒 。他眼睛一睁开就是秘书长投来的严厉目光。旁边的秘书部的同伴们发出低低的笑声。 他从课桌上撑起脑袋,抓抓卷毛,懵懂地环顾了一圈。 讲台上有一个男声在平淡冗长地说着什么。他仔细听了两秒,才想起来是学生会内部大会,为即将到来的游园会部署准备工作。 清醒后的吴思屿,不动声色地在近百人的会议中余光瞥到右后方的莫忘。 他看着那小巧而圆的侧脸又要走神。双眼一失焦,意识就被刚刚的梦境再次吸走——他离她好近,再深吸一口气,能闻见她身上的味道,清甜似花朵…… 吴思屿闭上眼,任由思绪像个痴汉。 他谈过恋爱,高中的时候。前女友人很好,在同学们评价里很不错,他对她也不讨厌,于是当她找他告白,他只想了两分钟就点头了。模仿着电视剧里的情侣,他们在对方的教室见面,一起走向食堂,在夕阳的校园里看花看草。在教务处老师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角落,女生挽住他的手臂,逐渐向下滑,手指头一根根锁上,纤细脆弱的,他没反感。后来女生又扯着他的校服衬衫领口,叫他闭上眼睛,嘴唇就贴了上来,湿湿软软的,他还是没反感。后来女生对他说的话越来越多,甚至有一次骄傲地扬言:“成绩下降得好快,要不分手吧。”吴思屿说好。女生哭着走了,还扯掉了他一颗衬衫扣子,那时候他也没反感。 高考结束后,女生来和他“和好”,想像从前那样吻他,这时候他才感受到“反感”,被给予,他不喜欢,于是拒绝了。 他想,上了大学要试试和“喜欢的人”谈恋爱。和“喜欢自己的人”谈恋爱好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孩,他不想当了。来了N大,第一次见到莫忘这个人,他很想请她吃冰淇淋。 后来,这个念头又汇聚了一些其他具象念头,抽象成了一种感觉,叫做渴望。 就像雪球越滚越大。 渴望是一大群赶雨的蚂蚁爬满他的全身,又痒又难以抑制。同时还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好像大风箱在一下一下鼓动着他的心情。整颗心躁动难安,闷得他只想叹气喘气吐气,试图从胸腔吐出一点灼热的余烬。 而吐出来的是某种决心。 他是热血的铁血的行动派,下决心了就只顾往前冲,一如那场雷雨天告白,不设想过退路。 他拿起手机给“僚机”坦白: 【我喜欢莫忘,宣传部那个,游园会帮我】 李浩然就坐在吴思屿旁边发呆。 手机屏幕亮起,他先是狐疑地看了一眼吴思屿,待他点开消息看到详情时,眼睛瞪大,差点爆发出一些不雅之词:“我k——” 吴思屿眼疾手快,捂住了那人的嘴巴。 同时二人收获了来自秘书长的第二记眼刀:臭小子们,开大会呢。 被捂嘴的李浩然先眨眨眼表示收到,又眨眨眼表示乖巧。开始捏着手机,在输入法里敲字:【我靠!你小子】 吴思屿愁眉苦脸:【帮我。】 李浩然咬咬牙:【行,怎么帮】 吴思屿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将情况全盘托出:【上星期一我和她表白了】 【!!!】 李浩然快被震惊窒息,他无声地掐着人中自救深呼吸。 他原本以为吴思屿是个温和又温吞的人。 不对,他原本以为吴思屿是那种等着女孩上门告白的人,只需微微一笑,就惹哭万千少女的臭渣男。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看上女孩子之后好像迅猛龙,顾名思义勇猛又迅速。 【不错,还算有点男子气概。】 【不愧是我的好大儿。】 【嗯?不对!】 李浩然欣慰的表情切换至疑惑状态,指节噼里啪啦地敲字。好急。 【已经表白了!?】 【然后游园会还要帮你?!】 【什么意思】 【你能不能一件事讲清楚啊】 【老公你说句话呀.Jpg】 吴思屿幽怨地看了李浩然一眼。 【被拒绝了】 李浩然被那眼神吓了一跳,什么情况,这家伙那么认真。 吴思屿像是看透他的所思所想,又立马输入: 【认真的,想再来一次】 【我靠,她把你拒绝了啊!】 【这么不开眼,我儿子这么帅气多金都看不上】 【不是,你还有这种情场失意的时刻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说吧,要我怎么帮,赴汤蹈火两肋插刀!】 【啧,游园确实是个好机会】 李浩然试图用铁汉柔情来安慰吴思屿。 吴思屿见他这副模样,却不由得叹气。 社团游园会是N大最热闹的传统活动之一,是一场面向各年级、各院、各校同学开放的校园盛会。 社团支起摊位,搭着彩棚和桌子,摆上吸引人的小奖品,精心策划各种趣味横生的互动小游戏,只为吸引更多路过的同学驻足停留,感受N大魅力。有的摊位布置得像迷你嘉年华,游戏激烈又有趣;有的很是豪爽,直接搬来一桶冰镇汽水,大声吆喝着:“喝一口就算参加!” 承办这场游园会的学生会,每年需要提前一个月开始筹备。前期宣传、社团协调、场地规划,琐碎得像散落一地的拼图。这不,台上的学生会会长正滔滔不绝地做着动员大会,声音像循环播放的录音带,不知辛苦讲了多久又讲了什么。 吴思屿两耳不闻“顶头上司”的会议要事,先是不小心打了个盹,醒来后又和李浩然低头小声盘算着什么小计划。 学生会里,他们所在的秘书部负责内部的沟通协调。放眼过去,除了秘书部,没再有其他部门可以顺理成章接近宣传部了。 李浩然忍不住感慨:“你是真会挑部门,一挑挑中了秘书部。要是当初加的是体育部,八竿子打不着宣传部那群死宅,连搭话都难。” 吴思屿却摸了摸下巴,没接话,在嘴边犹豫,要不要再多说点。 其实,当初加入学生会,纯粹是别有用心地跟着莫忘就报了名。可惜他不会画画、PS、摄像之类的技能,硬着头皮也进不去宣传部,只好“调剂”秘书部。 不行,说了会被发现,他早在刚开学就盯上人家女孩子! 实际上是完完全全的“刚开学”,去年9月6日,入学第一天。 吴思屿在开学最后一天的中午才到校,风尘仆仆地地注册学籍、安顿宿舍。傍晚就收到了辅导员要开班会的通知,算是同学们第一次正式见个面。 教室里,三十来位同学一股脑地轮番自我介绍,忙碌一整天的吴思屿只是托着额头苦等班会结束。同学们的名字和脸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又散开,没留下半点痕迹。 直到结束前辅导员喊着所有人上前来合照,男生在后女生在前。 吴思屿站在后排,好端端地,面前一个女生冷不丁回头,带着点鼻音问:“我会不会挡到你?” 吴思屿愣了一下,自己面前的视野空旷得像一片无人区,女孩一览无余的头顶心。 他先是条件反射地摇摇头算是回应,随后心生一阵好笑。 操心什么呀,矮子。 最后,他的目光才慢半拍地反应在那张转过来的侧脸上——小而圆的轮廓,配上小翘鼻和圆眼睛,被一头蓬松茂密的黑长发包围。 可爱的,正中他下怀。 疲惫一扫而空。 结束回寝的路上吴思屿不自觉地打量她,白袜运动鞋,短裙T恤,走路有点懒洋洋,和刚认识的舍友聊着天南海北,笑声轻快。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 “你是不是还有啥想说的?”李浩然从他的神色上察觉出一点点异样。 吴思屿当然冷酷地摇摇头。 李浩然拉着吴思屿一个劲儿地输出计划,二人之间额头抵着额头。李浩然的眼神还贼防备地四处看来看去,一直发出唇齿摩擦的聒噪声音。 像是夏雨忽停,鸣蝉一瞬间噤声,李浩然终于把“伟大游园计划”设想得差不多了。而吴思屿还紧皱着眉头,神情严肃。 他一把搂住吴思屿的肩,低声认真说:“屿宝,说这么多也够用了,最主要的是,你得对自己有信心呀。”然后切换成一副娘要嫁女儿的伤心拭泪模样:“咱哥们帅得很,我要是女生,哪轮得上莫忘呀?” 不远处的秘书长咳嗽了一声,扔出第三记眼刀:“再吵我就拎着你俩去和会长谢罪。” 李浩然用表情滑跪磕头:对不起。 吴思屿伸手一指自己旁边的寸头浓眉男:都是他在说话。 李浩然:你小子…… 过了三分钟,二人又进行了一阵更为隐秘的窃窃私语——手机私语 。他们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速敲击,聊天泡泡交错数个来回,李浩然志得意满地朝吴思屿挑眉,一副又拽又坏的表情。吴思屿的眉头却愈来愈紧,时不时还摇头叹气。 最后,李浩然看不下去,又一把揽着吴思屿的肩,想用热情消融他的重重顾虑,刻意抬高了音量:“哥们,游园会加油!” 秘书长没头没尾地听到这话,只觉宽慰。 04起风了 宣传部办公室,综合楼321。 “这是秘书部的吴思屿。” 宣传部部长陈若缘边说边把门关上,把正午阳光挡在门外,也把午休的安宁一并封死。 她一边介绍,一边把在各个角落摸鱼、趴睡、刷剧的小部员们召集过来。众人懒洋洋地聚拢,带着半醒的表情打量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高个子卷毛,白T黑裤,挎着单肩包,手里夹着一沓A4纸,干净温润,像刚从自习室里走出来。 “咱们宣传方案通过了之后,我专门请来的秘书部外援。” 误会了,原来是特约嘉宾,宣传部全员才是不速之客,午休时间还麻烦人家跑这一趟。 “今年预算批得多,横幅要多做十条,海报多设计五张,展板也得多弄,从今天起,官微、公众号每天一篇预热博文。”陈若缘说得起劲,一边说一边数手指,一边数还一边点头,齐肩的直发好像微风中的柳条。 吴思屿一进来就感受到了办公室多样性,和秘书部的“文书味”差别很大。这里明显更“艺术”些——空调开得很低,空气里混着冷气味,还有淡淡的松节油的气息,像刚刚有人在画油画。四周窗帘紧闭,白炽灯晃得人眼花。 趁陈若缘在讲话,他环顾了一圈宣传部。 这地方像是办公室和仓库的杂交体,宽敞是宽敞,但也混乱:一侧是规整的办公桌椅,另一侧像是杂物王国——沿墙堆满了展板和黑板白板,画了一半和没画的交杂在一起,还有斑驳的画布、没洗干净的画笔、封口松开的油漆桶、前几年的宣传物料、摞起来的纸箱、桌椅……甚至还有一些他压根看不懂用途的小玩意儿,七零八落。 “我们先check一下目前的工作进度。”陈若缘站在最中间,像个班主任,“人家都来了,有什么要协调的、要资料的,赶紧现在提,秘书部一忙起来,人都不好找了。尤其他们秘书长——凶得很。” 吴思屿闻言,配合地扫了一眼在场众人—— 怎么,宣传部的人,好像……不太齐? “宜霈?”陈若缘见大家像怕生似的,一个个安静得离谱,随手点了个名。 那个叫宜霈的高马尾女生像是被电了一下,猛地坐直身体,嗓音有点尖:“呃……我们写稿需要那天校领导开会的会议纪要,我问秘书长,她说回头发给我,然后就忘了……” “应该就在她电脑上。”吴思屿点头,语气温和,“我回头帮你找找。” 他边说边低头记在手机里。 又有一个女生举手:“想要你们之前的策划案模板。” “好。”他继续往下记。 “还有你的联系方式!”不知谁突然大胆发言,惹得其他人一阵笑。 吴思屿没有犹豫,直接点开微信名片,把手机屏幕倒向众人。 原本松散的一圈人,像被什么中心引力吸引过去一样,迅速围成一团——头抵头凑在一起,像一朵夜晚闭合的花。 大家都加完好友之后,吴思屿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陈若缘说:“对了,那个活动引导地图……秘书长说这次画得挺好,不过还是得重画。”他语气里带点小心翼翼,一边说一边把手上的一张彩色画纸递过去,“因为有些社团的摊位主题还没最终定下来,改了又改……” 纸张上,彩色卡通图案簇拥着鲜亮路线,一条条路被高亮出来,每个圆圈里是一幅小插图,代表一个摊位的主题。 陈若缘接过一看,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吴思屿又递上几张纸:“这是新加的横幅和海报张贴位置,还有这个——是游园当天的站岗安排,宣传部也得出人值班。” 陈若缘一边接一边瘪起嘴角:“怎么这个地图改了这么多遍……颜色logo结构都被庄雅提了二百个意见。”她扬了扬手里的纸,“现在又是你们提供的内容有问题,你们知不知道我们是纯手绘的啊?!” “对不起啦。”吴思屿挠了挠头,语气带着点赔笑,“秘书长和会长都说这个创意好,是第一次用,就想把控一下风格。其实我们那边也头大,社团一个个临时改主题……” 这份地图,是莫忘提出的想法,从最初设计到绘制,一直都是她在负责。 “莫忘呢?”部长摇着那张A4纸噼啪作响,拨开人群搜寻倒霉蛋主创。 “是不是听到要改图直接跑了。”有人笑。 “刚刚吃饭还在呢。” “不会是上厕所去了吧?” 陈若缘跳过消失的莫忘,抓着下一个倒霉蛋开始安排新的工作内容。办公室内的人顷刻间冲撞和躲闪交织,乱作一团。 吴思屿交接完工作就没人在意,便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很快,杂物角落里一块倒地的手绘展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几抹浅淡颜色勾勒出一幅清透干净的风景画,像山间清晨的雾气,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他朝展板走去,刚想蹲下细看,耳边忽然传来一丝微弱动静,吴思屿皱眉:这里不会养着什么小动物吧。 正当他一边探头,目光越过那些横七竖八的旧展板,一边纠结自己是该检举还是该包庇,一个意想不到的场景展现在眼前。 吴思屿怔住了。 那宽大的展板后竟然是个“兔子洞”,从进门的角度看过去不疑有他,是废物聚集之地。 而展板背面的狭小空间,画布和纸箱堆迭出一个舒适小窝,小窝里斜靠着一个阖目的长发短裙女孩。 女孩靠着一个巨大的玩偶兔,身边散落着几只玩偶小兔和小狐狸,把她团团围住。白皙的脸颊微微压圆,睫毛投下淡淡阴影,鼻尖呼吸细长如丝,头发蓬松凌乱,却又自然铺陈在玩偶缝隙之间。 这女孩总是像山林间、海平面预测不到的风,也总是在他最烦躁闷热之际,伴随大雨倾盆砸向他。他被包围,被搅乱,被灌满。 心动是一场热岛效应,风不可控制向低压处汹涌。自从风呼呼造访的日子以来,他不知何时已经顺从这种失序的状态。 吴思屿像其中一只玩偶似地,等风平息。 “呀!”一个尖细声音从吴思屿背后传来。 那声音的主人越过吴思屿,一下子趴在展板上,发出“砰”的声音,越说越大声:“莫忘在这里偷懒!不许睡了!” 爱丽丝惊醒,睁开放大的瞳孔,循声追寻。 莫忘先被林宜霈尖声告状,吓了一跳,礼物盒歪向一侧;目光往旁边一扫——怎么是吴思屿!她猛地一震,整个人抖了一下,盒子“哗啦”一声彻底崩塌,玩偶和画布四散落地,像落花和花瓣。 她跌坐在地,只愣着,忘了说话。 林宜霈一弯腰越过展板,笑嘻嘻地坐到她身边,捡起一只橘色玩偶晃了晃:“睡晕啦?你什么时候搭了这么舒服一个窝?我也想来躺一躺。” 莫忘抬眼,恍惚中正好对上吴思屿的目光。 他还站在原地,两人不期然四目相接。 林宜霈见这两人对视时间过长,不由皱眉:“你们是认识的吗?” 吴思屿滑动了下喉结,说:“我们同班的。” 林宜霈瞪大眼睛,拖长尾音:“哇,这么巧——” 这时,陈若缘听见角落传来的动静,立刻冲过来,一手揪一个,把两个“躲懒分子”从展板后拖出来。她把那张地图塞进莫忘怀里,语气不容置疑:“孩子,不许睡了,地图还没画完!” 说完又对林宜霈念叨:“今晚的文案出来没有?都说了不要临时抱佛脚,要提前两三天攒库存!” 林宜霈撇撇嘴,把橘色狐狸玩偶扔回箱子里,拍拍裤腿起身:“我才刚坐下耶。” 莫忘听见“地图”两个字,嘴角也不由一瘪 “哎,吴思屿,”陈若缘突然转头指挥,“你来和她讲讲,哪些社团的主题要改吧?这孩子刚醒,脑子还没上线,说话她听不懂。” 她拍了拍吴思屿的肩膀,又补一句:“同班同学,互帮互助。” “噢,好。”卷毛男生乖巧点头, 陈若缘见安排妥当,便踩着咚咚响的脚步,一溜烟儿走了。 吴思屿抿抿嘴唇,指了指她手上那张色彩鲜艳的卡通地图,说:“不好意思了。” 她眨了眨眼:“你是?” “?” 他惊觉她的懵逼状态或许不是睡醒,而是失忆症第一次醒来。 “不是,你怎么在这?” “我以为你还没醒……”吴思屿讪笑两声,“我是秘书部的,来给你们增加工作量了。” “啊,秘书部!你居然是魔鬼阵营的吗?”眼睛瞪大,眉毛拧起,她脸上表情终于生动起来。 “有这么严重吗……” “有啊!我这星期以来完全在被秘书部摧残啊……” “我们那边也好忙,现在办公室没一个活人,每个部门的进度都得派人跟进……” “你们只需要派出一个人就能奴役我们一整个部门的人。”莫忘觉得自己根本就没醒,还在梦里,噩梦。 “来吧,”他抬手转了转手表表带,用春风和煦的语气说,“部长说了,让我监督你干活。你平时在哪儿画画?” 莫忘看见那笑脸,只烦躁得想吃纸和画笔:“为什么又要重画!” “真的对不起,是因为有临时调整的内容。”吴思屿好言好语地安慰着。 “你先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她眼神微眯,一副谈判代表的架势。 “很难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听听看,听听看!人言否!谈判失败,莫忘转头欲走。 那决绝转身的身影,让吴思屿一瞬间脑海闪回到那场雷雨天里。 他情急之下,下意识伸手去拉住她的手腕。 【啪嗒】 掌心落在手腕的瞬间,清脆一声。 两人同时一僵。 。 一如之后某年某月某日,熟悉的触感。那是他第一次冷脸一声不吭,紧攥莫忘同一只手腕,强势地拽着她走出校门。 。 好纤细! 吴思屿像被烫到似的立刻弹开手,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那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莫忘甩甩手腕,皱眉撇嘴,一脸嫌弃,冷酷地指出一个事实:“你怎么能保证别人的事情。” “唔唔!”正话反话都让她说了,一向能言善道的吴思屿只急得又说不出来话。 莫忘其实想走也走不了,秘书部还有个雷厉风行的秘书长,她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哪敢真撂挑子? 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莫忘先叹了口气:“说吧,哪里要改。” 吴思屿被她这一招“打一巴掌给颗糖”拿捏得死死的,喜形于色,立马掏出手机开始念内容。 莫忘一边听一边对照手里的地图,眉头越皱越紧:“动漫社不玩女仆装撕名牌了?”那是苏理的社团。 “嗯,他们原本就想弄鬼屋,今天学生处那边刚批下来,急着要改。” “宣传部不批。”她哼了一声。 “你们辛苦了。”吴思屿自然地从她手里抽过那张几经辗转的画纸,细细打量起来,相邻的路线决不用相近的颜色,每个圈圈里都有独特的Q版简笔画,色彩跳跃又和谐舒适。 “画得好可爱呀,都是你画的吗?”他问。 “嗯。”尾音上扬,好像脑袋也轻轻一扬。 “那个展板,也是你画的吧?”他指了指刚才她睡觉的那个角落,那块撞色的水彩风景画挡在在箱子和玩偶之前。 “嗯,前阵子自然摄影展用的,画了三天呢。” “很好看。”吴思屿又看回地图,像是替她惋惜,“不能改改就行了吗?非得重画?” “为了批量印刷的清晰度,部长不许涂改——不对,是你们秘书长不许。”她翻了个白眼,“昨天画完一张被说不行,今天上午又画了一张,还没来得及交,这回干脆派人直接上门了。” “那……我能帮点什么吗?” 她抬眼看了看他:“你很闲吗?” “我们要等你们各个部门都弄完了才能统筹,不然后面一堆事都卡住了。”他说着笑了笑。 莫忘正想说什么。背后却响起一声熟悉的尖细女声——“吴思屿……是吧?你来看看我们想的宣传文案怎么样?” 林宜霈背着手跳了出来,笑嘻嘻地冲他们走来。 吴思屿下意识看向莫忘,像小狗用眼神询问她。 莫忘哪敢接收那眼神,她立马退一步撇清关系,低头就开始拿起画笔假装投入工作,一副关门送客的模样。 “那行。”吴思屿摸了摸太阳穴,语气轻飘飘的,像是掩饰了点什么。 林宜霈笑脸明媚,一步一踮脚,“那天发了条微博,结果被打电话了,大批特批内容不合适,吓死人了……得叫你们秘书部把把关。”说着她侧头看他,“对了,我叫林宜霈,雨字头的‘沛’,森林适宜雨水充沛的‘林宜霈’。” “我叫吴思屿。”他点点头。 林宜霈似笑非笑:“你和莫忘好像挺熟的?” 吴思屿还没张嘴,伏案作画的莫忘就抢先用背影发声。 “一般熟,见面打个招呼那种。” 吴思屿回头看那潦草长发的背影。 只觉得风才吹来又停了,落地的雨被下水道一饮而尽,他的热岛又重回干燥烦闷。 林宜霈拖着尾音“噢——”了一声:“宇宙的宇?” “思念岛屿的思屿。” “挺有意思的名字。” “还好。” 他不知道哪里在发酸。 05秘书部 莫忘从没课的午后至日落时分,一直待在宣传部内的画画专用小角落。 她在一旁的画布上抓了抓手,没干的颜料在手上拖出一曳划痕,像流星一样,然后给陈若缘发消息。 部长秒回:【来秘书部一起看看】 莫忘皱眉:【在哪】 部长:【/流汗】 部长:【楼上的楼上,521,直接进来】 。 莫忘小心翼翼地敲开521的门,视线内空无一人,灯也没开。 窗明几净,投下傍晚灰暗的光线。 一样的教室布局,只不过比起宣传部更加整齐,有会议桌、有课桌椅子配套,角落有更多的文件柜。咦,还有小隔间。 小隔间的门缝里透出一线光亮,隐约有人声。 “部长?陈若缘!”莫忘出声喊着自己顶头上司大名。 “进来!”熟悉的声音从小隔间里回应。 门被推开,同时白色的灯光肆意漏出来,莫忘被光包围。 莫忘的眼睛还没从灰暗适应光亮。 宣传部部长陈若缘就大大咧咧地搂住莫忘,把她拖到房间中间,笑嘻嘻地拍她的头:“没点礼貌,怎么喊部长大名。” “你和你部员关系还挺好。”也是熟悉的声音,咬字清晰,冷淡平和,莫忘认识,是雷厉风行的秘书长。地图成稿由她审核。 莫忘眼睛一抬,这才看清房间内。 这是一间标准的办公室布置:宽大的书桌置于中央,桌面上摆着几份摊开的文件和一盆绿植。 白晃晃的灯光自上洒下,映出秘书长的身影。秘书长站在办公椅旁,微微侧身,像是在翻阅什么。 而在她身边,一个男生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半隐在光影之间,神色淡然。 二人似乎正在讨论桌上的文件,见莫忘进来,都抬头看着她。 莫忘才发觉自己的加入打断了房间内原本的谈话。 气氛有点吓人。 男生正看向她,缓缓开口似是打招呼,淡淡地说:“这是画地图的同学是吧?” 陈若缘是眼下这个氛围最活跃的元素,她给二人介绍:“这是我们宣传部的莫忘。这次画地图可辛苦啦,画稿被秘书部驳回了几百次。来来来,秘书长,给人小孩道个歉。” 秘书长没理会陈若缘,从莫忘手里接过画完的地图稿子,客气地说着辛苦了,推推鼻梁上的金色细框眼镜,便仔细打量起稿子来。 莫忘看秘书长那个认真的架势,不由得冷汗涔涔。 而坐着的男生一直在看她,好像在等她的问候。 莫忘有点疑惑,犹豫着侧头低声问陈若缘:“那这个……学长是?” 带着鼻音稍有含糊的声音清晰地掷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办公室内一阵寂静,只剩秘书长手里的画稿随风抖动的声音。 陈若缘突然爆发出哈哈大笑:“怎么回事,学生会会长都不认识了?!” 那会长也笑了,露出明眸皓齿的温和,张口便缩短了学生会会长身份原有的距离感:“给你们开过那么多次会议,就没抬头看我一次啊?” 莫忘眼睛瞪大,倒吸一口气,心想完蛋了。那学生会大会人那么多,教室那么大,谁看的清台上说话的人。 “会长好!会长对不起!我脸盲!”莫忘连忙找补,紧急想出一个借口。 “没事没事。明天开会我还会坐在讲台上的,记得多看我几眼。” “啊?开什么会?”莫忘的嘴巴紧急地被陈若缘一把手捂住,只剩一双懵懂的大眼睛瞪在外面,瞪瞪陈若缘,又瞪瞪会长。 陈若缘着急地低声和她说:“笨蛋!你是汤圆吗!怎么这么会露馅!” “学生会会长还真是有理由、理直气壮地要求所有人都认识自己哈。”秘书长先是毒舌会长一句,然后咳嗽了一声,推推眼镜,用正事来结束这个尴尬,“画得挺好的。这几天也真是辛苦了,就这样吧。” 定稿了。莫忘总算松一口气。 秘书长把画稿也给递给会长过目,然后不紧不慢地,又给陈若缘补刀:“我说陈若缘,是我们孤立了你们宣传部,还是宣传部孤立了整个学生会。你的小部员不认识人就算了,会也不知道要开。” 会长跟着帮腔,一边看画稿一边随意地说:“是呀,刚刚问你通知部员明天开会了没,你就左看右看说通知了通知了。现在好了,部员来检举你了是吧。” 莫忘刚想松口气,心说这下问题不在她身上了。 没想到陈若缘更捂紧她的嘴巴,忙说:“哎呀通知了通知了!都说了一百遍了。这孩子呆呆的,画画太认真没看我发的通知罢了。哎呀,不能怪她。”一边说一边冲莫忘眨眨眼。 好吧,怪我吧。莫忘没嘴巴,只能沉痛地垂下眼睛,认下了陈若缘的栽赃。 陈若缘又冲过去搂着冷淡的秘书长,利落的齐肩短发扬起。 她笑嘻嘻地岔开话题:“还不是你这个好秘书长,天天给我挑错处,不仅你挑,派来的小兵也挑——这不行那也不行。尽折腾我们宣传部,忙得我什么都忘了。明天的会,宣传部全部坐在第一排,一个也不会少。是不是,莫忘。” “好。”莫忘像是接下了什么艰巨任务,郑重地说。 这时,门被推开了。 “会议室布置好了。还有,街舞社刚刚说他们的音响坏了,叫彩排那天——”来人的步伐带风,随意得像是出入自己家门,声音甚至比人更早一步闯进办公室。 莫忘下意识回头,视线撞上了他的目光——是一头卷毛。 是秘书部的爪牙。 “……借他们一个。” 门一开就看到莫忘,吴思屿原本流畅的话瞬间被大脑自动删除,脚步也不受控制地乱了一下。他的眼里先是闪过一瞬诧异,但很快明白了现状,表情恢复如常。 两人对视的瞬间短暂而沉默,心照不宣地没有打招呼,同时收回了目光。 “街舞社要借音响?”会长问。 “嗯,对。” “怎么了?被我们宣传部的美女吓了一跳?”陈若缘眼尖,嘴角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吴思屿很快调整状态,笑着顺势接话:“是啊,还以为自己走错办公室了。” 莫忘察觉到了一点不同。吴思屿这个人,有点两面性。 和她说话时,他的声音会变小,语速也会慢下来,很柔和。而现在在办公室里,他步伐匆匆,说话是自己的百分百音量,声带的全震动,不克制,很随意。这也很正常,他告过白,在喜欢的人面前小心翼翼,莫忘能理解。就像她在父母面前也是一副装乖的模样。上个假期和父母散步,小孩子打闹间不小心撞到莫忘。那光头小鬼不道歉只和玩伴笑嘻嘻地说:“操,撞到人了,操,你妈的。”如果当时只有莫忘自己,她会按住那颗光头一字一句全数奉还,可是父母在,她就只轻轻说一句:小心点。 他把钥匙和一些纸张放到办公桌上。 会长继续说:“好,别等到彩排,叫他们提前一两天来调试音响,挑好了就拿回去。记得签借出单。” “ok。” 秘书长接着问:“游园会开幕的流程,都和社团确认好了?” 吴思屿一连应付两个“大佬”,比莫忘从容一百倍:“除了动漫社的,都确认好了。他们动漫社好忙,看不见人。”接着他又指指自己的手机,说:“我先去给街舞社打个电话喊人。” 说完自然而然地转身要走。 转身时匆忙扫了莫忘一眼。 莫忘趁机和陈若缘说:“那地图没问题了,我也先走了?” 陈若缘还挂在秘书长的身上,冲她点点头。 莫忘微微弓腰点头,语速飞快又乖巧地和两位学长告别:“会长、秘书长,我先走了。” 听到他们回着“好,拜拜,辛苦啦”之类的话,她便毫不犹豫地快步跟上吴思屿,逃离可怕的秘书部小隔间。 吴思屿见她追了上来,下意识放慢脚步,偏头低声问:“地图是不是OK了?” 莫忘点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刚刚当着所有人的面,问那位坐着的学长是谁……” 吴思屿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然后呢,他怎么回的?” “他让我明天开会的时候,多抬抬头,然后部长罚我坐第一排。”莫忘嘿嘿一笑。 吴思屿笑得肩膀都在抖。 莫忘想着刚才会议室的谈话,随口问:“游园会开幕式有街舞社表演对吧?” “对呀,还有动漫社要跳宅舞呢。” 莫忘感慨一声:“好期待!不枉我们这么辛苦!” 她突然意识到,一场盛大的游园会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和进行,而这一切的背后,完全得益于刚刚那个可怕的小隔间里那几个学长学姐的“运筹帷幄”。想到自己也出了一点点力,先前的总总辛苦仿佛一瞬间被妙不可言的成就感代替。 莫忘脚步轻飘飘的,忽然有点想蹦跳起来。 小隔间的门口到521的门口好漫长,吴思屿找不到新的话题,就开始明知故问:“你画到这么晚吗?辛苦了。” “你也是呀,忙到现在。” “还没忙完呢。”他笑了一下,朝莫忘摇了摇手中的手机。 莫忘知道他意思, 也不和他客套,松快甩下一句走了,头也不回地小跑冲进走廊。 吴思屿盯着那背影,走廊里进来夕阳的橘光,使背光的身影有点不真切,像是个跳舞的小黑影,下一瞬间就消失在某个拐角里。他深吸一口气,亮起手机,拨起了电话。 06游园会1 莫忘难得起了个大早,简单洗漱一番后便一头冲出宿舍,直奔操场。 平日里上体育课总得走上十分钟的路程,今天她却只用了五分钟就飞到了现场。 一路上,她掠过楼下的游园会海报、穿过挂满横幅的校园路口、看见食堂门口高高立起的展板,脚步越走越快,心情也越跳越轻。 很快,她在操场入口处美滋滋地领到一份地图——自己亲手画的。 她细细地看着,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 路过的人太多,她忍不住嘴角上翘,却又被冷静理智的自己强行压下一毫米。 “莫忘!”一个尖细女声喊她。 莫忘循声回头,还没找到声音来源就被一人冲过来勾住脖子,视角一瞬间朝天看云,晃得很。 嗬,什么人,大清早的这么热情。 “莫忘!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莫忘费了点力气才从她手臂里挣脱点空间,她拉开距离,瞧清了眼前人——牛仔A字裙,白衬衫,脖子上一个相机,高马尾甩得利落,正笑眯眯地盯着她。 “宜霈,快松手,你是考拉吗?”她拍拍林宜霈的手臂,把她推到正常的社交距离。待终于呼吸顺畅了,她才往舞台那边瞥了一眼,“现在不是刚开幕吗?” 台上的老师还在喋喋不休地念着开幕式发言。 林宜霈解释说大家已经帮秘书部搬了半小时的东西了,还给她形容了一下秘书部那个堆满各个社团活动奖品的仓库,像是格列佛误入大人国。 林宜霈又拍了一下莫忘肩膀:“你不是要站岗吗?不得提前一点来准备吗?” “我是下午班。”莫忘这才想起来,难怪早上宿舍里没人,大家都要提前准备呢。 林宜霈晃了晃手中的相机——她负责游园活动的记录。 莫忘又打量一下了林宜霈,笑着说:“你今天好好看呀!” 林宜霈被夸得咧嘴一笑,回敬道:“你也是!你这是什么口红,好看哎!” 莫忘报以灿烂一笑,抿着唇:“什么都没涂!” 林宜霈给莫忘展示着她刚刚拍的照片:老师发言的多角度,操场零星无人的清晨,仓库里成山的纸箱,卖力干活的同学们……林宜霈切换到一张照片之后忽然停住了,好像在叫她仔细看。 画面里,吴思屿和另一个男生正合力搬着一个巨大的箱子。 清晨的阳光斜斜洒在两人身上。 吴思屿双手紧握着箱子的一侧,白皙指节因用力而分明。他的脸正对着镜头,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卷毛贴在额角,眉头微蹙,目光低垂,在仔细留意脚下的路,神情专注却不显吃力。 林宜霈得意地微微摇晃马尾,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帅吧。” 莫忘不明所指,视线瞟向其他的地方:“还好吧。” 林宜霈反唇相讥:“你这个彩色笔指甲才‘还好’!” 