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昏君亡国日常》 第1章 [穿越重生] 《厌世昏君亡国日常》作者:不知雪重【完结】 【文案】 谢若玄性格厌世,一朝重生,成了大渊的亡国之君。 面对风雨飘摇的江山,他满意至极。 这沉痾宿疾的王朝早该亡了! 为加快亡国进度,他欣然维持原主昏庸无能的人设。 看着文武百官呕心沥血所著的劝谏表,他微笑着说:“仅凭这就想阻止大渊亡国?痴人说梦。” 说罢,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劝谏表撕得粉碎。 满朝文武:“……” 不仅如此,谢若玄还核善劝道:“反正大渊注定要亡国,各位爱卿不如回家洗洗睡吧,免得死的时候遗憾没有好好享受人生。” 满朝文武:“……” 满朝文武如丧考妣。 完了,大渊彻底完了! 然而就在他们考虑要不要换个皇帝,或向叛军投诚时,他们忽然发现—— 几大藩王被谢若玄玩弄于股掌之间, 京城世家被谢若玄搅成一盘散沙, 别说换皇帝或者投诚,对面自保都是问题。 文武百官:“!!!” 而故意与他们作对的昏君,虽然顶着昏君的壳子,但行事做派完全是另一个人,像极了……先帝谢若玄。 先帝谢若玄少年登基,政绩斐然,是万众期待的治世明君。 倘若他没有英年早逝,大渊国祚至少可再延续五十年,绝非现今这般风雨飘摇。 文武百官顿时心生无限希望,跪在御书房外,哭求:“臣等知道您就是先皇,还请皇上开张圣听,恢弘志士之气啊!” 谢若玄:“……” * 全文架空,he [排雷] 男主疯批人设 描眼线文学,男女主都有前任 非真善美世界观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若玄,孟知爻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这国家怎么还不亡 立意:不要放弃 ====================================== 第1章 这国家怎么还不亡? 没错,谢若玄想让大渊亡国。 章和十五年,帝谢若玄崩。景阳钟庄厚的钟声响彻皇城内外,整整十二次,余韵连绵不绝。 人固有一死,所以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谢若玄很平静。只是可惜,他死的时候,没能亲眼看到大渊亡国。 这沉痾宿疾的王朝早该亡了,奈何天意弄人,偏偏让它苟延残喘到现在。 倘若他再多活几年,必能亲手将其覆灭…… 罢了,就这样吧。 意识越来越模糊,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恍惚中,谢若玄好像听到远处传来一道模糊的声音,“皇上……” 有人在唤他? 谢若玄睁开眼,只见眼前宫殿华丽,烛火摇曳间满室生辉,恍如幻梦。 帐帘被撩开,一名容貌清秀的小太监出现在谢若玄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您醒了?”他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相清清秀秀斯斯文文,看着谢若玄的目光很复杂,“您已经昏迷了三天,幸好上天庇佑,让您醒了过来。” 谢若玄盯着小太监,那眼神如浸了冰的钉子,刺得小太监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三天?” 小太监连忙垂眼,“……是啊,自从上天垂怜,让大渊时光回溯后,您就昏迷了整整三天。” 谢若玄怔了怔,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他没有死? 镜子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容貌极盛,漆黑长发垂落,眉眼精致而又冰冷,瑰姿天成,世无其二。谢若玄冷眼注视着,镜中人亦同样冷冷注视着他。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神态,脸却陌生至极。 静。 死一般寂静。 过了许久,谢若玄才意识到,他重生了。 有意思的是,他竟重生成了大渊的亡国之君谢子羲。 章和十五年,谢若玄驾崩后……也就是他上一世死后,宗室谢承悦继位,改元炎兴。暂且称他为炎兴帝吧。炎兴帝登基不到两年,凉州王谋反篡位,就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了。 之后,凉州王自立为帝,改元熹平。 他囚.禁炎兴帝,大肆屠杀谢若玄在位时的旧臣,把“变天”二字诠释得明明白白。 不仅如此,他还光荣继承了老谢家的优良传统,欺男霸女,奴役百姓。惹得大渊上下怨声载道,无不唾骂他为“凉州贼”。 许是太过天怒人怨,没过几年,他便被当初扶持他谋反的肱股之臣游望之杀了。 再然后,游望之扶持炎兴帝的儿子谢子羲登基。 也就是谢若玄穿的这人。 谢若玄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竟重生成了炎兴帝的儿子……真是天意弄人。 据说,谢子羲上位后,大渊积弊问题到达了顶峰。内有权臣独断专行,外有月羌大宛虎视眈眈,典型的亡国之兆。而谢子羲不负众望……啊呸,怎么说呢,不愧是谢氏皇族出身,集荒淫无道和昏庸无能于大成,喜欢自己的叔母,并强行收了一堆和叔母长相相似的美人进后宫,白日宣淫,夜夜笙歌,即使被人强行扶上皇位,也没有任何守江山的心思,反而对朝政不屑一顾,带头动摇朝纲。以致于大渊不到十年就亡国了。 第2章 不到十年…… 呵。 谢若玄冷笑,没想到大渊居然还能苟延残喘这么久。 不过,换他来就不一定了,亡国应只争朝夕! 裴梦全泪眼婆娑,小心翼翼道:“皇上,那些大臣知道您醒来后,递折子想见您一面。” 不止谢若玄,谢子羲的大臣、百姓、敌对势力……也全部重生了。 大渊上下重生后,知道谢子羲会成为亡国之君,一时间人心浮动。 有主张让谢子羲发个罪己诏重新做人的,有提议直接换个皇帝的,甚至还有想自立为王的……总之,各有各的算盘,目光无不集中在了九五之尊这个位子上。 上一世,谢子羲非正常死亡,等发现的时候,人躺在床上,已经凉透了。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死的,御医也检查不出任何结果。于是这件事被稀里糊涂压下,成了一桩悬案。 这一次,亡国阴影笼罩着大渊,那些人肯定会变本加厉的对付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谢子羲一日占着皇位,便一日如在炭火上烤。 眼下,他们便来向谢子羲发难了。 谢若玄淡淡道:“让他们去御书房等着。” 堵不如疏,反正事已至此,躲着也没有用,不如直面这惨淡的人生……哦不,实现亡国的理想。 虽然谢若玄没有谢子羲的记忆,但他有自信啊。 不就是继续维持原主昏庸无能的人设吗,这还不好办?明君难当,但昏君可简单多了,只要比原主更离谱就行。 正好也不用向别人解释他的身份了,省得被当成异类。 裴梦全看了谢若玄一眼,感觉眼前这人有点陌生,不像他认识的谢子羲。他顿了顿,开口道:“上天垂怜,使大渊时光回溯,皇上当真是真命天子……既然上天让我们重来一次,那些前尘过往就都放下吧。倘若那些大臣犯上直谏,您多担待着些,勿与他们发生冲突。恕奴婢斗胆劝一句,这一次,您一定要好好学习治国之道,莫使大渊重蹈覆辙……” 谢若玄有些惊讶地看着裴梦全,没想到他对原主还挺忠心的。 谢若玄微笑道:“如果我说不呢?” 裴梦全手一抖,瓷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若玄从镜子里看了过去。 裴梦全连忙跪下,“奴婢一时失手……”话音未落,他又拜了下去,“还请皇上恕罪。”他低眉敛目,姿态要多低有多低。 谢若玄收回目光,淡淡道:“无妨。” 摔了一个茶杯,宫侍进来打扫,裴梦全状若无事地换了个瓷杯,“皇上切莫意气用事,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没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 他低头掩饰眼里的震惊,不是错觉,眼前这人性格真的不像谢子羲。 谢子羲性格偏激,睚眦必报,按照他平时的行事风格来讲,他上一世不明不白的被人害死,这一世肯定会下令彻查凶手,灭其九族来泄愤。 但是…… 谢若玄从醒来后,到现在,都没提过查凶手之事,仿佛不知道自己上一世被人害死了。 铜镜里,谢若玄神情平静无波,好似被杀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并且,他看着裴梦全的眼神十分陌生,丝毫不像是认识了十二年的样子。 裴梦全自十岁起便跟在谢子羲身边,伺候谢子羲十二年了,没道理谢子羲不认识他。 可他又不能直接问,只得暂时将疑惑压在心里。 说曹操曹操到,那些大臣得知谢若玄醒了,上书要求见他一面。 干元殿外,一众朝臣肃容站着,朝服危冠,肃穆无声。 有官员忍不住这压抑的气氛,悄悄靠近丞相游望之,低声道:“游相,你说皇上昏迷了三天,是真是假?咱们都是一觉醒来,回到了过去……哦不,回到了现在,独皇上昏迷了整整三天,难道上一世……” 游望之抬眼,神情不怒自威,“慎言,天子殿前,怎可妄议天子?” 那官员吓得一缩脖子,立马退回队伍中了。 殿门打开,一众宫人鱼贯涌出,请朝臣们进殿。 干元殿宽阔宏伟,碧瓦朱甍,众臣一进去,便看见年轻的天子坐在龙椅上,阳光穿过窗棂笼罩在他身上,整个人透着大病初愈的苍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感觉谢子羲好像变了一个人。虽然模样依旧恹恹的,但周身气质冰冷,敛而不发,像藏在鞘中的利剑,给人一种病弱不过是假象的错觉。 朝臣们呼吸一窒,下意识小心翼翼起来。 唯有一个人例外。 游望之开口道:“皇上,您可知罪?” 他年近而立,风姿出众,身如修竹。那一双眼紧紧盯着谢若玄,像一只注视猎物的鹰隼,冷漠至极。 说起游望之,他也是一位狠人。年少时惨遭灭门,后投靠凉州王,助凉州王谋朝篡位,然后大权独揽,一跃成为大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人生之励志,简直可歌可泣。 所以当他杀了熹平帝的消息传出,一时朝野上下震惊不已。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竟然扶持了炎兴帝的儿子谢子羲登基。 前几年才把人家老子杀了,现在又扶人家登基,就不怕谢子羲翅膀硬了,把他杀了? 或许是因为上一世大渊亡国得太快,以至于谢子羲……又或者游望之没来得及动手,时光便回溯了,皇帝与权臣没有兵戎相见。但这一世,恐怕只有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第3章 廷上暗流涌动,而谢若玄没有理会这其中微妙,只是皱眉。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了,乍然听到,他差点克制不住内心的杀欲。 但转念一想,谢子羲是亡国之君,这些朝臣没杀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更遑论给好脸色。 算了,他脾气好,不计较。 这样想着,谢若玄扬起一抹阳光开朗的笑容,“朕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 四个字掷地有声。 众臣闻言愕然,脸上怒其不争、哀大渊不幸之色又出现了,他们颤抖着指着谢若玄,大有还我家国天下之意。 第2章 游望之眉头紧皱,眼中情绪似隐藏在乌云中的滚雷,阴沉沉的,“上一世,若非你听信谗言,调褚倞离京,枉送了十三万将士的性命,京城又怎会因此失守?你又怎会‘意外’猝死?谢子羲,你宠信奸佞,刚愎自用,不配做大渊的帝王。” 他一字一句指责道,语气失望至极。态度之凛然,像极了面对纣王时的比干。 谢若玄一时间恍恍惚惚产生了错觉,他好像真的残害了忠良。 “……” 差点被带沟里。 只是……褚倞? 谢若玄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仔细思索了一番,才想起来,裴梦全好像说过他是叛军头子,大渊亡国有他出的一份力……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这边说褚倞是镇国英雄,那边说褚倞是叛贼,啧,都到了这个时候,这些人想的不是如何稳固朝纲、安抚百姓,而是想着如何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当真是可笑至极。 先不说觊觎皇位的藩王,目前朝中大臣就分为三派,一派保持中立,明哲保身,不主动结交权贵,亦不攀附皇室,存在感不强。 一派以谢若玄留下的旧臣为主,看不惯凉州党,处处与凉州党争锋,自神武道兵变事件失败后,被凉州党排挤打压得不成气候,目前群龙无首。 剩下一派,便是当初和熹平帝一起谋反的凉州党。以丞相游望之为首,势力遍布朝野,挟谢子羲以令诸侯。 褚倞便是凉州党重要一份子,这一世,他在潼关戍边,暂未还朝。 不过自游望之杀了熹平帝后,凉州党内部隐有分崩离析之势。 但不管褚倞是叛军还是英雄,在谢若玄看来,都是这群人狗咬狗罢了。渎职弄权,结党营私,表面冠冕堂皇,好似站在大义的一方,可谁又知道他们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谁也不比谁清白。 殿内一片沉默,显然众臣默认了游望之的说法。 谢若玄看着游望之,忽然轻笑出声,“我不配?试问谢氏宗室有几个配当帝王的?游望之,大渊国祚到头了,是谢氏皇族之过,非我一人之过。”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刷新了众臣的世界观,他们见过荒唐无道的昏君,没见过连自己祖宗都骂的昏君。 原以为谢子羲重生一世,会变得沉稳一点,对国事上心些……没想到,他愈发荒唐了。更可气的是,他说的是事实,他们无法反驳。 游望之脸色难看,“……荒唐!大渊立国一百一十年,虽然换过十五位君主,但并非都是无功之辈。” 谢若玄从未见过这样的臣子,助熹平帝谋反的是他,杀熹平帝、改立谢子羲的也是他,既藐视皇权,又说大渊史上不是没有明君。这般矛盾,谢若玄甚是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入这位的眼。 “哦?大渊史书上有这样的人吗?” 游望之毫不犹豫道:“宣帝文韬武略,不输史册明君。” 宣,谢若玄的谥号。 提起这个谥号的时候,众臣满脸哀戚,情真之意切,仿佛死的是他们亲爹。 众所周知,谢若玄是大渊难得一见的治世明君。他多谋善断,政绩斐然,在位期间,大渊内政清明,外拓疆土。比起其他烧杀淫掠、视朝臣百姓为牲畜的谢氏皇族,可谓是天神下凡,好了不知多少倍。 作为大渊朝的臣子,众臣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君主贤明。谢若玄对他们而言,简直是白月光一般的存在。 只可惜造化弄人,谢若玄正值盛年,就猝然驾崩,没留下一个子嗣,不然大渊也不会历经两任昏君而亡国了。 实在是天妒英才。 众臣不由心生悲壮之感。 谢若玄:“……” “………………” 谢邀,这个明君称号不要也罢,他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清楚,不需要给他戴高帽。 空气安静到了极致。 沉默许久后,太尉孟阔开口打破了沉寂,“游丞相,皇上刚刚醒来,精力不济,丞相莫要再用前世之事为难他。且前世之事已然发生,无法更改,与其没有意义的纠结,不如好好想想眼下该如何稳定朝纲。” 谢若玄目光落在他身上。 孟阔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谢若玄想了想,好半晌才想起来,原主的母妃好像出自孟家。 原来是外戚。 游望之冷笑,“没有意义的纠结?皇上犯下如此大错,难道还不能让他明白何为是非对错?” 孟阔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说:“辩论对错不急于这一时,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稳定朝纲。” 第4章 游望之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不带任何情感,令人不寒而栗,“孟太尉说得对,如今大渊时光回溯,人心浮动,当务之急是稳定朝纲……”说着,他将目光转向谢若玄,“烦请皇上告知臣等,上一世您是如何死的,好让臣等提前防范,以免小人误国。” 上一世,谢子羲意外暴毙,死因不明,直接拉开了亡国序幕。 为稳定朝纲,游望之另立宗室子谢嘉佑为帝。 但各地藩王早有异心,闻风纷纷举旗谋反。加之大渊积弊已久,天灾不断,坐实了“天亡大渊”的传言。不止各地藩王,连庶民也举起了反旗,接二连三起义。朝廷应接不暇,很快,大渊便亡国了。 他们重生前,正好是叛军攻破京城的时候。 那叛军头领自称是元封帝之后,名唤谢明时。他手持谢若玄的传位昭书,说游望之专权误国,要除奸相,杀傀儡,恢复谢氏皇族正统。 众臣怀疑,谢子羲的死和此人有关。 毕竟之前从未听说过谢明时这一号人物,他一冒出来,谢子羲就被暗害了,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 谢若玄看着一众目光灼灼的朝臣,沉默了。 他没有谢子羲的记忆,当然更不可能知道谢子羲是如何死的。见众臣不依不饶地盯着自己,他停了片刻,忽然以手支额,无比浮夸地演道:“啊,朕头好疼,许是重生留下后遗症了吧,朕不记得前世的事了。” 众臣:“???” 不记得了?! 千算万算,他们愣是没算到谢若玄会给个这反应。 他们第一反应不是分辨对错,而是认为谢子羲又在搞么蛾子,故意与他们作对。毕竟之前谢子羲干的荒唐事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有了心理阴影。 游望之抽了抽嘴角,声音带着隐忍的怒意,“皇上,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谢若玄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朕所言句句属实,不曾和卿开玩笑。” 殿内又是一片诡异的死寂。 游望之勉强压抑着怒意,“皇上昏迷三天,臣问过御医,御医说皇上身体并无大碍,怎会不记得前世发生之事?兹事体大,还请皇上告知臣等真相。” 谢若玄一脸无奈,“朕是真的不记得朕怎么死的了,若是知道,朕现在就下令诛那个刺客九族了。” 游望之打量了他片刻,眼中依旧充满了狐疑,“既如此,那还请皇上好好想想,若有线索,务必第一时间告知臣等。” 谢若玄敷衍道:“朕知道了,卿还有事吗?若无事的话,就退下吧。” 众臣站着不动,目光集中在游望之身上。 只见游望之拿出一份板砖厚的奏折,让内侍呈到了谢若玄面前,“今大渊内忧外患,已到危急存亡之时,皇上失去了前世记忆,行事难免惶惑。为避免皇上再行差踏错,臣与诸位同僚花费三天三夜所著劝谏表,望皇上多加参详,明辨是非,广开忠谏之路。” 那厚厚一沓劝谏表被堆在书案上,状若小山。知道的,知道是劝谏表,不知道的,还以为谢若玄改行垒砖头了呢。 谢若玄:“……” 劝谏表。 他说这些朝臣怎么一上来又论对错又问死因,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 他们嫌谢子羲昏庸误国,忍不住挑明态度,只要谢子羲乖乖当个傀儡,别妨碍他们弄权……哦不,治国,大家就能相安无事。 劝谏表入手沉甸甸的,一看便知是众臣呕心沥血之作。 谢若玄随意翻了翻,里面竟列了一百零八条禁令,条条逻辑清晰思维缜密,连吃什么饭说什么话都有一二三四种规章制度,考虑之周到,文采之斐然,简直催人泪下。 若不是他一心想亡国,恐怕都要被这些臣子感动哭了。 “好,写得真好。” 谢若玄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众臣面面相觑,有些惊疑不定。 谢子羲居然夸他们了? 以前他们也劝过谢子羲,但谢子羲向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放在心上。现在居然夸劝谏表写得好,难道重生一世,谢子羲愿意改性子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想多了。 下一刻,就听谢若玄微笑着说:“仅凭这就想阻止大渊亡国?痴人说梦。” 说罢,他当着众臣的面,将劝谏表撕得粉碎。 众臣:“……” 不仅如此,谢若玄还核善劝道:“反正大渊注定要亡国,各位爱卿与其垂死挣扎,不如早点回家洗洗睡吧,免得死的时候遗憾没有好好享受人生,抱憾黄泉。” 众臣:“……” 他们如丧考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大渊彻底完了! 第3章 果然就不该指望他! 谢子羲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哪怕失忆了,也不改其顽劣本性。照这个样子继续下去,大渊迟早要亡第二次。 众臣一副心梗发作的样子,互相扶持着走出干元殿,金灿灿的殿宇照得他们面如土色,人与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荒谬!荒谬至极!堂堂一国之君不思如何稳定江山社稷,反倒一心想着亡国,简直荒谬至极!” “唉,看来天要亡我大渊啊……” “呵呵,亡国岂是天意?明明就是人为!” …… 中书令闵锡走到游望之旁边,语带讽意,“没想到丞相竟觉得宣帝是一代明君。” 第5章 游望之正拧眉思索着什么,闻言,抬头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事实。” 闵锡“呵”了一声,“沽名钓誉之辈,人面兽心之徒,游丞相看走眼了。” 游望之:“……” 闵锡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道:“谢子羲昏庸无德,不堪大用,哪怕重来一次,也依旧扶不上墙。既然知道他会亡国,不如换个人……如何?” 游望之问:“你想做什么?” 闵锡说:“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丞相您打算如何。现大渊风雨飘摇,需要一个英明的君主来主持大局。” 游望之神色冷淡,“我不认为这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闵锡:“……”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幸好诸位臣工尚未走远,皇上有赏,请诸位臣工领赏。” 众臣回头看去,只见裴梦全领着几名小太监走了过来。那些小太监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斛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宝珠莹润剔透,熠熠生辉。 有官员诧异问道:“这是……?” 裴梦全笑了笑,“诸位臣工处理政务辛苦了,这是皇上赏赐给大家的。想必大家也知道,自大渊时光回溯以来,皇上昏迷了整整三天,现在精力难免不济,事情处理不当之处,还请诸位臣工多多包容。” 众臣恍然大悟,这是在贿赂他们。 见过臣子贿赂君主的,没见过君主贿赂臣子的,众臣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托盘,心里对谢子羲的鄙视更上一层楼。 “微臣多谢皇上赏赐。” 告别裴梦全,闵锡随手捻了一颗宝珠把玩,不屑之情溢于言表,“这一世长进了啊,知道收买人心了,可惜,没什么用。” 说着,他将宝珠扔了回去,仿佛在扔一件脏东西。 游望之让身边的小厮拿着托盘,目光一刻也不停留,好似宝珠不是宝珠,而是路边的石头。 另一边,谢若玄被一群御医包围,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为首的老御医一边捋着花白的胡子,一边表情严肃地给谢若玄把脉。后面一堆稍微年轻点的御医排队等着,架势可谓是严阵以待。 因为刚刚谢若玄在干元殿上扬言要众臣回家洗洗睡吧,现在文武百官怀疑他脑子出问题了,故召集太医院所有御医为他看诊。 美名其曰保重龙体。 但实际上,懂得都懂,此举除了赤.裸.裸地讽刺谢若玄昏聩无能,没第二个意思。 谢若玄却完全不介意,甚至还非常配合,一直坐在那里任由那些御医轮流把脉,全程没有一个冷脸。 老御医揪着胡子沉思良久,最终下定结论,“皇上忧思过重,气血不足,老臣给皇上开几副温补的方子,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谢若玄笑眯眯地说:“有劳傅御医了。” 老御医说:“这是老臣应该做的。” 他提笔写下方子,让小太监去抓药,这个时候,裴梦全回来了。 谢若玄看了他一眼,随口问了一句:“你刚刚去哪了?” 裴梦全一顿,脸上迟疑一闪而过,回答道:“底下宫人犯了错,奴婢去教训他们了。” 谢若玄点点头,没有深究。 等所有御医把完脉,已经日暮西山,殿内暗了下来,裴梦全吩咐伺候的宫人,“去把灯点上。” 一时间,宫人们纷纷去拿火折子,在场只剩下他和谢若玄两人。他犹豫了几番,还是开口道:“皇上可知庆王世子?” 谢若玄疑惑,“那是谁?” 裴梦全说:“庆王世子谢嘉佑,上一世您驾崩后,是他继位称的帝。当时时局混乱,他上位匆忙,连登基大典都没来得及办,就被人杀了。奴婢怀疑,这一次,那些朝臣想直接扶他上位。” 直接扶谢嘉佑上位。 话外音是,杀了谢若玄,或者让谢若玄禅位,给谢嘉佑腾地方。 谢若玄忍不住挑起一边的眉,“扶他上位?直接亡国吗?” 这货还没谢子羲在位时间长,足以证明他身无长物,是个纯种傀儡。那些朝臣想改立谢嘉佑,其目的不言而喻,不过是想进一步掌控朝纲。 谢若玄忍不住为之侧目,明知会亡国,还故意再立一个傀儡……嗯,可以,没毛病。 裴梦全眼中满是担忧,叹息一声,“现在朝中大小事务皆由游望之处理,他自然是希望……听话,恕奴婢斗胆说句实话,您虽然不愿任其摆布,但形势迫人,您不可直撄其锋。” 谢若玄轻笑出声,“委曲求全如何,直撄其锋又如何?朕听话与否,与他的野心大小没有丝毫关系,并不是朕向他低头,他就能向朕臣服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既然占了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不是他想死就能死,想活就能活的。 裴梦全一愣。 谢若玄目光落在手中的宣纸上,喃喃道:“我从不贪恋权势皇位。” 那张宣纸上,熟悉的字迹力透纸背,藏锋劲挺,他静静看着,许久没有动一下。 这是他的字。 他本人的字。 今天偶然间从一本游记里翻出来的,现在干元殿的主人是谢子羲,殿内东西自然也归谢子羲所有。谢若玄没想到,他随手一翻,竟从谢子羲的书里翻出了他亲手写的批注。 第6章 纸张边缘暗沉毛化,显然经常被人摩挲。上面写的是关于韩非子亡征篇的感想,大渊积弊已久,人心浮动,药石无医。 有意思的是,背面有一句用另一种字迹写的话——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这是在说谢若玄不配被称作明君。 谢若玄见状,再次真心实意地笑了。 有意思。 真有意思。 …… 裴梦全说的没错,那些大臣果然心思有异,将目光放在了谢嘉佑身上。 据小道消息讲,闵家闵锡经常与庆王世子谢嘉佑书信来往,不仅如此,他甚至亲自设宴款待谢嘉佑的部曲,就差把谋朝篡位写脸上了。 朝上无一人向谢若玄禀报此事,反倒是裴梦全有些着急,劝谢若玄早做准备。 谢若玄将奏折叠成各种形状,毫不在意道:“不是说他登基不到一个月就驾崩了吗?那该着急的是他,不是朕。” 裴梦全:“……” 然而世事无常,这次谢嘉佑还没登基,就提前驾崩了。 庆王府挂满了引魂幡,消息传来,满朝震惊。 上朝的时候,游望之禀报道:“昨日庆王世子出城游玩,不料遭刺客刺杀,身中数箭而亡。” 谢若玄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赏赐庆王府千金,好好安葬了吧。” 游望之看着他,神情意味不明。 忽然中书令闵锡站了出来,大声质问道:“难道此事不应该先查清楚凶手是谁吗?直接安葬,未免太过草率。” 谢若玄看向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多年未见,他这位名义上的好堂兄依旧是老样子,嚣张跋扈,没有脑子。若不是看在当年一饭之恩的份上,他早下令处死他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谢若玄在登基后,利用闵锡杀了闵家全部嫡系血脉。 闵家,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世家大族,同时也是谢若玄名义上的“父”族。说来可笑,谢若玄的生母是正儿八经的闵家妇,谢若玄却非闵家子。 当时元封帝在位,元封帝和太子谢涵光无德,强抢臣妻,然后有了谢若玄。 此乃天家丑闻,元封帝和谢涵光自然不认,于是谢若玄便成了闵徽的“长子”。闵家知道谢若玄的身份,所以对谢若玄厌恶至极。甚至刚开始谢若玄的名字不是谢若玄,而是谢菰。 菰,何其轻贱。 若非他母亲出身世族乔家,恐怕他早已被丢去乱葬岗,任由野狗分食了。而闵锡就是在那个时候,扔给了他一碗冷饭,让他苟活了下来。 后来他十六岁“恢复”身份,“若玄”二字还是闵锡取的。 谢若玄看着闵锡那张不再年轻的脸,忽然发现,时间竟过去了那么久,久到一切恍如隔世。半晌,谢若玄漠然道:“那便依卿所言,卿去查明真凶吧。” 不料,闵锡脸涨成了猪肝色,“谢子羲,你不要装傻,庆王世子当真不是你安排人杀的?” 此言一出,全场安静下来。 谢若玄皱眉,“你什么意思?” 闵锡冷哼,“什么意思?谢子羲,你担忧庆王世子威胁到你的地位,所以派人杀了他,这件事不需要我再讲得明白一些吧。” 谢若玄气笑了,理直气壮道:“呵,朕若有那个本事刺杀宗室世子,早将天下不臣之人屠杀殆尽,何至于令大渊亡国?” 话音振聋发聩,掷地有声。 满朝文武百官:“……” “………………” 闵锡用颤抖的手指着谢若玄,愣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谢若玄淡淡瞥了他一眼,“朕倒是怀疑闵中书杀了庆王世子,之前你与他走得极近,怎么不是别有用心?” 闵锡一口老血哽在了喉间,差点噎死。 第4章 庆王世子死了,事情有点麻烦。 众所周知,庆王是元封帝的兄弟,元封帝在位期间,十分倚重这位庆王,不仅给他最好的封邑,还允其世袭爵位,私练府兵。根基之深厚,连熹平帝都要忌惮他几分。 现在庆王世子不明不白的死了,庆王必不会善罢甘休。 第二天,庆王上书要求朝廷彻查此事,还世子一个公道。同时,他本人申请进京督查此案。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庆王这一举动名为督查案件,实则是向谢若玄施压。 目的有两种,他要么怀疑是谢若玄杀了谢嘉佑,给儿子讨一个公道,要么想趁此机会揽权或谋反。后者可能性更大,总之,来者不善。 朝会上,文武百官神情肃穆,列队而立。庆王身着朝服,站在殿内正中间,威仪十足。他面对谢若玄,态度倨傲,行礼也只是抬抬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揖礼。 “吾儿嘉佑在京城好好的,从不与人为敌,怎么会突然遇刺身亡?事情蹊跷,还请皇上还吾儿一个公道!” 谢若玄装模作样地揩了揩眼角,“朕能理解庆王痛失爱子的心情,只是逝者已逝,还请王叔节哀。朕会让三司查明此案,还世子一个公道的。” 众臣眼角抽了抽。 昨天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庆王却不满意,“查明?怎么查明?只怕查到最后,此案不了了之吧。” 谢若玄说:“王叔此话何意?” 庆王说:“吾儿死得蹊跷,焉知不是被有权有势的奸人所害,让三司去查此案,莫不是监守自盗。” 第7章 弦外之音是在指责谢若玄杀了谢嘉佑。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朝臣都变了脸色。 让三司查案是正常流程,哪怕谢子羲再驾崩一次,也还是让三司去查。庆王不依不饶,显然是在借题发挥。 游望之冷冷道:“国有法度,朝有监察,凡事皆有章程,庆王此话未免有污蔑命官的嫌疑。” 庆王斜睨着他,“游丞相,世人皆知上一世皇上不明不白地驾崩后,是吾儿继的位。这一世,吾儿不明不白地死了,难道不是皇上为坐稳皇位,杀害吾儿吗?” 果然,谢嘉佑之死不过是借口,庆王意在权位。 这次庆王进京,不止本人来了,他还带了三万精兵,其目的不言而喻。 目前京畿守兵十五万,虽对付庆王的兵马绰绰有余,但不能保证每个将领都听谢子羲的命令。更何况,这里面大半人是凉州党,剩下小半兵马掌握在孟家手里。 游望之皱眉,正欲开口,却听谢若玄的声音凉凉响起,语气轻蔑,“谢氏宗室的人数众多,少了一个庆王世子,还有吴王世子端王世子等,庆王凭什么认为,朕会为了稳固皇位,专门针对谢嘉佑?” 九龙御座上,谢若玄端坐在那里,十二旒纹丝不动,完美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谢氏皇族最不缺的就是人,随便找个人就能继承皇位,庆王太看得起自己了。 更何况谢若玄并不认为庆王能夺权成功。 先不说现在是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好时机,单说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人就有很多,枪打出头鸟,庆王若是在这个时候动了,只有沦为炮灰的份。 话音落下,殿内安静一瞬。 众臣愣愣地注视着谢若玄,感觉谢若玄变了,但具体哪里变了,他们却说不上来。 庆王阴狠地盯着谢若玄,讥讽道:“数年未见,皇侄倒是口齿伶俐了。只是可怜吾儿,死得不明不白,到了泉下也不能瞑目。” 谢若玄微笑,“多谢王叔夸奖,朕重生一世,明白许多道理,比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比如厚颜无耻。世子之死,大家都很意外,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查明真相,才好让世子安息。” 庆王脸色难看至极,是他小瞧谢子羲了。 都说谢子羲昏庸无能,原以为被他一激,会六神无主,主动示弱让出一些好处,没想到谢子羲完全油盐不进。 他主动进京可不单单是为子讨公道,还想得到那个位置。上一世儿子都摸到了那个位置,这一世,他岂能放手? 虽然谢嘉佑没了,计划乱了一步,但庆王可以改变目标,退而求其次,让嫡次子谢嘉行“出面”。即使现在坐不上那个位置也没关系,只要让谢子羲立谢嘉行为皇太弟就行了。届时随便找个机会除掉谢子羲,这江山依旧是他们父子的。 可惜算盘打得虽好,谢子羲不接招,还是没用。 他现在失去了要求立谢嘉行为皇太弟的机会。 孟阔深深看了庆王一眼,那眼神仿佛洞悉一切,“庆王稍安勿躁,三司乃是太.祖皇帝设立,向来秉公守法,绝不会做出混淆视听之事。此案交由三司查办,一定会还世子公道的。” 庆王不愧是老狐狸,虽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但面上什么都没显,只冷哼道:“最好是这样,本王会亲自督察,若你们胆敢欺瞒,本王决不轻饶。” 下了朝,谢若玄回到干元殿,裴梦全服侍他退下厚重的朝服,“皇上,那庆王好生嚣张跋扈,居然对您如此无礼。” 谢若玄则若有所思。 他在位时,庆王一直老实本分,不曾做过一件逾矩之事,所以他便没怎么关注庆王。没想到,庆王只是暂时蛰伏了起来,直到此刻才暴露真实目的。 大渊藩王众多,像庆王这样的肯定不少,倘若他以皇位为诱饵,挑起诸侯争霸……唔,倒也是个亡国的好法子。 裴梦全一直悄悄注视着谢若玄,见谢若玄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眉头跳了跳,“皇上?” 谢若玄回过神,“嗯?” 裴梦全无奈,“皇上打算如何对待庆王?” 谢若玄说:“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朕全力支持。” 裴梦全:“……” 完了,他家皇上重生一世,不仅没有吸取教训,反而变傻了! 以前谢子羲虽然荒唐,但好歹知道巩固自己的地位,对待冒犯他的人,直接重拳出击,毫不留情。而现在…… 违和的诡异感又来了,站在他面前的明明是谢子羲,却感觉好像换了一个人。 最主要的是,谢若玄说他失忆了。 裴梦全一颤,强忍住往深处想的想法,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也太荒谬了。 谢若玄对此毫无所觉,并愈发觉得自己英明神武。只是单凭一个庆王无法彻底搅乱局势,还需多方共同努力才行。 正合计着如何让诸王争霸提前开始时,廷尉府传来消息,庆王世子的死问题还真的很大。 据仵作说,庆王世子的尸体上出现密密麻麻的黑线,遍布全身,形状诡异可怖。更重要的是,谢子羲上一世的死状……也是如此。 一模一样的死亡状态。 也就是说,暗害谢嘉佑和谢子羲的幕后主谋,可能是同一个人。而那场刺杀谢嘉佑的局不过是一个幌子,目的是为了掩盖他真正死因。 第8章 估计那幕后主使没想到,庆王会直接干预案件调查,让真相水落石出。 不,也有可能那幕后主使并不在乎会不会被人发现,反正对他而言目的已经达到,搅乱了一池水,早现身晚现身只是时间问题,没有太大差别。 案子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单单是一起普通的命案,涉及谢子羲前世死因,关乎江山社稷国之根本,所有人都紧绷起来,如临大敌。 紫宸殿灯火辉煌,精致繁复的龙纹刻满大殿每一寸角落,像一座华丽冰冷的囚笼盘踞在天下至尊之位上,欲将人吞噬殆尽。 殿内,朝臣列队而立,肃容静默,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谢若玄坐在御座上,面容在摇曳的烛火中模糊不清,他意兴阑珊地翻阅廷尉府呈上的奏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是说朕上一世,和世子,是被小人用厌胜之术害死的?” 廷尉凌谦手执笏板,立在大殿中央,如崖上寒松,气质卓然,他沉声道:“臣在世子下榻的驿馆中发现了厌胜之术所需的铜钱偶,上面刻着世子的生辰八字,并且铜钱偶上有一个破损的洞,对应世子胸口伤处。臣猜测,世子应该是死于厌胜之术,胸口剑伤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假象。上一世,皇上您……与世子情况相同,身上却无任何致命伤,由此推断,您与世子中的是同一种厌胜之术。” 话虽如此,但厌胜之术不一定就能直接害死人。凌谦故意这样说,是为了重点突出施展厌胜之术的凶手,追查凶手才是当务之急。 装神弄鬼,尤其是针对皇位的装神弄鬼,其心可诛。 烛火发出细微的“辟啪”声,在安静的殿内却清晰可闻。 谢若玄神色越来越冷。 说起厌胜之术,天下皆知他对厌胜之术厌恶至极,元封帝在位期间,大渊谶纬之学昌盛,他的母亲、发妻皆死于此术。因此,他登基后,严令禁止一切有关厌胜之术的活动。那几年,死于厌胜之术的方士多达上万人,焚毁的相关书籍更是多达数十万册。他以为厌胜之术就此失传,没想到,现在居然有死灰复燃之势,还害了原主。 这一刻,谢若玄眉眼冷冽,周身气势盛极,好似身处落雪寒风的绝境中,孑然面对四面楚歌。 “接着查,务必查明厌胜之术的来源。” 他甚是好奇,是谁躲在背后阳奉阴违,倘若被他揪出来,他一定会—— 杀无赦。 第5章 众朝臣心神一震,只觉得眼前的天子十分陌生,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若是按照谢子羲以往的荒谬性格,他绝对会下令召集方士诅咒回去。但现在,他不仅没有召集方士,反而要求查出幕后主使,行事正常了许多。 这种细微变化放在其他帝王身上,或许不算什么,但放在谢子羲身上,可谓是里程碑式的进步了。 众臣忽然心生感慨,看来谢子羲重生一世,不是没有进步,而是变化不明显,他们没有发现罢了。 凌谦一揖,“臣定当竭尽全力查出幕后主使,绝不会让小人在暗处乱我大渊江山。” 整个京城戒严起来,封街道的封街道,封府衙的封府衙,一时满城风雨,只为查出所有与谢嘉佑来往密切之人。 谢若玄趁此机会专门下旨,让凌谦重点排查闵家。闵锡大怒,当众质问谢若玄为何针对闵家。 谢若玄唇角微勾,眼中却无丝毫笑意,“京城谁人不知世子生前与你关系最好,你们出双入对,第一个调查你,难道不应该吗?” 闵锡一噎。 谢若玄淡淡看了他一眼,继续放话,颇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美,“没错,朕就是在针对你,无需大惊小怪。” 闵锡:“……” “………………” 案件扑朔迷离,想要找出幕后真凶并不容易,凌谦为了不错过隐藏在暗处的线索,还要从刺客这条线上入手调查,看能不能找出可疑之处。 他将庆王世子的尸体经过特殊处理,暂存于廷尉府。 廷尉府楼宇庄严,獬豸雕像栩栩如生,游望之站在门楼下,绀色朝服玉树临风,如鹤立于庭。凌谦看见他,立即走上前恭敬一揖,“丞相。” 游望之抬手示意他起身,“庆王世子的尸体何在?” 凌谦说:“在冰室,丞相请跟下官来。” 冰室阴暗无风,里面堆满了冰块,一开门,凉意迎面而来,几乎凝结骨髓。游望之面色不变,凌谦点燃油灯,只见中间的石台上盖着一块巨大白布,白布下隐约可见一个人形轮廓。 游望之站在石台前,一把掀开了白布。 庆王世子的尸体被保存得很好,几乎维持了死亡时的状态,胸部伤口也十分清晰,令人一眼便能看出是被利器所伤。 凌谦说:“我已经让仵作初步验过了,谢嘉佑身上的致命伤只有胸部那一处,其余皆是皮外伤。” 他和游望之同是凉州出身,平日私交甚好,眼下四周没其他人,他也就不端着了,说话随意了些。 游望之说:“伤口宽一寸,刺客所持之剑是轻剑,一击毙命……不,这剑刺偏了,没有完全刺穿心脏……” 他戴上手套,拨开了尸体上的衣服。 那处致命伤伤口十分平整,有黑色花纹从伤口里蔓延而出,覆盖了全身,仿佛盛开在尸体上的嗜血花。细看之下,那花好像还是活的,微微颤动。 第9章 这一幕诡异而又可怖。 凌谦叹息一声,“上一世,谢子羲身上虽无致命伤,但花纹与这个一模一样……没想到时隔多年,厌胜之术竟再次重现于世。” 自宣帝下令禁止一切厌胜之术活动后,厌胜之术便失传了十几年。没想到,他竟接连在两位帝王的身上见到了。 看来,大渊的天又该变了。 “现在有关厌胜之术的古籍已经被焚毁殆尽,恐怕难以查清谢嘉佑身上的是哪一种。” 游望之伸手按在伤口处,面无表情道:“断心术。” 凌谦一愣,“什么?” 游望之重复了一遍,“这是断心术,厌胜之术里最阴毒的一种,中术者从中术开始,筋脉一寸一寸断裂,直至心脏破损,方能死亡。在此期间,中术者毫无所觉,反而精神良好,犹如初食五石散。” 凌谦惊诧,“你如何得知?” 游望之眼中情绪深沉,“宣帝未禁厌胜之术前,家中有人学习此术。” 游家在被炎兴帝灭族前,也曾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族中有弟子会厌胜之术很正常。 凌谦一顿,“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当初若非炎兴帝抄了游家,游望之也不会奔赴凉州,投到熹平帝麾下。 游望之摇摇头,“都已经过去了。” 正在这时,冰室的门被打开,闵锡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下官说怎么不见丞相人影,原来是在这里协助凌廷尉查案啊。”说罢,他眼睛一瞟,目光落在尸体上,“……真惨。” 游望之淡淡地问:“闵中书来此做什么?” 闵锡说:“自然是好奇世子……和谢子羲的死因了。” 他紧紧盯着尸体上的花纹,嘴角溢出一抹冷笑,“谢若玄下令禁止一切有关厌胜之术的活动,乱政误国,如今遭报应了吧,连着两位帝王都死于厌胜之术。” 语气凉薄至极。 游望之闻言皱眉,“宣帝下令禁止厌胜之术乃利国利民之益事,何来乱政误国之说,望闵中书慎言。” 闵锡冷哼一声,“你可知我闵家是如何被灭……罢了,游丞相贵人多忘事,你能忘记灭族之恨,我却忘不了!” 话音落下,他不再理会游望之,转身离开。 一时间,冰室里只剩下游望之和凌谦两人。凌谦下意识看向了游望之,只见后者闭上眼,显然不愿多说。 世人皆知游家被灭族的原因就是私养巫蛊,咒杀君上。处斩那日,游家上至八十老人,下至一岁婴儿,无一幸免。炎兴帝为了“威慑”四方,下令将游家人的尸体悬于城楼上,曝晒三月,据传路过的百姓都能听到亡魂哀嚎。 说起来,游家灭族,倒有一部分谢若玄禁止厌胜之术的原因。 凌谦看着游望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丞相,逝者已逝,还请节哀。” 游望之神色平静,语气却极轻极凉,“我知道,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我早已释怀,不必担忧我。” 凌谦一顿,转移了话题,“既然知道了谢嘉佑死于断心术,那我们……” 游望之说:“不,谢嘉佑的死并不完全因为断心术。” 凌谦疑惑,“不完全是?” 游望之一指尸体上的伤口,“谢嘉佑死时,断心术尚未伤及心脏,这一剑加快了断心术发作。” 凌谦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说,如果没有这一剑,谢嘉佑就不会死,甚至还有可能多活一段时间?” 游望之说:“没错。倘若及时发现,祛除断心术也是可以的。” 凌谦默然。 显然谢嘉佑中断心术有一段时间了,说明那幕后主使一早便开始设计要他的命。 “既然谢嘉佑中了断心术,那谢子羲……” 游望之表情冷凝,“上次御医怎么说?” 凌谦说:“御医说谢子羲身体并无任何不妥。” 游望之说:“让御医再诊断一次。” 那幕后主使既能不动声色给谢嘉佑下断心术,早晚也能给谢子羲下。这一世,绝不能让事情再次超出掌控,更不能让那幕后主使坐收渔翁之利。 凌谦说:“好。” 冰室内安静下来,游望之继续验尸,他神色极其专注,犹如在伏案处理公务。 凌谦目光落在尸体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怀疑此事与叛军头领谢明时有关。” 上一世谢嘉佑死后,泔州突然冒出一支叛军,为首者自称元封帝之后,手持谢若玄的传位昭书,带兵攻入了京城。大渊就此亡国,然后时光回溯。 无人知道这个叛军头领谢明时到底是谁,宗室玉牒上亦没有相关记载,众人只当他是某个贵族,扯了元封帝的名号谋反。不过现在看来,谢明时极有可能真的是某个宗室子弟。毕竟谢氏皇族荒淫无道,偶尔冒出个私生子,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 除了他,凌谦想不出第二人有谋杀帝王的作案动机。 游望之脸上没什么表情,“暗中派人去泔州打探消息,谢明时能指挥兵马攻入京城,说明他私下养了府兵。养府兵耗费颇多,他不可能藏得天衣无缝。” “是。” …… 另一边,谢若玄再次被一群御医团团围住了。那群御医轮流给谢若玄把脉,表情严肃,一副天塌了的样子,仿佛谢若玄时日无多了。 第10章 谢若玄:“……” “诸位御医给朕把脉,用不着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吧。” 为首的老御医捋了捋胡子,轻叹一声,“皇上稍安勿躁,给皇上请平安脉是丞相的意思,丞相特意嘱咐臣这么做,想必一定有他的深意。” 谢若玄面色微寒,游望之不愧是一手遮天的大权臣,皇城内外,无人不听他的话。 不过谢若玄并没有计较。 他猜测,游望之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才让御医来检查他的身体。 “朕身体如何?” 老御医道:“皇上圣体一切安好。” 谢若玄垂眸,收回了手。看来这个时候,谢子羲还没有中厌胜之术。不知道为什么,谢若玄有些失望。 就在这个时候,殿内忽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一道冷漠威严的声音响起,“皇上的身体如何?” 门口,游望之身着一袭绀色朝服走了进来,他逆着光,脸上表情模糊不清。众人看见他,连忙起身行礼,“丞相。” 游望之略微抬手,众人站直了身体。 老御医恭敬地说:“回丞相的话,皇上圣体一切安好,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游望之点点头,“你们下去吧。” 那群御医连忙告退,“是。” 干元殿内蓦地空了下来,谢若玄坐在软榻上,游望之站在不远处,剩下一众宫人远远杵在角落,呼吸声几不可闻。 谢若玄抬眼看他,“丞相找朕有何事?” 游望之说:“皇上可知一个名叫谢明时的人?” 谢若玄微挑起一边的眉,“那是谁?” 游望之沉默,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谢若玄,似乎在观察谢若玄有没有说谎。但谢若玄真的不知道谢明时是谁,谢氏皇族那么多,他不可能人人都知道。 游望之揉了揉眉心,“上一世就是此人攻破了京城,以致大渊亡国。这一世,臣怀疑庆王世子的死与他有关。” 谢若玄点点头,“那卿务必查清此事,一旦发现蛛丝马迹,速来报朕。若发现暗中操弄厌胜之术者,格杀勿论。” 说这话时,他眉眼间冷意几乎凝结成霜。 游望之闻言,再次深深地看了谢若玄一眼。 谢子羲真的变了,这种变化不是受刺激后性情大变,而是像换了一个人,从细小习惯到言行举止,都与上一世大相迳庭。人在短时间内不可能改变得这么彻底,除非……眼前这人不是谢子羲。 游望之面上不动声色,抬手一揖,“臣遵旨。” 谢若玄继续道:“等等,召庆王以及所有从三品以上的大臣进宫见朕,朕有事要说。” 游望之:“?” 他下意识皱眉,大概是谢子羲的荒谬人设太深入人心,他直觉谢子羲又要搞么蛾子了,“皇上召庆王和三品以上的官员做什么?” 谢若玄随意道:“你去下诏吧,等下你就知道了。” 游望之:“……” 第6章 御书房。 庆王和一众从三品以上的大臣面面相觑,不知道谢若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门外,一声尖细的“皇上驾到——”响起,众人回头看去,只见谢若玄在众人簇拥下隆重现身。他身上穿着繁复隆重的朝服,行走时环佩轻鸣,泠泠悦耳。十二旒后,那张脸精致昳丽,神色却冷漠至极,仿佛万事万物不入心,整个人威仪赫赫。 众人一惊,反应过来后,连忙俯身行礼。 谢若玄淡声道:“免。” “谢皇上。” 待众人坐下,谢若玄云淡风轻地抛出一个晴天霹雳,炸得众人外焦里嫩,“朕召诸位爱卿前来,是有一事相告,庆王次子谢嘉行布德优远,休征嘉应,当立为储君。” 这一句可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瞬间将众人炸懵了。 “什么?!” “你要立嘉行为储君?!” 后一句是庆王失声喊的,不止是众臣,连庆王都震惊了,万万没想到,谢子羲竟然要主动立谢嘉行为储君! 他原以为上次被谢若玄堵回去,就没有提议立谢嘉行为储君的机会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谢子羲竟自己提起来了。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不,不对,谢子羲行事一向荒唐,突然搞这一出也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只是他不明白,谢子羲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要立谢嘉行为储君? 难道这是谢若玄做的局? 不敢动。 孟阔颤颤巍巍地开口问:“皇上,您刚刚……说什么?” 谢若玄微笑,好心的重复了一遍,“朕说,朕要立庆王次子谢嘉行为储君,众卿以为如何?” 众臣:“……” 庆王:“……” 这沉默震耳欲聋。 众臣忍不住怀疑,难道庆王攻占京城了? 不可能啊,庆王带来的三万兵马还驻扎在城外,没见有什么动静啊。 皇上,你被庆王威胁了就眨眨眼,臣会想办法的。 但这话不能明说,他们只能看着谢若玄,脸色憋得涨红。 谢若玄叹息一声,装模作样……哦不,情真意切地说:“庆王身为国之肱骨,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哦不,肝脑涂地,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实乃千古忠臣啊。可朕身为君主,却不能做到事事明鉴,遵宣帝旨意毁尽厌胜之术,以致于世子仓皇离世,是朕之过啊。现悲剧发生,朕心甚痛,寝食难安,虽人死不能复生,但朕仍想补偿庆王一二,痛定思痛……哦不,朕深思熟虑后,唯有储君之位方能弥补王叔的丧子之痛,庆王……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第11章 上一世这群人争皇位争到亡国,这一世倒懂得韬光养晦了,默契地装聋作哑。表面一副淡泊名利的样子,好像对皇位不感兴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都佛了呢。 谢若玄表示很不满。 观望什么观望,直接撸起袖子加油干。 别以为杀了谢嘉佑就行了,那么多狼子野心之辈,总不能都等着别人出手,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那样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始亡国? 不如让他再添把火。 谢嘉佑没了,没关系,反正还有谢嘉行,把谢嘉行扶持上去不就行了。 多完美的靶子……哦不,人选。 背靠庆王,手中还有数十万带甲精兵,雄踞一方,简直是反贼的标准配置。最后登不登基无所谓,只要能狠狠刺激一下那些狼子野心的竖子,看他们破防,谢若玄就满意了。 工具人要有工具人的觉悟。 先前分析过局势了,想要亡国,需要多方努力才行。眼下这群乱臣贼子不给力,舍本逐末把谢嘉佑干掉了,都不干掉他,没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庆王身上,幸好庆王是个有野心、能打的,不然,亡国序幕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拉开。 目前立谢嘉行当储君是最优解,激励一下庆王的同时,还能刺激一下这群乱臣贼子,让他们感受到紧迫感,赶紧起来争权。不然,若是继续放任他们自由发展,万一狼子野心被磨没了怎么办? 谢若玄断然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众臣:“……” 庆王身处风口浪尖,更是开启头脑风暴,疯狂猜测谢若玄到底什么意思,不可能真就天上掉馅饼,砸到他了吧。 这是陷阱吧。 这一定是陷阱吧。 游望之面无表情,心下竟不觉得意外。 果然,谢子羲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他眼瞎了才会觉得谢子羲变了。 “皇上,立储一事关乎国本,还请您三思啊。” 庆王忽然无比恭敬地说道,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急转弯,与之前判若两人。 若不是一直盯着,谢若玄差点怀疑他被当场夺舍了。 庆王低头咬牙,虽然他对储君之位很心动,但一想到长子谢嘉佑不明不白的死了,便好似冰水淋头,冻得他什么野心都没有了。 皇位虽好,但也要有命坐上去。京城事事复杂,谢若玄立谢嘉行为储君,无异于让谢嘉行成为众矢之的,吸引狼子野心之人的火力。 恐怕,谢嘉佑之死,就是那些人布的一场局吧。 庆王不想让次子步长子的后尘,眼下情况不明,他只能暂时蛰伏。 谢若玄闻言有些不悦。 这庆王不是狼子野心、比较能打吗?怎么现在出师未捷先认怂了?总不能传闻中庆王觊觎皇位的消息是假的,实际上是庆王在虚张声势吧。 谢若玄失望地看着庆王。 庆王怀疑人生。 “皇、皇上……皇上明鉴,吾儿嘉行不堪大用,难配储君之位啊。” 谢若玄却摆摆手,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听闻庆王次子文武双全贤良淑德……哦不,德才兼备,想必一定是位优秀的储君,庆王莫要推辞。” 庆王:“……” 大概是眼下这一幕实在太过荒唐,连游望之都看不下去了,他站出来说道:“皇上,立储一事兹事体大,需慎重决定。庆王次子虽有才名,却未有功绩,恐难服众。” 孟阔也劝:“皇上年纪轻轻,早晚会有自己的子嗣,不必这么早立储。” 现在谢子羲十九岁,登基还不到一年,后宫空悬,有的是时间培育下一代……上一世谢子羲没有子嗣,这一世应该会有吧。 唉,真是太让人操心了。 谢若玄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正是因为朕年纪轻轻,所以才要从现在开始培养谢嘉行。别看谢嘉行现在没功绩,培养几年不就有了吗?以他的资质,想必过几年必能功高震主……哦不,名垂青史了,到时谁还能说他不配当储君?反正不管怎么样,朕说他行他就行,更何况庆王也教导有方,相信有庆王在,谢嘉行一定会成为优秀储君的!” 