昨晚,莫忘看见舍友们都在挑选第二天要穿的衣服。 沉乐言穿着吊牌都还没拆的粉色碎花裙在宿舍里走来走去,苏理坐在镜子前苦练眼妆,睫毛膏糊了一眼又擦掉一眼,芙莉莲的cos服则被小心地挂在她的床头。 大家都在提前准备——于是她掏出书包里的油性水彩笔,挑了五支红黄绿的渐变,挨个给指甲涂上。 昨晚看着还挺活泼跳脱,现在被人这么一说,她竟觉得幼稚得有些难堪。 她藏起指甲吃闷亏,嗫嚅着还没想到反击的话。 “我要去看看我舍友。”最后她找了理由岔开话题。 “我和你一起!我拍素材!”林宜霈捧着相机,自然而然地黏着她。 她们第一个找到的是沉乐言,配音社就在入口左边第三个。 她正在笑着打趣社长看错设备组装的说明书,耽误了开摊的时间。 林宜霈举起相机咔嚓几声。 照片里,穿碎花裙的女生捂嘴娇笑,眉眼弯弯地望向地上蹲着的灰衬衫外套眼镜男。那男生正皱着眉,认真研究手里那张说明书,有些皱眉苦恼。 沉乐言再三叮嘱这照片一定要发给她。 莫忘看她这副样子,笑了笑,没多停留。没头没尾地扔下一句:“沉乐言,加油!”像是扔下什么小小心意一样,不等回应就已经转身走远。 第二个找到的是苏理,动漫社搭的鬼屋高大气派,最是显眼。 一走近,莫忘就被各式各样的coser围住了。芙莉莲·苏理还没来得及介绍她,就被一个紫发、围巾、一身黑色运动装的男生拦住了。 “同学,你来当第一个鬼屋实验品吧!”那人语气极快,说完就连推带搡地把她往鬼屋门口按,根本不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 莫忘还没来得及吐出一句:“你这个野良神cos还挺还原的——”就被一把推进黑暗。 再从出口踉跄出来时,她已经像是被鬼嫌弃了一样,被人从背后拍着肩膀赶出来。 苏理笑哈哈地迎上来。 莫忘皱着脸,一边理着乱掉的头发,一边气鼓鼓地嘟囔:“什么嘛,纯氛围,一点剧情都没有,也不是很吓人!” 苏理看她面色惨白还嘴硬,笑得前仰后合:“早知道该买点摄像头!出来还嘴硬的,我就把他们尖叫的截图打印出来贴在摊位上!” 林宜霈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按着快门,好像她只是一个没感情的记录游园的NPC。 苏理一眼瞥见林宜霈挂着的相机,眼睛顿时亮了,抬胳膊肘戳了戳莫忘:“快,和我集邮!” coser每次全副武装完毕,在场上晃荡的时候,都会默默计数自己被路人找了几次合照——这就是集邮。 众coser见林宜霈挂着工作牌,知道这是学生会的御用摄像头,心照不宣地一窝蜂往取景框里凑,一边整理衣摆一边抢镜头位置。 “茄子!” 一群形状各异的浓眉大眼人簇拥着一个笑得明媚灿烂的短裙少女,引得路过的同学的纷纷驻足观看。 野良神拍完照片之后趁机大声吆喝:“动漫社鬼屋开张咯——欢迎体验!!” 最后碰见的是谌子宁。 她正和一个同院的男生肩并肩地走在摊位间,脚步不紧不慢。撞见莫忘,她眼神飘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莫忘迎面打了个招呼:“宁宁今天从图书馆移驾操场啦?” 只听谌子宁语速飞快地说他们要干什么干什么去,便带着男生匆匆走远了。 莫忘耸耸肩,突然又像看见什么宝藏似的,两眼一亮,拉着相机人林宜霈就走:“我们去玩那个吧!” 。 隔着人山人海,操场另一头。 李浩然站在操场的最外围。 日头渐盛,汗珠从额头滚落,拐进下颌,又顺着脖颈滑进了衣领。他懒得擦汗,目光却始终盯着不远处的一堵矮墙——那里站着一男一女。 他眯起眼,望了许久,终于喜出望外,隔着老远就朝那卷发男生伸手招呼:“——哎呀,你可快点。” 吴思屿和女生微微点头致意,转身不紧不慢地向李浩然走来。 两人一碰头,便并肩朝综合楼的方向走去。 李浩然扯扯汗湿的衣领,“啧”了一声:“这些女生,告白得挑一下时机嘛——忙得团团转呢,都说了讲两句就好,这是哪国的两句话这么长没讲完啊!” 吴思屿抬手,把额前卷毛往后随手一捋,语气淡淡:“不是你把我推过去的吗?我是想说没时间的。” “你看看人家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你就没点恻隐之心吗?” “讨好型人格就算了,你还要拉上我一起讨好。”吴思屿毫不留情地怼回去。 李浩然嘟囔着:“反正我受不了那种表情……她明明说只借用你两分钟——结果你们十五分钟了还在那儿看天看地看花草。老子电话都快被许则豪打爆了。” 在矮墙那边时,女生一开口就磕磕绊绊,一句话拆成三节来讲,嘴角一红一白地犹豫着,眼睛还不敢看他。吴思屿看了看远处站得笔直、脸上写着“快点”的李浩然,又看了看面前羞红了双颊、眼神闪躲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主动替她开口: “你是来表白的,对吧?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女生一愣,这才加速了一下进程。最后他例行公事地说“谢谢喜欢,你会找到更适合的人的。” 女生便也回赠他:“你也是,祝你追求顺利。” 话是好话,可他听了,虽然天很热,心有点凉凉的。 一点也不顺利。 “快走吧,还有多少东西没搬?”吴思屿把话题掐断,有些无所谓的语气。 “搬了一半吧。”李浩然大步往仓库走,一边皱着眉想起什么似的问:“所以,游园筹备阶段的‘计划’,失败了?” 那是李浩然命名为【化身宣传部“赘婿”的计划】。 07游园会2 “一个月的沟通工作,总共就见她两次。”吴思屿像是被点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叹了口气,抬起两根手指,“甚至其中一次还是在521偶遇的。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老老实实上课,教室门口多站两分钟都能跟她打声招呼。” 李浩然瞪大眼睛:“你不是天天往宣传部跑吗?她不干活啊?” 最初他们设想完美情况是——二人一起加班到深夜,为了游园会的海报或地图争论半小时,然后一起踏上暧昧又合理的回宿舍之路。要是沿途再吃点夜宵甜水,情绪再烘托一下……天时地利人和。 结果倒好,别说甜水了,连人都见不着。 宣传部简直是个兔子洞。杂物堆成山,神秘画室、角落里的角落、板子堆满的楼梯间……人躲哪都合理。他连文稿都找不着,更别提人了。 更惨的是,他因为太常驳回宣传方案,眼看就要被列入“宣传部黑名单”了。 他咬牙:“我怀疑她在躲我,宣传部全员都在躲我。” 就连宣传部部长都不正眼瞧他了,每次就是多愁善感地看着远方说:“哦你又来了。” 什么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就是。 不对,不能这样说自己。 李浩然见他开始懊恼地抓头发,连忙劝哄:“这不还有一天的游园会嘛!你去看看她的站岗安排,哪个点位的,咱有空了就去她旁边玩几轮,再给她赢点小礼物,逗逗她开心嘛。” 吴思屿没作声,眼神有点空。 她站哪,他早就看过了。 很快,他们抵达仓库,刚一靠近门口,就见庄雅双臂抱胸站在门边,推了推眼镜,冷冰冰地开口 :“这里已经搬完了。”然后又给这俩出逃半天的小伙子布置最后的任务:去更远的地方,搬剩下的物料——宣传部办公室,321。 二人又一阵好走,气喘吁吁地爬上三楼。 吴思屿看着那一大箱要搬的东西直发愣。 乒乓球社的活动挺有意思,设有四条赛道,是一场筷子夹乒乓球的趣味竞速。参赛者需一边夹着球,一边闯过层层关卡,用时最短者获胜。 乒乓球社的主持人是个短发雀斑女生,说话贼有劲儿,一直在卖力鼓吹自家有多“壕”——奖品比别的社团高出好几个档次,语速飞快,眼睛都在发光。 她指着头顶的横幅给路人洗脑:“看到没?我们乒乓人这届游园会的宗旨就是——认认真真打球,踏踏实实送礼!” 就连乒乓球都得是九十块三个的高端货,“那种便宜球,一个用力过猛,筷子一夹就瘪了,咱们可不行,得讲究质量!” 莫忘快被这个鬼乒乓球气死了——又圆又硬,怎么夹都不听话。球一掉地上,就跟小鱼越狱似的,啪地一声蹦进人群,像钻进水里一样在人脚间窜来窜去。 乒乓球社的短发女生眼尖,一看球飞了出去,立刻尖叫重复:“三十一个!三十一个!” “知道了知道了!”莫忘扔下筷子,边腹诽边猫着腰在人堆里穿行,躲着来来往往的鞋底,一路狂追那颗可恨可气的“三十一个”。 吴思屿和李浩然一人扛着一角,合力抱着一个大箱子,彼此被箱体挡住,谁也看不见谁。 越是临近“送货”终点,情况越危险——操场上早就人挤人,摩肩接踵。 吴思屿正面朝箱子、倒退着前进,完全看不见身后的路,李浩然则在后方小心翼翼地掌握方向。他们像盲人骑象一样穿越人群,一路虚空狂喊:“借过、借过——!” 可偏偏总有人玩得太疯,不长眼。 路过一个热闹的摊位,里面的人在玩撕名牌。就在这时,一个被“撕掉”的男生猛地从摊位中被甩出来,带着60公斤的惯性,重重撞上了毫无预警的李浩然半个身子—— 那一瞬间像被切换成了慢动作,又像一场多米诺骨牌的连锁反应。 李浩然被撞得重心一歪,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左倒去,手里的箱子被甩得高高一扬。 箱子没盖严,里面的东西开始掉出来几个。 吴思屿因为李浩然突然的卸力,重心跟着失控。所幸箱子只大不重,他还试图调整,只需向右跨出几步也许还能稳住。可就在他迈步的瞬间,右脚猛地被什么绊住了——是人,是个只到他膝盖高度、躲闪不及的矮人。 而莫忘也没想到,视野中预判好轨迹的人脚突然发疯,脚后跟朝她踢来——明明离那倒霉球只差一点。而踢她的人像大山一样摔倒,她抬起手来护住头,胳膊肘屈起的瞬间,顶到大山的一角。硬碰硬。 吴思屿重心彻底崩塌,身体向后,仰倒。倒地前他眼睁睁看着手里的箱子腾空飞起,本能地一侧身,试图用手臂和手腕迎向地面冲击,在那之前,收紧的腹部撞上一个相对尖锐的东西,身形更倾斜了。 开始有人尖叫,因为看见飞天箱子和漫天的粉色橘色玩偶。 林宜霈还在聚精会神地透过取景器跟拍莫忘的背影,完全没注意到——那个飞天箱子正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毫不偏移地朝她头顶砸来。 “砰——” 箱子落地,兔子玩偶和狐狸玩偶像雨一样洒满一地。 四张多米诺骨牌—— 李浩然踉跄几步,没摔,愣愣地看着飞天乱象,嘴里喃喃:“我的老天……”。 吴思屿仰面倒在地上,一手平放,另一手按着腰侧,仰头望天,一脸放空:“天好蓝……” 莫忘蹲下抱头:“呜呜,球好弹……” 林宜霈结结实实迎接了落地的箱子,蜷在地上,惨叫一声:“——我的相机!!” 就在此时,操场另一头的舞台前突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下一秒,紧凑而炸裂的音乐猛地响起,像是一道电流击中每一个人的耳膜——街舞社的表演马上开始了。 莫忘看见人脚交错成一片重影,好像走马灯。她对游园会的设想,没有碰撞和摩擦这一趴。 这时候,撕名牌摊位里又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宣传部的张舒漫。她听见外头一阵碰撞和尖叫,赶紧冲出来,第一时间扶起离她最近的林宜霈:“宜霈!有没有撞到哪里?” 林宜霈正心疼地捧着相机,一脸劫后余生:“还好,只是遮光罩碎了一点……还好还好。” 箱子很轻,只是把她吓得往地上一倒,砸到了相机。 另一边,李浩然将地上的乒乓球捡起来塞回莫忘手里,皱着眉头嫌弃:“什么破球,追得跟命一样——没事吧?” 莫忘瞪着他,举起那颗球,学着主持人的语气:“三十一个!” 李浩然啧了一声,又一把将吴思屿从地上拉起来:“你呢?摔哪儿了没有?” 吴思屿轻巧地翻身站起,拍拍身上灰,摇头跟个没事人一样,紧接着就转头看向莫忘:“刚刚是不是踢到你了?对不起,你没事吧?”说着,他才注意到莫忘每根手指头上都涂着鲜艳跳脱的颜色,目光一变。 莫忘赶紧把手和球都藏到身后,只摇摇头。 李浩然在旁边凉凉地开口:“啧,我上回见这种彩笔指甲,还是在幼儿园。” 莫忘哼了一声:“你还挺懂。” 李浩然歪起一边嘴角,笑道:“我怎么不懂?雕花的、镶钻的、法式的、猫眼的、穿戴式的……你这个连纯色都不算,保安——这里有个小学生!” 吴思屿干巴巴地补一句:“……挺好看的。” 林宜霈连忙过来,挺身而出:“你还自豪上了,美甲变态男,还好意思侃侃而谈!你不会做了什么裸色打底吧,手指头伸出来看看!” 李浩然给林宜霈甩了个白眼:“我这叫经验丰富,懂女生,别的男生想请教都来不及。是不是,屿宝?” 莫忘不想理他,躲到林宜霈身后:“宜霈——你刚刚好像差点被箱子吃掉了。” 这时候冲出来一群人,一边道谢一边弯腰捡玩偶。箱子“送货”的目的地就在乒乓社隔壁。那边的社员听见动静,看见自家的玩偶在天空飞,着急忙慌地全员出动。 学生会这边几个人互相搀着、拍着灰,看着地上一地残局和玩偶逐一回收,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李浩然一把逮住那个“名牌”肇事小子——许则豪,此刻他还一脸懵,站在人群边缘被这阵仗吓得不轻。 李浩然抬手就把他脑袋锁进胳膊里,咬牙切齿地低声说:“哟,好巧啊——则豪,不搬货,跑来这儿玩撕名牌,撕得挺开心啊?” 许则豪连连拍打他手臂求饶:“对不起兄弟姐妹们——我请你们喝奶茶!加珍珠加布丁!” 林宜霈气得跺脚:“我要喝两杯。” 张舒漫一把拉住她:“哎呀,奶茶之后再算账,我们先去看街舞社!”说完,又朝莫忘使了个眼色,“快来。” 许则豪双手合十,一脸诚恳:“你们去看,小的这就去买。” 没有人有异议。 张舒漫拉着林宜霈转身就走。 莫忘却站在原地没动。 吴思屿察觉到了,回头:“莫忘?” 众人齐刷刷回头看她。 莫忘站在原地:“你们去吧,我不看了,也不喝了。” 吴思屿近一步,关切地问:“你是不是脚又扭到了?” 莫忘后退,摇摇头。 他又说:“你不是说——最期待街舞社的表演吗?怎么不看了?” 莫忘没回答,低头甩下一句:“还有事,先走了!”转身一头扎进人群,很快便消失不见。 剩下的四人见她脚步轻快利落,只有些纳闷。 张舒漫只当她真有急事,没多在意,摇着林宜霈的手臂催促:“快走吧,街舞社真要开始了,等会站不到好位置。” 林宜霈被她拽着往前走,回头还在频频张望那边的三人。 李浩然低头瞥了眼吴思屿擦红的手肘和手掌,又见他另一只手揉着腹部,忍不住开口:“你才是,摔那一下,没事吧?” 吴思屿的目光却还追在莫忘消失的方向:“刚刚是没事……现在,有点痛了。” 李浩然撇撇嘴,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一边拽着他往舞台方向走:“别看了哥们,真想多了。” 08游园会3 下午,莫忘准时交接了站岗班。她站在操场一角,冷清的角落,书法社的旁边。 说是“站岗维持秩序”,其实就是偶尔被人问路或问厕所。她站没几分钟就开始打哈欠。 摊位门可罗雀,几个书法社的社员也被她传染似的,跟着一起哈欠连天——如果说火热的动漫社鬼屋是游园会如火如荼的夏天,那这书法社一隅就是无人问津的秋天,落叶都凭空汇聚在这里。 莫忘实在无聊,就和书法社的人聊聊天,玩玩他们的游戏。 书法社的一个自来熟男生给她数出十支飞镖:“投吧——四十环以上就送你个折扇。” 莫忘不屑一顾:“才四十环?”她把头发扎起来,整了整没有领的T恤,一脸认真:“那我要是九十环呢?” 男生翻个白眼:“哼,你想拿啥拿啥。” 莫忘举起第一支飞镖,齐眉瞄准,眯起一只眼,肩膀打开,气定神闲:“少看不起人,我对射击类游戏可是很有研究的。” 话音一落,“咻!”——飞镖破空,沉稳疾速。 “脱靶。”自来熟男语气平淡,“来,第二支。” 十支飞镖下来,莫忘额头上隐隐沁出汗珠。 “射击高手,你这个成绩只能拿到我们的一张明信片。”自来熟男生毫不留情面,在奖品堆里翻来翻去,没找着,又转过头来和莫忘说:“算了,不给了,你刚刚还差点扎中我们无辜的陈学长。”那位陈学长正蹲在靶盘斜前方玩手机,三米远。莫忘有一镖像个弹珠,从靶盘反弹出去,擦着他耳侧“嗖”地一声飞过去,吓得他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怒瞪这个世界。 “没准心,也没鼠标键盘!怎么玩!”莫忘气急败坏,跺了一下脚,“而且,我也没有很想要你们的明信片!” 说完还是不解气,又补一句:“这活动策划是deadline当天才写的吧!一点新意都没有,难怪没人玩!” 自来熟男生斜着下巴点头,骄傲地回:“没错!” 下午的时光实在漫长,莫忘和他们快聊得没话说了,连书法社的瓜她都吃了三四个了。 比如,他们的副社长,表面上一副气质高远、人间不值得的模样,结果背地里是个资深追星族,追星日程比社团活动安排还紧凑,签名照藏得比练字作品还多。 又比如刚刚差点被她飞镖射中的陈学长,刚才蹲在地上那么专注玩手机,绝对是在打galgame。而且他还会占卜,谁要是有什么情感学业家庭烦恼,找他就对了。让他给你算上一卦,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还有社里写字最好看的学妹,每次写字都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实际上是个社恐晚期患者,超怕和陌生人说话。入社面试的时候只写不说,前几天副社长才知道她不是哑巴! 莫忘撑着脸,一边感慨书法社的奇形怪状一边哈欠点头。她听着自来熟男把飞镖一次次扎在靶子上,耳边是单调的“咚咚”声,眼皮越来越沉。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进入了梦境,只不过忘了闭眼。 突然,自来熟男眼睛一亮,像是一秒进入营业状态,声音猛地高扬起来:“诶!卷毛帅哥!玩不玩飞镖!” 像是生怕客人掉头就跑,他又补充:“参加就有礼!投中三次十环,再送你一幅现场书法,还附赠一次占卜服务哦!” 莫忘立刻皱眉,不满地抗议:“怎么我玩的时候就没有送这么多!” 角落里的陈学长闻言,连头都没抬,淡定摇头:“你扔了十次加起来还不到三十分,真送不出手。” “哼!你们这叫区别对——”莫忘义愤填膺地说到一半,转头朝来人看去,声音却戛然而止,“……待。” 来人是吴思屿。 吴思屿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嗨”,就被自来熟男强行拉到桌前,手里的兔子玩偶被顺势没收,替换成了飞镖,全程不给半秒反应时间。 “好了,开始吧!”自来熟男热情地拍拍他肩膀。 吴思屿回头看了眼莫忘,神情无奈。 莫忘却没吭声,双臂抱胸,好像融入了书法社里,像是看戏。 吴思屿叹了口气,默默摘下手表,放在桌角。站定,捏了捏手里的飞镖,他要开始投靶了。 咚——8环。 咚——9环。 咚——9环。 咚——10环! “正中红心!十环!”自来熟男生化身解说员,高喊一声。 “芜湖!!”书法社众人当场炸锅,他们围着吴思屿手舞足蹈,一个劲儿地欢呼叫好,好像不是投中十环,而是中了五百万彩票。 听到动静,林宜霈迅速出现,举起相机开始抓拍。 咚——8环。 咚——8环。 “咔嚓、咔嚓。”快门声一连串响起。 围观人群慢慢聚拢。 李浩然不知从哪钻出来,挤到吴思屿旁边,撇着嘴调笑:“啧,不愧是男明星。” 吴思屿懒得搭理,心无旁骛继续投掷。 他举起手臂,飞镖停在太阳穴前,眯起一只眼瞄准,屏息,蓄力,小臂一挥—— 咚!10环! 空气仿佛暂停一秒,下一刻——炸场。 “又一个十环!” “芜——湖!” “还有三次!” “再中一次送现场书法!” 自来熟男卖力地解说着,另一个不说话的书法社女生默默引导路过的同学去排队。 宣传部部长陈若缘从人群中出现,笑眯眯地说:“这地方可真够热闹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吴思屿身后排起了长长一条队。 咚——9环。 咚——9环。 “最后一次!”自来熟男大喊,声调夸张得像直播的网红,“三次十环送现场书法!裱好的!参与就送占卜一次!姻缘超灵!书法社人均脱单!” 人群一阵爆笑,又有几个人站到队尾。 咚!10环! 全场欢呼炸裂。 “芜——湖!” “三次十环!帅哥里面请!!!” 吴思屿像个VIP嘉宾被书法社的人簇拥着引到一旁的长桌。他的手里被不停地塞着东西——书签、扇子、钥匙扣、字帖、毛笔…… 吴思屿快接不过来了,从手指头的夹缝中表达态度:“我的兔子呢?毛笔也是奖品吗?这个我不要!” 有人抽回毛笔,兔子塞到他臂弯:“书法社贵人呀同学。” 另一人用力拍着他肩膀,把一本摊开的字帖横在他眼前:“来来来!想写什么字尽管说!” 认识吴思屿的人也自动地聚集到他身边。 吴思屿心有七窍玲珑,他看到不止李浩然林宜霈,莫忘也凑过来了。 他忍不住嘴角一扬。 “就写‘学生会之光’吧。”李浩然痞里痞气地开口,替他做主。 “不如写‘李浩然之父’吧,有纪念意义。”林宜霈一本正经地给出建议。 “喂!非得呛我是不是!”李浩然炸毛。 “专属背景板。”林宜霈用相机屏幕上面的抓拍来反击他—— 照片中吴思屿眯着一只眼直视前方,握着飞镖的手,松弛有力,骨节分明,青筋浅显。整个画面好比电影镜头定格的瞬间,动态凝滞,气宇非凡。而李浩然又成了虚化的前景,模糊,凄惨。 “你有完没完!”李浩然叫嚷着想去抢相机,“上午就狂拿我当背景板,亏我一边搬箱子一边摆那么帅气的表情!” 林宜霈灵巧地闪开。 陈若缘也走过来,笑眯眯地加入:“多难得的机会呀,还是在字帖上挑一句正经的。”她随意地搂着莫忘,摇摇她的肩,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书法社有人的字很值钱的哦~” 吴思屿翻着字帖,大多数是些耳熟能详的佳句,“天生我材必有用”、“海纳百川”……他翻得不紧不慢,直到眼神在某一页顿住。 “就这句吧。”他出声。 自来熟男生一看,也笑着点评:“眼光不错,字数多的才好看。” 下笔的女生没说话,抽出一张长长的宣纸,看了字帖一眼,提笔运气,一气呵成。 落笔收势。 自来熟男生小心接过宣纸,熟练地装裱。一色立轴立起,墨香四散,映入众人眼帘—— 【山色棱层出,荷花浪漫开】。 笔力遒劲,隽秀灵动。 “好看!”林宜霈率先夸赞。 “啧,什么意思呢?”李浩然摩挲着下巴思考。 “所以,能卖多少钱?”陈若缘大大咧咧,直接当着写字女生的面问。 那女生只是神秘一笑,不置可否。 莫忘盯着那幅字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开口:“好像,南校的荷花池。” “是诶!”林宜霈惊呼出声,回过神来认真点头。 N大坐落在南麓山山麓,夏季时节,南校那一口盛放的荷花池映着池中小亭,和青翠连绵的南麓山相映成景,倒还真的蛮符合这首五言诗。 “话说,你怎么一直拿着一只兔子啊?”林宜霈忽然问吴思屿。 “啊这个?我刚刚玩打气球的游戏赢的。” “好眼熟啊,这不是上午飞了一地的那只玩偶吗!” 陈若缘也眼熟:“这箱玩偶在我们部门放好久了。” “你怎么一个大男生还拿着兔子玩偶。”李浩然用嫌弃的口吻递了递眼神。 “挺可爱的,这兔子。”莫忘又不咸不淡地插了句。 李浩然听见莫忘说话,不由得嘴快:“你想不想要?想要我叫他送给你。” 一时间大家被这积极过头的李浩然给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场面怪异。 莫忘一慌,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不用不用!” 李浩然耸耸肩:“那算了。” 吴思屿只默不作声。 林宜霈探头探脑地盯着他:“那我想要呢?” 李浩然抢答:“你都不给我拍照片,还想从我好大儿身上薅东西?自己玩去!” “又不是你的,我问吴思屿呢!” “我说不行就是他说不行。” 吴思屿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摇了摇头,卷毛微晃:“不给。” 林宜霈本以为张口就能得到,没想到吴思屿拒绝得这么干脆。她夸张地捂住心口,一副受伤的样子:“啧啧,小气!”随即又不死心地追问,“那给莫忘呢?” 吴思屿想也不想,毫不掩饰:“她要就给。” 莫忘顿时像是被什么烫到了,猛地挥手,好像要甩掉身上的蚂蚁:“什么鬼!我不要!” 林宜霈瞪眼:“???为什么她要你就给?不给我?” 吴思屿抬手挠了挠卷毛,难得露出几分迟疑的神色:“呃……可能……画地图那会儿觉得挺对不起她的?” “她不是不要嘛。”林宜霈还在不服。 “得了得了。”李浩然把林宜霈拦住,“吴思屿不能自己留下这个小玩偶吗?谁规定的男生拿到的奖品一定要送给女生?” 林宜霈听见他发言就忍不住想翻白眼:“你刚刚还说他一个大男生拿着这个兔子!” “那怎么了,送给你,别人还以为你俩怎么着了呢!” “那送莫忘就不怕被误会!” “喂,别老带上我好不好……”莫忘夹在他们中间,存在感忽然变得很低。 李浩然依旧理直气壮:“人家是同班同学,熟着呢,有你什么事。” “那又有你什么事!” “都说了这我儿子!” …… 书法社的人在吵闹声中默默把吴思屿钳走,说继续给vip客户安排下一项服务了。 他们把他送到后方的一张桌子前,桌子后坐了一个男生,桌面上排了一排黑色神秘卡牌。 莫忘一眼就认出来:“塔罗牌!我刚刚想叫这学长给我算一个,结果他嫌我烦,死活不肯。” 林宜霈:“他们刚刚不是说参加就送嘛,下一个就测你。” 李浩然眯着眼看那排卡牌,狐疑地问:“这玩意测啥?” 林宜霈一本正经答:“测你哪天踩狗屎运,哪天倒霉得连饭卡都丢了。” 李浩然翻了个白眼。 莫忘笑着解释:“测个近日运势啦,好玩嘛,也不是非得信。” 陈若缘举起相机随意拍拍:“看看思屿测出来什么不就知道了。” 吴思屿听从指示翻了几张卡牌。 那学长一字排开,左看右看,皱眉嘀咕,又从某处掏出一个说明书查阅,过了好一会才指着卡片拿腔拿调地说:“‘The Devil’vs‘Temperance’——恶魔对节制,近日‘欲望’缠身,需以‘蛰伏’来待。” 吴思屿额上渗出细汗,皱着眉头:“胡言乱语,学长瞎说。” 陈学长业务繁忙,不置可否:“下一个。” 大家把莫忘推上前:“快给她占卜一下。” 那学长看着莫忘翻出来的卡片,推推眼镜,开始豪不掩饰地对着说明书捧读:“‘The Death’vs‘Wheel of Fortune’死神……” “唔唔!死神!”众人听闻倒吸一口气。 学长不理会众人,脸埋在说明书里:“死神对上命运之轮……唔……不好解,只能说,某事来临之际,相信命运吧!” 学长收回卡牌,合上说明书:“That is all,下一个。” “什么呀!神神叨叨的!”林宜霈对这种模凌两可的占卜嗤之以鼻,她拍了拍莫忘的肩膀,“你别信,什么死神的,都是假的!” 李浩然也很怀疑:“他好像只是念着那本小册子啊……” 莫忘使劲点头:“难怪下午一直不肯给我占卜,原来只是个半吊子。”她回头对正给下一个人占卜的学长哼了一声。 陈若缘大笑:“哎呀,占卜嘛,氛围到了就行。” 话音刚落,她又一把把四个“后辈”往一起拢,扯高声音:“来吧,部长要给你们拍张工作照,站一排站一排!” 四人站定,女生在左,男生在右。 李浩然把吴思屿推到中间,莫忘默默往边上移,林宜霈大大方方地站到中间。 “游园快乐——” 快门一响,画面定格。 四张青春洋溢的笑脸,凝在西斜的阳光里,像一张不会褪色的明信片。 拍完照,陈若缘神秘兮兮地挥了挥手就走,临走前还回头叮嘱大家:“游园结束后有庆功宴!记得看手机,别搞失联啊——” 09#酒精过敏#妈妈 游园会的闭幕式,芙莉莲苏理上去跳宅舞。沉乐言和莫忘再忙都得准时出现,还预留了充足的手机内存。 可苏理紧张虽紧张,但是跳舞没犯错,让二人好失望,于是开始低头聊天。 沉乐言说社长唱歌居然跑调,但是音色又很苏,大白嗓听起来竟然也挺干净可爱。她算是领悟了苏理常说的“反差萌”到底哪里萌了。 莫忘问有没有什么进展。 沉乐言酸溜溜地说:“除了发现社长也挺受欢迎,没什么进展。”太阳落山了,这让她的笑有些昏暗,“不过,今天一整天都在他身边,也挺开心的。” 像是下矿一趟非得挖出点宝藏,她忽然又说:“我还看到了社长校卡上的照片,好稚嫩、好可爱!我有偷偷拍照,给你看!” 。 晚上,林宜霈约好莫忘一起出发,她们在通知的时间里,来到一家很有质感的酒店。 被前台招待了进入会客厅,莫忘才惊觉学校为了游园会,给了学生会怎么样一笔巨款。近百人的聚餐场所,选得和结婚宴会差不多,巨大的吊灯和中间的舞台,就差鲜花彩带和音乐的装饰。 “会长今天……结婚吗?”莫忘看着桌子上高脚杯的反光,忍不住发出疑问。 “大学聚餐都这么豪华吗?别欺负我是大一的,没过世面啊。”林宜霈90度抬头看吊灯。 陈若缘和秘书长庄雅早就在候场,只等着自己的小部员来。陈若缘冲着刚进门就瞪大眼睛的莫忘和林宜霈挥手大喊:“快来部长这边!孩子们!” 一张桌子很大,大概能坐20人,陈若缘让她俩先坐好。 林宜霈指着中间的大舞台:“部长部长,不会还有表演吧!” 陈若缘笑:“没有啦,来这里纯干饭,高规格干饭!好好吃吧孩子们。” 庄雅说:“我记得菜品有龙虾、海参鲍鱼什么的。” “哇!这么高端!”莫忘林宜霈感慨。 陈若缘笑笑:“也是不枉大家辛苦一场。”说罢,她像是看见了谁,拽着庄雅就风风火火冲去入场门口。 “咱们部长和秘书长关系挺好的。”莫忘说。 “是呀,可不是带着我们两个部门都关系挺好的嘛。”林宜霈点点头。 自然而然地,秘书部和宣传部的部员在两个部长的招呼下,坐到了一起。 吴思屿和李浩然刚一靠近,桌子上的气氛微妙地凝固了一瞬。有帅哥来了,女生会不自觉对着落地窗,用反射的目光悄悄打量,就忘了说话。 李浩然痞笑着拉开椅子,语气轻松:“嗨嗨嗨,大家好,秘书部的万人嫌来了。我叫李浩然。” “我是吴思屿。” 坐在莫忘旁边的女生笑道:“我们认识你,吴思屿,驳回我们方案无数次的不就是你么。” 吴思屿嘴上说着对不起,尴尬挠挠头,同时往莫忘方向输送招牌社交笑脸。 莫忘自认他没在和她说话,一直低头玩手机没反应。 “怎么不认识我?”李浩然嘟囔。 “你没来宣传部呀。”女生笑道。 “可恶,我负责体育部来着,全是白袜子体育生,比不得宣传部这么多小姐姐们。早知道我也来宣传部,宣传部的空气都是香的。”李浩然作伤心惋惜状。 “你前几天还拍胸脯,说体育部的个个都是你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这回又翻脸不认人啦?”秘书部有个男生说。 “你们秘书部可个个都是能说会道还会使唤人的,来一个还勉强应付,来两个我原地退部了。”宣传部的女生们也不买李浩然油嘴滑舌的账。 “一切都是秘书长的命令,我是奉命行事的小兵。”李浩然说。 秘书长庄雅神出鬼没闪现到他背后,拍了一下他脑袋:“胡说。” 陈若缘用手挡嘴,和大家宣布:“一会咱们两个部门的人去KTV接着嗨啊!嘘,别告诉其他部门,咱们联谊。” 大家一阵齐呼好耶。 李浩然撩了撩头发:“唱歌我可太拿手了,粤语金曲小王子。” 秘书部的一个男生笑着揭露他:“你不是北方人吗,还会粤语呢?” 李浩然搂搂吴思屿的肩膀:“有这哥们,学粤语可太简单了。” 林宜霈眼睛放大:“吴思屿你会粤语呀!” 李浩然:“广府靓仔,这气质这质感,看不出来吗?” 林宜霈:“他说普通话一点口音都没有呀!” “收声呀雷。”吴思屿先是把李浩然的手拍掉,然后又说,“我唔识拱广东话啦。” 在座的都笑了。 有人说:“还说不会广东话。” 一女生眨着星星眼:“这么一说还真是,吴思屿如果戴个耳钉梳个大背头啥的,感觉好港风呀!” 其他女生附和:“是呀是呀。” 李浩然环视的目光默默瞥向莫忘,她依旧好似神游,一言不发,他又看向吴思屿。 二人眼神交接。不语。 菜上齐的时候,甚至出现了礼仪小姐,挨桌挨个给大家倒着红酒。 陈若缘解释:“这是套餐包含的酒,随便喝喝,不是要敬酒。” 