话音掷地有声。 庆王:“……” “………………” 众臣嘴角抽搐,这一幕的荒谬程度完全超出了认知,他们半晌无言以对。 最后,谢若玄一锤定音,颇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洒脱,“朕已知晓众卿家的顾虑,但朕心意已决,各位卿家不必再劝了!” 众人:“………………” 第7章 于是,立谢嘉行为储君一事就这样尘埃落定,只待谢嘉行进京后举行册封仪式。 谁也没想到,原本不应该发生的事,只因众臣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竟真的发生了。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给谢若玄服下。 半个月后,谢嘉行终于到了京城,谢若玄在伏幽殿召见了他。 伏幽殿内外挂满了丧幡,长明灯火光摇曳,拉出数道森森鬼影。谢若玄一袭素服,站在台阶上,黄昏稀薄,暖光落在他身上,依旧融化不了那双冰冷眉眼。 谢嘉行身着白色丧服,跪在下面,俯身行礼,“臣谢嘉行拜见皇上。” 谢若玄淡声道:“免。” 谢嘉行站起身,大概是日夜兼程的缘故,他踉跄了一下,头上的白布歪了歪。他不动声色,随即整好仪容,站直了身体,他看着谢若玄,悲伤道:“王兄意外惨死,臣多谢皇上下令让三司彻查此案,还王兄一个公道。” 第12章 谢若玄目光落在谢嘉行身上,谢嘉行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比谢子羲小一点,看着十分楚楚可怜。 没错。 楚楚可怜。 谢若玄并不想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但只有这个词才符合谢嘉行的神态。没想到,庆王那匹老野狼,居然会生出一朵柔弱小白花。 看起来不太行。 谢若玄顿时有些失望,原以为来了个能打的,没想到又是一个“傀儡”? 唉。 希望他能多活一段时间吧。 “案子尚未查明,现在提谢,恐怕言之过早吧。” 谢嘉行却道:“皇上能让三司尽力查案,这份圣恩便足以让臣言谢了。” 谢若玄闻言,只是唇角勾了勾,但面上仍装作一副伤怀的样子,刹那间看起来十分怪异,“你兄长在这里,过来拜一拜他吧。” 伏幽殿内阴森森的,中间摆着一口巨大的棺材,谢嘉行穿着白衣踏进殿中,宛如幽灵飘过。他在宫人的指引下,给谢嘉佑上了三炷香。青烟袅袅间,伏幽殿更安静了几分。 按照礼制,谢嘉行进京祭奠过谢嘉佑后,谢嘉佑便该入土为安了。 谢若玄原本打算下旨将人随便一埋,但中书令闵锡上书说,庆王地位尊贵,谢嘉佑不宜薄葬。于是,谢若玄只好下旨厚葬谢嘉佑,并给谢嘉佑选了一块风水宝地——闵家祖坟。 得知这个消息的闵锡鼻子都笑歪了。 两人再次上演了一番君臣和睦的佳话,场面之精彩,足以流传千古。 等谢嘉佑彻底入土为安后,廷尉府终于传来消息,刺杀谢嘉佑的凶手身份查清了,是大宛派来的死士,专门为取谢嘉佑的狗命……哦不,性命而来。 干元殿。 谢若玄翻了翻凌谦呈上的奏折,笑得一脸“阳光开朗”。他声音轻柔,听在众人耳中,却嘲讽力十足,“凌爱卿不愧是国之肱骨,这么快便查清了刺客的身份,并且还查出刺客来自大宛,真是辛苦爱卿了。” 凌谦:“……” “臣愧不敢当,刺客身上的印记被人剜去了,是故臣查案慢了些。” 谢若玄状作听进去的样子,点点头,“爱卿是说,我大渊境内,有大宛的细作,他们里应外合杀害了庆王世子?” 殿内,游望之孟阔谢嘉行沉默地站在一边,仿佛最生动的摆件。 谢若玄只觉得可笑。 他就知道凌谦查不出真凶,不然谢嘉佑上一世也不会死得不明不白了。但他没料到,凌谦为了给众人一个交代,居然甩锅给大宛,说刺客是大宛派来的。 这是生怕他不向大宛下战书吗? 谢若玄看向游望之,猜测是不是他指使凌谦这么做的,可游望之表情深不可测,看不出一点东西。谢若玄随即无聊地收回了视线。 剩下几人估计也不信这一套说辞,但他们齐齐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像极了儒圣庙里的石像。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谢若玄配合道:“那大宛为何杀庆王世子?以及,庆王世子中的厌胜之术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朕上一世也是被大宛刺客所杀?” 凌谦:“……” “刺客来自大宛不假,但指使他们的,不一定是大宛王族。世子中的厌胜之术名为断心,据臣所知,断心术来源泔州,而泔州和大宛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相隔甚远,难以勾结在一起,所以臣推测,指使刺客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得,说了半天,白说。 凌谦是懂废话文学的。 谢若玄沉吟,“哦,这么说,大渊境内还真有细作。” “……” 凌谦默认片刻,“也不一定是细作,还有可能是逆贼。”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无声。 就在这时,游望之站了出来,他盯着谢若玄,一字一句道:“泔州与覆州相邻,覆州是靖城王的封地,皇上可要派人去泔州和覆州彻查此案?” 不止是他,在场所有人都齐刷刷盯着谢若玄,仿佛想从谢若玄脸上看出什么。 有意思的来了—— 关键点在于覆州。 众所周知,覆州是靖城王的封地,而谢子羲喜欢自己的叔母——靖城王妃秦嫣然,是一件路人皆知的事。他为了向秦嫣然表达心意,不顾人伦礼法,公然建造了一座思嫣楼,其心昭然。幸好靖城王远在封地覆州,不然按照谢子羲的性格,恐怕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现在,覆州,靖城王,靖城王妃秦嫣然,要素齐聚了,就看谢若玄想怎么办了。 要是按照以往“谢子羲”的性格,肯定会无条件相信秦嫣然,顺便爱屋及乌靖城王,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不定还会给靖城王和秦嫣然一顿补偿。 至于现在嘛…… 然而谢若玄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目光,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他想也不想,说:“当然彻查,一旦查出使用厌胜之术者,格杀勿论。” 态度之坚定,深明之大义,仿佛回炉重造了一样。 游望之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翩然一揖,“臣,遵旨。” 谢嘉行看看游望之,再看看谢若玄,扑上前,泫然若泣道:“多谢皇上为王兄主持公道!其实臣早猜到王兄之死与泔州有关,奈何与泔州相邻的覆州是靖城王的封地,臣不敢与靖城王正面对上,幸得皇上圣明,愿意派人去泔州调查真相,让王兄得以瞑目。” 第13章 谢若玄:“?” 刚刚谢嘉行夸他了? 没想到谢子羲也有被人夸圣明的一天。 不过,他干什么了,值得这样夸奖? 谢若玄俯身盯着谢嘉行,谢嘉行依旧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娇娇弱弱,仿佛随时能被风吹倒。谢若玄:地铁,老爷爷,看手机。 殿内一片诡异的死寂。 游望之凌谦孟阔一边见鬼般地暗戳戳盯着谢若玄,一边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一个不注意,被谢若玄注意到。 沉默半晌,谢若玄才勉强挤出一丝核蔼的笑意,“朕怜庆王中年丧子,自然要给世子一个公道,你不必谢朕,等抓住幕后凶手,将之千刀万剐后,再来谢朕也不迟。” 谢嘉行一个哆嗦,为掩饰自己,他立即俯身行了一个大礼,“是。” 谢若玄笑眯眯地亲自将人扶起来,“你不必与朕客气,想必你在来京的路上,庆王便告知你了吧,待立春后,朕告示天下,正式立你为储君。” 谢嘉行眼睛蓦地一亮,嘴里却推辞道:“臣至今未建寸功,怎配储君之位,还请皇上三思。” 谢若玄大度地摆摆手,“朕三思过了,整个宗室属你最有才名,储君之位传与你,才是最合适的。” 谢嘉行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臣多谢皇上青睐!” 成功解决了一件令人头疼的问题,谢若玄心情大好,储君之位终于有人了,就不用怕那些大臣继续佛系了。看来不刺激一下他们,他们都要和生产队的驴比懒。现在好了,有了紧迫感,他们夺权积极性明显提升了,谢嘉佑也不算白死。 只是暗中用厌胜之术那位,成功引起了谢若玄的注意。 谢若玄记得,泔州位于六水交汇之地,水运发达,且当地并无藩王,是个兵家必争之地。虽然他希望大渊尽快亡国,但他却不想让那个忤逆他的叛贼得逞。 皇位给谁都可以,唯独不能给使用厌胜之术的人。 原因无他,这是谢若玄唯一的底线。 秋后第一场雨来临,雨丝夹杂着落叶潇潇落下,带来一场凉意。谢若玄坐在窗边,手执毛笔,练习模仿谢子羲的字迹。 他不是谢子羲,如果一直使用自己的字迹,早晚会露馅。 不过自重生以来,谢若玄发现一件有趣的事——谢子羲曾偷偷模仿过他的字迹。 谢若玄在谢子羲的书架里翻出了许多他的手稿,谢子羲的也夹在其中,很明显,谢子羲模仿过他的字迹,并且练习了很多张。有的形神具备,甚至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差别。 谢若玄倒是没想到,居然有后世子孙崇敬他。 这也让他模仿谢子羲的字迹轻松许多。 窗外暮雨潇潇,芭蕉风动,一片萧瑟之意。不多时,宣纸上多了一行铁画银钩的字—— 黄粱一梦,故旧皆远。 第8章 立谢嘉行为储君一事,虽然起到了刺激群臣的作用,但效果好像跟谢若玄想的不一样。 他们竟然不针对谢嘉行,而是优先选择针对游望之? 御书房。 孟阔满脸沧桑,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只是他气度非凡,还保留了一丝风采,能依稀辨别出他年轻时应该非常俊美,“皇上,您当真要立那庆王次子为储君?” 谢若玄诧异,“自然是千真万确。” 孟阔好像又老了十岁,他抹了一把辛酸泪,哀叹道:“都怪臣无能,上一世没保护好皇上,令皇上仓促离世,这一世又让皇上受庆王胁迫,不得不立那谢嘉行为储君,都怪臣无能啊……” 谢若玄惊了,“……你在说什么?” 说实话,他当皇帝两辈子,都没遇见过这场面。 孟阔拉着谢若玄的手,泣不成声,“皇上,臣知道您立谢嘉行是迫不得已,臣无能,让您受委屈了。您放心,臣不会让庆王得意太久,这储君之位该是您后嗣的,谁也抢不走。” 谢若玄:“……” “………………” 他顿了顿,半晌,才道:“孟卿的心意朕知道了,但朕并非受庆王胁迫,才立谢嘉行为储君的,朕是真心实意觉得谢嘉行适合当储君。” 多好的人肉靶子啊,背靠庆王,出身正统,吸引火力杠杠的,换一个人都不一定有这效果。 孟阔面色凄苦,“若先皇先皇后还在,一定不会让您……罢了,故人已逝,说这些已然无用,当务之急是坐稳这个位子。这一次,臣定当竭尽全力辅佐您夺回属于原本属于您的权利,铲除宵小,稳固大渊江山。” 他口中的先皇先皇后,指的是炎兴帝和静姝皇后。谢子羲生母静姝皇后出自孟家,论起来,孟阔还是谢子羲的堂舅。有这一层关系在,孟家就绝对是最坚定的保皇党。 历史上不是没有外戚夺权的先例,但在这个特殊的时代,谢子羲和孟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法分割。 谢若玄拍了拍孟阔的肩膀,示意他起来,“孟卿,庆王真的没有威胁朕,朕是自愿立谢嘉行的。大渊眼下沉痾宿疾,只能说一切之中自有天意,卿无需太过在意得失。更何况,朕亦不愿眼睁睁看着卿置身漩涡,挣扎无门。世事复杂,卿应当珍重。” 他的目标是亡国,这显然与孟阔的想法相违背,道不同不相为谋,谢若玄自知无法和孟阔进行有效沟通,只能委婉劝道。 第14章 孟阔闻言,不禁悲从中来,“皇上,您上一世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生出弃世之意?” 上一世,外患内乱并起,谢子羲下旨调褚倞和孟阔离京平叛。不料,在孟阔离京期间,谢子羲于行宫中暴毙,这件事成了大渊一桩悬案。 因此,孟阔怀疑谢若玄当时是受了什么刺激,才生出了这种念头。 谢若玄:“……” 他竟一时无言以对。 孟阔仔细观察谢若玄的神色,再次叹道:“皇上,此时出手尚有转圜的余地,若等到褚倞回京,凉州党势大,再想夺权就难了。您也不想再活在游望之的阴影下,时刻担忧自己的性命吧。” 谢若玄:“……朕还真没这个想法。” 有句老话说得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已经站在顶端一辈子了,没必要再经历一次。 孟阔仓皇一笑,“可您对得起已故的先皇和先皇后吗?先皇先皇后之死,有多少原因是因为游望之?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杀父仇人继续祸乱我大渊江山吗?” 他原先以为谢子羲失忆了,才无心处理政事,没想到谢子羲根本就是不愿与游望之为敌,只想苟活。 谢若玄彻底没话说了。 他也没想到,原主居然还有事业心。 不是昏庸无能吗,不是荒唐无道吗?怎么听这话的意思,原主还曾暗戳戳搞过游望之? 有意思。 不过,谢若玄并不打算对此做出回应。他不是谢子羲,更对炎兴帝之死没什么触动,反而觉得炎兴帝实在没用,连传给他的皇位都守不住,死了也是活该。 他当初之所以选择炎兴帝当继承人,只是因为炎兴帝在一众谢氏宗室里看起来最像正常人而已。并不是因为觉得他是个明君,又或者认为他可以继承他的意志,继续亡国,才将皇位传给了他。 然而现在看来,不对炎兴帝抱有期待是对的,他“正常人”的表现果然是假象,登基两年后就原形毕露,真是难为那些曾经给他宣扬名声的谋士了。 谢若玄沉默良久,才道:“父皇母后之死,朕自然不会忘记,只是,弑君弄权和祸乱朝纲是两回事,游望之虽有弑君之嫌,但并无祸国之意,且他政事处理得极好,于公于私,朕都不能……” 现在游望之大权独揽,视原主为无物,权轻而臣重,多好的亡国之兆啊,他干嘛要去阻拦。 好吧,有一点不好——游望之处理起政事井井有条,大渊正是因为有他,才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不然,谢子羲连皇位都登不上。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的目标是亡国啊,为什么要给游望之那个权臣说话? 谢若玄反思了一下,发现干掉游望之好像可以更快亡国,他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大好的亡国机会摆在面前,他竟然不好好珍惜,反而反驳提出建议的贤惠臣子,真是太昏头了! 差点辜负爱卿一番好意。 “爱卿,刚刚是朕失言,游望之上蔑主纲,下蔽群臣,实乃大渊第一佞臣,当格杀勿论,还望卿能助朕一臂之力。” 孟阔一抬头,就看到谢若玄如变戏法般变化的脸,久久未能言语。 谢若玄笑得一脸和蔼,“卿可有疑虑?” 孟阔抽了抽嘴角,大概是谢子羲反覆无常的形象实在太深入人心,他没觉得哪里不对,“臣并无疑虑……皇上想通了就好,只是要除掉游望之,需长久计划,游望之把持朝纲多年,想要一举除掉他,非一件易事。现在褚倞驻守潼关,无暇顾及京城,正是我们对游望之动手的好时机。臣已暗中联络了卫尉孔左、虎贲校尉路宏博,他们不再会支持游望之,待臣拉拢了中尉章泽桑,便能挑个好时机一举拿下游望之。” 卫尉孔左是谢若玄在位时的旧臣,皇权几经更迭,他倒是屹立不倒。 至于虎贲校尉路宏博、中尉章泽桑,谢若玄对他们不甚了解,应该是炎兴帝或者熹平帝留下的旧臣吧。 说实话,谢若玄第一反应是有些讶然,没想到孟阔效率还挺高。 他不由高看了孟阔一眼。 “孟卿辛苦了,依孟卿看,这个‘时机’选在何时比较好?” 孟阔说:“近来皇上命游望之查庆王世子遇刺案,不如派他亲赴泔州,臣定会布好天罗地网,绝不让他活着离开泔州。” 谢若玄:“……” 知道孟阔办事效率高,没想到这么高。 一上来就是大招。 他道:“对付游望之不急于这一时,待他查明案子后,再对他动手也不迟。” 孟阔焦急道:“皇上,机不可失,若不趁此将游望之拉下马,等褚倞回京后,一切都晚了!您难道忘了炎兴帝和静姝皇后了吗?” 当年炎兴帝在位时,是游望之助熹平帝攻破了京城,囚.禁了炎兴帝和静姝皇后。之后不到两年,炎兴帝和静姝皇后相继“病逝”,独留谢子羲苟活在冷宫里,任人欺辱。 孟阔与静姝皇后是堂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自然视游望之为眼中钉肉中刺。且现在游望之一手把持朝纲,对孟家威胁巨大。 谢若玄默了默,依旧坚定地说:“庆王世子遇刺案至关重要,应先查明案情,再谈其他。” 他语气不重,却带了不容拒绝的威严,如数九寒天不可抵制的寒流,迳直流过了心脏。 第15章 孟阔刹那间抬头,直直盯着谢若玄。 谢若玄只恹恹地看着窗外,比起干掉一个无关紧要的臣子,他更在意的是那个在幕后使用厌胜之术的人。 当初他下令禁厌胜之术,死亡者过十万,原以为天下再无厌胜之术,没想到他死后不到十年,厌胜之术就重现于世,还害了庆王世子。 如此挑衅他的权威,他绝不会任其肆意妄为。 而游望之正是一把好刀,适合替他处理那些狼子野心的逆贼。 孟阔深深看了谢若玄一眼,问道:“敢问皇上为何如此在意庆王世子之死?” 谢若玄闻言,想起许久以前,大渊谶纬之学昌盛的时候,有人拿着一个桐木偶递给他,言笑晏晏地问他,阿菰,好看吗? 转眼间,那个桐木偶被扔在血泊里,耳畔充斥着争吵声、大火燃烧声、劝谏声……一道森冷的声音格外清晰,“明昭皇后擅用巫术,咒杀天子,当诛九族。” 明昭皇后,穆有仪,谢若玄的发妻。 大火熊熊燃烧,火光漫步苍穹,照彻皇宫如昼。他目眦欲裂地看着女子站在火海里,肝肠寸断。女子平静地注视着他,眉眼间带着不易察觉的哀戚,温和道:“阿菰,你我此生缘尽于此,愿你今后事无心绪,顺颂时宜。” 下一瞬,大火吞没了那道人影。 …… 再久远一些,谢若玄小的时候,一个游方道士递给他一个布制玩偶,说:“此物可是好物,能驱邪聚吉,护佑平安。你阿母身体不好吧?把这个送给她,定能保证去病免灾。” 年幼的他傻傻地拿着那个布偶,小心翼翼地送给了母亲,然而第二天,一群带着刀的人围满院子,母亲被带走了。 “闵氏闵徽之妻,乔氏宛心,私制恶偶,祈祷鬼神,降祸天子,其罪当诛。” …… 谢若玄七岁,失去了母亲。 二十三岁,失去了发妻。 自此,这个世上谢若玄最厌恶的事便是厌胜之术,但凡与厌胜之术有关联的人和事,他统统将其抹杀,不留余地。 没有人能忤逆他。 这样的邪术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世。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谢若玄低头看着手里的奏折,身上冷意比窗外的雪更寒几分。 这道奏折是游望之呈上的,上面汇报了案子的进度——派去泔州的官员已乔装蛰伏,查到了一些线索。如果这个时候对游望之出手,案子恐怕会不了了之。 他不是不愿对游望之动手,而是不愿意现在动手。 孟阔见谢若玄这个样子,神情不动声色间变了。他不着痕迹地打量谢若玄,眼神像是打量一个陌生人,透露着一丝忌惮,而不是看一个熟悉的后辈。 谢子羲变了。 眼前这人虽然顶着谢子羲的壳子,但无论是神态,还是行为举止,都与谢子羲天差地别。谢子羲荒淫好色,眼底常年浮着一层迷离雾色。而眼前这人眼神如浩瀚大海,表面平静无比,实则深处暗流涌动,难窥全貌。 如果这个时候还察觉不出不对劲,那他这个太尉也不用当了。 只是孟阔有些不明白,谢子羲上一世临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世竟没有重生,反而让一个孤魂野鬼占了身体? …… 鎏金博山炉冒出袅袅白雾,谢若玄独自坐在窗下,侧头看着天际,身影无限寂寥。 他手里握着一卷史书,正好是《大渊册·外戚世家》那一页—— 章和五年,道府公即位,拜太保,封永靖侯。上表宣帝,分定礼仪、律令。诸事皆先谘于和,然后施行。同年,皇后制厌胜之术,盛靡于宫。八月,司隶校尉何崇言受皇后胁,使邪术咒杀天子,大逆不道,不愿为伍,自请谢罪。次月,皇后自焚于俪安宫。 自焚…… 自焚。 呵。 如果不是那些狼顾鸱张之辈,穆有仪也不会自焚了。 谢若玄眉眼间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握着史册的手青筋浮起,几乎用力到颤抖。 有些回忆就像随时悬在头顶的利剑,不想起时还好,一旦想起,锥心刺骨。 谢若玄永远无法释放,倘若他没有收下那个布偶,倘若他早到一刻,事情会不会就变得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第9章 庆王世子谢嘉佑遇刺案有了眉目,游望之上奏说,廷尉凌谦已亲赴泔州,查到了一点东西。 近来数月,泔州忽然出现一伙自称“圣莲教”的人,在泔州大肆宣扬祝由之术。他们“治好了”一些久病之人,被当地百姓称为活菩萨,颇得民心。 然后他们顺势而为,在泔州驻扎了下来。 圣莲教平时治病救人,实则暗中行厌胜之实,不到五月,便迅速发展壮大,成了泔州第一教派。 问题关键点便在这里,凌谦查到,那些被“治好”的百姓身上都浮现过诡异的纹路,据说,那些纹路形状诡异,十分瘆人。 百姓们聚集到圣莲教门口讨个说法,而圣莲教的人却称那些纹路是神明庇佑大家象征,让他们不必惊慌。瞬间,百姓们被安抚住了,愈发对圣莲教感激涕零。 凌谦察觉事情不对,找机会看了那些百姓身上的纹路,却发现那些纹路与谢嘉佑尸体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 第16章 谢嘉佑所中的厌胜之术名为断心术,即使在谶纬之学昌盛的前朝,断心术也极为罕见,没想到圣莲教竟然会此术。 凌谦认为事关重大,需要详查。于是乔装打扮,潜入了圣莲教内部。他发现圣莲教与一伙不明势力往来频繁,似乎在密谋什么。他怀疑,圣莲教妖言惑众蛊惑百姓,背后必定有人指使,并且那些人所图不小,恐将动摇国本。 游望之奏折上说,目前凌谦就查到这么多,希望谢若玄派人支援凌谦,让凌谦继续追查下去。 谢若玄捏着绢帛制成的奏折,眼睫低垂,淡淡阴影覆盖了瞳孔里的情绪,令人看不真切。 他指尖点在“圣莲教”三个字上,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似深冬的雪,凛冽而又凉薄。大渊果然到了大厦将倾的时刻,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如此横行无忌,果真不将他放在眼里。 很好。 看来他当初还是太仁慈了,没有杀尽这些装神弄鬼之辈,以至于让他们继续霍乱大渊国祚。 不过,这也是谢氏皇族应得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大渊走到今天,真到尽头了。 谢若玄御笔亲挥,准了游望之的提议。 虽然大渊要亡国,但厌胜之术也不能留,它就应该随大渊一起消失,免得再生出令人作呕的事端。 正在这时,干元殿殿门打开,裴梦全端着热茶走了过来,“皇上,您处理政务累了吧,喝杯热茶歇歇吧。”谢若玄抬手接过,只听裴梦全又道:“太傅乔温瑜此刻正候在殿外,求见皇上,皇上可要见他?” 谢若玄闻言一怔,乔温瑜? 熟悉的名字敲在心头,谢若玄恍惚了一瞬,没想到,这一世他们还是要见面了。 乔温瑜不是别人,正是谢子羲的老师,谢若玄的亲舅舅。 虽然谢若玄的生母也出自乔家,但现在的乔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满门清吉的乔家了。 上一世,谢若玄七岁那年,母亲乔宛心被人陷害用厌胜之术咒杀元封帝,蛊害天子。元封帝大怒,下旨杀了乔宛心。不仅如此,乔家也受到了牵连,差点被灭族。谢若玄名义上的父亲闵徽要将他掐死,是乔温瑜及时出手,救下了谢若玄。 彼时乔温瑜正值少年,家族蒙难,亲姐惨死,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可他依然在那样的处境下,护佑谢若玄长大。可以说若没有乔温瑜,谢若玄绝活不到成年。 后来,乔温瑜亲手将谢若玄推上了皇位。他说:“登临帝位虽如创基冰泮之上,立足枳棘之林*,但皇上不必惊慌,有臣在,定护您安然无恙,此生无虞。” 谢若玄信了。 他在位期间,乔温瑜帮他稳固朝堂,安抚四方,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们一世君臣相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章和十四年,谢若玄立炎兴帝为储君,为彰示炎兴帝为正统,谢若玄安排乔温瑜当了谢子羲的老师。之后,乔家正式成为大渊第一世家,声势显赫,地位超然。 可是,谢若玄重生后,却听闻当年熹平帝谋反,是乔温瑜亲手打开了京城的大门,放叛军入城,囚.禁了炎兴帝和静姝皇后。甚至为了讨好熹平帝,他还向熹平帝献上了自己的侄女乔姿蝉。 从忠直谏臣,到献媚邀宠,仿佛被什么上身了一样,玉树倾倒,明珠蒙尘,整个人性格大变。 之后,游望之杀了熹平帝后,也是他一力反对谢子羲继位。 再后面的事,谢若玄重生一世,算是“亲身经历”了。谢子羲被游望之扶上帝位,当个不安分、只会拖后腿的傀儡。乔温瑜与他貌合神离,有时甚至连面子功夫都不维持了,一心弄权,打压谢子羲。 谢若玄心情复杂,没想到这一世再见面,时移世易,故人面目全非。 他最后一个亲人也消失了。 干元殿内安静到了极致,过了片刻,谢若玄才轻声道:“宣。” 裴梦全敏锐地察觉到谢若玄情绪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情绪不对。最近谢若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就连他也难以窥察。他低下头掩饰脸上异样,嘴里却恭敬道:“是。” 不一会儿,乔温瑜踏入殿内,谢若玄从书案后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多年未见,乔温瑜苍老了许多,面容陌生至极,但他身姿依旧板正,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他直直盯着谢若玄,眼神如枯井一般,深处却流淌着晦暗的暗流,像一条阴冷的蛇,仿佛坐在皇位上的谢若玄是窃.国贼,而他才是天下正主。 乔温瑜没有行礼。 谢若玄毫不避让地迎着他的目光,空气蓦地紧绷起来,一点即燃。 乔温瑜眼神发生了细微变化,似早有预料般,轻蔑不再,反而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谢若玄,如同打量一件货物。 谢若玄微微歪了一下头,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乔太傅找朕何事?” 乔温瑜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眉眼间积威甚重,“听闻皇上最近让谢嘉行代您处理政事,敢问皇上可有此事?” 质问的语气,毫不掩饰的嫌弃,仿佛多和谢若玄说一句,就会减十年寿命一样。 谢若玄挑眉,没想到乔温瑜面对谢子羲,居然装都不装一下了,看来两人之间连面子情都没有了。虽不知道乔温瑜和谢子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谢若玄也没有修复两人关系的想法,于是随意应付道:“太傅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再来问朕一遍。” 第17章 乔温瑜神色凌厉,“立储旨意尚未下达,谢嘉行一无爵位,二无官身,如何能代批奏章?此乃祸国先兆!皇上如今翅膀硬了,居然连臣教过的为君之道都忘了。” 谢若玄假笑得非常自然,一点都看不出嘲弄的意味,语气十分漠然,“太傅说的这是什么话,朕上一世仰仗太傅鼻息而活,所谓为君之道,全在太傅一念之间,朕怎敢随意置喙。” 他说这话时,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可熟悉谢若玄的人会发现,谢若玄平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然而这一刻,他却对乔温瑜多说了几句。隐隐约约间含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潜藏在迷雾深处,不易察觉。 这种感情太过细微,恐怕连谢若玄本人都没有察觉。 乔温瑜自然也没有察觉。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谢若玄,忽然冷笑一声,“皇上重生一世,倒是变了许多,令臣刮目相看。