女生们纷纷感慨: “这高脚杯还真的有用呀!” “我还没喝过红酒呢。” “别说红酒,我还没喝过酒呢。” “好高级,可是我觉得酒都不好喝诶,有点涩涩的。” 吴思屿说:“可以红酒兑点雪碧,这样会清爽一些。” 不爱喝酒的女生们试了试之后,觉得确实更好下口了些。大家好似女侠,豪爽对饮起来。 。 饭后大家很快奔赴下一场活动。 可是KTV里昏暗的灯光还是让莫忘睁不开眼睛,她被一种感觉困在角落里。她的胸腔好像是空洞,心跳声在里面沉重地回响,脸很热,周遭很吵,她快喘不上气了,还很想吐。 “点歌点歌!” “思屿点歌,我记得你唱歌可好听。” “不行,让我粤语小王子先来。” “你不许一口气点那么多。” “麦霸是吧。” “部长!李浩然一个人点了十多首歌!” “麦克风还我!” “不还!” “那我把你的歌全切了!” “呜呜,那是我的歌!” “啊对不起……” 莫忘甚至开始觉得冷,她下意识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人,刚想开口说自己不舒服,没想到对方看到她的模样立刻尖叫:“啊!莫忘!” “部长!”那女生转头慌乱地喊。 陈若缘立刻赶过来,看到莫忘的样子也吓了一跳:“莫忘!你是不是酒精过敏?” 莫忘想回应,却发现舌头像失去了控制,发不出声音。她像个从不见光的钟楼怪人加西莫夫 ,只能惊恐地用手遮住脸——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脸红得夸张,露在外面的胳膊、小腿上布满了一片片风团,整个人仿佛被蒸熟的螃蟹。 KTV的喧闹声瞬间被一片沉默取代。 “走吧,去医院。”吴思屿第一个反应过来,语气干脆利落。 出租车上,莫忘晕得不行,歪倒在一旁,心里直呼给大家扫兴,只隐约知道是林宜霈和吴思屿陪她去的医院。耳朵边还充斥着他们讨论接下来的安排的话语,不过她实在没心思辨清现状。感受到林宜霈关切地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 “谢谢。”莫忘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天!你的声音都变了!”林宜霈惊呼。 “马上就到医院了。”吴思屿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倒是很镇定。 “咋了这是?小姑娘喝多了?”司机师傅侧头看了一眼后视镜。 “酒精过敏。” “嗨呀,我以前也喝酒上脸,多喝就好了!” 吴思屿皱了皱眉没再搭理司机。 “莫忘,你以前没喝过酒吗?”林宜霈问。 莫忘点了点头,张开嘴,用微弱的气声答道:“那一杯红酒……兑了雪碧,还挺好喝。” “坏了,怪我。”吴思屿说。 “现在感觉怎么样?吐了有好一点吗?” 莫忘摇摇头,双手紧紧捂着嘴巴,生怕再吐出什么。 “好好好,别说话了,马上就到了。” 到了医院后,护士递来一条毯子,将莫忘裹住。接着医生开了药,还安排她输液。 挂上点滴后,莫忘像个史莱姆一样蔫软无力地靠在林宜霈的肩上,闭着眼,不知睡着没睡着。 一阵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吴思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是莫忘的。屏幕上跳跃着两个字:爸爸。 他走到莫忘身边,将手机递到她面前,声音放轻:“莫忘,你爸爸的电话。” 莫忘闭着眼,只“嗯”了一声,抬手在空气中胡乱一抓,先是碰到吴思屿的手,指尖微凉,第二下才接住手机,贴到耳边,“喂,爸爸。” 莫忘的鼻音又满满的,只听得见她说话—— “我又在医院了,好像是酒精过敏。” “啊?噢……” “我也是第一次喝酒。” “怎么不早告诉我?” “好,在挂点滴。” “有点怕冷,好啦,没那么难受了。” “有两个同学在陪我吊水。” “你别担心,没什么事,这都有人陪着呢。” “别别别,别担心,我以后不喝酒就是了。” 挂了电话,三人无话。莫忘也觉得尴尬,赶紧道了几声谢,二人连忙摆手。 又是一阵无话,莫忘只好又说:“我爸刚刚和我说,我妈也酒精过敏。” 林宜霈也附和着她父母在很多小事上很疏忽。吴思屿问她要不要吃东西,莫忘摇摇头。 这时候林宜霈的电话响起来,她嘟囔了一声:“是陈若缘打来的。” 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突然林宜霈说着“不用不用”,声音不小心大了起来。一时间,急诊室还有的其他人都在看她。她一怔,轻轻推一下莫忘的头,便一边叹气一边推了玻璃门出去了。 莫忘看着自己的支架走掉,露出不舍的目光。 很快她就找到对应“失去支架”的办法,她侧身,缩起脚放平,上身倒下来,像一张毯子,平铺在椅子上。 吴思屿笑了:“要不要靠在我身上?” 莫忘闭着眼没动弹:“谢谢你,吴思屿。”心里说的是“想得美”。 她没再努力找话题缓解冷场,也不管吴思屿是不是又在偷偷看她。莫忘由内到外地想躺下来,她要想一想妈妈。那个只能在特定的日期去见的妈妈,变成一抔土的妈妈。 今天又收到了妈妈留给自己的礼物,她正在认真感受。 从前,只有几张旧照片、几封信和一张极其相似的脸,现在,又多了一种感受。这使她对亲生母亲的构象又多了一个维度,仿佛拼图又多了一块。音容笑貌模糊不清的母亲,莫忘有二十万分的热情想要去了解。总而言之,一想到李清荷二十多年前,也这样头昏脑胀浑身发红,和她一样,她甚至觉得兴奋。她感谢基因、血脉、X染色体之类的因素,使她和李清荷共享一种感觉。 10#回避型 今天天气很好,也或许是很早,阳光斜斜晒到课桌第二格,莫忘的手臂正好在光影分界线上,想晒就伸出去,不想晒,就缩回来。 莫忘今天不困,课间就玩着阳光发呆。林宜霈突然蹿过来,抱住她阳光下的左手臂,莫忘像个订书机被压扁一只脚一样地歪下去:“干嘛,宜霈。” 林宜霈和莫忘不同专业也不是一个院,但是最近都要找莫忘蹭这门公共课,说是给计院上课的这个老师讲的比她老师好。于是缠着莫忘要蹭课,莫忘只好让她当自己的编外舍友。可今天她们闹了一点点小矛盾,莫忘要坐阳光的窗边,林宜霈要坐风吹过来的窗边,所以她们就分道扬镳了,一人坐教室的两边。 “怎么不回我,给你发了个推送。”林宜霈把她挤到右边,两个人都晒不到太阳。 莫忘才从书包里掏出手机,还没点亮屏幕。林宜霈又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你看吧,舒漫刚做好的游园会活动总结。” 那是一篇图文并茂的平台推文,莫忘仔细地看着每一张图片。林宜霈又抢过手机飞速向下滑:“咱们几个照片被选中好多呢。喏,你看。” 屏幕中是两张照片,一张是陈若缘拍的他们四人在书法社前的合照,另一张是吴思屿和李浩然搬重物的抓拍。 莫忘:“拍的挺好的诶!” 林宜霈:“你那天说的是‘还好’,不是今天的‘挺好’!” “我是说我们的合照啦。” “那是部长拍的!你夸我一下会死!” “唔,会死!”莫忘扭头回避。 林宜霈举着那张吴思屿的照片怼到她脸前,强迫她看,一个劲儿问“不好看吗”,莫忘左右摇头,努力挣扎。 林宜霈不再勉强莫忘,转向新话题:“我拍的内容,有做成视频发到平台噢。” “哪个平台,我要关注你!” 是一个莫忘也常用的视频平台。林宜霈账号的最新视频取了个【N大的游园会有多少花样?】的名字,内容是图片和视频片段组合,配上夏日氛围满满的活力轻音乐,竟有不少播放和评论,有校友留言怀念,也有外校的说羡慕。 “做得很好耶!”莫忘大方夸赞,还拿出手机关注三连加评论:不错,在现场。 视频又滚过那张搬箱子抓拍,林宜霈的脑袋又探到她眼前,说:“你不觉得他很帅吗?” 莫忘目光移开:“或许吧。” “你说他的卷发是天生的?定期烫的?” 莫忘摇头不理。 “侧脸也很好看,你看那睫毛。”林宜霈越看越过分。 “……” “你说他有女朋友吗?” “不知道啦。”莫忘觉得林宜霈有点傻,想捂住她的嘴巴。 “和你说哦,舒漫快谈恋爱啦!” 莫忘扭头,林宜霈终于说了点她爱听的话题了。 林宜霈捂嘴继续说:“游园会,不知道怎么和个秘书部的在一起了。” “哈?”莫忘压低声音,脑袋也低下来,这是一场不能张扬的交谈。 “就是那天,撞倒我们的第一个人。”林宜霈小声得,已经变成气声。 “叫什么?”莫忘也用气声。 “许则豪。” “哇,表白了吗?”莫忘有印象,回想了一下,那是个文质彬彬的瘦瘦男生,笑起来就变成眯眯眼。 “今晚,他约了舒漫。舒漫刚刚说的。” 莫忘吃瓜吃得很开心,她知道这场游园会很多人都蠢蠢欲动。游园前一天,苏理和沉乐言晚上一点都还没上床,一个在梳假毛一个在给膝盖去死皮。游园那天也撞见了谌子宁和一个男生,她还害羞得走掉了。可她们都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只有张舒漫做到了! 这是莫忘认识的唯一一个游园会中脱单的人。 林宜霈兴奋得很实际:“过几天,我要给舒漫一个脱单礼物。” 莫忘听了这话,问:“脱单需要送礼物吗?我是不是也得送一个?” 林宜霈大笑着拍着她的肩:“不用啦,我和舒漫是同个院的,关系很好。她一直在给我更新他们的进度。” 莫忘其实不是很熟练掌握人际交往的小窍门。 小时候去朋友家过生日,唱完生日歌之后,其他人都掏出了准备好的礼物,只有莫忘和弟弟两手空空,傻傻地一抽一抽鼻涕,发愣。别人家大人调侃道:“你俩是不是把零花钱拿去买糖吃了。”莫忘立马掏出钱,放到蛋糕旁边以作证明,说话的大人连忙塞回她口袋。最后她和弟弟再给寿星唱了一次生日歌,才总算吃到蛋糕。莫忘悄悄问另一个朋友:“为什么你们会知道要给朋友买礼物?” 朋友把蛋糕吃得满脸花,含糊不清地说:“出门前我妈给的。” 哦,原来是这样,她家那时候还没有妈妈,爸爸也很忙。 几天后林宜霈给莫忘发消息。 林宜霈:莫忘,这周末去游乐园玩吧! 莫忘想也不想,回复:好! 林宜霈:好!门票我请啦,我喊上舒漫和她男朋友。 莫忘:不用不用,你请舒漫他们就好。 林宜霈:我请,我有六张免费的票! 莫忘:哇,还有这种好事! 很快,莫忘就被拉入一个群聊:【周末游乐园特种兵(6)】 莫忘看着入群记录,另外两个人居然是李浩然和吴思屿,她属实是没想到,有点低估了林宜霈的交际速度。 新群立马活跃了起来。 林宜霈:好啦,这下就人齐啦。 李浩然:好哇,快告诉我们老大,林宜霈搞小团体,分裂我们秘书部! 林宜霈:嗯,那你自己掏门票钱 李浩然:别别别,姐我错了,一定要带我玩,我还没玩过游乐园呢 吴思屿:谢谢宜霈请客 林宜霈:谢谢我爸吧 李浩然:谢谢咱爸 林宜霈:?滚吧 张舒漫:宜霈mua! 许则豪:@李浩然 哥们没点骨气 李浩然:豪哥你软饭男有什么资格说我 许则豪:软饭可太好吃了,有人想吃还吃不上 李浩然:呜呜呜受伤了 莫忘:我突然想起来周六有事,要不你们再喊个人! 林宜霈:不行!你能有什么事?不就爱在宿舍睡觉?周六没空那就周日去。 林宜霈:莫忘不许走 张舒漫:忘忘!周日一起去嘛! 吴思屿:周日是多云,不会太热 莫忘:好吧 莫忘:我周六就是有事,才不是爱睡觉! 李浩然:为什么待遇天差地别啊?莫忘就被众人挽留,我就要自己掏门票钱…… 张舒漫:笑死个人,你还不爱睡觉,开个会你都能趴桌子上睡着 林宜霈:还睡得死沉,部长狂喊你名字都没反应 张舒漫:生平第一次见这么夸张的嗜睡狂 莫忘:别骂了别骂了.jpg 李浩然:ok没人理我 许则豪:ok没人理你 吴思屿:hhhhh 林宜霈:那说好了,周日当特种兵,带点干粮零食,我们午饭在园区里吃! 莫忘:别太早呀 吴思屿:从学校过去,地铁要一个半小时 吴思屿:要不我们睡够一点,早上十点出发,十一点半到那,吃个饭就开玩? 李浩然:那肯定是早上七点就出发,特种兵出游! 林宜霈:@吴思屿 可以可以,晚上还有烟花秀! 张舒漫:宜霈务必带相机去! 林宜霈:好!我必得给你俩小情侣疯狂出片! 张舒漫:[害羞.gif] 许则豪:谢啦,多教教我拍照,舒漫总嫌我给她拍得丑 林宜霈:包在我身上! 莫忘:好 吴思屿:好,那周日见! 林宜霈:周日见! 张舒漫:周日见啦。 李浩然:真的没人care我意见qaq?! 莫忘放下手机,叹了口气。 苏理一眼瞅见,疑惑道:“咋了?” 莫忘闷闷地说:“这周日和学生会的同学去游乐园玩。” 苏理眼睛一亮:“哇,我也想去!” “那你要一起吗!” 苏理态度立马反转:“算了,你们学生会的联谊,我除了你谁也不认识。” 莫忘气堵:“也没有……哼,害我白开心。” 苏理挑眉:“干嘛?怎么这么希望我去?” “……” “别气啦,我是周末要去漫展,那套芙莉莲可不能浪费了。” 莫忘懒得理她,转头想问沉乐言,没想到沉乐言直接开口:“我不去哦。” “唔,好吧。” “怎么要去玩还忧心忡忡的?” 莫忘沉默。 苏理看她一眼,忽然恍然大悟:“我懂了,吴思屿也去,是不是?” 莫忘下意识想捂住苏理的嘴。 苏理躲开,笑得一脸幸灾乐祸:“上次你酒精过敏,不还是人家送你去医院的?现在又想回避他?这是什么欲拒还迎的招式?” 莫忘急得快挂在苏理身上:“不许说了!我没有欲拒还迎!” 苏理:“有人逃不掉咯。” 莫忘懊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无处不在,好烦啊!快救我啊理宝言宝。” 沉乐言一脸冷漠:“救不了,认了吧。” 苏理:“实在不想你就不去呗,借口很难找吗,你不如说和我一起去漫展吧。” 沉乐言翻了个白眼:“你这个大E人别折磨I人了,她连学生会的人都应付不过来,你还想拐她去你们动漫社?” 莫忘犹豫了一下,嘟囔道:“可是,我也挺想去游乐园的。” 苏理:“那就去呗,他在又怎么样,还能把你吃了不成吗?” 沉乐言皱眉:“你这人说话好变态。” 苏理耸耸肩:“话糙理不糙,糙话就适合莫忘这种扭扭捏捏的人。” 沉乐言赞同:“也是,莫忘一点都不坦率,想去又不敢去。” 苏理说:“没事的,试试看,多接触一下。” 莫忘不服气:“我哪扭捏哪不坦率了?去就去,我又没怕。”下定决心后,她又小声抱怨着,“为什么一直老向着一个外人说话……” 下课铃响,学生们都往外走,吴思屿有意无意经过莫忘的时候,和她说了句话。那一偏头和略带酸意的语气,让莫忘还是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总感觉你在躲着我。 ——啊? ——周日见。 11#游乐园#心血管疾病回避 游乐园边的连锁火锅店早早就迎来了第一批闹哄哄的顾客。 莫忘和吴思屿被四人围住,被强行锁定在鸳鸯锅清汤的一侧。刚刚点菜的时候,听到两人异口同声地申诉“要鸳鸯锅”,在场的人登时撇嘴皱眉,大放厥词—— “来了N市竟然一口辣都不敢吃?!愧为N大学子!” “知不知道N市所有饭馆的锅都是辣的?!” “鸳鸯锅?不能拍照发朋友圈了,啧。” 林宜霈端详着被挤到一起的这两个人,再次确认:“真的一点都不吃?” 吴思屿点头。莫忘摇头。 截然相反的方式,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 林宜霈直接开始调教,调了五碗辣度递增的蘸料,一字排开,推到他们面前:“来,一个一个试,总能找到你们能接受的范围。” 李浩然递上筷子。 莫忘吃到第三个蘸碟才申请豆奶。吴思屿第二个就宣布投降,他被辣得肉眼可见,耳朵和脸颊都红了,先是呛到,然后咳嗽。李浩然无奈地递给他豆奶,嫌弃地摇头:“俺嘞好大儿,这也太丢人了吧。” “好像那天莫忘的过敏!”林宜霈忍不住笑出声。 莫忘咬着吸管打量吴思屿,瞥见他额头上汗涔涔的,额间贴着几缕被浸湿的发梢,有点狼狈。她皱眉:“能放过我们了吗?” 吴思屿挡嘴咳嗽:“我真的不理解,你们怎么能吃得下又辣又烫的东西?” “对呀,这么烫的嫩肉片简直double辣度。”莫忘认同。 李浩然见吴思屿咳嗽实在厉害,拍了拍他的后背:“有没有可能,我们根本不觉得辣,只觉得烫?” “有没有可能,0的double还是0。”林宜霈附和。 “不听不听,我就只吃清汤锅!肉和菜的一半,都得下到清汤锅!”莫忘在桌子上敲了敲,大喊。 林宜霈冷酷驳回:“不行,只能三分之一。” 莫忘喝了一口豆奶,小声嘟囔:“哼,你数学可真好。” “谢谢,高考数学125。”林宜霈大言不惭。 李浩然被突如其来的炫耀成绩给刺激到了,立马对着辣锅同盟开火:“哟呵哟呵,什么意思?咱都是N大的,还在这班门弄斧?你知不知道我儿子考多少?” “还行,你爸爸考142。”吴思屿终于缓过劲来,只是还红着耳朵,握拳挡嘴,稍有勉强地找回场子。 “那你又考多少!”林宜霈不服,火力转移到李浩然这边。 李浩然嘿嘿一笑,痞痞拽拽:“比你多就是了。” “莫忘呢?” “138。”莫忘咬着吸管说。 “也就比我多十来分。”林宜霈撇撇嘴。 “这就是人家在机系而你在不知名系的十来分。”李浩然真的不怕被打。 “不知名系你个头!以后你别生病被我诊到!” “嚯!你先考试别挂科吧。” “你!”林宜霈抓起筷子,有女侠舞剑的气势。 许则豪看戏看得正起劲,刚想补上一句火上添油的话,就被张舒漫一把拦住。她打圆场:“好啦好啦,不以吃辣和数学分数论英雄。你们再吵,则豪又要偷偷吃掉一盘肉了!” 许则豪笑容一僵。 “你小子!”李浩然反应极快,立马一把抓起筷子。 大家开始七手八脚地往锅里下肉。 因为距离近,肩膀几乎贴着肩膀,莫忘看见吴思屿时不时咳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耳朵也异常地红。同桌动静一清二楚,无话太过尴尬,于是她问:“你不会是对辣椒过敏吧?” 吴思屿笑着摇头:“不知道,但是真的好辣。” 李浩然倒是很照顾他口口声声的“儿子”,趁着吴思屿咳嗽、腾不出手的时候,自觉地帮他夹菜夹肉。 莫忘看着清汤锅漂浮着几滴红油,眉头皱起来:“喂,筷子!” 李浩然筷子一扔,自暴自弃地喊道:“得得得,莫忘也开始攻击我了!行吧行吧,我用公筷还不行吗?大小姐们少爷们,放我一条生路。” 张舒漫笑着:“我看你都是自找的。” “快吃吧。”许则豪催促,“吃完赶紧去玩项目。” 张舒漫举手坦白:“我心脏不太行,玩不了那种刺激类的。” “我要玩刺激类的!”林宜霈和莫忘异口同声。 “没事,我陪舒漫玩她想玩的,你们四个组一队吧。”许则豪抓抓她的手,又问剩下的两个男生,“你俩没问题吧?” 男生们纷纷点头:“OK的。” 林宜霈兴奋地说:“晚上坐摩天轮能看烟花!舒漫,你恐高吗?” 张舒漫果断:“不恐高!晚上一定要坐摩天轮!” “好,那到时候一起排队!” 。 今天不晒,大树下甚至无风自凉,这是预报的天气,意料之中的事情。天气预报上没说的,大概就是:“你们当中,出现了一个,极速项目狂”。 从过山车下来,吴思屿脚下虚浮,耳边还似有尖叫声回音的耳鸣感。而站在他前方的莫忘却一步一蹦,念叨着“再来一次”。 众人:又不是看演唱会,没必要喊安可。 “莫忘,我完全没想到,你会这么喜欢超高速的……我不行了,我得缓缓。”林宜霈扶着栏杆,头都抬不起来。 “超级好玩!”莫忘不仅头发没乱,裙上的百褶也整整齐齐,整个人鲜活得像个未摘的草莓,“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再来一次。” 李浩然倒是还站的直,双手抱胸,听见莫忘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吴思屿。 吴思屿捂着嘴,脸色苍白,微微地摇摇头。 李浩然爽快开口:“行吧,莫大小姐,他们都不行了,我陪你再来一次。” 莫忘眼睛一亮,雀跃地招呼他站到自己前面。 林宜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高马尾甩了甩,让空气荡起了洒脱的涟漪。她侧头看向吴思屿:“那走吧,我俩去加入舒漫和则豪的幼儿园项目组,给他们拍拍照。” 话音刚落,她便举起相机眯着一只眼,对着排队过山车队伍的方向大喊:“莫忘!” 莫忘和李浩然闻声回头,“咔嚓咔嚓”快门声响起,定格下他们恍然回头的瞬间。 李浩然看她举着相机,立马手舞足蹈起来,说:“这回给我好好拍!别再拿我当前置了!” 吴思屿说:“玩完来找我们。” 李浩然听见,冲他摆摆手。 等莫忘从第二遍过山车下来,四人重新汇合,又挑战了跳楼机和大摆锤。 期间在众人的诉求下,也穿插了一些舒缓的项目,比如主题游船、5D影院,试图缓解超高速带来的冲击。然而,刺激项目的强度远超预期,最终大家还是不堪重负,个个心惊胆战。 林宜霈扶着树,脸色惨白:“我感觉火锅吃的东西都跑到喉咙了,辣辣的……” 吴思屿双手捂着脑袋,卷毛凌乱:“……好晕。” 反观莫忘,还是像草莓,眼睛亮晶晶地望向排队区域:“好玩好玩!再排一次!” 李浩然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她:“忘姐,真不行了。” 林宜霈虚弱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旋转木马,语气坚定:“我要坐在上面发呆。” 莫忘乖巧地点头表示收到,然后一个箭步站到队尾,回头等着队友们跟上。 林宜霈拖着疲软的双腿,跟上那条活力十足的短裙身影,忍不住吐槽:“好像小狗……平时睡那么多觉,都是在为今天养精蓄锐吧?” 李浩然趁着周围无人,给吴思屿甩了个眼刀:“看看你,真会挑人,招架不住吧。” 吴思屿失笑。 。 临近傍晚,四人组都饿了,便找了家咖啡点心店,各自点了些小食,坐下休息。 林宜霈低头对着手机飞快敲字,正和“幼儿园组”那对情侣更新行程。李浩然用叉子戳着蛋糕,嘟囔着:“我想吃炸鸡。” 吴思屿没说话,喝了一口冰凉的拿铁,目光飘向桌子的另一边——草莓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长发披散,垂落在肩侧,将自己温柔地包围。 林宜霈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看到莫忘趴在桌上,肩膀微微起伏。于是忍不住压低声音对其他人说:“看看,没骗人吧?我们开十次会,她能睡七八次。要不是画画画得好,试用期早就过不去了。” 李浩然耸耸肩:“一样,我打完球也能倒头就睡。” 吴思屿笑:“挺好的,我还有点羡慕。” 李浩然推了推吃剩的蛋糕,皱眉:“这甜的太腻了,我是真吃不下,你们谁要分点?” 林宜霈摇头。吴思屿拿起叉子,在没碰过的地方挖了一勺。 林宜霈看了看时间,计划着:“等舒漫他们到了,大家都休息一下,等天快黑了就去排摩天轮吧。” 说是休息,但下一秒,外面就响起了一阵热闹的锣鼓声。林宜霈顿时想起来,乐园的主题游行开始了——一大群经典卡通角色的人偶,敲锣打鼓,四处和游客打招呼、拥抱。 这是游乐园的招牌时刻。 “快快快,不能错过!”她抓起相机就冲了出去。李浩然丢下叉子也跟了上去。 吴思屿目送他们一溜烟跑远,收回视线,桌前的莫忘依旧趴着,呼吸轻浅均匀。外面的音乐声似乎扰到了她,让她无意识地皱了皱眉,眼睫微微颤动。 他起身,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拉了拉窗户。然后,又重新坐回原位。 傍晚日光温和,喧嚣被隔在门外,吴思屿靠着椅背,目光悠悠,偶得片刻心安。 12#摩天轮#告白again 莫忘一行六个人站在摩天轮的排队队伍里,吵吵嚷嚷,叽叽喳喳。 林宜霈给大家展示一整天的拍照成果,李浩然又被她气得直翻白眼,他不满地说:“我就站在莫忘旁边比那么大的耶,怎么还是虚焦的!” 林宜霈捂嘴:“哎呀,不小心,没注意,下次一定。” 李浩然恨的牙痒痒:“你就是故意的,那个聚焦的框框根本就是在我身上了,你手动移开的吧!”他转头向吴思屿哭诉,“屿宝,快救救我,这女人好不讲理。” 吴思屿耸耸肩,后退一步,远离是非。 张舒漫对林宜霈的摄影技术很满意,摇着她的手说:“宜霈,今晚回去这些照片就要马上发给我。” 林宜霈略带惊讶:“不用P一P吗?我还可以调调颜色和滤镜。” 张舒漫撇了许则豪一眼:“不用啦,他虽然不会拍照,但是P图还是有一手的,也不是全然无用之人。不用太麻烦你。” “那行,我今晚回去就把照片都发往咱们小群哦,大家各取所需。” 李浩然还在翻白眼。 林宜霈怼他像是怼路边一条狗:“怎么啦,旁边这位朋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李浩然躲到吴思屿身后。 林宜霈又说:“喔对,我还录了不少视频,到时候我剪个vlog发在平台上呀,记得给我一键三连!” 莫忘比了个ok的手势:“嗯嗯,谢谢宜霈的门票!” 吴思屿说:“今天玩得挺开心的。” 张舒漫贴在林宜霈身上:“还有谢谢宜霈的相机!宜霈真是个功能好多的朋友呀!” 许则豪也比起大拇指:“还会剪视频,记录生活。” 李浩然在人群最后一排怨恨地不吭一声,无人理会。 离摩天轮越来越近。 他们直到快排到了,才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N市游乐园的摩天轮是小摩天轮,每个轿厢最多只能乘坐二大一小。这意味着他们六个人,必须拆成三组。 本来,分组搭乘也不是什么尴尬的事,一对情侣坐,男生和男生坐,女生和女生坐,简单直接。但偏偏有人有多余的心思,场面顿时变得微妙,谁也不先开这个口。 李浩然干巴巴地开口:“我和吴思屿坐?会不会有点太常规了,天天见他我已经快烦了。” 林宜霈嗓子一紧,顺势接道:“我也同意,摩天轮看着挺好玩的,不如我们男女混合吧。” 吴思屿:“我没问题。” 莫忘:“?” 然而,没人有勇气再多说一句。 队伍缓缓向前推进,摩天轮的轿厢在他们面前打开,张舒漫顺理成章地牵起许则豪的手,两人走进了同一个轿厢,留下身后几位单身人士面面相觑。 下一班轿厢即将到来,莫忘斟酌着开口:“要不,那我和宜霈——” 林宜霈同时开口:“那我和吴思屿——” 话音未落,李浩然的动作比说话更快一步,他大剌剌地推了一把最前排的林宜霈,直接把她推进了敞开的轿厢里。行动派拦腰截胡,痞痞地笑着:“呵呵,咱俩聊聊吧,这阵子跟你恩怨可够多了。” “诶??”林宜霈踉跄着进入了轿厢,刚想回头,只见李浩然长腿一迈,轻松跟了进来,“咔哒”一声,厢门铁面无私地合上。 电光火石之间,莫忘愣在原地。她回过头看吴思屿,吴思屿好整以暇,正笑看她。 大眼瞪笑眼。 。 张舒漫从摩天轮里出来,站在出口等着同伴们。只是这等到的那四人,气氛怪异得很。摩天轮不该是什么罗曼蒂克的场景嘛,他们怎么都像吃了蟑螂似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差,还有两个,感觉变成老死不相往来的冤家了。 她有点担忧,压低声音问林宜霈:“宜霈,没事吧?” 林宜霈甩了甩手,脸色难看,随即朝某人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没事,晦气得很。” 李浩然吊儿郎当地走在后头,听见了却一言不发,竟难得没有反驳。 张舒漫又想问莫忘,结果莫忘直接抢先一步,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 张舒漫:“?” 。 晚上,莫忘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摩天轮里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情形。她忽然很怀疑,今天的自己,好像踩进了什么精心布置好的圈套里。 她给吴思屿更新tag:腹黑 心机 厚脸皮 难缠 。 厢门合上,电机启动,摩天轮缓缓升起。莫忘才发现已无路可退。夜灯映照着他微卷的发丝,固执而目光灼灼。像是游戏里黄条拉满,UI高亮提醒着“按Y释放终极技能”,他一开口,莫忘就急得找不到B键,闪避无门。 “莫忘,你知道我还喜欢你,对吧?” 莫忘目光移开:“大概吧。” “所以你在躲着我,我没感觉错吧?” “有一点——” “为什么?” “你太明显了,我不习惯,我不自在,我不舒服,行不行?” “我还要遮掩什么,他们都知道。” “宜霈不知道。” “那我告诉她?” “?”莫忘感觉这人开始变得有些无赖,“宜霈大概喜欢你,你和她在一起吧。” “我喜欢你,你和我在一起吧。” “不要。” “除了你,我也不要。” “不要!不要再靠近我!”莫忘烦得想把他推开,还想推开这该死的铁门。 二人陷入一阵沉默,光影的烟花在窗户上开了又败,败了又开。 “你讨厌我吗?”他复又开口。 “……不。” 他听到答案,轻轻笑了,又问:“我哪里不好吗?” “不许再问了,我不要谈恋爱。”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你要谈恋爱的时候我排第一个。” 莫忘喉咙一哽,这是什么话:“你等一百年吧。” 对方失笑,像个Lv.10的谈判高手,熟练地摆弄天平两边的价码:“那我们先当朋友,还能像现在这样一起出来玩吗?” “和大家一起可以,单独和你不行。” “为什么单独不行,我又不会拐卖你。” “反正我的尺度就这样,不行就找别人。” “和别人不行,我的尺度就是你。” “那我不想谈恋爱,只交朋友。” “可是,我不是来和你做朋友的,莫忘,我要当你的……” “不许说了!那你也别想谈恋爱了!”莫忘生怕那可怕的三个字从他嘴里而出,急得打断他,“你这人怎么这样,仗着我们熟悉一点就乱讲话吗?” “不是乱讲。”他看了眼窗外的烟花,语气淡淡的,然后,他重新看向莫忘,目光坦然而认真。 ——“我是真的喜欢你,能不能别再躲着我了?” “怎么感觉和你说不通呢!”莫忘突然很恼恨,气得语速像连珠炮,“为什么你们总能无所顾忌地‘喜欢’别人?我们熟悉吗?你了解我吗?除了名字和长相,你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她深吸一口气:“说实话,今天你根本没什么立场对我质问来质问去的,能回答你,全凭我好心。” 他愣了一下,随即向后一仰,斟酌着说:“我就是很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懂了,你是觉得太快了,不接受这种方式,对吧?” “快不快我都不接受。”莫忘毫不犹豫地回答,随即又问,“你觉得今天开心吗?” “很开心。” “那你不怕和我谈了恋爱之后,关系破裂,再也回不到这种状态吗?” “没想过诶,要试试吗?”他笑了一下。 莫忘被他的态度气笑了:“又想哄骗我!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根本就是个油嘴滑舌的人!” “不是!我真的没想过……我能想到的全是快乐的事……” “我不会为了你这种,浅薄的喜欢,而改变我的生活的。你爱怎么在我的朋友圈里游荡,都随便你,反正我也管不了你。”莫忘说完,又皱着眉头补充道:“但你别打扰我的舍友,也别去宣传部套近乎!更别一天到晚逢人就散布什么‘你喜欢我’的消息,我告诉你,我不会为了别人改变自己的想法!你休想用舆论来裹挟我对你的态度!” “怎么说得我好像是坏人一样……”吴思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人又陷入一阵无言的对峙。摩天轮缓缓上升,狭小的轿厢内像拉开了一道裂谷,彼此的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 “可我觉得,我对你的了解超出名字和长相哦。” 莫忘视线从窗外收回,不可置信地看了那卷毛两眼,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不信。” 他继续道:“比如你说话懒懒的,爱带点鼻音,比如你和舍友关系很好,比如你上课爱用手指绕着头发,比如你画画很好看笑起来也很好看……” “好变态的偷窥狂,我不喜欢你。”莫忘越听眉头越皱,干脆直接打断。 “你要我说的。” “我不想听了。” 