不过皇上应当知道适可而止,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您坐的这个位置,并不安稳。” 何其挑衅。 谢若玄没有生气,甚至眉眼间神情都没变化一分。他无动于衷地注视着乔温瑜,低声道:“论变化,还是太傅变化最多吧。记得元封帝在位期间,党锢之祸四起,是您一手肃清朝野,扶大夏之将倾。宣帝在位期间,您开创鸿都门学,召集天下有识之士,为大渊培养肱骨。可现在呢,您在做什么?” 专.制弄权,结党营私,威胁谢子羲,恐吓谢子羲,打压谢子羲。若非游望之在,谢子羲恐怕早就被拉下皇位了。 谢子羲刚登基那一年,乔温瑜联合追随谢若玄的旧臣,发动了神武道兵变。美名其曰杀奸臣,扶正统,主持大局。 实际上是准备把谢子羲和游望之一起干掉。 幸好游望之早有准备,反将了乔温瑜一军,没让乔温瑜得逞。自此谢若玄留下的旧臣一党彻底不成气候,朝野大权全落入了凉州党的掌控中。不,准确说,全落在了游望之的掌控中。 游望之杀了熹平帝,凉州党内部也不团结,距分崩离析仅差一线。 而正是这一线,恰恰给了乔温瑜生机,让乔家躲过了游望之的清算,没有被打为逆党,反而重新站在了朝堂上。 谢若玄不明白,乔温瑜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好好的一局棋,愣是让他走成了绝境。 乔温瑜似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说,闻言顿时一愣。 沉默充斥着整个干元殿,良久,乔温瑜才不冷不热说道:“臣如何行事,不劳皇上操心。皇上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免得重蹈上一世覆辙。” 谢若玄蓦地失笑出声。 乔温瑜眼神犀利地盯着他,似看穿一切。 乔温瑜早发现谢若玄不对劲了,哪怕谢若玄装得再好,也不是谢子羲。谢子羲轻浮浅薄,极其贪图享受,纵欲无度。而谢若玄身上则总有种挥之不去、目空一切的颓丧感,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整个人与世俗若即若离。 更何况谢若玄也只是随便演演,并没有严格模仿谢子羲到分毫不差的地步,很容易让人发现不同。 不过,乔温瑜觉得谢若玄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 谢若玄抬眼,迎向乔温瑜的目光,淡淡道:“多谢太傅关心朕,朕会好好操心自己的,倒是劳烦太傅亲自入宫一趟提醒朕。正好,朕也有一事想提醒太傅,二臣贼子受人唾弃,太傅若想乔家长久,还是韬光养晦为好。” 乔温瑜冷笑,“皇上说的极是,臣来不止为了此事,还有一事,请皇上定夺。” 谢若玄问:“何事?” 乔温瑜深深看了他一眼,“庆王世子之死疑点重重,皇上只派廷尉凌谦去泔州查此案,未免有些草率。” 谢若玄皱眉,“什么意思?” 乔温瑜负手而立,“上一世皇上驾崩后,庆王世子谢嘉佑继任称帝,而扶持他的人正是游望之……皇上难道就没有好奇过自己的死因,怀疑什么?” 谢若玄:“……” 这挑拨离间的意图太明显了。 要么乔温瑜把他当傻子糊弄,要么是在试探他。目的应该只有一个,借他的手针对游望之。 说实话,他对谢子羲的死一点都不感兴趣,谢子羲昏庸无能,被人害死意料之中。唯一值得他费心的,只有害死谢子羲的厌胜之术。 现在想认真查案的,能认真查案的,除了游望之凌谦,满朝找不出第三个。这个时候乔温瑜还来暗戳戳搞事,真的很令谢若玄失望。 谢若玄极其认真的表态,“不知道,不好奇,不怀疑,朕并不想知道朕上一世是怎么死的。” 乔温瑜:“……” 谢若玄大手一挥,慷慨激昂,“太傅若是闲来无事,倒是可以替朕查一查朕的死因。查清了,没有奖赏。” 乔温瑜:“………………” 6。 空气死一般静默。 谢若玄叹息一声,状似无奈地劝慰道:“其实上一世朕是怎么死的,也没那么重要,对吧。” 乔温瑜面无表情。 谢若玄将游望之的奏折扔到他面前,继续bb,“既然太傅不愿意查朕的死因,那就来干正事吧,查查大渊的邪.教.淫.祠。泔州出现一伙邪.教,自称圣莲教,向百姓推行厌胜之术。这般不将先皇旨意放在眼里,定会动摇大渊江山,需严惩不贷。太傅可以做到吧?” 第18章 元封帝在位时期,沉迷寻仙问道,然后上行下效,大渊谶纬之学昌盛,人人皆会厌胜之术。谢若玄登基后,为了杜绝厌胜之术,命乔温瑜抓捕装神弄鬼之人,毁灭行灵之物。当时乔温瑜除掉了上万邪.教.淫.祠,肃清朝野成效斐然。现在再让他干这种事……嗯,不算委屈了人才。 乔温瑜又深深看了他一眼,俯身捡起了奏折。他只扫了一眼,就合上奏折,冷冷道:“圣莲教一无害人之举,二不成气候,臣相信有凌廷尉在,一定会处理好此事,皇上不必忧心。” 神情之大义,态度之凛然,仿佛正道的光。 曾几何时,他也会对谢若玄说:“厌胜之术祸国殃民,实乃邪.术,应当禁绝。”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呵。”谢若玄冷笑一声,“太傅这个时候倒是相信凌谦了。” 乔温瑜面不改色,“皇上愿意相信游凌二人,臣自然不敢多加置喙。臣言尽于此,至于皇上如何定夺,想必皇上心中早有成算。” 谢若玄大笑,几乎笑出了泪花。 乔温瑜漠然地看着他,无动于衷。 直到此时此刻,谢若玄才真正清晰认识到,眼前这人已经不是他认识的乔温瑜了,一世君臣之情止于章和十五年,他驾崩的那年。 他让乔温瑜滚了出去。 第10章 乌云浓重压下,大雪将倾。干元殿宏伟雄壮,衬得人渺小如蚁。 乔温瑜脸色阴沉地步下台阶,迎面走来游望之,两人一苍老,一年轻,对比鲜明。乔温瑜停下脚步,自上而下睨着游望之,目光如蛇。 游望之敏锐地一顿,也停下脚步,他一双眼如浸在冰水中的墨丸,带着浓重的戒备,抬头直直看向乔温瑜。 乔温瑜高深莫测道:“游丞相好手段,上一世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世依旧稳坐高位,代掌皇权。” 游望之闻言无动于衷,仿佛只是稍稍驻足了一下,就继续迈步踏上台阶。 下一刻,乔温瑜又道:“谢子羲性格大变,不知这其中有几分是丞相的手笔?” 游望之脚步再次停下,斜睨向他,“太傅什么意思?” 乔温瑜冷哼一声,“谢子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堪大用,可如今龙椅上那位却城府极深,难以捉摸,这难道不是丞相偷天换日的棋局吗?” 偷天换日,他竟然指责是游望之暗中找人替代了谢子羲。 游望之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转瞬即逝,他抬眼看了一眼干元殿的匾额,讥讽道:“太傅这次没能向皇上献上乔氏女,便来问我罪,真是荒谬。” 一语双关,明着内涵。 此“皇上”指的不单单是谢子羲,还有熹平帝和谢若玄。 众所周知,乔家是以皇亲国戚的身份在京城站稳了脚跟,是以乔温瑜为了稳固乔家的地位,会向帝王后宫里塞人。例如乔姿蝉。原先乔姿蝉并非是给熹平帝准备的,而是谢若玄。奈何谢若玄的原配明昭皇后离世后,谢若玄为她空置后宫,没让乔温瑜找到机会献女,后面才有了乔姿蝉成为熹平帝继室的事。 熹平帝驾崩后,乔温瑜又将算盘打到了谢子羲头上,故技重施,让乔茹雪成了谢子羲的皇后。借联姻之机,大肆揽权。 然而重生一世,谢子羲“失忆”,好像连乔茹雪都忘了,丝毫不提接乔茹雪进宫之事。 事情出乎寻常。 乔温瑜的计划落空了,竟将矛头指向了游望之,指责游望之找人替换了谢子羲。 虽然游望之也怀疑现在皇位上的那个不是谢子羲,但他并不打算做什么。此刻谢若玄目的不明,且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所以他暂时不想动谢若玄。 准确说,对他而言,皇帝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当好一个合格的傀儡。 乔温瑜脸色泛黑,阴鸷地瞥了他一眼,“乔家的事不劳丞相费心,倒是龙椅上那位需要注意,当心操控不成,遭到反噬。” 游望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越过乔温瑜,身影在长长的汉白玉台阶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件在干元殿外发生的“小事”没引起任何人注意,琉璃檐下,宫人伺候游望之褪下大氅,游望之没什么情绪道:“我有要事面见皇上,事关泔州巫蛊案,烦请尽快通报一声。” 裴梦全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说:“丞相稍等,奴婢这就进去禀报。” 游望之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裴梦全推开殿门,身影没入阴影中。殿内,谢若玄仍然在气头上,他坐在书案后,以手扶额,面前的奏折被墨笔划出长长一道,污染了纸面。裴梦全眉心一跳,小心翼翼道:“皇上,丞相游望之现在正候在殿外,求见皇上。” 谢若玄语气十分不耐烦,“不见。” 裴梦全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壮起胆子说:“事关泔州巫蛊案,皇上也不见?” 谢若玄捂着脑袋的手一顿,沉默了数息,哑着嗓子道:“让他进来。” 裴梦全低下头,“是。” 游望之踏进殿内时,身上还带着隆冬的寒气,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瞬间使空气降温了。他目光落在谢若玄身上,探究意味十足。 谢若玄这时已经恢复了漠然状态,仿佛万物不入心,目空一切。他懒得打太极,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泔州那边查到什么了?” 第19章 游望之据实禀报道:“凌谦潜入圣莲教后,打探到了圣莲教教首的名字,正是上一世攻破京城的叛军头目谢明时。不止如此,凌谦还发现有另一伙人也在查圣莲教,但这伙人的具体来历暂时未能得知。凌谦说,虽然圣莲教教首明面上叫谢明时,但他偶然听到那教首的属下称他为觋祝先生。” 没想到游望之办事效率挺高。 谢若玄讶然地看了他一眼,就冲这份行动力,不得不说,游望之不愧是从全族被灭到位极人臣的顶级人才,逆风翻盘,实力与运气双绝,缺一不可。 更没想到的是,他还真的查出了点东西,没拖个三年五载,等谢若玄驾崩了才有结果。 不过若真是那样,谢若玄可以现在就卡嚓了他。 谢若玄忽然有些嫉妒谢子羲,他在位时,怎么就遇不到这样一位雷厉风行的臣子呢? 但谢若玄只是小小的羡慕了一下,并没有因此改变想干掉游望之的想法。 谢若玄梳理了一下已知信息,“圣莲教暗中与一伙不明势力往来,不仅如此,除了朝中派去的大臣,还有另一伙人在调查圣莲教,而圣莲教教首身份‘特殊’……啧,这圣莲教可真是卧虎藏龙。” 游望之说:“臣以为这个圣莲教教首是关键。上一世,庆王世子谢嘉佑莫名暴毙,然后泔州忽然冒出一队叛军谋反,而那叛军首领正叫谢明时。谢明时自称元封帝之后,又手持宣帝的传位昭书,起兵攻破了京城。后面大渊时光回溯,这一世,谢嘉佑提前身亡,很难不令人怀疑是此人暗害了谢嘉佑。” 谢若玄闻言一怔,这段话信息量巨大,一时间槽多无口。 首先,谢明时是谁,谢若玄不知道。但知道是他灭的大渊,谢若玄会高看他一眼。 其次,谢明时自称元封帝之后,谢若玄无力吐槽。因为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真的。众所周知元封帝荒淫无道,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私生子很正常,藏在犄角旮旯里的更是数不胜数。所以谢明时自称元封帝之后,真不用嘲讽人家往自己脸上贴金,毕竟真的可能性非常大。 最后,谢若玄忍不住吐槽了。谢明时说自己还有他的传位昭书,这就有点离谱了。他明明只给炎兴帝留过传位昭书,什么时候给这货留传位昭书了?登月碰瓷都不带这么碰的,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呵。 原先谢若玄对圣莲教教首的杀意为百分之百,那么现在,杀意直接飙升到了百分之一万,他想立刻马上杀掉谢明时,免得对方拉低他的档次。 谢若玄故作深沉,“此人在泔州经营多年,难道当地官员没有察觉?” 游望之说:“恐怕当地官员早就被他收买了。臣查了这些年泔州的赋税,无论天灾人祸,还是盛产丰年,泔州知府总上奏折称泔州土地贫瘠,粮产不丰,请求降低税收。年年如此,泔州的赋税至今已经降了三成。” 谢若玄并不意外,谋反嘛,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游望之眉眼一沉,补充道:“臣不止派了凌谦奔赴泔州,明面上,臣还派了另一队官员光明正大的前往泔州查案,但消息如石沉大海,那队官员怕是遭遇了不测。” 谢若玄默然。 遭遇了不测,估计凶多吉少…… 有意思。 “继续查谢明时,务必将他底细全部查出。” 游望之沉默了一下,方道:“臣收到消息时,第一时间让凌谦盯紧谢明时,然而事发意外,圣莲教发生了一场火灾,谢明时葬身火海。” 谢若玄闻言有些意外,“也死了?”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了,忽悠谁呢。 游望之神情似乎也不太好,“没错,那场大火烧死了许多圣莲教教众,连带无辜百姓二十余人。剩余教众不知为何突然离开了泔州,前往靖城王的封地覆州。” 谢若玄蓦地冷笑出声,他刚准备索敌出手,目标就死了,一拳打在棉花上,可真是“时间恰好”。 既然泔州和覆州敢联合起来演双簧,推出圣莲教这个幌子装神弄鬼,那么不如直接来京城大家一起面对面较量。 谢若玄脸上的笑容“由阴转晴”,变得开朗起来,却让游望之觉得更阴险了。只听他带着笑意说:“正好年关将至,祭祀一事需提上日程。上天庇佑大渊让大渊时光回溯,是大渊之幸,我们需敬谢天地先祖。召所有藩王进京参与祭祀,违令者,一律视为谋反。” 不就是想争皇位吗,过来大家一起争,光明正大的争,看谁争得过谁。 省得只顾着暗戳戳搞事,拖长亡国时间。 说不定还能直接杀掉暗中使用厌胜之术的幕后凶手。 嗯……谢若玄越想越觉得这个决定英明神武,把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放在一起养蛊,胜者为王。既能加快亡国进度,又能找出幕后真凶,一举两得。 游望之只觉得谢若玄疯了。 他不可思议地瞪着谢若玄,情不自禁问道:“你说什么?召所有藩王进京?” 在得到了谢若玄的肯定答覆后,他眼前一黑。 疯了,真是疯了。 第11章 召藩王入京祭祀这事如同惊天霹雳,轰动了整个京城。 众人先是震惊,在得知事情经过后,又转为麻木,最后心如死灰。上次谢若玄立谢嘉行为储君,他们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谢若玄的作死行为了,现在又召各地藩王入京,不如直接洗洗引颈就戮。 第20章 可问题是,他们不愿意陪谢若玄一起作死。 其中当属谢嘉行最惶恐。 他的储君之位还没到手,现在谢若玄就召其他藩王入京,流程跟当初召他入京时一模一样,这让他坐立不安,只觉得谢若玄在谋划一场惊天阴谋。 他第一时间找上中书令闵锡,跟闵锡说了自己的担忧。闵锡听完,劝慰道:“公子稍安勿躁,据我所知,谢子羲突然下令召藩王进京,是因为凌谦在泔州查到了世子遇刺的线索,好像涉及到了靖城王,所以才借口祭祀召藩王入京,并非故意针对公子。” 天下皆知谢子羲对靖城王态度是对待情敌的态度,恨不得灭了对方。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整治”靖城王,谢子羲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闵锡认为,谢子羲召藩王进京祭祀是假,针对靖城王是真,谁让秦嫣然嫁给了靖城王呢。 毕竟谢子羲荒唐惯了,干出什么离谱事都不意外。 谢嘉行只觉得荒谬。 谁能想到堂堂一国之君不想着怎么坐稳皇位,反而为了一个女人拈酸吃醋,弃皇权如敝履,干出如此引火自焚的事。 召藩王进京,他谢子羲是爽了,可他谢嘉行却不想陪着他一起掉脑袋。 “谢子羲召藩王进京,届时他们聚集在京城里,恐怕皇位都轮不到我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闵锡沉思了一下,说:“藩王进京不是小事,游望之和孟阔势必会加固城防,可京畿卫和虎贲军等所有驻守京城的兵马加起来不足十六万,万万比不上藩王麾下的兵马数量……”他顿了顿,继续道,“庆王殿下给公子留了三万府兵,公子不如主动提出帮忙加固城防。能不能挡住那些藩王是其次,主要目的在于表明庆王殿下的立场,告诉其他藩王,庆王殿下支持谢子羲,若他们要对谢子羲动手,便是与庆王作对。这样其他藩王忌惮庆王殿下,便不敢轻举妄动。就算退一万步讲,那些藩王真的谋反了,有这三万府兵在,也可保公子全身而退,亦或者直接抓住机会,登上那个位置。” 谢嘉行闻言,神情缓和下来,他赞许地看了闵锡一眼,“多谢闵中书提醒,待嘉行坐上那个位置,定不负闵中书。” 闵锡微笑回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事情愈演愈烈,果不其然,第二天上朝的时候群臣炸锅了。他们一反常态,纷纷劝谢若玄三思而后行,态度之凛然,仿佛史书里以死直谏的忠臣。 “自古以来藩王驻守封地,非勤王不可召,现今怎能因祭祀一事轻易召他们入京?” “是啊是啊,藩王入京并非小事,还请皇上三思啊——” 孟阔越众而出,也忍不住犯上直谏道:“皇上,藩王驻守封地乃国之根本,若轻易调离,只怕会动摇国本啊。” 这个“动摇国本”是一种委婉的表达,指的是怕藩王们直接带兵杀过来,到时候兵临城下,江山易主,想哭都来不及。 且不说谢子羲还是亡国之君,人人都想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现在谢子羲在众人眼里,基本上属于一只脚迈进帝陵的状态了。 谢若玄诧异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底下这群不臣之徒面相变了,变得好像忠君爱国了。 以前他们不顾江山社稷,只顾着结党营私,现在反倒是团结一心劝他三思。真是男人心,海底针,爱国之情一阵一阵的,令人难以琢磨。 “……” 错觉,一定是错觉。 谢若玄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朕知道诸位爱卿的顾虑,无非是担心那群狼子野心……担心诸位藩王进京后,对朕行不利之事。但诸位爱卿不用担心,朕相信他们的人品,相信他们不会乱来的!且朕有自信,大家一定可以携手,好好共筑大渊美好未来!” 众臣:“……” 谢若玄见底下不买账,难得好脾气地继续苦口婆心劝道:“退一万步讲,就算诸位藩王有不臣之心,可朕不怕啊。反正他们是冲着朕这个皇位来的,只会针对朕,与诸位爱卿无关,诸位爱卿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 众臣:“………………” 沉默是今早的干元殿,如果可以,他们宁愿再时光回溯一次,也绝不让谢子羲登基。 有谁特么会天天盼着有人来抢自己的皇位? 重生一世,谢子羲连脑子都丢了吧! 孟阔勉强抬手按下额角蹦起的青筋,“委婉”而又“和蔼”地说:“皇上不可任性,大渊尚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现在放弃为时过早,您又何必自暴自弃。且召藩王入京才是死局,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这是他第二次从谢若玄口中听出弃世之意。 上一次谢若玄执意立谢嘉行为储君,孟阔只当是谢若玄重生一次,情绪上头,有些矫情罢了。这一次,再次听到谢若玄无所谓的发言,他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孤魂野鬼的目的好像真不简单—— 他竟妄想动摇大渊根基。 意识到这点,孟阔蓦地头皮一炸。 不仅如此,谢若玄平时还故意模仿谢子羲的行为习惯,混淆视听。若说这还不足以证明谢若玄有问题,那全天下有罪之人都可以洗白了。 而谢若玄好似没发觉他的想法,依旧阳光开朗地笑着,“孟卿多虑了,按照客观规律,大渊亡国是板上钉钉的事,跟藩王进不进京没关系,所以召藩王进京不一定是死局,不如大家趁此机会好好联络一下感情,共商治国之计,说不定还能延长一下大渊国祚。” 第21章 孟阔:“……” 众臣:“……” 孟阔忍不住道:“只怕到时大渊亡得更快!” 谢若玄抚掌,“那正好,如果他们真有异心,就直接当场拿下,省得调兵到他们封地打了。” 孟阔:“………………” 他整个人已经麻了。 游望之却敏锐地意识到,谢若玄似乎格外在意靖城王……不,准确说,是在意那个幕后使用厌胜之术的人。 先前谢若玄让他彻查覆州,他以为谢若玄是在故意针对靖城王。然而现在谢若玄突然召所有藩王进京,好像目的不只是为了靖城王,反而另有所图。 问题关键就在于那个使用厌胜之术的幕后主谋。 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游望之觉得,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谢子羲”,谋略城府比真正的谢子羲深多了,简直无法揣摩。 事情逐渐偏离了他的掌控。 令人心生忌惮。 游望之皱眉,试探地问:“皇上可有考虑过,如果我们打不过怎么办?” 谢若玄好似察觉了他的顾虑,又好似没有察觉,完全不在乎地说:“打不过就打不过,时也命也,天要亡我,不强求能逆天改命。” 游望之:“……” 众臣一脸菜色。 谢若玄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如一根刺狠狠扎进众臣心里,甚至比上一世的谢子羲还更加可恨,令他们恨不得当场弑君。 但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 他们知道弑君一事乃是下策,且谢子羲此人疯疯癫癫昏庸无道,与他计较有失体统,遂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起码,弑君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而不是现在。 场面一时间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一直在角落里暗中观察的谢嘉行终于找到机会,上场表演了。 “皇上,臣有事要奏。” 他手持笏板,风度翩翩,潇洒脱众而出,风姿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臣虽愚钝,但也知为君分忧。安防问题确实十分重要,目前京畿地区驻守的兵力有十六万,就算全部用来做安防,也挡不住藩王的兵马。不过,自臣入京后,臣的父王庆王派给臣三万兵马,臣愿悉数献上,共守京城。为表诚意,这三万兵马可打散编入虎贲军,听从虎贲校尉路宏博调遣。” 一番话深明大义,正气凛然,仿佛忠心天地可鉴。 对比无理取闹的谢若玄,可谓是成熟稳重、条理清晰、顾全大局,简直一代模范明君。 众臣不由被其风骨折服,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由“短命鬼”变成了“好像有点东西”。 谢若玄也小小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谢嘉行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居然这么有魄力,敢把自己的私兵编入虎贲军。 他就不怕自己先成了靶子吗? 不过,正合他意。 加油亡国吧,少年。 谢若玄看向谢嘉行的目光里充满了欣赏,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好,不愧是朕看中的储君,就是识大体。卿建议朕采纳了,来人,赏。” 谢嘉行呆滞了一瞬,不敢相信事情居然这么容易,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直到一堆闪瞎眼的宝物摆在面前,他方如梦初醒。 不仅如此,只听谢若玄继续慷慨激昂地发表陈词:“看看,这才是国之栋梁,一下子解决了问题关键,众卿以后多向储君好好学学,不要遇事老是退缩。” 满朝文武百官:“……” 最后,谢若玄站起身,玄黑衮服倾泻如瀑,“现在京畿安防无忧,朕欲召诸位藩王进京,还有谁反对?” 第12章 “天要亡我大渊,天要亡我大渊啊——” 散朝后,众臣互相搀扶着出了正殿。他们齐齐捂着胸口,脸色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其中,一人忍不住四十五度角悲伤望天,凄怆大喊,声音响彻云霄,惊起飞鸟一片。 其余臣子纷纷一边拭泪一边附和,“是啊,那昏君荒唐无能,在位一天,大渊就无一日宁日,真不知道我大渊国祚还能绵延到何时!” “国将不国,呜呼哀哉!” …… 一片鬼哭狼嚎中,谢嘉行故作柔弱惶恐的样子接近游望之,满脸忧国忧民,“丞相请留步。” 游望之停下脚步,不卑不亢地问道:“储君有何事?” 谢嘉行连忙摆手,“圣旨未发,嘉行不敢以储君自居,还请丞相慎言。嘉行来找丞相,是想商议京畿防御一事,藩王入京,城防事关重要。” 游望之冷淡地收回目光,“原来如此,公子有心了,城防一事我会安排,公子不必费心。” 谢嘉行说:“丞相,嘉行虽身份尴尬,但也知藩王入京一事需慎重,嘉行愿为大渊稳定做一份贡献。这样吧,今日嘉行做东,请丞相到府上一叙。” 游望之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没什么情绪地说:“抱歉,我今日事务繁忙,就不叨扰公子了。” 说罢,他随意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谢嘉行还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神情意味不明。 游望之回去后,立即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往泔州,交给凌谦,一封送往潼关,交给褚倞。信上简单讲了最近京城发生的事,并说了自己的猜测—— 他怀疑谢若玄被人掉包了,但没有证据,为保社稷安稳,让褚倞即刻回京。 第22章 同时,也让凌谦盯紧靖城王,最好一举一动都在眼皮底下。 靖城王城府深沉,不得不防。 眼下谢若玄是敌是友尚未清晰,又强召所有藩王进京,此举无疑是将大渊推进火坑。 游望之疲惫至极。 大渊内忧外患,外有不明势力谢明时,内有城府极深的谢嘉行,本来大厦将倾,偏谢若玄唯恐天下不乱,继续乱命误国。 如此这般作死,真不知道大渊还有什么机会能逆天改命。 旁边幕僚说:“丞相,谢子羲如此胡作非为,等藩王进京,他皇位保不保得住不说,恐怕我们先成了鹬蚌,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谢嘉行明显是个狼子野心的货,庆王也绝不会和他们一条心,到时候几个藩王争皇位,谢子羲势必会祭天。只是“弑君”的罪名需要有人来背,不用想,这个罪名肯定会落到游望之头上。 到时候游望之宦海沉浮一生,到头来不仅什么都没得到,反而背上千古骂名。 如此潦草一生,枉为枭雄。 更何况,乔家孟家也一直紧紧盯着他们,只待时机将他们一举拉下马。 游望之皱眉,“……你什么意思?” 那幕僚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趁圣旨还没发下去,不如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天,“您也可以坐上那个位置。” 游望之闻言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幕僚见游望之这样子,叹息一声,“丞相,如今局势混乱,大渊气数也快走到了尽头,若任由那昏君继续乱命误国,重蹈亡国覆辙只是早晚的事,我们该下决定了。” 游望之没有说话,他盯著书案上的两张宣纸,默默出神。 宣纸是御纸,角落有花押,是皇帝专用的纸。上面字迹铁画银钩,乍一看出自同一人之手,但书法造诣极高的人会发现,两张纸上的字迹并不相同。一运笔虚浮无力,一运笔气势恢宏,走的路线完全是两种手法,笔势天差地别。 游望之蓦地轻笑出声。 毕竟召藩王进京一事太过离谱,有那么几个稍微有良心的臣子还是顾全大局,递折子请求面圣,当面劝谢若玄收回成命。 谢若玄没有逃避,直接将他们一起召进了宫。 几个大臣凑在一起,对谢若玄进行了长达四个时辰的说教。