他抬眼看她,语气轻缓,带着某种执着:“你现在不喜欢,能保证以后也不喜欢吗?” “我不管以后,就说现在。” 他沉默了一瞬,而后叹了口气,神色终于缓和下来:“好吧,我太急了,对不起。我们还能像今天这样出来玩吗?” 莫忘只觉得自己被他耍了一通,无名火无处发泄,索性懒得理他,偏头望向窗外。 “莫忘,别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啦,快降落了。”吴思屿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吗?那就自然一点。” 莫忘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有点不可置信:“你到底什么意思?说了这么一大堆话,我还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和你当普通——” “今天早上几点醒的?”他不由分说,打断她。 莫忘一愣,被话题生硬地带偏,被迫回忆起早晨闹钟响起的那一刻:“……九点半?” “昨天几点睡的?” 她皱了皱眉,继续回忆:“十二点半。” “昨天晚饭吃的是什么?” “排骨、上海青和……” “番茄炒蛋?” “不是,是糖醋里脊。” “二食堂三楼是不是?我昨天也看到排骨了。” “对。” “昨天的午饭呢?” “有点想不起来了。” “那今天的火锅呢?什么菜最好吃?” “吊龙和豌豆尖。”莫忘脱口而出。 吴思屿倏然一笑,狡黠地说:“莫忘,降落了。” 只见他们的轿厢即将触地,莫忘已经看见前面一节的李浩然和林宜霈,正在从厢门里走出来,站在平台上的张舒漫和许则豪,正翘首以盼。 莫忘回头看了吴思屿一眼,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厢门即将打开,他站在她身后等着,敛起了刚刚咄咄逼她的气势,带着在人前特有的温和,声音低低的: “这样能好一些了吗? 不想刚刚的事了,好不好? 对不起。” #宜霈的绝交1 自从摩天轮下来后,林宜霈变了。要蹭的计院公共课,她再没来过。莫忘心里直叹气:怎么每个人都那么任性。于是她拿起手机,给林宜霈发消息: “晚上要不要去吃豆花,北门麓南路上有一家豆花巨好吃。” 上一条对话内容停留在游乐园那天,林宜霈问下楼了没,附带三张不同的兴奋开心跑步表情包。 没多久,屏幕一亮。林宜霈的回复:“好。” 。 莫忘舀起一勺甜豆花,含在嘴里,然后一瞬间被冰得紧捂额头,五官皱在一起,缓过来之后她才问对面的女孩:“怎么样,好吃吗?” 对面的人没扎着一贯利落的高马尾,只是松松地拢在一侧,低着头吃豆花,语气平淡:“还可以。” 莫忘盯着她看了两秒,试探地问:“宜霈,你是不是在和我生气?” “没有。” “你有。” “你怎么看出来了。” “很明显,你路上看见我不打招呼了,也不来当我的编外舍友了。” “……我没有。” “因为摩天轮吗?” “……” “李浩然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 “……” “吴思屿对不对?” 对面的神色终于松动,她嘴巴从紧闭状态缓缓打开,像是终于撑不住了,语气自嘲:“是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莫忘一愣,没想到她情绪这么重:“啊?李浩然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吴思屿喜欢你很久了……”林宜霈低头戳着碗里的豆花,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不想让人听见,“你是不是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嘲笑我?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横在你们中间,还费劲力气给你们组局?” 莫忘皱眉,语气也沉了下来:“我为什么要嘲笑你?还有,你都不来和我沟通,怎么就开始恶意揣测我?” 林宜霈闷声笑了一下,语气带着点酸涩:“我还要来和你沟通?我脸皮很厚?” “……”莫忘沉默了。她低头搅了搅碗里的豆花,豆香混着糖水的甜味缓缓散开,但这一刻,她却没了胃口。 “还问我为什么不来蹭课?我还要来看你俩甜甜蜜蜜秀恩爱吗?”林宜霈嘴角扯起一丝苦笑。 “我俩?我和吴思屿吗?”莫忘震惊,这都是什么信息乱流? 林宜霈撇过头,不作声。 莫忘瞬间头疼,差点想拍桌子:“我没有和他在一起!这到底是谁说的?!” 男人真是太麻烦了,男人只会拖累她的日常她的人生她小心翼翼维持的一切,特别是那种卷毛男人。 “那天他是和我表白来着,我不喜欢他!”她义愤填膺地解释,“在摩天轮上吵了一架!怎么就变成在一起了?!” 林宜霈愣了一下,盯着莫忘,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李浩然说的……他说吴思屿要表白,让我别去打扰你们。那天我看你们一起从摩天轮出来的样子……我以为你们在一起了。” “妈的李浩然!”还有吴思屿!那都是他演出来的!莫忘叫冤。 林宜霈见状,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所以……你们真的没在一起?”她仔细打量莫忘的表情,后者满脸“这都什么破事”的不耐,顿时明白过来,莫忘说的才是真话。 “你自己乱猜测,都不问清楚,就不理我了是吗?”莫忘语气低了下去,突然有点难过,落寞地垂下眼。 林宜霈顿了顿,低声道:“我回去也难过了好久……我只觉得自己很丢脸,我也失恋了啊。” 莫忘沉默。 林宜霈叹了口气,又道:“可你不也完全没和我说过,他喜欢你吗?” “我和你说什么?我要和你炫耀吗?我根本不喜欢他。” “唔,也不是……”林宜霈咬了咬下唇,顿时觉得自己当时的情绪确实有点无理取闹。 莫忘也开始生气地撇过头。 林宜霈见状,急了,连忙问:“所以你俩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同学,学生会共事,就这样。”莫忘干净利落地划清关系。 林宜霈低头挖了几口豆花,试图缓和一下心情。 莫忘却没打算就此揭过,盯着她,语气直白又带着些委屈:“所以我们的友谊就只能靠吴思屿维持了是吗?” “不是……” “我不介意你当初靠近我是因为吴思屿,但我很介意你疏远我也是因为他。”莫忘指尖死死扣着碗沿,“何况,我和他之间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我却莫名其妙成了被你‘舍弃’的人,我简直是天下第一冤大头!”她心情差劲到极点,好像高中某些事件重复发生,不好的记忆开始闪回。 林宜霈张了张嘴,声音发紧:“我没有……” 莫忘发现,有些人的心思明明被戳破了,却还是很难坦诚承认事实。但她还是选择直言:“不是吗?加入宣传部以来,我们平时见面也就打个招呼,没怎么多说话。直到游园会的时候,吴思屿总来咱们部交接工作,你才开始和我好、和我玩,变得像是朋友一样……” 她顿了顿,语气不疾不徐继续说:“对吧?你知道他是我同班同学,以为我们的关系像是看起来那样不错,接近我就等于接近他。不辞辛苦地来‘蹭课’,实际上……不就是想再多接近吴思屿一点吗?” 林宜霈的嘴角微微一扯,像是被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沉默了几秒,最终艰难地开口:“……还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还来找我问什么?” “我说得很清楚了呀,我不介意前面的事情,但是我介意后面的事情。” 林宜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消化这句话,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低声承认:“你这人……说话好直接。” 莫忘看着她,语气平静却不留情面:“和你相反,你这人,做事情很直接。” 林宜霈一丝苦笑,没有反驳。 莫忘接着说:“所以呢,你还生我的气吗?” “我其实……也没有真的生你的气。我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那现在呢?” “……好一些。” 莫忘叹了一口气:“你早来问我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林宜霈尴尬一笑,开始大口吃豆花。 #宜霈的绝交2 莫忘看着林宜霈终于撅嘴的状态恢复正常,心里暗自感叹:怎么会有人真的把所思所想全都写在脸上,简直太好猜了。她随口闲聊:“我之前觉得你扎高马尾挺利落好看的,今天看你侧扎也挺好看,和平时的风格有点不一样。” 林宜霈被夸得有点不自在,低头扒了口豆花,语气故作嫌弃:“干嘛,少来夸我讨好我。我这只是随手一扎而已。” 莫忘轻笑了一下:“我不说违心话的,这叫真诚夸赞。” 林宜霈抬头看她一眼,顿了顿,说:“那明天我还去找你们蹭课,你记得宿舍楼下等我一下。” “好呀。”莫忘眼睛笑开,忍不住调侃,“什么呀,把我们课表背那么熟。” 林宜霈瞪她一眼:“哼,不记清楚怎么调节我自己的课表,蹭课也很辛苦的好吗?”她眼珠子一转,犹豫片刻,试探着问:“那你……既然不喜欢吴思屿的话,我可以继续靠近他吗?” 莫忘喉咙一哽,慢慢开口:“随便你。只是别做什么事情,殃及池鱼。” 林宜霈眨眨眼,语气带点俏皮:“不找他告白一次,我不死心。” 莫忘说:“好。” 到这里,莫忘发现自己喜欢林宜霈的地方了——她给她打上tag:冲动冒进风风火火大方可爱瞎喜欢口头坦率 “话说,你为什么喜欢他呢?” 林宜霈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长得帅,性格好。” “就这样?可是你其实也不了解他吧。” “长得帅就够了呀,了解是以后的事。” “……”莫忘觉得这逻辑和她舍友的简直不谋而合,实在难以理解。 林宜霈见话题聊到这里,顺势问道:“那你呢?我还挺好奇,你为什么不接受他?” 莫忘顿了顿,低头搅着豆花:“我可能不喜欢被男生喜欢。” “咦,为什么?你不想谈恋爱吗?” “不想诶。” 林宜霈睁大眼睛,伸出食指不停地点着莫忘:“你不会是拉拉吧?!”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猛地一拍桌子,捂着嘴说,“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莫忘被逗笑了,抓住那根手指头:“我是挺喜欢你的呀——那你要怎么办?拒绝我吗?” 林宜霈一副为难的样子,撑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两秒,然后煞有介事地说:“不行诶,我觉得我还是喜欢男孩子。”她顿了一下,笑道,“不过,你的话……勉强可以在没有男孩子的时候,拿来过渡一下吧。” “好渣女啊,我不当替代品。” “让你也尝尝被拒绝的滋味,你就知道爱情亦正亦邪的蛊惑人心之处了。” “不可能,不可能,爱情只会让人变弱。” 林宜霈说着玩笑话,但是脸上没笑,定定地看着莫忘:“哪来的小尼姑,怎么不剃光头?” 莫忘想了想,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接受男生的喜欢。可我感觉自己也不是拉拉。” “那我喜欢你,你怎么办?” 莫忘想都没想,语气坦然:“挺好的呀,我也蛮喜欢你的。” 林宜霈一怔,有些害羞:“男生这样和你说你就受不了?” “受不了,我会觉得很下头,立马跑得远远的。” 林宜霈顿时笑得前仰后合:“笑死我了,吴思屿在你眼里是下头男是吗?” 莫忘一噎:“……我没说!” 林宜霈忽然一阵若有所思,突然来了新兴趣:“那李浩然和吴思屿,你会选谁?” 莫忘条件反射般向后一仰,直接拒绝:“不要,我都不选。” 林宜霈笑:“不是选和谁在一起啦。比如说,选和谁一起工作,或者小组作业之类的。” 莫忘想了想,随口答道:“唔,吴思屿吧。” “那吴思屿和许则豪呢?” “吴思屿。” 林宜霈又说了几个学生会的男生名字,莫忘还是选择吴思屿,最后林宜霈拿出杀手锏:“吴思屿和……会长呢?” 莫忘皱眉认真思考了一下,犹豫道:“那可能……还是吴思屿吧?”说完,才反应过来,瞪林宜霈一眼,“怎么连会长都来了!” 林宜霈追问:“咦,你怎么不选会长?会长工作能力肯定没得说呀。” “会长很可怕啊,太有压迫力了,我哪敢和他搭小组作业?我肯定狗腿子全程点头哈腰,说‘好好好对对对,这些事情都交给小的来办’。” 林宜霈盯着她,笑意不明。 莫忘被盯得不自在,慌忙移开视线,假装喝豆花。 林宜霈摸摸下巴,故作深思:“不愧是‘秘书部之光’呀,连不喜欢他的人都认可他的工作能力。” 莫忘愣了下,皱眉问:“‘秘书部之光’?那是什么?吴思屿吗?” “对啊,工作的时候大家给他瞎取的title。”林宜霈看她一眼,问,“你不觉得和他相处很舒服吗?” 莫忘眼神游移了一下,随口回道:“还好吧。” “又‘还好’?!”林宜霈一拍桌子,语气夸张,“你刚刚那么多道选择题,结果每一次都选他!还说自己不说违心话,根本就是骗子!” 莫忘被她怼得哑口无言,豆花也吃不下去了,含糊道:“唔唔……” 她是真的没想太多啊! 莫忘觉得吴思屿根本是个“双面龟”,在其他人面前,形象要多好有多好,谁都在夸他。在她面前,他先是老实装乖,熟悉了一点,又咄咄逼人得要命,“喜欢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喜欢我?”、“你应该喜欢我”、“我要排第一名”……好像是万圣节讨糖的孩子(极端说到做到版),不由分说地靠近,不由分说地表达渴望。现在又给她惹来“宜霈的绝交”这种没必要的支线。有时候她恨不得把他当作一个泄压捏捏,狠狠地捏一把,有时候又觉得他像个满身粘液的泥鳅,难抓,棘手,花招多。莫忘恨得牙痒痒。 林宜霈草草喝掉最后一口豆花,然后一拍桌子,斩钉截铁道:“帮我,我要和他告白,先下手为强。” 莫忘听得冷汗直流,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这些十八九岁的男孩女孩们,浑身精力,不去学习不去运动不去扶老奶奶过马路,天天盯着异性或者同性,嘴上嚷着告白告白的,做什么。 “我怎么帮?我多做一点事,他会误会的。”莫忘拿起勺子。 “你就保持你的态度拒绝他,我等他放弃你了,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行吗?” “行。”莫忘吃。 “约你玩,你别当死宅打游戏不肯出来。” “嗯?”莫忘喝。 “你不来,我很难喊到他。” “唔唔。”莫忘端起碗来。 林宜霈盯着她笑,半点害羞的神色都没有:“把豆花咽下去了再说话呀,‘唔唔’半天算什么呢!” 莫忘翻了个白眼,终于吞下最后一口豆花,慢吞吞地回了句:“看情况吧。” #禁止生日快乐1 自从那天和林宜霈吃着豆花聊完之后,莫忘和她的关系更近了一层,亲近到舍友们都有些吃醋。 晚上八点左右,莫忘看了眼手机,猛地一惊,立刻火急火燎地关掉游戏,手忙脚乱地换掉睡衣,套上一件卫衣和短裙,匆匆准备出门。 苏理用声音拦住她:“喂,这么着急,干什么去?” “宜霈找我。” “又是宜霈,天天宜霈,到底谁是你的舍友。” “学生会有局。”莫忘嘿嘿一笑,背起包就往外跑。 ——林宜霈下午就“预告”过她,晚上可能会有事,叫她别玩游戏太投入。 莫忘当时支支吾吾没答应,可是事情临到头上,她还是乖乖地关掉游戏,和一起玩游戏的好友发消息:“先不玩,我还有事情。” 。 阿宅莫忘要应付这种社交局还是有点勉强了,她缩在桌上某个角落。 