他们说得口干舌燥,甚至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都使出来了,奈何谢若玄郎心似铁,根本不理会他们说了什么,依旧一意孤行召藩王进京。 “朕同意见你们,只是看在诸位为官多年的面子上做做样子罢了,诸位爱卿不必真情实意劝说朕了,朕是不会听的。” 众臣:“……” 最终,以谢若玄派人将他们打了一顿送回府上告终。 京城一片愁云惨淡,有些消极分子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跑路了,有些积极分子则开始谋划弑君篡位的大计,争取在圣旨发下去前改朝换代。 无奈现在弑君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还是在召藩王入京的档口,一时那些狼子野心之徒不得不暂时蛰伏起来。原因无他,谢若玄已经将召藩王入京的消息传开了,如果这时候他出了什么事,正好给藩王入京勤王的机会,得不偿失。 谢若玄聪明就聪明在这里,他提前将消息传开了。 那些藩王肯定会闻风而动。 倘若谢若玄没有将消息传开,恐怕第二天意外身亡不是问题。 所以众人现在只能捏着鼻子继续观望了。 诏书很快写好,八百里快马加鞭送往各个封地。年关将至,众藩王也会随年节一同入京。 覆州。 一匹快马冲破风雪,疾驰进城,“圣旨到——靖城王接旨——” 靖城王府恢宏华丽,气氛却死气沉沉,寂静如坟。管家匆匆忙忙领着传令的人进入庭中,那传令之人见到上首的青年男子,立即跪倒在地,低声道:“王爷,京城圣旨来了。” 说着,他双手奉上一个花纹繁复的锦盒。 廊下,靖城王谢淮宴和王妃秦嫣然正在对弈,画面美好,宛若一对璧人。 谢淮宴正值盛年,三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却像二十四五。他闻言,放下手中的棋子,微笑着说:“嫣然,京城来消息了。” 他对面温婉美人也跟着放下了棋子,笑容似一朵安静的夜晚香,“王爷做主便好。” 谢淮宴笑了笑,做了个抬手的手势,旁边管家十分有眼色的接过锦盒,让小厮领着传令人下去了。 “我这子羲侄儿性格偏执,无论做什么事,一旦认准了,就一条道走到黑,即使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谢淮宴拆开锦盒,从里面拿出一份玄色卷轴,随意展开铺到了棋盘上,“这不,又来了。重生一世,性格依旧如此,真是令人头疼。” 秦嫣然低头看了一眼圣旨,眉宇间染上淡淡无奈,“王爷何必与他计较……不过一个傀儡,这天下早晚是王爷的。” 谢淮宴“哈哈”一笑,“嫣然说得对,我有嫣然在身侧,如张良助。” 秦嫣然也跟着笑了笑。 就在这时,管家看了一眼门口,随即低声禀报道:“王爷,浮艮乘来了。” 小雪洒落零星几点白,一名全身上下被黑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出现在庭中,他步履生风,简单行了个礼,“靖城王,事情果然不出您所料,那个人自从得知朝廷鹰犬来了泔州后就坐不住了,派人烧毁了圣莲教十三处据点,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生天。眼下,布置在泔州的暗棋保不住了。” 第23章 他声音低沉嘶哑,仿佛嗓子被雷劈过,又闷又难听。 谢淮宴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没关系,能引起朝廷的注意,我们的目的便达到了。乔温瑜传来消息,京城局势有变,让你跟我一起入京。” 黑衣人身形不易察觉地顿了顿,再次拱手行了一礼,“是。” 黑色衣袖滑落,露出一双布满诡异花纹的手,仔细看,那些花纹好像从手背上的弯月形疤痕里蔓延而出,恶心而又可怖。 黑衣人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行完礼,就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转身退了下去。 谢淮宴偏头问秦嫣然,“嫣然,此次进京,成败在此一举,你可愿随我一起?” 秦嫣然说:“妾身自然愿意同王爷一起,妾身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 谢淮宴大笑,“好,若事成,我绝不会亏待嫣然。” 与此同时,另一边泔州盛安街。 到处是残垣断壁,入目皆是被大火烧过的痕迹,一片凄凉。 一辆马车在随从的护卫下慢悠悠驶进盛安街,不久后,在一栋残楼前停下。残楼前摆着数十具尸体,乍看之下,比义庄还阴森。随从上前掀开一具尸体上的白布,说道:“禀主上,圣莲教教首已死,尸体在这里,属下已经验过,就是本人。” 那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手却好好的,手背上弯月形的疤痕触目惊心,不容错辨。 马车里的人似乎侧了一下,辨认尸体。 时间好似在此刻停滞。 过了片刻,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走吧。” 随即车帘被放下,马车再次慢悠悠上路,离开了盛安街。留下的十几名随从在楼里搜了搜,确认没有东西遗漏后,便也跟着离开了。 又过了许久,太阳西斜,残楼里,凌谦从阴影中走出来,手里捏着一片没烧完的纸片,上面写着“谢明时”三个字。 凌谦皱眉看了看纸片,又看了看尸体,他敢确认那具尸体不是谢明时,但不知道刚刚马车里那位是何方神圣。 犹豫数息,他动身往马车离开的方向走去。 第13章 年关将至,各地藩王陆续到达京城。 按照礼制,除夕当晚,谢若玄应在景德殿设宴宴请他们。 细雪轻轻飘落,天地皆白。廊檐挂满常满灯,华美精致,灯火通明。一群宫人来来回回忙碌,将景德殿布置得恍若仙境。 一众藩王已经到达,旁边侍立着文武百官,远远望去,两拨人如鸳鸯锅般泾渭分明。只不过那鸳鸯锅咕嘟嘟冒着泡,却是用零下一百九十六度的液氮制成的冷锅。一般人下到锅里,不被冻死也得被冻伤。 裴梦全连忙示意小太监唱名,“皇上驾到——” 原本冷寂如坟的景德殿刹那间更冷了几分,群臣跪拜,山呼“皇上万岁”。连一直瞧不起谢若玄的庆王也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俯身行礼。 至于他们为什么愿意乖乖地行礼,原因无他,在场都是觊觎皇位的野.心.家,你不行礼,总有人借题发挥说你谋反,然后把谢若玄噶了栽你头上,你便失去了争夺皇位的先机。 在场诸王谁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所以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他们暂时达成了某种共识,维持这虚假和平的表象。 谢若玄越过众人,坐到皇位上,才淡淡道:“免礼。” 景德殿宽阔宏伟,众王与诸臣按品级依次列席而坐,场面庄严肃穆,犹如上坟。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靖城王谢淮宴与王妃秦嫣然的席位赫然在最前列,谢若玄一眼便能看到。 众人隐晦的目光在谢淮宴秦嫣然谢若玄三人之间流转,暗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几乎将景德殿吞没。 没察觉到谢子羲换人的人,目光更是毫不掩饰,只差把三人盯出个洞了。这次谢子羲要死要活地召藩王进京,不就是为了秦嫣然吗?不然为什么要做这种自取灭亡的事。除了色令智昏,他们实在想不出谢子羲这么做的理由了。 其中,游望之孟阔乔温瑜来回打量着谢若玄和秦嫣然,似乎想从谢若玄脸上看出什么。 然而谢若玄面无表情,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什么也看不出来。 众人不由大失所望。 有点莫名。 同时心底那个猜测也几乎得到了证实—— 谢若玄说自己失忆只是托词,恐怕失忆是假,为掩饰他不是谢子羲才是真。 不然不会面对秦嫣然时无动于衷。 上一世谢子羲对秦嫣然的疯狂众臣都看在眼里,这一世面对秦嫣然如此平静,性格大变也不是这么个变法,看来不知不觉间,谢子羲已经被人掉包了。 一片死寂的景德殿里暗流涌动。 御座上,九龙盘旋出华丽的背景,谢若玄眉眼弯弯,举着酒杯朗声道:“今除夕佳夜,诸位不远万里聚集于京,共度良宵,朕敬诸位一杯。”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倒置。 众臣也举起酒杯,如同提线木偶般,象征性的示意了几下,“皇上圣体康健,大渊千秋鼎盛。”然后食不知味地饮尽杯中烈酒。 在他们看来,这顿是最后的晚宴了。 谢若玄虽然坐在皇位上,但已经跟一只脚踏入皇陵的死人没什么区别。 然而实际上,谢若玄丝毫不关注一众爱卿的心意,他目光落在底下一众藩王身上,略微满意地点点头。 第24章 只见一个个野心勃勃,雄姿英发,是适合谋朝篡位的好苗子。 不过,里面有使用厌胜之术杀害谢嘉佑的真凶。 能指使大宛杀手、在民间组织起大规模的圣莲教、刺杀庆王世子谢嘉佑……势力绝不容小觑,他肯定也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只要将他立为靶子,吸引庆王及一众藩王的仇恨,后面只用坐山观虎斗就行了。 毕竟什么计谋都没有借刀杀人好用。 至于这个幕后真凶是谁…… 谢若玄看向靖城王谢淮宴,恰好谢淮宴再次端起酒杯,遥遥冲谢若玄示意了一下,笑道:“笙歌间错华筵启,喜新春新岁,臣祝皇上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谢若玄。 谢若玄也笑了笑,阳光开朗,丝毫看不出上一世为秦嫣然匡匡撞大墙的疯狂,“王叔客气了,王叔能亲自来京城参加祭祀,朕便已十分开心,不用在意那些虚礼。” 谢淮宴语气温和,“许久未见,皇上稳重了许多,令臣刮目相看。” 谢若玄说:“重生一世,难免想通了一些道理,以前倒是让王叔见笑了。” 两人言笑晏晏,貌似一对长慈幼孝的叔侄,不了解内情的众臣面面相觑,同时惊掉了下巴。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次谢子羲居然没有为难靖城王。 要知道上一世谢子羲可是隔三差五就写小作文辱骂靖城王啊! 高高的御座上,谢若玄随意坐着,姿态闲适。那张俊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世间最完美的雕塑。 众臣心惊胆战,生怕谢子羲憋了什么大招,突然向靖城王发难,然后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发生矛盾不可怕,可怕的是,谢子羲毫无对抗靖城王之力,只怕城门失火,殃及他们这些池鱼。 但就目前这个状况来看,貌似是他们多想了。 谢子羲重生一世,虽然“失忆”了,但情绪……单指面对秦嫣然时,倒是稳定许多,能和靖城王维持表面和平了。 酒过三巡,谢若玄出来醒酒。一弯明月高悬在天上,洒下银雪似的清辉。长廊里,谢若玄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 裴梦全侍立一旁,看着发呆的谢若玄,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今晚的谢若玄不对劲,不,准确说,状态非常不对劲。不知道是不是孟阔提了立后一事,戳中谢若玄心思了,从殿里出来,他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裴梦全还从未见过谢若玄这种状态。 常满灯随风轻轻晃动,四周安静至极。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打破了平静。 “王妃小心——” “王妃您有没有事?前面有长廊,我们过去歇一歇吧。” 一群宫人簇拥着秦嫣然,往谢若玄所在的长廊走来。只见秦嫣然身形狼狈,衣裙上满是脏污,旁边几名小丫鬟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裴梦全见状,头皮一炸。 他上前拦住他们,压低声音道:“大胆,你们是何人?竟敢惊扰御驾!” 一名小丫鬟说:“我家主人是靖城王妃,天黑路滑,刚刚不小心崴到脚了,这位公公行行好,让我们进去歇歇吧。” 裴梦全打量了一眼秦嫣然,然后下意识看向了谢若玄。 夜色深沉,灯火葳蕤,在谢若玄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静立在那里,身姿如孤松,又像鬼魅。 不只是裴梦全,在场所有人包括秦嫣然都下意识看向了谢若玄。 场面安静到了极致。 只见谢若玄目光落在秦嫣然身上,停了片刻,随即意味不明地轻笑出声,“让她过来吧,顺便再派人去传御医。” 裴梦全心中一凛,连忙低下了头,“是。” 秦嫣然泪眼朦胧,姿态柔弱,坚强而又不失礼貌地轻声道:“妾身谢过皇上。” 围在秦嫣然身边的小丫鬟们松了一口气,扶着秦嫣然进入了长廊。她们团团围住秦嫣然,又是给秦嫣然擦脸又是给她披衣服,忙得不可开交。 裴梦全见状,忍不住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怎的形容如此狼狈?” 侍奉秦嫣然的女官说:“回公公的话,王妃出来更衣,不曾想半路遇到了野猫,那野猫当真可怕,见到人竟直接扑了上来,王妃受惊,从辇车上摔了下来,这才不小心惊扰了圣驾,还请皇上见谅。” 裴梦全叹道:“宫里的野猫如此猖狂吗?王妃受委屈了。赶明儿奴婢命人把那些孽畜赶出皇宫,省得再冲撞了贵人。” 秦嫣然声音细细柔柔,“多谢公公了。” 裴梦全道:“王妃客气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谢若玄淡淡道:“既然王妃受到了惊吓,还是赶紧告知靖城王,让靖城王过来接人为好,以免二次受到惊吓,王妃可有派人告知靖城王?” 秦嫣然神情哀婉,直勾勾地盯着谢若玄,好不可怜道:“妾身自然第一时间告知王爷了,多谢皇上关怀。” 谢若玄却看向裴梦全,“你再去派人通知靖城王。” 裴梦全连忙应声道:“是。” 秦嫣然表情不易察觉地僵了僵,随即若无其事地说:“因妾身之过,劳烦皇上和王爷,是妾身不是了。” 谢若玄说:“这宫里死过很多人,怨气深重,难免有不干净的东西,王妃下次不要乱跑了,免得再撞到什么,吓掉了魂。” 第25章 秦嫣然:“……” 一众宫人:“……” 秦嫣然楚楚动人的表情差点崩了。 她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语之情。 特么谢子羲神经病吧,这是在威胁恐吓她还是在威胁恐吓她?重生一世,谢子羲彻底疯了吧?以前谢子羲虽然有发癫的时候,但对她都百依百顺,这一世,居然敢讥讽她了。 不是秦嫣然没有往其他方向想,比如眼前这个人不是谢子羲,而是顶着谢子羲壳子的孤魂野鬼。实在是上一世谢子羲给人昏庸的印象太深刻了,深刻到令人无法不怀疑谢子羲是个正常人,她想不到还有第二个能像谢子羲一样有病的人。 可乔温瑜却说谢子羲重生后,性格大变,疑似被人掉了包。 而且就在刚刚,孟阔故意当着她的面提起立后一事,刺激谢子羲。然而眼前这人反应平平,甚至毫无反应,这点才真正让她起了疑。 秦嫣然忽然冷静下来,当务之急还是先弄清楚眼前这个是不是谢子羲,其他事先放一旁。毕竟事关皇位正统,容不得半点差错。 而试探眼前这人最好的方法,便是看他是否仍然对她动心。 就算这次不爱得疯癫痴狂,但只要有动摇片刻,便能证明眼前这人是谢子羲,反之亦然。 “皇上说的是,是妾身莽撞,到处乱走,才不小心招惹了不该惹的,妾身以后再也不敢了。” 秦嫣然隐忍地小声道,顺便抬手捋了一下额边散乱的头发。都说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情,秦嫣然将这番风情演绎到了极致,一动一静都尽态极妍。 谢若玄点点头,“知道就好,你能有这番醒悟能力,确实配得上靖城王妃之位。” 秦嫣然:“……” “………………” 她胸脯急促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 忍了又忍,深呼吸数次,秦嫣然才勉强压下即将突破临界点的血压,强撑着笑了笑,“皇上说笑了,妾身蒲柳之姿,本配不上王侯,是王爷不嫌弃妾身,许以王妃之位,妾身这才能嫁给王爷。” 谢若玄若有所思,“那靖城王对你确实挺好的。” 态度之牛马,与上一世天差地别。 以前:嫣然,你嫁给靖城王那个老匹夫受委屈了,如果当初是朕娶了你,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现在:你们真配。 秦嫣然垂下眼,嘴角要扬不扬,差点没维持住美人人设,“王爷对妾身有情有义,妾身却自觉配不上王爷,虽伴在王爷身边,但内心煎熬,寝食难安。” 谢若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极幽,极静,仿佛在思考什么,空气蓦地安静了一瞬。然而也只是短短一瞬,在秦嫣然察觉到不对之前,他恢复了平常表情,顺着秦嫣然的话问道:“寝食难安?” 秦嫣然举袖半掩面,“妾身内心有愧,觉得愧对王爷,所以寝食难安。” 谢若玄蓦地笑了,“你做了什么对不起靖城王的事,竟内疚至此?” 秦嫣然:“……” 她隐忍道:“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皇上可还记得此钗?”说着,她拿出一支做工精美的金钗,上面雕刻着合欢花,但只有一半,看样子,应该是定情信物。 谢若玄忽然陷入沉思,之前一直知道原主感情史丰富,没想到这么丰富,不仅和臣妻有一腿,居然还有定情信物。 他定定地看着那枚金钗,脑海里毫无印象。 他敢肯定自己没有见过这枚金钗。 不过秦嫣然既然敢拿出来,那就说明这枚金钗是定情信物无疑。因为秦嫣然没道理造假试探他。不然一个搞不好,欺君之罪板上钉钉了。 谢若玄默然片刻,脸上再次扬起春风和煦的笑容,“当然记得,朕不仅记得,还时刻铭记于心。” 秦嫣然:“……” 一众宫人:“……”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连敷衍都如此敷衍。 秦嫣然只想冷笑。 “妾身记得当年初见皇上时,皇上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不曾料,一转眼竟长这么大了。”秦嫣然故作回忆状,感慨人生,“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竟重生了一世,妾身老了,而皇上依旧春秋鼎盛,倒是妾身配不上这金钗了。” 谢若玄闻言,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脸颊,认可道:“没错,覆州风水不好,不养人,所以王妃年纪轻轻便显了老态。” 空气静止了一瞬。 万籁俱寂。 谢若玄又继续补刀道:“可惜。” 秦嫣然:“……” “………………” 这下,秦嫣然终于忍不住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她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主,能坚持到现在,纯属城府深沉,需要顾全大局罢了。 而现在,没必要了。 “谢子羲,京城的风水也不见怎么养人啊,不然你怎么年纪轻轻就暴毙了?” 谢若玄见她终于不装了,也不恼,依旧心平气和地说道:“朕上一世如何死的,王妃当真不知道吗?” 秦嫣然沉默不语。 谢若玄笑了笑,“听闻覆州泔州等地邪.教猖獗,为首者更是擅使原本已经销声匿迹的断心术,朕上一世遭奸人杀害,死于断心之术,这一世庆王世子也死于断心之术,难以瞑目。王妃身在覆州,贼子窝里,近墨者黑,怪不得形容如此憔悴,许是中了什么厌胜之术而不自知吧。” 第26章 “王妃可一定要注意安全。” 秦嫣然:“………………” 冬夜寒风吹进长廊,灯火晃动,扯出层层鬼影。就在这时,一名小宫人急匆匆跑来,崩溃地大声喊道:“不好了,死人了!靖城王妃身边的小丫鬟死了!” 裴梦全怒斥:“皇上面前,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什么死不死的,也不怕污了圣听!” 那小宫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奴婢不敢胡言乱语,确实是死人了,奴婢跟靖城王妃身边的小丫鬟一起去请靖城王,不曾想半路上,那个小丫鬟突然身体抽搐,直直倒在了地上,奴婢上前查看,就见那个小丫鬟双眼翻白……就、就死了。” 全场一片死寂。 秦嫣然愕然盯着那小宫人,神色冰冷。 裴梦全看向谢若玄,“极有可能是宫里混进来了刺客,皇上还是赶紧召集御林军为好。” 除夕当夜,宫中发生命案,死得还是靖城王妃身边的小丫鬟,怎么想怎么透露着蹊跷。若说这里面没有人为干预,恐怕鬼听了都要摇头。 谢若玄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早就预料到般,平静开口:“召集御林军守住各个宫门,再派人去把尸体抬过来,找仵作验尸……哦,对了,把宫宴上的人也都召过来,让他们亲眼看着仵作验尸。” 裴梦全低头,“……是。” 很快一众宫人动了起来,兵荒马乱中,御林军赶到将长廊团团围住,尸体被带了过来,只不过怕“惊吓到贵人”……也就是吓到谢若玄,于是放在了假山后,没有直接摆在大众眼前。 另一边,景德殿。 正在这时,丝竹弦音骤停,宫人响亮的声音传遍整个景德殿,“皇上有旨,召诸位藩王与臣工到水云榭相聚。” 全场蓦地鸦雀无声。 他们不明所以,不知道谢若玄突然叫他们去水云榭干嘛。 有小宫人专门跑到靖城王面前,压低声音道:“皇上说王妃受到了惊吓,还请王爷移步前往水云榭。”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由于现场实在是太过安静,周围有不少人听到了这句。 靖城王:“……” 众人:“……” 第14章 众人赶到水云榭时,只见朦胧夜色中,一群侍卫举着火把将水云榭围得滴水不漏,随着更多烛火点燃,水云榭亮如白昼。长廊里,谢若玄和秦嫣然两人一坐一站,画面美好,气氛暧.昧,且秦嫣然形容狼狈,远远望去,怎么看怎么像两人有一腿。 一时间,众人迟疑起来,纠结要不要上前。 不是,谁家私会还召告天下啊。自己偷偷摸摸私会就算了,还召他们过来围观,谢子羲这什么癖好?重生一世,连变.态程度都进化了?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谢子羲还是那个谢子羲,痴恋靖城王妃秦嫣然,没有一点改变。 不然为什么孤男寡女待在一起。 还让靖城王过去,美名其曰“王妃受惊了”。 场面有些尴尬。 于是,众人再次看向了靖城王。 只见靖城王绿光罩顶,脸色也有点不好看。 众人眼神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靖城王:“……” 这个时候,全场焦点,故事主人公谢若玄见到众人来了,终于高贵冷艳地转过身,开口斥责道,语气要多嘲讽有多嘲讽,“诸位爱卿终于来了,朕还以为等不到诸位爱卿了呢。” 众人:“……” 您是要学北齐后主高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吗? 然而谢若玄一指秦嫣然,扬声道:“朕平时给你们发俸禄,你们就是这样敷衍朕的?纵野猫横行皇宫,冲撞靖城王妃,又在除夕宫宴上闹出人命,如此玩忽职守,是想与刺客里应外合,发动宫变吗?” 刺客。 宫变。 此话一出,全场瞬间落针可闻。 众臣内心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怎么突然从私会变谋反了?!要知道谋反可是诛九族的重罪,谁这么虎,居然敢在除夕宫宴上直接动手?! 而且这可是众藩王入京后举行的第一次宫宴啊! 不怕被当做靶子射穿吗? 此刻,秦嫣然不动声色将手里的金钗收了起来,她维持着面上楚楚可怜,眼底却一片冰冷。事发突然,她也没料到自己身边的小丫鬟竟突然死了。 如果说只有野猫作怪还能勉强圆过去,旁人会以为她自导自演故意接近谢子羲。可偏偏闹出了人命,这事就大了。 除夕、宫宴、死人……有人在针对她。 但她一时想不出是谁在设计她。 毕竟初来乍到,细作都还没安排妥当,怎么可能莽撞的在宫宴上动手。 而众臣稍稍冷静下来后,则更倾向于小丫鬟无意中撞破了谢子羲和秦嫣然的奸……咳咳,互动,被灭口了。但转念一想,谢子羲是什么人,脸比城墙厚,怎么可能在乎私.情被人撞破这种“小事”,他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才好,不可能因此灭口小丫鬟。若真要灭口,直接一句“犯上”就够了,犯不着这么麻烦,还叫他们过来围观。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真的有刺客。 宫变不宫变暂时看不出来,但刺客是真的啊啊啊啊啊。 召藩王进京果真出事了。 居然敢在今天就动手啊啊啊啊! 第27章 不要命了啊啊啊! 一阵兵荒马乱。 游望之身为丞相不愧是百官之首,当即冷静吩咐道:“召集虎贲、御林、冗从、常从、武卫军过来护驾,骁骑、越骑、射声五校尉营把守宫门,决不能放过一个活物。请皇上、诸位王爷、臣工移步景德殿,稍作休息,臣定查清此事,给诸位一个交代。” 三言两语就镇住了场子。 然而谢若玄却道:“不用,朕就在此,想亲眼看看这刺客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在除夕夜里进宫行刺。”说着,他命人将那个小丫鬟的尸体抬了上来,“尸体在此,让仵作验尸,诸位臣工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尸体有何蹊跷。” 众人面面相觑。 事情超乎寻常,他们cpu差点干烧了。 他们不明白谢若玄为什么要让他们看仵作验尸。这有什么好看的。直接让仵作验完尸告知结果即可,何必污了眼睛。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众人只好将注意力放在了验尸上。 尸体被抬了上来,死状凄惨,火光照应下,皮肤上的花纹愈发显得诡异。在场活人脸色也不好看,乍一看,跟尸体一个表情。 有些胆小的连忙偏过头,胆大的,心如死灰。 原因无他,这个死状与庆王世子谢嘉佑的死状一模一样。 仵作验完尸后,禀报道:“启禀皇上,此人死于断心术。” 他没有多说,只短短一句话,震惊全场。 断心术。 果然。 和谢嘉佑的死因一模一样。 刺杀谢嘉佑的幕后真凶再次出手了,只不过这次死的却是靖城王妃秦嫣然身边的小丫鬟。众臣不由开始阴谋论,他们怀疑,那个幕后真凶真正想杀的是谢若玄或者秦嫣然,但不巧中招的是这个小丫鬟,替主子身亡了。 游望之提议:“封锁皇宫,彻查厌胜之术的痕迹。” 谢若玄那么在意使用厌胜之术的幕后凶手,甚至变得勤政,亲自监督此事。那个幕后凶手不仅不知道蛰伏,还偏偏撞枪口上,如此挑衅,实在狂妄。 但仵作却道:“丞相,此女不是他杀,而是自杀。” 有人忍不住惊呼:“自杀?!” 如果不是被人所害,那么案件便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谁都没有料到,那个小丫鬟竟然是自杀。 她为什么自杀?为什么偏偏在宫宴上自杀?又是如何用断心术自杀的?她从哪里习得的断心术? 要知道断心术已经失传了十几年,一个小丫鬟不可能有条件知道并使用断心术,除非有人授意。 原本断心术再次现世已是悬案,现在又来了个用断心术自杀的,断心术还来源于与覆州相邻的泔州……众人下意识看向靖城王和秦嫣然。 谢若玄一直在查厌胜之术,这次恐怕不用查了,因为凶手就在眼前。 如果势力不够强大,如何能在民间组建起圣莲教,又如何能刺杀得了庆王世子谢嘉佑?在场有能力同时做到这两点的,只有靖城王。 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便会立马长成参天大树。 更何况靖城王的嫌疑一直很高。 小丫鬟自杀的原因找到了—— 畏罪自杀。 如果是秦嫣然授意小丫鬟用断心术害谢子羲,而小丫鬟胆小,不敢弑君,于是自杀了……这样便说得过去,合乎常理,理所当然。 先是谢嘉佑,后是谢子羲,符合靖城王的野心。 庆王冷冷地看向靖城王,眼中情绪几乎凝结成冰。 气氛剑拔弩张。 靖城王自然感受到了气氛不对劲,他也注意到了众人若有若无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中计了。 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平静地回视庆王。 说实话,靖城王第一反应是庆王在设计陷害他。可此刻庆王眼中得知“真相”后的恨意做不了假,没道理在计谋成功后,还摆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况且,如果庆王早“知道是他杀了谢嘉佑”,直接设局“锤死”他是幕后真凶就行了,没必要拐弯抹角杀了秦嫣然身边的小丫鬟,侧面“锤”他掌握着断心术。 那样只会打草惊蛇。 无任何收益。 可那是谁设的局? 好一招挑拨离间,激起他和庆王的仇恨,鹬蚌相争,谁是渔翁? 不知道为什么,靖城王下意识看向了谢若玄。 第15章 “靖城王人中龙凤,就连身边的小丫鬟也非同凡响,居然会使用失传已久的断心术,还在今日宫宴上闹出人命,靖城王不解释一下吗?” 庆王率先开口,矛头直指靖城王。 此言一出,瞬间得到群臣附议,“是啊是啊,靖城王,今日是除夕宫宴,你府里的人闹出人命,意欲何为?” “你这样做,将皇上置于何地?” “敢在除夕宫宴上闹出人命,真是晦气……” “臣以为,靖城王犯上妄为,理应严惩!” …… 群臣议论纷纷,虽各讲各的,但核心思想统一,那就是要求严查靖城王和秦嫣然,“坐实”他们有不臣之心。 先不说这个小丫鬟是不是靖城王故意派来挑衅众人的,就凭靖城王在一众藩王里势力最大,最有可能登上皇位,威胁最大,众人便齐心针对他,希望将他拉下马。 第28章 毕竟众人可不傻,现在不把靖城王打压下去,等他在京城站稳脚跟,恐怕就没有他们的位置了。 现场形势几乎一边倒,靖城王和秦嫣然身处人群之中,孤立无援。 靖城王皱眉,看向秦嫣然,后者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不如先按兵不动,静候后续发展。 靖城王顿了顿,“此事本王全然不知,庆王……” 话未说完,突然被谢若玄打断了,只听谢若玄清冷的声音响起,如秋雨落进人心,“庆王在怀疑靖城王指使那个小丫鬟刺杀朕吗?那朕倒是觉得庆王想多了,靖城王待朕忠心耿耿,甚至不惜让王妃单独见朕,只为一解朕相思之苦,如此坦诚事君,怎会包藏祸心?”说着,他忽然无比坚定道,“朕相信靖城王,他一定是无辜的。” 这话如晴天劈下的雷,直直砸进众人心头,将人砸得头晕目眩。 靖城王:“……” 秦嫣然:“……” 庆王:“……” 众人:“……” 一时槽多无口。 众人第一反应不是靖城王到底有没有干坏事了,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谢若玄的精神状态上,谢若玄这是彻底疯了吧? 疯了吧? 了吧? 吧? …… 他们分不清谢若玄到底是演的,还是真这么认为的。 猜出谢子羲换人的人,对谢若玄维护靖城王的行为深表疑惑,他们不明白谢若玄既然“失忆”了,为什么还要极力维护靖城王,其中必定有猫腻。 而没猜出谢子羲换人的人,见谢若玄如此维护靖城王,不由感慨,谢子羲哪怕失忆了,都对秦嫣然痴心一片。 只有靖城王的心“咚”一声直坠谷底,窒息无声。 被谢若玄神来一笔一搞,众人原本只是怀疑靖城王偷摸干坏事了,现在直接认为靖城王就是干坏事了,不然谢若玄为什么突然无脑维护起他来?只能是一个原因——靖城王和秦嫣然有把柄被谢若玄发现了。 看来秦嫣然“真的”恃宠而骄,仗着谢子羲的喜欢,和靖城王狼狈为奸,图谋皇位。 此时此刻,靖城王和秦嫣然率先成了靶子,被贴上“狼子野心”标签。 这将不利于靖城王结党营私,扩大势力。 众臣想法很简单,既然靖城王进京第一件事就是针对谢子羲,而不是结交大臣,视他们这些士族为无物,他们也不愿热脸贴冷屁股,上赶着任靖城王驱使。 他们虽然不会扶持谢子羲,但也不会随意挑个“主子”折磨自己。 靖城王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连忙表态,“皇上能信任臣,臣感激不尽。臣确实不知那个丫鬟是如何习得断心术,又是为何非要在宫宴上自杀。臣御下不严,惊扰了皇上,还请皇上责罚。臣唯一愿望,便是皇上能彻查此事,还臣一个公道。” 谢若玄说:“王叔放心,朕当然会命人彻查此事,还王叔一个公道。” 庆王冷哼一声,“皇上莫受靖城王欺瞒,断心术出自泔州,世上仅有。而覆州与泔州相邻,连靖城王身边的小丫鬟都会断心术,很难保证靖城王清白。别忘了,上一世他是如何暗害……”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懂的都懂。 上一世谢子羲也死于断心术,与谢嘉佑死因一模一样。 此言可谓是杀人诛心,直往肺管子里戳。 靖城王眉头跳了跳,差点没按耐住表情,他绷着脸,一字一句道:“臣真的没有杀害庆王世子谢嘉佑,更没有犯上作乱,咒杀天子。臣愿在此立誓,若有半句虚言,便让臣后半生沦为庶人,流离失所,无后而终。” 话语铿锵有力。 众人震惊。 一是惊叹靖城王立誓证清白的魄力,二是感叹靖城王竟敢拿自己的前程立誓。 大渊谶纬之学昌盛,虽然谢若玄禁了一段时间,但刻在骨子里的封.建.迷.信一时半会儿改不了,所以众人更倾向于这世间真的有鬼神。 靖城王发这誓,瞬间让众臣再次动摇。 他们开始怀疑是否有人诬陷靖城王。 毕竟靖城王身为势力最大的藩王之一,肯定有脑子,不会在刚进京、事态不明的情况下贸然咒杀天子,那样不易成功不说,还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倒是有人设局让靖城王当靶子的可能性更大。 谢若玄装模作样地叹说:“王叔不必如此,誓言不可轻立,朕让人仔细查案就是,王叔千万不要拿自己前程开玩笑。” 靖城王认真道:“臣此次进京,原本想给皇上一个惊喜,没想到竟遭奸人诬陷,离间你我君臣,臣不得不提前说出来以证清白,请皇上见谅。” 有惊喜? 谢若玄闻言,难得来了几分兴致,原主给他戴绿帽,他居然还愿意给“惊喜”,真是惊喜。 “王叔客气了,你我叔侄之间不必如此疏离,朕会一直相信王叔的。” 靖城王叹息一声,“世事复杂,皇上心思单纯,臣不好多说污了圣听,眼下还是先谈正事吧。两月前,覆州发现一处金矿,约莫估计一年可开采两万金,臣原本想在祭祀上献上此矿,以图个吉祥,不曾料发生这种事……所以只好提前献上了。”说着,他拿出一幅地图,双手奉上,“这是金矿的具体位置,天佑大渊,让臣发现了这座金矿,得献天子。” 第29章 金矿。 一年能开采出两万两黄金。 众人听到这句话,如被当头棒喝,差点维持不住庄严肃穆的形象。 钱啊,这可是钱啊! 如果有了这钱,国库充裕,别说后面几年能安稳度过灾年,还能轻徭薄税、兴办水利、垦荒屯田、厉兵秣马、以备战时,也就可以避免重蹈上一世被大宛铁骑进犯的覆辙! 简直是天降馅饼,砸到众臣心里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靖城王没有私藏,反而说献就献,看来是他们误会他了。其实靖城王是个不为一己私欲、忧国忧民的好藩王! 但也有人嗤之以鼻。 认为靖城王溜须拍马,断尾求生。如果是真心实意献金矿,根本不用在乎时间,早在宫宴上就献了,何必等到现在被人“诬陷”了才“为自证清白”献上金矿。 恐怕另有谋划。 不会是自导自演这一出,让谢子羲对他心生愧疚吧? 故意设局让自己陷入“被诬陷”的境地,然后再“自证清白”,演戏给谢子羲看,忽悠谢子羲,表现得像个忠臣,完全洗脱嫌疑。 可谓是一石三鸟。 既能献上金矿卖个好,又能得到谢子羲的愧疚,还能顺便打压一下政.敌,这“好感度”不就拉满了? 谢若玄深深地注视着靖城王,发自肺腑地赞扬道:“王叔大义,朕敬佩至极,这份惊喜朕很满意,王叔受委屈了,朕一定会揪出幕后离间你我的小人,让王叔出这口恶气。” 不仅如此,谢若玄还拉踩了一下众臣,“朕就说了靖城王是国之栋梁,尔等偏不相信,看吧,靖城王自愿献上金矿,胸怀天下,一心为国为民,是尔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众人:“……” 献个金矿就吹得天上有地上无,你怎么不把皇位直接禅让给他呢。 哦,对了,怕是舍不得吧。 谢子羲虽然疯疯癫癫昏庸无道,但还是贪恋权势的,毕竟当藩王哪有当皇帝爽。 谢若玄命人将小丫鬟的尸体带下去严加保管,又吩咐三司将此案与谢嘉佑案合并,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场面似乎稳住了。 可靖城王依旧高兴不起来,眉眼间深深的竖纹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 他万万没想到,这次进京,一上来就成了众矢之的。 参加宫宴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众人便认为是他杀了庆王世子谢嘉佑,以及上一世的谢子羲。不仅如此,他还不得不交出一座金矿的家底,才能换得表面上的体面。 此行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想到交出去的金矿,靖城王捂住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滴血。 那可是一整座金矿啊,能养活多少兵马,买通多少细作啊,说没就没了。 没了! 并且,这仅仅只是刚开始,一切谋划尚未布局妥当,他们便已经吃了这么大的亏。如冰水浇头、当头棒喝,令靖城王背脊发凉。 这一世,终究不一样了。 众人回到景德殿,宫宴继续。 毕竟只是死了一个小丫鬟,不值得他们“大动干戈”,还是“正事”要紧——谢氏皇族骄奢淫逸,拥有一个亡国皇族特有的特质,沉迷酒池肉林,还是宫宴更“重要”。 谢若玄微笑着举起酒杯,冲御下遥遥示意,极其敷衍地胡言乱语道:“今夜虽有意外,但能让朕与靖城王冰释前嫌,便是良辰吉日,朕心甚慰,这杯干了。” 说完,他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倒置。 靖城王眼角抽了抽。 但还是立即端起酒杯,回敬谢若玄,“此良宵佳夜,臣等有幸能与皇上共度,实乃三生有幸。”说罢也仰头一饮而尽。 一时间宾主尽欢。 最起码表面是这样的。 靖城王皮笑肉不笑,紧紧握着手中的酒杯,手背上青筋蹦起,面上却依旧不显任何情绪。 就在这时,游望之遥遥冲靖城王举了举酒杯,笑道:“王爷从覆州一路赶来京城辛苦了,多年不见,王爷风姿依旧。” 靖城王闻言蓦地回神,脸上重新挂上春风和煦的笑容,“要说辛苦,还是丞相更辛苦,两世操劳,却换不来一个太平盛世,本王看了都替丞相感到不值。” 游望之淡笑摇头,“为人臣子者,食君俸禄为君分忧,这是游某应该做的,谈不上辛苦。” 靖城王说:“游丞相不愧是国之肱骨,是本王狭隘了。” 游望之放下酒杯,侧脸在烛火的照映下温文如玉,“王爷不必妄自菲薄,覆州这些年在王爷的治理下,风调雨顺民生富强,比大渊其他州郡好上许多,足见王爷政见非凡,游某敬佩。” 靖城王笑了笑,这次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望之还是这么会说话。” 然而下一瞬,游望之却说:“游某最近被一事困扰,不知王爷可否为游某解惑?” 靖城王讶然,“这世上还有难得倒望之的事?说来听听,本王虽不一定知晓,但若了解一二,定会如实相告。” 游望之说:“听闻泔州圣莲教猖獗,此邪.教.淫,祠乃祸国之瘤,应拔根铲除,而与泔州相邻的覆州,却海清河晏,不见一片乌云,游某想请教王爷,如何做才能杜绝此祸事在民间横行?” 靖城王倒酒的手一顿,刹那间酒液溢出杯子,香气飘散。他不动声色放下酒壶,面上则故作惊讶,反问:“圣莲教?这是什么?本王进京前一直待在覆州,不曾听闻邻州之事。” 第30章 游望之说:“是最近在泔州新兴起的一小股邪.教罢了,本不成气候,可皇上自重生以来,对此格外关注,游某便也不得不对此多上心一二。然而几日前调查之下发现,圣莲教虽规模不大,但渗透到民间各个角落,极难查清根底。是游某无能,叨扰王爷了。” 靖城王说:“邪.教一事,本王也是第一次听闻,实在是爱莫能助。若以后望之有用得到本王的地方,尽管提,本王定会鼎力相助。” 游望之说:“王爷慷慨,游某敬王爷一杯。” 两人再次举杯共饮。 游望之说:“眼下还真有一件事,恐怕需要王爷相助。” 靖城王捏着酒杯的手再次一紧,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什么事?” 游望之说:“今日王爷也见了,皇上自重生以来,性格大变,游某怀疑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冒充当今天子,因此想请王爷拿个主意,此事绝密,还请王爷勿与外人道。” 靖城王:“……” 谢子羲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但他觉得眼前这个游望之挺像假的。 重生一世,大家都变了样子呢。 “望之说笑了,当今天子不是天子,还能是什么?鬼么?” 游望之叹道:“皇上重生一世,竟将自己所爱之人忘得一干二净,王爷说这不是假的还能是什么?若非换了一个人,谁能一夜之间性格大变?” 话里话外没提秦嫣然一个字,但句句不离秦嫣然。 靖城王额角青筋蹦了蹦。 他抬手压下额角青筋,勉强扬起嘴角笑道:“皇上少年心性,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像风一样,过一阵就过去了,不会放在心上。丞相完全没必要在意这些捕风捉影之事。” 游望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王爷教训的是,是游某太敏感了。” 靖城王:“……” 果然,他最担忧的事情发生了—— 他被当成众矢之的了。 现在游望之不等宫宴结束,就开始试探他了。 第16章 回去后,靖城王越想越辗转反侧,按耐不住,于是召集乔温瑜,商议眼下处境。 “乔太傅,你我设立圣莲教,目的就是为了将众人目光引到谢明时身上。可如今,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众人便怀疑是本王害死了谢嘉佑,本王背了好大一口黑锅,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昏暗的静室里,幽幽火光照亮狭小空间,石壁上青苔覆盖,显然许久无人清理了。但此时此刻,乔温瑜、靖城王和秦嫣然齐聚一堂,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牵扯到一起了,给这间小小静室带来了不同寻常意味,显得中间石桌上雕刻的舆图更加诡异。 而最诡异的还是站在阴影里的黑袍人,他全身上下被黑袍包裹得严严实实,存在感极低,若不仔细看,恐怕还以为灯火投出来的影子。 浮艮乘,圣莲教教首。 明面上,就是他自称谢明时,害死了庆王世子谢嘉佑。 但实际上谢嘉佑的死与靖城王毫无关系。 这一世靖城王之所以与乔家合作,不过是看在上一世亡国时大家都沦为了炮灰的份上,这一世结党营私……哦不,抱团取暖罢了。 乔温瑜一直身在京城,表面平静下的暗流应该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却没有提前告知靖城王,让靖城王有所准备。反应过来的靖城王忍不住怀疑乔温瑜是不是假意向他投诚,实际上另有谋划,无论最后谁赢了,他乔家都不亏。 呵,打得一手好如意算盘。 乔温瑜神色疲惫,眉眼间沧桑掩盖不住,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像燃烧到尽头的蜡烛,行将就木。他垂着眼,盯着石桌上的舆图说:“自大渊时光回溯后,那谢子羲就性格大变,不仅忘记了前尘过往,甚至连杀父仇人游望之都不在乎了……我怀疑,是游望之狸猫换太子,演了这一出。” 话未说完,他便捂着嘴一直咳嗽,待稍稍平静下来,只见洁白的帕子上猩红一片,见血了。 然而他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将帕子拢进袖子里,双眼更添几分浑浊。 靖城王端茶的手一顿,按捺住心下的匪夷所思,喃喃道:“他们竟然真的敢……” 虽然乔温瑜提前跟他们打了招呼,告知他们谢子羲可能不对劲,他也派秦嫣然去试探了,但当得知结果,还是背脊发凉。 堂堂一国之君,竟神不知鬼不觉换人了,说出去,恐怕比时光逆流还炸裂。 更何况,那谢子羲口口声声说自己失忆了,但在“维护”他……哦不,维护秦嫣然的份上,依旧初心不改,令人毛骨悚然。 事出反常必有妖。 其中必有阴谋。 他们谋得还是逆反之事,若一朝事发,九族不保。 乔温瑜闭上眼,“没错,我在朝为官三十多年,认识谢子羲十二年,他什么样子,我自然是分辨得出来的。现在皇位上那个,已经换人了。” 靖城王放下茶盏,神情晦暗不明,“怪不得游望之故意在本王面前提起他对嫣……罢了,既然他不是谢子羲,太傅可有证据能证明?” 乔温瑜摇头,“并无证据。” 靖城王奇道:“大变活人竟找不出丝毫破绽,游望之当真是手眼通天,本王不信那个假谢子羲一点破绽都没有。” 第31章 乔温瑜却道:“眼下我们并无证据,且找证据浪费时间,当务之急还是先查清楚那丫鬟自杀用的断心术从何处习来,是否有人指使。” 知道谢子羲是假的后,这件事便不着急了,毕竟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但躲藏在暗处搅弄风云的人才令人忌惮,就像蛰伏在草丛里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窜出来咬你一口,药石无医。 现在我在明敌在暗,所以眼下当务之急是优先找到幕后操控这一切的人,想出反制之法。 靖城王冷笑,“那人想让本王与庆王相争,顺便离间你我,好深沉的城府。最得利者,便是游望之吧。他早看你我不顺眼,故意借查厌胜之术一案,排挤你我,届时他依然大权独揽,百官稽首,藩王敬让。” 他第一个怀疑的人是游望之。 游望之四海名望加身,且积威已久,所以有什么事,众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毕竟让靖城王与庆王相争,最得利者也是他了。 更何况断心术失传已久,除了浮艮乘,以及那不知在何处的谢明时,游望之是他们所知中唯一一个会使用断心术的人物了。 当初,游望之就是受熹平帝授意,杀死了谢子羲的父皇炎兴帝。后来,他又用断心术杀死了熹平帝。 再然后,谢子羲也死于断心术。 一连三任帝王皆死于断心术……哦不,四任,上一世谢嘉佑虽然登基不到一月,但好歹也被人叫了几声皇上。连续四任帝王皆死于断心术,还都与游望之有关,若说此事与游望之无关,打死他都不相信。 只怕这次的局也是游望之设的。 至于靖城王为什么不怀疑是庆王搞的鬼,主要原因是谢嘉行已经被选为了储君,庆王此刻忙着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一来巩固势力,二来应付各方试探,理清敌友,才没有时间为了给嫡长子“报仇”,直接上来针对他。 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眼下还是先将储君之位牢牢攥在手里为重。 靖城王只咬牙切齿地盘算如何对付游望之,从而忽略了一个关键人物——谢若玄。 他虽然知道现场都有谢若玄的身影,但从未想过此事与谢若玄有什么关系。 原因无他,实在是谢子羲荒唐无道的形象深入人心,再加上谢若玄有意扮演,靖城王只当他是受游望之指使,从未考虑过问题出在他身上。 因此也失去了分析正确局势的先机。 以致于后面败于谢若玄之手,方追悔莫及。 另一边。 当事人游望之主动求见谢若玄。夜色深沉,干元殿内却灯火通明,屏风后,谢若玄斜倚在矮榻上,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丞相夤夜见朕,有何要事?” 屏风外,游望之笔直站在那里,如同一座煞神,“宫宴上再现断心术,臣担忧皇上圣体,特来问一下皇上可有不适之处。” 谢若玄敷衍道:“朕无碍,卿不必担忧。” 游望之却道:“断心术并非简单的厌胜之术,且施展条件苛刻,那丫鬟虽然是自杀,但不排除受靖城王指使的可能,皇上不可轻信靖城王。” 说实话,他曾怀疑过谢若玄是靖城王派来伪装成谢子羲的细作。搞这一出——杀谢嘉佑,引出圣莲教,召众藩王进京……就是为了让靖城王能顺利进京谋反。 可后面他又试探了靖城王,靖城王不像是认识谢若玄的样子。 那宫宴上,谢若玄为什么要帮靖城王说话? 自大渊时光回溯以来,谢若玄自称“失忆”,性格大变,不仅不在意自己的死因,反倒是特别在乎谁使用了厌胜之术。明明“失忆”了,却还是“不负众望”的给靖城王辩白…… 种种行径,令人迷惑。 不会真就为了“谁在使用厌胜之术”这个问题,跟靖城王虚与委蛇吧? 然而谢若玄丝毫没有意识到游望之的弦外之音,反而认同地点点头,“卿的话,朕记下了,若是无事,卿退下吧。” 游望之没有动,而是继续道:“皇上虽然失忆了,但向着靖城王妃的心却没改,依旧是那么信任她,臣心生羡慕。” 谢若玄一顿,瞬间不困了,“游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游望之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今日凌谦传来消息,他查到圣莲教教首谢明时其实没有死,圣莲教失火那日,谢明时不在教中。至于火场里找出的那具尸体,乃是有人刻意打扮成谢明时的样子混淆视听。臣以为,谢明时诈死是有意为之,恐怕圣莲教早得到风声,知道朝廷要去泔州查案,所以特意设计了这一出,好金蝉脱壳。”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目光落在屏风上,好似透过屏风盯着谢若玄的脸,神情晦暗不明,“不仅如此,凌谦还查到,谢明时诈死后,逃进了靖城王的覆州,至今下落不明。” 谢若玄正翻着手里的舆图玩,闻言挑,起一边的眉毛。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游望之在试探他,他只是觉得无所谓,看出来也好,看不出来也罢,游望之能拿他怎么办? 直接冲上来把他杀了? 那样游望之就也得下来陪他了。 得不偿失。 反正谢若玄无所谓,他称帝十五载,登至尊之位,掌天下之权,该做的事都做了,看不惯的人也都杀得差不多了,早对这世间没了任何留恋,是生是死,全看命数,没什么好惋惜的。 第32章 不过,游望之懂得如何拿捏谢若玄的心理,他知道谢若玄在意厌胜之术,所以故意吊着谢若玄,以此来试探。 谢若玄双眼微眯,有点烦。 他这种抵触情绪并非单纯针对游望之,而是对尔虞我诈的厌烦。上一世经历的已经够多了,这一世没必要再经历一次。 谢若玄缄默半晌,才道:“卿不愧是国之肱骨,这么快便查到谢明时是诈死了。” 游望之淡笑,“臣食君俸禄,自然为君分忧,不敢居功请赏。” 谢若玄:“……” 随口应付一句,他居然还喘上了。 但话说回来,他就知道,谢明时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去调查他的时候死了,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里面没有鬼才怪。 还有,想要在民间组建起一个庞大的势力,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而圣莲教能在短短几个月内便迅速崛起,背后定有人支持。 而这个人…… 泔州水运发达,六水交汇,且当地并无藩王,谢明时往哪个方向逃不好,偏偏逃去靖城王所在的覆州,若说两人之间没有关系,鬼都不信。 恐怕朝廷要去泔州查案的消息,还是靖城王提前透漏给圣莲教教主的。 谢若玄得出结论,“圣莲教果然是靖城王的产业。” 他感慨,凌谦也是个人才,居然真让他查到了东西。可惜,卿本良臣,奈何从贼。 “既然知道断心术出自圣莲教,而圣莲教又与靖城王有关系,可有证据证明是靖城王杀了谢嘉佑?” 游望之摇头,“虽然凌谦查到圣莲教与靖城王有关,但并未收集到关键性证据,因此无法直接定靖城王谋害庆王世子的罪。” 谢若玄说:“那就接着查。” 游望之问道:“靖城王狼子野心,皇上打算如何对待靖城王?” 又在明晃晃的试探了。 谢若玄微笑反问:“卿有何高见?” 游望之说:“靖城王封王开府,藐视皇权,在泔、覆二州只手遮天,屠戮宗室,同室操戈,只为上位。如今他孤身在京,正是我们下手的好时机。臣以为,应将其软禁在京城,以防止他回到覆州兴兵造反,再慢慢行削藩之举。” 不直接噶了他,一是师出无名,贸然诛杀藩王,只会引起其他藩王反抗。二是怕困兽之斗,将人逼到极致,只会两败俱伤。 说白点,就是眼下没有直接杀掉靖城王的能力。 主要原因还是在谢子羲身上,谁让谢子羲只是一个傀儡呢。 满朝文武也结党营私,心不往一处使,只盘算着互相如何在背后捅刀子。 若换做谢若玄在位,君强臣安,想噶谁就能噶谁,根本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更不需要孤注一掷,考虑这种能不能噶掉对方、靠天命吃饭的概率问题。 谢若玄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卿言之有理!就按卿说的办好了,大渊有卿在,朕放心至极。” 游望之不愧是游望之,不仅能准确猜出他的心思,还能猜到他的谋划,知道他想针对靖城王,于是特意提出削藩。 虽然谢若玄不太喜欢游望之这种城府深沉的臣子,但既然游望之表达了暂时站同一阵营的意愿,那谢若玄也坦然接受。 游望之深深地看了屏风上那道剪影一眼,显然没觉得谢若玄在认真听他讲话。 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不卑不亢行了一礼后,便退了下去。 然而世事复杂,人心难测。翌日,谢若玄命人写了一张小纸条,扔进了靖城王院子里。纸条上写着—— 尔等狼心狗行的鼠辈等着吧,游望之要软禁你们。 与此同时,谢若玄又特意赏赐了靖城王一堆金银珠宝,数十台绛红漆箱招摇过市,从庆王府门口路过,又一箱箱抬进了靖城王府的院子。 主打一个昭告天下。 第17章 谢若玄召众藩王进京是以祭天为由,所以元旦过完后,祭天事宜便提上了日程。 朝会上,文武百官依次而立,就连一众藩王也上了朝,宽阔宏伟的紫宸殿庄严肃穆,烛火照彻,明亮如昼。 礼部尚书宗徽率先出列,“元旦朝拜大礼才过不久,各地回京述职的州官、进京朝贺的外藩属国使节尚未离京,几日后便又到了上元开灯祈福礼,若将祭天大礼定在月底,未免行程有些仓促,礼简不诚,恐触怒上天。臣提议,不如将祭天之礼的日期往后挪一挪,正好三月份该主持耕耤礼和亲蚕礼了,不如将三礼合并,一同举行。” 谢若玄淡淡道:“那便依卿所言。” 事情就这样定下,只待三月。 季春之月,日在胃,昏七星中,旦牵牛中。其日甲乙*。 城郊。 山体层峦叠嶂,水势豁达。岸边旌旗猎猎,红毡铺路,宽阔宏伟的祭台下,文武百官依次而立,律中姑洗。 谢若玄身着庄严隆重的礼服,仪态雍容沉静,在礼官的指引下……并没有将穜稑种子撒入土中,再浇上去岁雪水,而是拐了个弯,站在靖城王面前,热切地拉着他的手,无比关切道:“王叔,朕观你面色不太好,可是祭场太大,王叔着凉了?” 众人:“???” 好端端的,不祭祀,又搞什么么蛾子? 靖城王身体紧绷,不明白谢若玄为什么突然cue他,僵了半晌,才挤出一丝和蔼笑容,“多谢皇上关心,臣无碍。” 第33章 他下意识觉得谢若玄又在搞他。 至于为什么是又…… 虽然他不知道宫宴上发生的一切是否为谢若玄主导,但从最终结果来看,得利只有庆王和谢若玄。 若说其中无他二人手笔,他姓名倒过来写。 不过,就算浅浅设计了他一下又如何,谢子羲昏庸无能,根本不足为惧,更何况眼前这个还是个赝品。即使是游望之……不管事实如何,今天一过,也该定局了。 原因无他,他也设下了计谋,针对游望之。 只希望眼前这个赝品不要搅局吧。 谢若玄无所谓地点点头,“王叔若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与朕说,祭天虽重要,但万没有王叔身体重要。” 靖城王敷衍道:“皇上的心意臣心领了,但祭祀为重,臣不敢乱礼。” 谢若玄笑了笑,“朕上一世仓促离世,幸而上天垂怜,让大渊时光回溯,让朕得以重生。这次祭天,朕唯有一愿,就是希望王叔能平安长寿。王叔是国之柱石,大渊不能没有王叔。” 言下之意,竟有将大渊托付给靖城王的意思。 这道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在安静的祭台下散开,庆王敏锐至极,一下子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字,看了过来。 立谢嘉行为储君的圣旨尚未下达,这个时候提“大渊不能没有靖城王”是什么意思? 难道谢若玄想将皇位禅让给靖城王? 察觉到这一点,庆王瞬间看向靖城王。 全场静默,气氛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其他人听闻此语,纷纷暗自心惊,搞不明白谢若玄到底想干什么。虽然自时光回溯以来,谢若玄一直维持谢子羲的人设,但此刻众人也反应了过来,发现了超乎寻常之处—— 上一世,谢子羲昏庸无道,贪图享乐,收集了许多秦嫣然的替身,处处针对靖城王。而现在,他不仅不再针对靖城王,还隐隐有“器重”靖城王的意思。 此番变化,着实值得令人深思。 周围目光齐齐聚集在此处,靖城王隐隐有些不安。 他皱起眉头,沉沉地盯着谢若玄,不明白谢若玄搞什么么蛾子。 