别人你来我往地说笑话,她只身体向后仰,不发一语。林宜霈注意到莫忘的意兴阑珊,问她:“是不是不想玩了?” 莫忘摇摇头,“再玩会吧。” 不知道是林宜霈还是吴思屿组的局,林宜霈对这局的要求就三个要素:吴思屿、她自己、莫忘。莫忘答应了要配合。 她不太喜欢真心话大冒险。大冒险涉及到异性会很容易被误会,而真心话不能随意给人听,因为总有人要试探她。 众人掷骰子,莫忘跟着掷骰子。众人看莫忘,莫忘一脸懵。 “?” 林宜霈和她说:“十五个骰子,你说个数,比如十个六。” “十个六。” 众人笑。 笑声中有一句质疑。 众人打开骰盅。 “我这还真有十个六。”有人举手。 “是谁质疑的来着?” “思屿。” 大家把输家向前推,吴思屿的脸出现在桌子中央的灯光下。微卷的黑发,黑上衣,手腕上还有个黑手表,正以那只手撑着下巴,看向莫忘。 莫忘:“?” 林宜霈又和她说:“你说‘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吴思屿眼睛一眨不眨。 莫忘不看他,只看向林宜霈,“然后呢?” 林宜霈也不看她,只转头,“舒漫,给她卡片。” 莫忘抽卡,然后念:“亲你右边第一个同性一下。 ” 莫忘的表情无动于衷,心说,无聊。 可是李浩然不同意了,拍案而起,“这是他的大冒险,不是我的!” 林宜霈笑得前仰后合,身影晃动间,在灯光下半明半暗,“莫忘手气好好!” 吴思屿转头,含情脉脉地看向李浩然,“来吧,儿子。” “晦气。” 起哄声中,两个男生飞速一贴。李浩然立马弹开,以手拭脸,一脸嫌恶,怒瞪所有人。 吴思屿笑着向后仰,整个人没入暗光:“然宝私底下对我不是这个态度的,他只是害羞。” 游戏继续,骰盅轮流揭开。 吴思屿在这种场合里,如鱼得水,简直是个非要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顾盼生辉的交际花,他不停地质疑别人,也不停地接受别人的质疑。 莫忘悄悄打量他。他头发应该是新洗过的,一点点说话的晃动幅度,发丝就飘忽起来,好像格外柔顺。他裤子也是黑色的。什么嘛,一身黑原来很显白。 莫忘看见他和别人说说笑笑,看表,抬头,看过来。 ? 莫忘低头。 咳。 她听见吴思屿的声音对着她,“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莫忘:? 莫忘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女生说,“真心话吧。” “在场有喜欢的人吗?” 突然之间,气氛变了,李浩然嘴里叽里咕噜,手猛拍桌,林宜霈发神经一样摇头和摇骰子,其他人在干什么莫忘没注意到了,只觉得一时间桌边是一群猴子吵闹着要开饭了,吵得灯光都在晃动。莫忘微微皱眉,身体向后仰,还是暗处安静些。 旁边的女生是场上唯三的人类,很镇定,迎上黑衣男的目光,“没有。” 她敲敲桌子,猴子们安静下来,“别闹,这算什么,吴思屿,决斗吧。” 随意试探别人底线的人,也会付出代价。 吴思屿笑。 女生气势影响了其他人,游戏不是吴思屿一个人在玩,可以是一群人玩吴思屿。 斜对角一女生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吴思屿握拳挡嘴,“真心话。” “暗恋过别人吗?告白过吗?” 吴思屿没有犹豫:“当然。” 场内一下子又变成群魔乱舞,魔音缭绕。林宜霈嘴里叽里咕噜,像是击鼓一样地拍桌,李浩然是拨浪鼓般摇头和摇骰盅,又或者是反过来,莫忘记不清了。 游戏在混乱间继续——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吴思屿额角流下一滴汗,“大冒险。” “亲你右边第一个同性一下——对不起,抽到同一张卡片。” 李浩然在猴群间,石化。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吴思屿抬手擦汗,撩开额发,额头露出来,额头被遮住,“真心话?” “谈过恋爱吗?几次?” 吴思屿站起来,目光看向门:“我还有点急事,孩子的老婆快生了,先走了——” 李浩然一把把他拽回座位。 吴思屿捂脸:“能不能不回答……” 一瞬间又猴子开饭起来,叮叮当当和猴叫响个不停。 猴子李浩然一边猴叫一边按着他的肩膀,他躲闪不能。好像犯人被收押在县官大老爷的台下,绿头木牌扔下来,人犯吴思屿被迫画押, “谈过,一次。” “你最心动的一次经历是什么?” 人犯还被按着,“救命,拍照。” 莫忘理智尚存,分析出“救命”应该是语气词。 “说清楚!”猴子们哗然,敲锣打鼓,七嘴八舌。 人犯抗议:“不要!” “和前任还有联系吗?” “没有。” “喜欢什么类型的?” “爱笑的。” 猴子们还在吵闹,只见人犯认罪,吴思屿认输了。 “我错了,兄弟姐妹们,问问别人,放过我。” 莫忘只感觉自己也在经历大冒险,额头也有些发热。她眼中的吴思屿,好像一只展屏孔雀,趾高气扬,走在中央大道,一步一摆尾。她生怕花孔雀经不住疯猴子的围攻,跳上桌子,鱼死网破、大声嚷嚷——“我喜欢莫忘,我喜欢莫忘,我喜欢莫忘。” 刚刚那一段时间,莫忘的手在桌子下,握成了拳头十次,每次都在想象,她是如何掐着孔雀的脖子,拖到没人的角落,狠狠欺负,把他推倒在墙上,让他站起来,再推倒在墙上,再站起来,再推倒…… 她不解气,又给他新增几个tag:讨厌鬼 表演型人格 既然认输,“战局”就流转到别人身上,吴思屿身体后仰,退到灯光外,只在暗处,肩膀松松地笑着。 又一回合落到莫忘身上。莫忘说:“8个六。” “质疑。”对面的暗处,吴思屿说。 莫忘:第十一次,拳头。 有人笑着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别来了,对你已经没什么想问的了。” 他一声没吭,等结果。 大家揭开骰盅,数六,还真的没有8个六,莫忘输了。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一字一句,声音清晰,声线温和。 “真心话。” “最喜欢的花是?” “荷花。” 平平淡淡,二人好像在打哑谜。 游戏继续,没有人在意。 可莫忘却一阵发痒,从尾椎沿脊背直至头皮,但握拳的决心不变。 怪。 #禁止生日快乐2 过了一会,她看了眼手机,低声和林宜霈说:“宜霈,我要出去打个电话,你们先玩。” 林宜霈点点头:“别走太远。” 离开喧扰的包间,她站在大门外面,指尖在手机上划了划,把电话拨通了出去。 “喂。” “好家伙,你们玩到这么晚?”莫想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社团联谊嘛。”莫忘和家里人说话更爱带着鼻音。 “别让爸爸妈妈知道你还没回宿舍……你没喝酒吧?” “我哪敢。”莫忘笑了一下,随口问道,“你机票定了没?” “没呢,我还在打游戏。” 莫忘皱眉:“快买吧,但是我也不会去接你的,你到时候自己坐地铁过来。而且,马上就零点了诶,等会儿晚了别被爸爸骂死。” “他骂我,我就告诉他们,你还在KTV,不回宿舍。” “你敢,别忘了你这周末要来N市,小心我拐卖你。” “哼。”对方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忽然道,“时间到了,给爸打电话吧。” 莫家两个小孩心照不宣,在家族群里同时发了个表情包,算是给莫爸提前预告。 下一秒,视频电话拨通。 “爸爸!”俩人异口同声。 手机屏幕上,莫爸笑眯眯地出现:“好好好,真准时,爸爸给你俩发个大红包,又长大一岁了啊……” 红包到账,兄妹俩的第一反应:“妈妈呢?” “妈妈在插花呢,明天一早,替你们去墓园。” “好,辛苦妈妈和爸爸了。” 莫爸皱起眉头,盯着屏幕里的人,直呼大名:“莫忘,你在哪呢,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莫忘很自然:“我在宿舍楼下呢,太晚了怕吵到舍友。” “你背后的光怎么这么亮?” “楼下小卖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莫忘默默调整视频角度,对向黑漆漆的无人街道。 莫想:“爸,我准备买个周五晚上的飞机去N市。” 莫忘:“要不你周六白天来吧,别周五太晚了。” “不会,我周五没什么课。” “我有课。” “我不管。” 莫爸眯着眼睛,好像眼含泪光:“好,到了你们再买个蛋糕一起吃啊。” 每逢这个特殊的日子,爸爸总会有点伤感。莫忘和莫想的亲生妈妈,在他们四岁生日的时候,一场急病,去世了。莫爸有一年的今日,讲起当时,说他当时好像崖边救人,人才从崖上掉下去,他恨不得也跟着掉下去。 莫忘盯着屏幕,察觉到莫爸脸颊泛红:“爸爸,你喝酒了?” “哎呀,就晚饭的时候喝了几杯,喝完舒坦。”莫爸摆摆手。 莫忘立刻责怪:“爸爸!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妈妈以前也酒精过敏啊!我上回真的被吓死。” “哎呀……太久了,忘记了。你这小孩,我还没怪你偷偷喝酒呢,气死老爸了。” “气死我了才是!” 这时,视频那头的画面晃了晃,女人带着笑脸凑了进来。 莫忘和莫想立马灿烂地笑起来:“妈妈!” 莫妈柔声问:“两个宝贝又长大啦,爸爸有没有给你们发大红包?” “有!超级大!” “谢谢妈妈替我们准备花啦。” 莫妈温柔地笑了:“谢什么,每年不都是这么做的,你们平安健康就是最好的谢谢。” 。 家庭电话没有持续太久,莫忘又和莫想拌嘴了几句,才笑着和家人说拜拜。挂了电话,正想往回走,一抬头,看见林宜霈半靠在大门旁边,静静等着她。 莫忘微微一怔,快步走过去:“咦,你在等我吗?” 林宜霈点点头:“看你好久没回来,出来瞧瞧,电话打完啦?” “嗯嗯。” 林宜霈挽住她的手臂,轻声催促:“走吧,回去继续玩。” 两人走到包厢门前,林宜霈没动,好像在等门自己打开。 莫忘纳闷,一边伸手推门,一边随口说道:“宜霈,我们再玩一会儿就走吧,都已经十二点——” 厚重的隔音金属门推开。 “砰!” 礼炮小彩带骤雨般洒落,落在莫忘的头发、肩膀和衣服上,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心跳猛地一滞。 紧接着,祝福语像成真的预言一样铿锵有力—— “莫忘!生日快乐!” 她猛地睁眼,视线被眼前场景撞得一片空白——桌子正中央摆着一个大蛋糕,19的蜡烛在灯光下摇曳,每个人都在看着她,眼里尽是好心和好意。 莫忘后退了一步,用数不尽的惊恐,回报这场惊喜。 “不要。” #禁止生日快乐3 如果要莫忘给自己打tag,她也会很得心应手的。 由于人是一个多面体,人际社会是一个更大的多面体。同一个人,在不同角度的tag应当因地制宜。 莫忘的tag,在同学朋友们面前,应该是聪明认真 明媚甜美 会说笑话;在家人面前,没什么有异议的可爱大方 乖巧懂事 爸爸妈妈的小棉袄forever。如果要做一些排雷,以免不知情人士踩到尾巴,惹毛莫忘,那又得换成禁止告白 禁止生日快乐。 特别是后面那个,莫忘的生日不能快乐。 沉默—— 亮片落到地上不敢再动,蜡烛的火焰不敢熄灭,人不敢说话。 莫忘惊恐的双眼被所有人捕捉。 吴思屿站起来,这好像把莫忘吓到。她转头想走,被林宜霈一把拉住手:“怎么啦?” 莫忘掏出钱包,一整个塞到林宜霈手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点点头:“谢谢你们。”用钱包置换了手,莫忘自由了,转身,撒开腿跑掉了。 有风灌进来,脚步由近及远地消失。 “她刚刚……是不是哭了?”有人说。 吴思屿站着,有人开始回头看他。 要说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他空白的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想法,竟然是前女友。他和女生打交道的经验不多,一个是前女友,另一个,大概就是母亲。女人表达诉求的方式,或许都差不多:说一些并非本意的话,制造危机和紧迫感,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操控着事情的发展轨迹。 前女友会说,“晚自习不见面了”、“算了”、“没有礼物也可以”、“没生气”、“随便都行”。母亲是大人,比较强势,他最怕在母亲开车的时候,被她“诉求”。家里的车是好车,一脚油门,仪表盘的指针就飞了,他其实一直都有点害怕,高速路上的推背感。母亲会说,“没人理解我”、“你快走吧”、“你真是个白眼狼”、“你让我失望”、“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不记得了”。 吴思屿其实不喜欢被裹挟的感觉。想让车往哪开,方向盘往哪转就好了,他不明白沟通为何这么复杂。 至于现在要怎么办,蛋糕怎么办,跑掉的莫忘要怎么办,他竟然一时半会,脑子里蹦不出来任何可解决手段。他只是忽然想起来,她也总是说“不”,而自己好像,因为一些惯性,忽视了。 好想,多了解了解她啊。 。 莫忘冲回宿舍,一步踩掉一只鞋,没脱袜子裙子衣服,上床,钻进被子里,蒙住脑袋。 苏理头没抬,看着番剧说:“哟,回来了。” 莫忘没头没尾地回:“没事。” 苏理:“?” 手机不停地震动,屏幕一直在亮。 莫忘闭着眼,轻轻喘气,脑袋里两个小人在争吵。 一个小人皱着眉劝她:大家也不是故意的,回个消息吧,免得他们多想一整晚。 另一个小人则双手抱胸,翻着白眼:今晚已经够累了,就这样睡觉吧,谁管别人怎么想呢? 她拿起手机,不管社交软件上的红色气泡,点到拨号。她要给莫想打电话。 “喂?”电话刚接通,对面传来莫想懒洋洋的声音。 她压低嗓音,避开舍友的听觉范围,小声说道:“你知道吗,原来今晚的活动,是悄悄给我办的生日惊喜。” “我不信,你还这么有人气呢?” “吓死我了,我直接跑掉了。” “你怎么不装没事人一样被庆祝呢?不是最会装乖巧懂事吗?”莫想轻笑。 “我可不是讨好型人格……怎么没人给你庆祝呢?”莫忘回刺他。 “男生之间又没这些有的没的……怎么了,是想追你的男生弄的?有没有把你气坏?”莫想笑得更欠了。 “我……我把现场气氛搞砸了。现在躲在宿舍里,手机正在被轰炸……我该怎么办啊……我现在只想睡觉。” “不想理不理就好了,管那么多呢。”莫想口气不经意,但是还是句句有回应。 莫忘的心里忽然就做出了选择——果然,自己脑子里那个说“管那么多干嘛”的小人,就是莫想。可莫忘是莫忘,没办法变成“莫想”。她心情乱糟糟是自己的事,不想让别人不知情地因她担忧。 她哼了一声,直接挂了电话。 深吸一口气,莫忘平复了下心情,撑起干涩的双眼,拿起手机开始逐一回复那些关心她的人。 首先是林宜霈的消息,文字中充满了担忧和急切,道歉的泡泡一条接一条,苦等莫忘的回复。 莫忘决定和林宜霈坦诚相对,但她尽量保持简洁,只输入了几行关键信息,便叫她别多想,自己实在是困得不行,马上要睡着了。 接着,她简单地回复了其他在场人询问过来的消息: 【谢谢你们准备的惊喜啦,我没事!你们好好玩!】 她继续向下滑动消息列表,看到吴思屿发来的消息。他少有地给她私发了消息: 【莫忘,对不起,又让你不开心了。】 【我算是知道了,你老说的“不了解”是什么意思。】 莫忘默念了两遍,叹气,心想这是最难缠的一个人了,但是她还是公式化回复: 【没关系,问题在我!还是很谢谢你们准备的惊喜!扫兴了对不起!】 【别多想!我睡一觉就好!】 一一回完,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不再理会手机屏幕的亮起,今天的“辛苦莫忘”到此为止!她随手一扔手机,翻身裹紧被子,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