不会是谢若玄发现了什么吧? 亦或者,眼前这个赝品受人指示,故意引起众人对他的关注?然后挑拨他和庆王? 然而事实证明,“谢子羲”还是那个谢子羲,在昏庸无道这一点上,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敬告列祖列宗的时候,谢若玄面对那一排排黑漆漆的牌位,尤其是中间刻着“宣帝”二字的木牌,拒绝下跪。 他坦坦荡荡地站在香案前,理直气壮道:“大渊苟延残喘至今,皆赖上天庇佑,此乃上天之功,非列祖之功。然今大渊注定亡国,气数已尽,列祖无用,朕又何必跪他们?”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他们匪夷所思盯着谢若玄,那表情仿佛看到了商纣王周幽王夺舍了他,震惊至极。 这世间居然有不跪自己祖宗的皇帝,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谢子羲是真疯了吧? 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让他不跪自己的祖宗? 没有他祖宗,他还能享受这几年当皇帝的荣华吗?! 啊?!!! 连庆王和靖城王也都惊呆了,他们虽然野心勃勃觊觎皇位,但也不敢不敬自家祖宗啊。 谢子羲真狼灭。 两人甚至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认为谢子羲其实没有沦为博弈的棋子,只是换了种方式荒唐罢了。 现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不是众人不想圆场,更不是故意不揭过去,实在是谢若玄太过逆天,令他们无言以对! 纵观史书,找不出一个像谢子羲这样荒唐无道的昏君了。 没有先例,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 正在这时,一直老老实实的谢嘉行突然站出来,对谢若玄行了一礼,小白花一般的脸上写满了惶恐,“皇上,大渊国祚风雨飘摇,非人祸也,实乃天意。说不定这次时光回溯,就是为了让我大渊人心涣散,陷入绝境。可事在人为,上天焉知您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臣坚信皇上神文圣武,一定能绵延我大渊国祚,想必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也一定对您感到欣慰。” 那模样谄媚,简直堪比烹子献糜的易牙。 谢若玄目瞪口呆。 就连庆王也被他气到面容扭曲,恨不能当场大义灭亲,与此竖子划清界限。 全场万籁俱寂。 迎面一顶高帽直接糊住了脸,谢若玄嘴角抽了抽。 这佞语你就听吧,一听一个不吱声。 虽然他打心眼里厌恶谢氏皇族,但没自大到“老子就是谢氏皇族唯一真神”的地步。拒绝下跪,不过是因为看到了他的牌位摆在最中间,不想给自己下跪行礼罢了。 现在他人明明活着,为什么还要给自己下跪行礼啊。 然而没糟心完,只听谢嘉行又道:“只是祭祖乃上古流传下来的礼法,不可轻视,若皇上不愿走流程,臣愿意代皇上主持祭祖之仪。” 他话音未落,庆王先急了,“不可!” 此举越俎代庖,先不说谢若玄心里怎么想,就算谢嘉行真的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但当谢若玄在场,他也没有资格代行祭祖之仪。 退一万步讲,即使谢若玄真的同意了,那也仍是没有自知之明。 第34章 如此强出风头,只会沦为众矢之的。 庆王目光沉沉地盯着谢嘉行,大概能猜出谢嘉行心中所想——无非是想趁机坐实储君的身份。 可是,太急了。 此刻心急只会暴露野心,给敌人制造可乘之机。 目前局势不明,且谢若玄明面上已经答应立谢嘉行为储君,再心急,便是质疑谢若玄的决定,容易给那些狼子野心之辈,造成“是他们逼迫谢若玄立储君”的印象,藉机大做文章。 然而,谢若玄却眼睛一亮,赞赏地注视着谢嘉行。 没想到此子看似柔弱小白花,实际上则是个可塑之才,居然如此上道。 不错。 这正是他喜欢的人才类型。 一来会发挥主观能动性,坚定目标,二来能体察上意,为上司分忧。不仅积极性高,还懂察言观色,果然值得寄予厚望。 谢若玄真心实意地笑了,“储君不愧是国之肱骨,提议深得朕心。那祭祖之仪便交给你了,你好好办,莫要让朕失望。” 说罢,还拍了拍谢嘉行的肩膀。 谢嘉行立即叩谢皇恩浩荡。 声音之洪亮,响彻天际。 庆王急了,“皇上,让臣子代为祭祖于礼不合,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谢若玄闻言,挑起一边的眉,“什么于礼不合,礼法不就是人定的吗,以朕定的礼法行事,庆王莫要太迂腐了。” 庆王:“……” 他人麻了。 大概是谢若玄一波又一波的逆天发言振聋又发聩,众臣被迫清醒过来,纷纷怒斥,“竟弃祖宗礼法而不顾,还狡辩礼由人定,谢氏皇族怎养出个此等白眼狼!” “夏桀商纣周幽尚不敢不敬先祖,我看亡国后,谢子羲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如今看来,大渊交由此子手中,只会危如累卵,不如早日……” …… 谢若玄依旧笑眯眯的,好似听不到那些闲言碎语一般,朗声道:“谢氏皇族立国百年,严刑峻法民不聊生,不见天怜,唯朕登基之后,时光回溯,免百姓于战乱。由此可见,朕乃天命之子,代行天谕。尔等安敢颠倒黑白,乱嚼舌根?” 众臣:“……” 真不要脸。 然而谢若玄没理会他们愤懑的目光,继续道:“况且,不过祭祖之仪,尔等便扯到了国祚上,怎么,我大渊就是靠这些牌位绵延国祚的?还是尔等能让他们复活,重现我大渊荣光?” 众人不说话了。 谢若玄看着中间刻着“宣帝”二字的牌位,冷笑,“不过一排牌位,死物而已,众卿没必要奉若亲父。” 众臣:“………………” 庆王忍了又忍,才勉强维持住表情管理,想说什么,被谢若玄抬手打断了。 谢若玄看向谢嘉行,“朕让你代为祭祖,你能办好吧?” 谢嘉行一脸诚惶诚恐,感恩戴德道:“臣定当尽力而为,不负皇上重托。” 谢若玄满意地点点头,“嗯,卿去吧,办好了,朕重重有赏。” 谢嘉行叩首,“臣领旨谢恩!” 众臣一脸魔幻,对谢若玄昏庸程度的认知又更上一层楼。 天呐,谢若玄连祖宗都不要了。 第18章 祭祖在谢嘉行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进行。 谢嘉行一行一言进退有度,丝毫不见刚才谗言媚上的样子,对比谢若玄,可谓是模范帝王。 众臣一脸荒谬地走完流程,看看心安理得摸鱼的谢若玄,再看着谢嘉行,忍不住感慨: 这才是一国之君应有的风范吧。 可惜,谢嘉行身份终究差了一层,不能明目张胆的摆在台面上,不然说不定真有可能成为一代中兴之主。 谢若玄拍着谢嘉行的肩膀,大肆夸奖,“储君办事就是靠谱,朕果真没有看错你。礼部已在准备册封储君的典礼了,待回京便能举行。你好好干,莫要让朕失望。” 声音清晰地传进众人耳中。 谢嘉行立即摆出受宠若惊的样子,“皇上谬赞了,臣才疏学浅,本籍籍无名,幸得皇上赏识,方侍奉御前。往后臣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皇上圣恩。” 谢若玄更高兴了,“好好好,众卿都听到了,以后待朕驾崩,你们便好好扶持储君,中兴大渊!” 原本怀疑谢若玄准备将皇位传给靖城王的众人:“……” 靖城王:“……” 他看向庆王。 后者眼角抽了抽。 即使庆王再傻,此刻也反应过来了,谢若玄就是故意吊着他和靖城王,让他们鹬蚌相争。尤其是宫宴上那场戏,无不暗示了靖城王与断心术有关,把谢嘉佑的死因扣在靖城王头上,离间他和靖城王。 不是,谢子羲你到底想干嘛啊? 这么吊着竞争皇位的热门人选,不怕养蛊被反噬? 奈何谢若玄性格牛马,他敢怒不敢言。 而众人就更不用说了,生怕点明了这点,谢若玄再“灵光一闪”,想出一个更荒唐离谱的主意霍霍他们。 看来谢若玄另有谋划。 靖城王隐晦地看向角落,向乔温瑜递了个眼神。乔温瑜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准备就绪。时机已到,他们准备对游望之动手。只要除掉游望之,那个“赝品”便不足为惧。届时他们掌控大局,杀了那个“赝品”栽赃到庆王头上,他们就可以打着“除国贼”的名号除掉庆王,然后顺理成章地上位了。 第35章 奈何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很现实,他们还没有所动作,意外发生了。 只见牌位冒出袅袅白烟,一副祖宗显灵的模样。不等众人有所反应,旁侧角落的角落,一块牌位忽然倒了下来,白烟汇聚成一个大字——冤。 众人目瞪口呆。 不会吧,谢若玄不会真的把祖宗气活了吧?! 这奇异的一幕超出了常人的认知范围,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还是有识之士大喊:“快把牌位扶起来,把这妖烟赶走!”侍卫们才拿着羽扇上前,将白烟扇散。 同时倒下的牌位也被扶了起来,那牌位上刻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谢嘉佑。 众人见状,差点忍不住跳起来,没想到不是祖宗显灵,而是谢嘉佑在“作妖”。 他死都死了,居然还敢扰乱祭祖典礼,简直大逆不道。 几乎这一刹那,所有人都看向了庆王。 不是,你儿谢嘉佑真有冤情又如何?不会私下解决吗?为什么偏偏在祭祖典礼上闹?更何况,谢若玄已经答应让三司严查了,你为什么还要闹事? 不过惊诧过后,众人也反应过来了,恐怕鬼怪闹事是假,人为装神弄鬼是真。 他们直觉是庆王在故意搞鬼。 虽然枉死的鬼魂为自己喊冤没多么惊世骇俗,但在谢氏皇族里,枉死的帝王那么多,尤其是谢子羲,上一世死得那么惨那么不明不白,怎么不见他“显灵”为自己喊冤啊。 庆王简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也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儿突然“诈尸”了。可他不能盲目表态,因为这明显是个圈套,再是傻子也该嗅出不对劲了,如果盲目表态,恐怕正中设局人下怀。 无奈,他只能跪地求饶,“皇上明鉴,臣绝无故意扰乱祭典、不敬列祖列宗之心,臣的儿子嘉佑更是已经下葬,入土为安了,怎么可能还会在祭典上放肆,定是有宵小作祟,扰乱祭祖,还请皇上主持公道!” 在场众人心思各异。 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庆王干的,谢嘉佑是不是真的有冤情,明面上,谢若玄都已经下令彻查了,甚至还派凌谦亲自前往泔州,惊动了靖城王。 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仁至义尽,再闹未免不识好歹。 可他们也不能白白错失这个打压庆王的良机。 扰乱祭典是重罪,庆王自己送上门的把柄,不利用白不利用。 礼部尚书宗徽怼道:“王爷说自己绝无扰乱祭典之心,那现在喊冤的是谁?庆王,你虽贵为亲王,但此举未免太不把先皇放在眼里了。” 庆王惨白着脸说:“皇上,臣真的不知道此事啊!臣若知道此事,一定封死谢嘉佑的棺椁,不让他出来犯上作乱。” 谢若玄故作忧心的模样,“王叔放心,朕相信王叔一定不是如此不顾全大局之人。只是宵小作祟,难免委屈王叔一二。待祭典结束,朕一定命人查清此事,还王叔一个公道。” 然而谢嘉行却突然俯身一拜,扬声道:“定是现场有害死兄长的真凶,所以才令兄长魂魄不安。皇上,臣收集到证据,事关靖城王……” 事关靖城王。 他话未说完,不等人细想,就被打断了,一道惊呼声响起,“靖城王,你要干什么?!” 一群身着甲胄的兵士冲了进来,将众臣团团围住。他们拿着武器,把刀刃架在众人的脖子上,唯独背对着靖城王。 不仅如此,祭台也被围得水泄不通。 此时谢若玄正站在祭台上,那些人把守祭台各个出口,一副要弑君的架势。 台下,游望之身边人围得最多,几乎密不透风。 全场一片死寂。 校尉路宏博带虎贲军赶了过来,但碍于众人被叛军挟持,心有忌惮,只得拔剑对峙。 短暂的沉默后,谢若玄竟然笑了,问道:“王叔,你这是做什么?这祭典可有何不妥之处,居然惹得你带兵包围我们?” 全场目光齐聚在靖城王身上,靖城王额角跳了跳,下意识想要反驳,但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句话。 原本他也不想的…… 刚刚他和乔温瑜互相示意后,便掉珏为号,召集潜伏在御林军中的属下准备动手。 目的是除掉游望之。 然而意外发生了,先是牌位冒白烟,紧接着庆王自陈,牵扯到谢嘉佑遇刺案……众人本来就怀疑是他杀了谢嘉佑,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召集属下准备动手,这让他从“对游望之动手”,直接变成了“因为心虚而起兵谋反”。 众人原本对他有三分怀疑,现在变成了十分。 眼看事态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靖城王想出声阻止,却已然来不及。 孟阔怒道:“靖城王,你要谋反吗?” 乔温瑜见到这一幕,闭上了眼睛,无声叹息。 靖城王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朗声道:“启禀皇上,臣绝无谋反之意,臣此举实属无奈,只为清君侧。” 事到如今,已无法反悔,不如破釜沉舟,按照既定的剧本走,方有一线破局的希望。 话音落下,众皆哗然。 清君侧。 清什么君,君什么侧。 谁不知道谢子羲是傀儡帝王,手中无权。说着清君侧,恐怕清君侧是假,趁此机会揽权是真。 他们这些“老臣”,就是首先被开刀的吧。 第36章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靖城王倒是冷静了下来,“臣要弹劾丞相游望之,身为罪臣余孽,负罪出逃,勾结藩王,首起兵祸,弑炎兴帝,戮熹平帝,上欺君主,下蔽百官,乱纲纪之常,矫托君命,狼子野心。今日,臣替君讨贼,望诸位臣工勿要助纣为虐。若尔等仍执迷不悟,负隅顽抗,休怪本王没有惜才之心。” 一瞬间,全场焦点变成了游望之。 游望之长身玉立,即使被无数刀刃指着,气度依旧从容,“靖城王真是太看得起臣了,若要弹劾,朝会上递折子便可,何必兵戎相见,臣恐怕担不起靖城王的野心投名状。” 他丝毫不将周围的利刃放在眼里,仿佛身处斜垂花枝中,无动于衷。 靖城王冷笑,“丞相大权独揽久了,好像忘记自己曾身如浮萍了。” 说着,他命人呈上一箱证物,继续道:“夏台游氏,擅厌胜之术。炎兴一年,游氏私设巫蛊,咒杀天子,被灭族。你因在外游学,侥幸逃脱,后投到凉州王麾下,助其谋反夺位。” “熹平三年,你用断心术咒杀炎兴帝。” “熹平四年,你亦使用断心术咒杀熹平帝,扶持当今皇上登基。” “去岁,你杀了庆王世子谢嘉佑。” “而上一世,皇上不明原因驾崩,依旧是你的手笔。” “就连宫宴那晚自尽的靖城王妃侍女,恐怕也与你有关。” “这些都是你擅使断心术的罪证。游望之,断心术是不传于世的秘法,且于章和九年失传,这世上所知之人少之又少。除了你,无人能用此术,接近天子,咒杀皇族。” “你遣凌谦前往泔州查案,不过是转移目标的障眼法罢了,实际上是想将谋害庆王世子的罪名扣在本王头上。本王可不会当这个冤大头。谢嘉佑不是本王杀的,哪怕谢嘉佑本人站在这里,本王依旧问心无愧。” 那一箱子打开,里面记载的是各种厌胜之术,其中,断心术所撰纸页最多。 皆是游望之亲笔。 这下可谓是“钉死”了游望之。 其实说实话,这些话、这些证据,只有一半是真。另一半则是根据猜测,编造出来的谎言。但靖城王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只要能除掉游望之,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就行了。 他原本想着设立圣莲教,是将朝堂目光吸引到谢明时身上。不曾料,宫宴上竟有人设局把谢嘉佑之死栽到他头上。 甚至宫内细作还传来消息,游望之要置他于死地。 既然这样,不如干脆来一招祸水东引,拉游望之下水。 把所有罪名都按到游望之头上。 这样既可以除掉政敌,又能洗清自己的嫌疑,可谓是一举两得。 一时间场面无比安静。 大概是靖城王所言太过惊世骇俗,众人都被.干懵了。 什么情况? 不是靖城王为争夺皇位,暗中害了谢嘉佑吗?怎么又变成是游望之杀了谢嘉佑?还有,谢子羲上一世竟然也是被游望之害死的!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劈得众人头晕目眩。 高高的祭台上,谢若玄将目光投向了游望之。 第19章 没想到游望之也会断心术。 游望之。 游…… 谢若玄想起来了,夏台游氏,绵延两百年的世家大族,在大渊立国前便已存在。上一世,他上位后,游望之的叔祖父游仲任太保之职,位在三司之上,封寿光侯。 当年游仲与他也算君臣相得,他打击谶纬之学,然有新策,皆先谘于游仲。 原因无他,游家算是难得的中立派,实干兴邦,一心为民。 谢若玄临终前,将游仲设为顾命大臣,希望他能在政事上帮扶一下炎兴帝。但时移世易,谢若玄没想到,炎兴帝一上位,就把游家给灭了。而他再见游氏弟子,却是这幅光景。 游望之身为游氏后人,会断心术很正常,可谢若玄真的没料到,游望之会和断心术、炎兴帝之死、熹平帝之死、谢子羲之死、谢嘉佑之死都扯上关系。 不是,屠龙勇士都没这么勇吧? 小伙子你是真的强。 就算这些人的死跟你真没关系,但能让别人以此为借口攻讦你,旁人虽震惊却丝毫不怀疑,在某种意义上,你也是真的强。 谢若玄问道:“游相,靖城王所言属实?” 游望之屹立在人群中,姿态从容,不卑不亢,“臣确实会断心术不假,但臣绝无谋逆弑君之心。” 他看向靖城王,“靖城王此举是为了掩人耳目吧?断心术不止臣会,泔州圣莲教也有人施展过此术。廷尉凌谦已经找到圣莲教与靖城王府往来甚密的关键证物,并且,教首谢明时身上还有王爷的信物,是一块环带山云纹的玉佩。上一世,谢明时带兵攻入京城是板上钉钉之事,王爷不会以为把罪名扣到臣头上,便能颠倒黑白,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了?” 此言一出,事情再次反转。 凌谦居然真的找到靖城王勾结圣莲教的证据了! 要知道,先前众人虽然怀疑靖城王,但苦于靖城王在泔州、覆州经营多年,探查不易,且谢若玄一副“爱屋及乌”“看重”靖城王的样子,他们以为凌谦此番不会有收获,最终这件事会被糊弄过去。 可没想到,凌谦居然这么顶,真的找到“锤死”靖城王的证据了。 第37章 能被用作信物的玉佩做工极其复杂,从开采到成品,一应流程皆需记录在册,甚至中间经过几道手也需详细记录,根本无从造假。 游望之能准确说出玉佩上的花纹,已经是铁证如山了。 “不仅如此,那日宫宴上,自杀的侍女也是你一手安排,只为弑君。奈何那侍女临阵反水,不愿背上弑君的罪名,提前自尽了,才没有让你计谋得逞。靖城王,人是从你靖城王府里出来的,若说别人栽赃陷害你,未免可笑。” 众人又双若缀麻了,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麻了,他们抚着心脏,只想回去找御医看看,看他们还能活多久。 朝堂水深,他们怕是挺不到亡国那日了。 靖城王脸色微变,显然明白游望之的意思。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游望之就是要栽到他头上。 事已至此,若不能“锤死”游望之,那么死的便是他了。 “皇上,臣冤枉啊,臣没有勾结圣莲教,更不知道什么环带山云纹玉佩,一定是游望之栽赃陷害臣。”他立即跪地哭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天地可鉴,王妃体弱,臣找圣莲教的人,只是为了给王妃治病,绝无谋害宗室、咒杀天子之心,若臣勾结圣莲,便让臣死无葬身之地。” 没想到靖城王为了逃脱罪责,居然连秦嫣然都搬出来了。 众人嘴角微微抽搐,上一次让他献上金矿糊弄过去,这一次,不会还想着能轻易脱身吧。 此举是明晃晃的“阳谋”,故意说秦嫣然体弱,一赌“谢子羲”对她是否还有情谊,二赌谢若玄会不会为了维持谢子羲的人设,继续维护他。 然而祭台上,谢若玄不笑了,他昳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令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冤枉?” 他细细咀嚼这两个字,“冤枉就是明知对方藐视上意抗旨不尊将厌胜之术流传下来,还请对方给王妃治病?” 这话里意思着实微妙,让众人一愣,一时猜不准谢若玄什么意思。 但总之,谢若玄这次不打算维护靖城王了。 靖城王一顿,猜测“谢若玄是受了游望之指使”,图穷匕见了。 既然是傀儡,又听从游望之的话,靖城王也不再示弱,而是暗中看向了乔温瑜。 乔温瑜回以一个“准备妥当”的眼色。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谢嘉行突然跳出来,激动道:“靖城王,你休要花言巧语立这些没用的誓言,如果不是你害了兄长,兄长今日又怎会扰乱祭祖典礼?” 靖城王面无表情,“谢嘉佑当真不是本王害死的,若有半句虚言……你倒是可以亲自下去问问你那好兄长。” 谢嘉行却一撩衣摆跪在祭台下,扬声道:“臣有证物能证明是靖城王害了我兄长。” 同时闵锡走上前,说:“臣能作证,储君所言属实。臣与庆王世子是至交好友,那日庆王世子出城游玩,是收到了前冗从仆射王碌的邀请。当时世子邀臣同行,臣因前日感染了风寒,需在家修养,便没有应邀,可谁知,世子竟遇到了刺客。后来前冗从仆射王碌被罢官收监,臣在他家中找到了几封烧毁的信件,而那信件一角上,画的秘事花押正是环带山云纹。此刻信件正在臣府中,皇上可派人去取。”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 这下直接“锤死”了靖城王就是杀害庆王世子谢嘉佑的幕后真凶! 众人议论纷纷,知道藩王进京必有一番风雨,可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淘汰出局的竟然是靖城王。 实在是出人意料。 虽然眼下靖城王领兵挟持了众臣,看似占尽上风,实则就算把他们杀完了也没用。大渊野心家太多了,最不缺争夺皇位之人。倘若靖城王对他们动手,反而会背上弑君的罪名,成为众矢之的。 现在不是太平盛世,弑君后可以凭一己之力镇压八方。生逢一朝末世,藩王割据,起义不断,权臣当道,如果谢子羲身死,那么众人便有了光明正大造反的理由。 大渊缺的就是这个“时机”。 这也是众人一直隐忍不发的原因。 他们只需等,看谁先按耐不住,背上“弑君”的罪名,然后他们就可以站在大义上,举起反旗,逐鹿天下。 靖城王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一点,先前他只针对游望之,就是因为不想背上弑君的罪名。可是如今,大势已去,再徐徐图之已然无用,唯有破釜沉舟,拚死一搏,方有一线生机。 想通后,靖城王脸上弥漫起杀意,他站起身,从属下手中接过一把长剑,直指谢若玄,“苍天无眼,令昏君当道。昏君乱命误国,亡我大渊。现帝星更迭,决出六水,今日,我谢淮宴便替天行道,杀昏君,匡扶社稷。” “诸位将士,随我杀!” 话音未落,不等众人所有反应,靖城王便挥剑砍向拦在自己面前的虎贲军。 鲜血高高飞溅,死亡瞬间发生。 大概是这一幕刺激到了众人,场面顷刻间乱了起来。 靖城王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提刀就砍。虎贲军见状,连忙阻拦,两军战成一团。 文武百官仓皇逃命,宫人侍从乱成一团,弱者成了刀下亡魂。为首者更是直袭游望之,誓要取游望之性命。 然而游望之不愧是行伍出身,第一时间反手夺过敌方的武器,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第38章 围在祭台下叛军朝祭台上奔来,此时此刻祭台上只有谢若玄和谢嘉行,再无其他侍卫。如果叛军杀上来,他们要么拚死抵挡,要么引颈就戮。至于能撑多久,全看两人武功如何。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祭台。 孟阔更是焦急大喊:“皇上!” 无奈被叛军阻拦,无法第一时间救驾。 叛军冲上祭台,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划出满月弧度。 千钧一发之际,谢若玄眉眼冷静,抽出了用作礼器的长剑,横在身前。 谢嘉行则完全慌了,他虽然学过武功,但从来没有拼上生命实战过。他见谢若玄抽出礼器当武器,也有样学样,挑了一把斧头当做防身武器。 然而预想中谢子羲被砍得血肉横飞的画面没有出现…… 只见旌旗下,谢若玄扬剑抵挡,继而转守为攻,挥开袭来的刀刃,反手送出长剑。刹那间,利刃划过叛军脖颈,血线乍生,生死定局。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定格。 反观谢嘉行,不仅躲闪狼狈,身上还被劈开好几道伤口。若非祭台足够大,有逃跑的空间,恐怕早成了刀下亡魂。 源源不断的叛军攻上祭台,谢若玄抬手挡下,动作干净利落,甚至还有闲心一把将谢嘉行扯到身后,护着他。 刀光剑影间,谢若玄好像只是随手一挥,那些叛军就失去了反抗能力,直挺挺倒了下来。 众人大惊。 谢子羲的武功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而知道眼前这个谢子羲是赝品的人,更是吃惊,没想到赝品的武功这么好! 那是谁派他来的? 靖城王见祭台久攻不下,竟亲自提剑攻了过来。虽然知道眼前这个谢子羲是赝品,但只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那么就“坐实”了昏君身死,他便有机会翻盘了。 谢若玄正面对上靖城王,短兵相接,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靖城王被这力道震得手臂一麻,大惊失色,问道:“你是谁?” 谢若玄不答,只狠狠击退了靖城王。 全场俱静。 再是傻子,此刻也该看出来了,眼前的谢子羲不是谢子羲。 因为谢子羲完全不会武功。 唯有一人深深皱眉,觉得谢若玄的动作有点眼熟,他就是乔温瑜。 乔温瑜与谢若玄相识数十年,知根知底,自然知道谢若玄会武。今天谢若玄再出手,没有刻意藏拙,被他看出来很正常。 乔温瑜凝眉沉思,连这场谋反的结果都不在意了。 谢若玄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就此收手。当然,他是在防备谢嘉行。为避免谢嘉行背后偷袭,他没有上去给靖城王补刀。 这个时候,虎贲军突破叛军的阻拦,冲上了祭台,将谢若玄护在身后。 胜负已定,成王败寇,靖城王输了。 靖城王被押到谢若玄面前,请谢若玄处置。 所有人欲言又止地看着谢若玄,好像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询问状况。谢若玄也不在意,只放下剑,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靖城王,眼中毫无温度,“你与圣莲教教首谢明时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失传已久的断心术?他人现在在哪里?” 上一世,他虽然大肆屠杀方士,焚烧有关厌胜之术的书册数十万卷,但难免有漏网之鱼。可是,谢明时这条大鱼不仅逃脱了,还让断心术流传了下来,与靖城王搭上关系,值得深思。 若说里面没有猫腻,他这两世帝王干脆白当了。 靖城王抬头看着谢若玄,神色晦暗不明,“皇上不问问我为什么谋反吗?以及我谋反后,嫣然该怎么办?” 谢若玄冷冷一笑,“朝廷自有法度,你的事,当然按律法处理。靖城王,如果你老实交代,朕兴许会给你一条活路。” 靖城王定定注视着谢若玄,眼中丝毫没有沦为阶下囚的自觉,反而像是在打量货物,估量价值几何。 谢若玄眯了眯眼,忽然一个剑柄砸到了靖城王脸上。靖城王闷哼一声,被力道掀翻在地。路宏博立即又将人提了起来。 谢若玄又问了一遍,“谢明时到底是谁?他现在在何处?” 靖城王沉默了下,说:“我不知道谢明时是谁。” 他正是因为知道上一世是谢明时带领叛军攻入了京城,以致大渊亡国,所以这一世才创建圣莲教,命浮艮乘假扮谢明时,将众人目光引到“谢明时”身上。 没想到,谢明时没有倒下,反倒是挖坑把自己埋了。 谢若玄笑了,“好,很好,将靖城王关入天牢,等候处置。” 第20章 靖城王谋反,天下哗然。 谁都没料到他会在祭天大典上突然发难,还行事这么仓促。幸好最后意料之中的没有成功,不然真要呕死一众觊觎皇位的野心家。 皆知此时不是掀桌的好时机,如果让靖城王误打误撞摘了桃子,那大家干脆再重开一局得了。 不过这件事到底没有开启群雄争霸的局面,因为众人敏锐地发现谢子羲好像换人了。 现在皇位上那个,绝对不是原装的谢子羲,因为原装的谢子羲不会武功,而谢若玄会武功。重生一世,不可能突然觉醒没有的天赋技能,那就排除所有不可能,只剩下最后一种最离奇的,是事情真相—— 谢子羲不是谢子羲。 第39章 不知道这个变故是好是坏,有没有可利用的机会。 可惜,现在众人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否则大渊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礼部尚书宗徽向谢若玄行了一礼,“皇上,祭祖的物品都已经处理干净,不会有人发现问题。” 天阴沉沉的,小雨淅淅沥沥落下。 长长的宫道下,谢若玄站在栏杆前,欣赏雕栏玉砌的美景。他长身玉立,衣袂随风轻轻颤动,声音也好似泠泠雨落下,凉入肺腑,“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宗徽应了声,“是。”随即躬身退了下去。 谢若玄抬手接落下的雨滴,凉凉的水珠砸在手中,带来清新的触感。 大渊该变天了。 没错,是他设计了谢嘉佑牌位一事,原本想挑起庆王和靖城王的争斗。但没想到,靖城王竟起兵谋反,带来这么大一个意外之喜。 真是瞌睡了送枕头,正愁没机会对付靖城王,靖城王自己主动送上门了。 在祭天大典上起兵谋反,罪证确凿,按律问斩。 目前靖城王已关入天牢,接下来该摸查靖城王一党都有什么人,干了什么事,进行清算。 不过,谢若玄最在意的,还是背后使用断心术的谢明时。 他在位时,严厉打击厌胜之术,近十几年间,谶纬之学几乎断绝。不管是民间还是官方,都不见厌胜之术的踪影。而谢明时不仅在民间举办圣莲教,大肆推广,还杀了谢嘉佑,涉嫌咒害谢子羲。如此不把他的诏令放在眼里,简直无法无天。 不把谢明时揪出来抄家灭族,都对不起他上一世坐了十五年的皇位。 御书房。 游望之凌谦将整理好的证据呈到谢若玄面前,“这是臣等收集到的相关证据,圣莲教虽看似独立运营,实则确实是靖城王的产业。臣已查过账簿,靖城王每年组建两千人进山采集药草,再由货商以游医的名义购买,中间过手两道牙行,最后将银两转移到圣莲教。” “这两道牙行是靖城王妾室刘氏的产业,可以说,售卖药草只是名头。钱从靖城王府出,由第一道牙行‘收购’后,将药草过一下明路,再转手‘卖给’第二道牙行。第二道牙行有了购入药草的记录,便平了账簿,后面就能放心把银两转入圣莲教了。” 不仅如此,凌谦还命人画了圣莲教教首谢明时的画像,呈给谢若玄。 薄薄一页纸放在御案上,画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道士,面容平平,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到的那种。 谢若玄却表情空白。 他指尖颤抖,全身血液好似冻结,压抑不住的恨意从心底涌出,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道:“这画上的人……是谁?” 游望之和凌谦惊讶地看着他失态的样子,印象中,这好像是冒牌货第一次当众失态。 为什么? 因为认识画上的人? 凌谦回答:“这就是谢明时。” 谢若玄握着画像的手骤然收紧,指尖死死掐进肉里,隐约有血迹渗出。他仿佛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游望之疑惑,“皇上?” 谢若玄好似听不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找了这么多年…… 原本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没想到,这个人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成了圣莲教教首。 真是世事无常,兜兜转转,他找到他了。 画上的老道士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递给谢若玄一个巫蛊偶,害谢若玄母亲惨死、乔家满门抄斩的罪魁祸首! 谢若玄到死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他登基后,曾大肆寻找此人,奈何没有结果。原以为人已经死了,没想到,这人藏得好好的,还与靖城王有了牵扯。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哈哈哈哈……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大概是谢若玄状态实在不对劲,游望之和凌谦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惊疑之色。 游望之问道:“皇上,可是此人有何不妥之处?” 谢若玄面容半掩在阴影中,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朕要亲自审问谢淮宴。” 话音落下,御书房内陷入长久的寂静中。 诏狱。 昏暗的石室里,一根又一根火把照亮此方,还未走到深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脚下的石阶上有暗红色的污渍,整座建筑压抑又窒息。 对于谢若玄的出现,众人惊诧不已,不明白谢若玄为什么来这个地方。 就算要审问靖城王,大可以把靖城王带出去嘛。何必亲自来这个肮脏混乱的地方,也不怕脏了脚。 自从知道谢子羲换人后,众人对谢若玄无比上心,自然也能察觉出谢若玄的不同之处。如果是谢子羲,他就绝对不会亲自来诏狱,因为他嫌弃诏狱脏。可谢若玄不一样,他好似感受不到诏狱的压抑,面不改色地进入审讯室。 审讯室三面都是石墙,其中一面挂满了各种刑具,火盆发出辟里啪啦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味。 靖城王沦为了阶下囚,被吊在木架上,身上华服被剥去,变成了粗布麻衣。他头发散乱,脸上都是血污,若非狱卒指认,恐怕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不成人形的人,就是靖城王谢淮宴。 几名小吏搬来干净的桌椅,再铺上狐裘,让谢若玄舒舒服服的。 第40章 与对面形成了惨烈对比。 这次审问,当然不止谢若玄一个人,除了游望之凌谦,孟阔以及一些其他官员得知消息,也赶了过来。 他们甚是好奇,谢若玄为什么突然要亲自审问靖城王。 难道两人之间有仇怨? 谢若玄站在靖城王面前,火光照在他脸上,映衬得那双眼睛漆黑,深不见底,恍若地狱幽魂。 “这个人,是你的属下?” 他将画像怼到靖城王面前,声音冷漠无比。 靖城王勉强抬头看,只见画像上赫然是浮艮乘,他咧嘴一笑,不答反问:“皇上认识此人?” 谢若玄一把抓住他的领子,逼问:“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你认识他多久了?” 当年这个老道士害死他母亲,害乔家被抄家灭族,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但他忍不住怀疑,乔家被灭,是否靖城王也参与其中? 汹涌的恨意在心中翻滚,理智分崩离析。 谢若玄下意识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三十多年前,靖城王尚未出生,更别说有能力让乔家覆灭。 可谢若玄却不愿深究这一点。 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但凡与他母亲被害有牵扯的人,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靖城王定定地注视着画像上的人,忍不住怀疑谢若玄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和乔家勾结了。但看谢若玄的样子,他又忍不住怀疑谢若玄只是单纯的恨浮艮乘。 他突然笑了,“皇上,臣年老体衰,已然不记得认不认识此人,何时认识的此人了,若皇上想知道,不妨放了臣,让臣好好想想。” 很显然,他看谢若玄失态,故意用言语刺激谢若玄。 事到如今,靖城王已经知道谢若玄不在意秦嫣然,反而对浮艮乘十分上心了。虽然他自己身陷囹圄,但浮艮乘并未落网,想要得知浮艮乘的消息,就不能直接杀了他。 有了“依仗”,靖城王放松下来,一时的皮肉之苦不算什么,谁能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谢若玄闻言,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也笑了。他抓住靖城王的头发,狠狠将人掼到木架上,头部撞击木架,发出沉闷地响声,靖城王痛呼出声。 众人大惊。 谁都没料到谢若玄会突然发难。 这个举动更加说明了,谢若玄与谢子羲大不相同。谢子羲虽然也会打人,但绝不敢对靖城王出手。 而谢若玄却毫无顾忌。 “元封帝在位期间,乔家被抄家灭族,皆因此人蓄意陷害。”谢若玄抓着靖城王的头发,凑到他耳边,阴恻恻地说,“谢淮宴,当年乔家被灭,不会有你一份‘功劳’吧?” 靖城王瞳孔微颤,随即恢复了平静。 众人也一样,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好端端的,谢若玄提当年乔家被灭门一事干什么?难道这个赝品跟乔家有关系? 众人瞬间阴谋论起来。 乔党的人更是冷汗直冒,事关乔家,他们恨不能立即派人通知乔温瑜。 靖城王谋反不是小事,要是把乔家牵扯出来,可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现在只有靖城王落马还好,倘若把乔家牵连进内,他们这些人即使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第21章 谢若玄的出身一直是个忌讳。 准确说,是谢氏皇族最难以启齿的丑闻。 元封帝在位中期,乔家与闵家联姻,乔宛心嫁与闵徽,结两姓之好。然而世道荒唐,元封帝与太子谢涵光同时看上乔宛心,一番纠葛之后,然后有了谢若玄。 至于“心悦”佳人,不过是见猎心喜,色欲熏心罢了。 大渊被谢氏皇族玩弄的臣妻数不胜数,唯有乔宛心生下了孽种。 谢若玄出生时,身带谢氏皇族独有的鸾鸟印记。那印记位于脖颈处,蔓延至下颌上,精致繁复,一直被谢氏皇族视为“祥瑞”。 然而这样的“祥瑞”出现在臣妻之子身上,却是祸端。 生父不详,养父难堪,可想而知会有何种后果。 元封帝和谢涵光都不认此子。 原因无他,一是元封帝和谢涵光也都有鸾鸟印记,二是他们也分不清谢若玄到底是谁的孩子。 虽然鸾鸟印记在谢氏皇族里出现的概率并不高,仅有少部分人身带印记,但这少部分人并不是个位数,所以谢若玄并没有那么稀奇。 反倒是因为谢若玄的存在,坐实了元封帝和谢涵光荒唐好色的名声。因此,元封帝和谢涵光都极其厌恶谢若玄。 他们厌恶谢若玄,那些作为臣子的,自然也是看人下菜碟,跟着厌恶谢若玄。 冬日里,白雪皑皑的庭院,屋内无一点炭火,甚至比外面还冷。乔宛心最喜欢抱着谢若玄,小声给他唱童谣,她说:“熬过这个冬天就好了,熬过冬天就不冷了……” 夏日里,虫蛇齐聚,这方小院落不仅没有驱虫的药草,反而尽是些招蚊蝇的凌霄花,蜇得身上都是大包小包。 乔宛心总是哄谢若玄说,过了这个冬季就好了,过了这个夏季就好了…… 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复,日子并没有好,反而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病得连床榻都下不来。 也就是那个时候,谢若玄遇到一个方士,递给他一个巫蛊偶,说:“想要你母亲身体痊愈,需将此偶埋在凌霄花树下七七四十九日,方能见效。” 第41章 然而第二天,一群官兵围满了小院,乔宛心被带走了。 谢若玄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永远忘不了那个罪魁祸首的脸,他曾立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没想到,这一世还有完成誓言的一天。 谢若玄下令全力追查画上人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时间,满城风雨。稍微知道点内情的,纷纷聚集在乔温瑜府上,向乔温瑜打探谢若玄的底细。 “乔太傅,当年你乔家那事,确实是……唉,不知道当今这位,怎么突然揪着那事不放了?” “乔太傅,你给我透个底,当今这位,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甚至就连靖城王没被清扫的亲信,都冒险夜访乔府,询问谢若玄是不是跟乔家有关。 他们怀疑,乔温瑜跟靖城王合作是假,与谢若玄联合起来坑靖城王是真! 乔温瑜第一时间称病闭门不出。 主要是谢若玄分外在意浮艮乘这事,实在是太蹊跷了,令人疑惑不解。 按理说,正常情况下,靖城王谋反,谢若玄应该更在意靖城王谋反一事,毕竟靖城王可是要害你性命夺你皇位啊! 可谢若玄好似完全不在意靖城王谋不谋反,一心只扑在靖城王的下属身上,如此执着,着实令人费解。 谢若玄下旨,召乔温瑜入宫觐见。 不管有没有病,都必须过来一趟,就算真的有病,抬也要抬过来。 无奈,乔温瑜来到御书房,谢若玄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画像上,正是浮艮乘。 乔温瑜眉头跳了跳,强压下心中翻涌复杂的情绪,回答道:“不认识。” 谢若玄似是笑了,又好像没有笑,“那太傅可要好好记得此人,此人是害乔家覆灭的真凶。” 此言一出,乔温瑜心头狂跳。 谢若玄为什么这样说? 是猜到什么了? 但不管他怎么想,御书房里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乔温瑜愕然地盯着谢若玄,谢若玄却好似察觉不到他的目光,只垂眸看着画像,仿佛要将薄薄一页纸盯出一个洞。 另一边,庆王和谢嘉行邀请闵锡过府一叙。 安静的花厅里,庆王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不对,不对……” 谢嘉行问道:“父王,何事不对?” 庆王说:“祭祖典礼上,你兄长的牌位,绝对是有人在故意装神弄鬼……可是,谁这么闲,去弄你兄长的牌位?再说了,来这么一出,对他有什么好处?” 谢嘉行愕然,“父王,难道兄长的牌位,不是你命人设计的?” 庆王闻言蓦地看向他,那表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像想说什么,最终叹息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谢嘉行:“……” 闵锡说:“王爷,世子,臣有一事,事关谢子羲,不知当讲不当讲。” 庆王说:“闵中书请讲。” 闵锡说:“臣认为,当今那位,不是原来的谢子羲。” 庆王和谢嘉行震惊,“不是原来的谢子羲?什么意思?” 上一世,庆王父子没接触过谢子羲,所以不知道谢子羲的真实性格。即使谢若玄不伪装了,他们也分辨不出真假。而这些大臣和谢子羲相处过几年,自然对谢子羲有所了解。 谢若玄一举一动皆与谢子羲不同,闵锡再蠢,也看出来了。 更何况,关于谢子羲真假一事,早传遍了整个京城,已经不是秘密。 只是众人虽私底下猜测,但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也不好直接发难。 闵锡今日选择告诉庆王父子,是为了提醒他们,让他们早做准备。既然觊觎那个位置,知己知彼,方能应对自如。 “臣怀疑,谢子羲不知不觉被人掉包了。谢子羲性格荒唐无道,痴恋秦嫣然天下皆知。而现在那位,不仅对秦嫣然毫无态度,还亲手对谢淮宴行刑,逼问谢明时下落。如此反常,若无猫腻,恐怕河水倒流,日从西出。” 闵锡原以为谢若玄是为了秦嫣然,才召所有藩王入京。现在看来,绝非如此。 谢若玄所图甚大。 “臣猜测,现在那位,是游望之的棋子,目的是除掉靖城王。” 如果顺利的话,下一步,就该除掉庆王了。 庆王和谢嘉行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们心中暗惊,如果现在龙椅上那位真的是游望之的傀儡,那么他们这些藩王就是瓮中之鳖。 如果游望之也觊觎皇位的话…… 庆王说:“依闵中书看,现下本王该如何做,才能保全自身,更进一步?” 谢若玄已经许诺立谢嘉行为储君,现下庆王和谢嘉行就是移动的靶子,走哪都万众瞩目。如果游望之真要对付他们,就是他们在明,而游望之在暗,防不胜防。 闵锡说:“王爷储君莫慌,我们可以先试探一下,再决定后续如何走也不迟。” 谢嘉行问:“如何试探?” 闵锡说:“待这阵风头过去,臣将上书奏请为储君举行册封大典,如果那个赝品同意了,那就光明正大地坐稳储君位置。如果那个赝品不同意,王爷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庆王和谢嘉行对视一眼,眼底皆有成算。 半个月后,闵锡上书请求册封谢嘉行为储君。 第42章 然而出乎意料的,谢若玄想都不想,直接同意了。 直接同意了。 没有丝毫犹豫。 庆王等人还以为会极限拉扯一番,没想到谢若玄就这么轻易答应了。轻易得跟当初要立谢嘉行为储君时一样,一句话的事,就这么决定了。 眼下又轮到庆王夜不能寐了。 庆王仍然怀疑这其中有阴谋。 但事已至此,不能反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后面更令庆王谢嘉行震惊的是,谢若玄竟然还补偿了他们,赏赐了一堆金银珠宝玉玩礼器,为推迟举行的册封大典而补偿。 谢嘉行受宠若惊。 当然,谢若玄也不磨叽,说册封就册封。奏折是月初上的,册封大典是月底举行的,主打一个办事效率。 谢嘉行整个人好像飘在了云端。 册封大典上,谢若玄慷慨激昂地说了几句勉励他的话,走完流程,便进入宴会期间。一时间,诸位藩王连声恭喜谢嘉行,文武百官依次敬酒,大家言笑晏晏,一副天地同欢世界和平的美好画面。 好像那些阴谋诡计都远离了大渊,靖城王不曾谋反,天下海晏河清。 谢若玄坐在主位,对谢嘉行甚是满意。 原本以为谢嘉行是朵不谙世事的小白花,会像他兄长谢嘉佑一样,英年早逝。但没想到,这朵小白花不仅活得好好的,居然还真坐上了储君之位。 不错不错。 有前途。 之前是他看走眼了,看来不能以貌取人啊。 裴梦全端来一盘冰湃葡萄,这葡萄呈青碧色,晶莹剔透,用烈酒酿足了三天,酒香味十足。放在鹦鹉杯中,洇出一层濛濛水雾。 上一世,谢子羲最爱吃这种冰湃葡萄,所以这一世御膳房等月羌进贡的葡萄一来,就立即做上了。 也恰好赶上册封大典,能让谢子羲尝到鲜。 谢若玄捻起一颗,看了看。 上一世,他对葡萄过敏,所以一直没吃过这玩意。这一世,他穿成了谢子羲,应该不会再过敏了吧。 他拿起一颗放进嘴里。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谢若玄眼前一黑,随即失去了意识…… 底下文武百官大惊,“皇上——” “来人啊——有刺客——” “皇上中毒了——” …… 一阵兵荒马乱,谢若玄被抬进了偏殿,数十名御医轮番诊治,幸好,过敏治疗及时,问题不大。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中毒就好。 如果是中毒,那问题就大了。 只是,众人忍不住好奇,谢子羲为什么突然对葡萄过敏了? 要知道谢子羲最喜欢吃的就是冰湃葡萄啊。 谁找的替身,未免也太大意了吧?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这不是最令人疑惑的,更疑惑的是,谢若玄虽然昏迷着,但发生变异了! 哦不对,不是变异,是出现了奇迹。 少年,你们见过光吗? 今天是见到了。 只见谢若玄的脖颈处缓缓浮现出鸾鸟印记,那鸾鸟印记呈深红色,精致繁复,一直蔓延到下颌上,是标准的谢氏皇族印记。 众人又双若缀大惊! 怎么会出现鸾鸟印记了? 要知道,谢子羲可没有啊。 现在床上这个赝品究竟是谁?总不能真的是祖宗显灵了吧?! 第22章 关于谢氏皇族的鸾鸟印记,一直有个传闻。据说前朝末年,怀帝有次外出狩猎,偶遇一红色鸾鸟,口吐人言,言曰:“红鸾降,乱世起。” 帝大惊,命人到处捕杀红色鸾鸟,一时间,林火纵横,百兽不安。 之后怀帝一直活在恐惧之中,见不得一只飞禽。 就这样过了五年,宫里新来一个美人,擅莲上舞,怀帝颇为宠爱。然而那美人并不在意怀帝的恩宠,一次舞毕,竟当场拔出金簪,刺进了怀帝胸膛,并扬声说:“红鸾不可怕,可怕的是身上红鸾纹身的人哈哈哈哈哈……” 只见那美人脖颈处浮现出红色鸾鸟印记。 怀帝震怒,失血过多,不治,当场身亡。 其后新帝匆忙上位,依旧大肆捕杀红色鸾鸟,并查找身上有红色鸾鸟印记的人。朝局更加混乱。外有月羌大宛虎视眈眈,内有叛贼作乱,几乎不过二十年,前朝就分崩离析。 前朝亡国后,北方十六州被月羌和大宛占据,中原分裂成十几个诸侯国,其中祁、辰、华邑、大渊四国疆域最广,势力最大,史书称其为四朝并立。 后来百年混乱,大渊吞并华邑、辰两国,月羌和大宛占据祁国,中州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乱象堪比五胡乱华。 乱世之中,群雄并起,众说纷纭。其中,最引人乐道的是,大渊高祖皇帝脖颈处赫然有一红色鸾鸟印记,应对了前朝灭亡的谶言。 这也是大渊在乱世中呼声最高的原因。 再之后大渊国变大渊朝,立朝一百一十年。虽贤才齐聚,然红鸾祸国,民不聊生。谢氏皇族荒淫无道,乱命误国者众多,时至今日,谢子羲即位,大渊国祚似绵延到了尽头。 仿佛依旧应对了那个谶言—— 红鸾降,乱世起。 从前朝怀帝时期起,谶纬之学昌盛,红鸾便被视为不祥之物。大渊高祖皇帝为问鼎中原,强调君权神授,大肆宣扬红鸾是祥瑞,救世之兆。但实际上只是为了专制弄权,根本不管民生凋敝。 第43章 大渊国祚能绵延一百多年,已经算苍天垂怜。 谢若玄好像又梦到了上一世的事。 漆黑的院落里,无数拿着棍棒的家丁,将他和母亲团团围住,一个面容模糊不清的男子怒斥:“这个孽种留着就是祸害!不如打死。” 乔宛心抱着他,痛哭出声,“你敢动手?他身上可是有鸾鸟印记,你若将他打死,恐怕祸连闵家!” 画面一转,高高的明堂上,谢涵光向元封帝进言,“鸾鸟是我谢氏皇族独有印记,怎可出现在臣子家中,臣提议,不如杀了那个孽障,以免有损皇室清誉。” 另一臣子言:“皇上,太子,万万不可啊。鸾鸟是祥瑞象征,虽出自臣子家中,倘若随意打杀,可能会触怒上天,降下天罚啊。” 谢涵光怒道:“我父皇身为正统,神文圣武,上苍怎会因区区一个孽种就降下天罚?” 那名臣子叹息,“那也是带鸾鸟印记的啊!鸾鸟印记本不常见,每逢出世,必掀起一番波澜。倘若皇上太子实在不愿将其上玉牒,也可将其指到臣子家中,美名其曰赐福臣子,祥瑞共享,也就不算尽伤天和人和。” 闵徽将谢若玄关进杂草丛生的院落中,声音冰冷如数九寒天,“别以为你有鸾鸟印记,我就不会杀你。孽种一个,如菰轻贱。以后你就名菰,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元封帝驾崩前,党锢之祸纷乱。 太子谢涵光逼宫谋反,闵家拥护七皇子谢涵天夺嫡。然而七皇子谢涵天并没有谢氏皇族特有的鸾鸟印记,他被某些政敌攻.讦“不详”,不配上位。 谢涵天嫉妒谢若玄,将谢若玄骗至京郊,试图鸩杀他。 谢若玄带着散骑常侍穆星驰冲破包围,反杀谢涵天,正式暴露野心。 然而闵家依旧不接受谢若玄,遂将目标换为十四皇子谢涵宜。谢涵宜母妃出身高贵,与闵家算是姻亲。且谢涵宜身有鸾鸟印记,是上位最好人选。 乔温瑜安慰谢若玄,“殿下放心,那谢涵宜不成气候,臣定让殿下无后顾之忧。” 己酉年十二月,闵家兵起,扶持谢涵宜上位。乔温瑜率领京畿卫十二部夺取城门。谢若玄和穆星驰回防京城,路遇阻拦,苦战三日,杀敌九千人,返回京城。 乔温瑜牵制御林军、左右龙卫军,谢若玄从正门攻入,一路势如破竹,亲手斩杀谢涵宜。随后除闵家,弑元封帝,腥风血雨上位。 这梦境纷乱,场景黑暗,混乱不堪,有很多人要杀他,他也要杀很多人。 杀人时溅起的血,飞到脸上,好像还是温热的。 那段夺嫡时光可以说是谢若玄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日,殚精竭虑,不见天光。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幸好,他熬过来了。 可与此同时,他也失去了一部分共情能力。散骑常侍穆星驰是他发妻穆有仪的庶弟,他受穆有仪所托,过来帮助谢若玄主持大局。然而攻入京城那晚,穆星驰身中流箭,不治身亡。 尸体被送回穆府,穆有仪伤心欲绝。 但光禄大夫穆浦和只看了一眼,便对穆有仪说:“不愧是我悉心教养出来的女儿,知道如何押注。今日你押对了人,星驰死得不冤。” 死得不冤。 一条鲜活生命消散,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最后只换来一句“死得不冤”。 谢若玄怀疑穆星驰不是穆浦和的亲生儿子。可世事无情,穆星驰的确是穆浦和的亲生儿子。只是穆浦和天生冷血,醉心权势,儿子于他而言,不过稳固手中权利的工具。 哪怕是女儿穆有仪已经嫁人了,也依旧被他安排,接近谢若玄。 只为赌一丝上位的可能。 可笑的父子情。 那一夜大雨滂沱,谢若玄永生难忘。 …… 醒来的时候,谢若玄发现自己躺在干元殿,周围围满了一圈人。放眼望去,游望之、孟阔、乔温瑜、庆王、谢嘉行……几位重要人物都在,好像进入某个重要剧情点一样。 谢若玄:“?” 他们这是准备要逼宫了? 孟阔率先开口,“皇上,您终于醒了。” 他满面红光,神情激动,好像看见了什么值得歌功颂德的人。 谢若玄更迷惑了。 提问: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野心勃勃的臣子站在自己床前,你的第一反应是: a.他们要来杀自己了。 b.他们来确认你死了没有。 c.他们在提前举行哀悼仪式。 …… 一般正常情况下,好像是个正常人都会认为,醒来后,乍然看到这些跟你不对付的、野心勃勃的臣子,都会认为,这些野心家终于按耐不住了,要杀他篡位了。 然而真实剧情,却好像朝着意料之外策马狂奔。 猜不透下一个环节是什么。 只见孟阔小心翼翼靠近他,问道:“皇上,你感觉身体如何?” 其他臣子也一脸认真地盯着谢若玄,仿佛谢若玄是一朵花,多盯盯可以把他盯开花了。 谢若玄:“……还好。” 不是,怎么突然关心起他身体健康了? 以前也不见你们这样啊。 额……不对,他刚刚好像是昏迷了,事发突然,所以才引起了这些臣子的注意吧? “朕现在已无大碍。”谢若玄顿了顿,问,“朕这是怎么了?” 第44章 游望之说:“皇上,你吃葡萄,然后晕了过去,御医说你葡萄过敏。” 谢若玄:“……” 不会吧。 他都重生了,而且这还是谢子羲的身体,为什么连葡萄过敏这个体质都移过来了? 要不要这么离谱? 游望之试探地问:“皇上可还记得上一世发生的事?” 谢若玄面无表情,“朕不是说了,朕不记得上一世发生的事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是组团过来试探他的,但为什么突然组团过来试探他,他也不理解。 游望之拿来一面镜子,放在谢若玄面前。只见铜镜里,谢若玄面容精致昳丽,苍白的皮肤仿佛玉做的纸,一碰就碎,更衬得下颌处的鸾鸟印记醒目非常。那鸾鸟印记呈暗红色,花纹繁复,铺在脖颈位置,展翅欲飞。 谢若玄依旧面无表情。 突然有花纹了啊…… 等等,突然有花纹了?! 不是,怎么回事,谢子羲你的身体还会变异吗?! 谢若玄震惊不已,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吃了一颗葡萄,就发生变异了? 怪不得那些臣子齐齐围在这里,原来是来看稀奇。 孟阔说:“鸾鸟印记是谢氏皇族独有印记,代表祥瑞,上天垂怜我大渊,不仅让大渊重来一次,还令吾皇有了鸾鸟印记,大渊中兴指日可待。” 谢若玄:“………………” 原本众人得知谢若玄不是谢子羲后,都猜测是哪方野心家偷天换日,把傀儡换人了。没想到,原来是祖宗显灵。 这下,谢若玄的皇位坐稳了一半。 最起码这个赝品血脉没问题啊,还是谢氏皇族最纯正的、带有鸾鸟印记的赝品。 甚至比谢子羲都正统。 一时之间,众人看看谢若玄,再看看刚被立为储君的谢嘉行,心中的天平渐渐偏向了谢若玄。 原因无他,谢嘉行可没有鸾鸟印记。 虽然众人对谢若玄和谢嘉行的感观不一样,甚至对谢嘉行的看法更好一点,但并不妨碍他们支持谢若玄。 谢若玄有鸾鸟印记,即使他和谢子羲一样,都是荒唐无道的昏君,那没关系,只要诞下皇嗣,生出个带有鸾鸟印记的继承人就可以了。 小皇帝从小培养,不用担心他会乱命误国。 而谢嘉行不一样,谢嘉行没有鸾鸟印记,生出的子嗣很大概率也不会有,即使上位,也没谢若玄顺应天理。 坦白来讲,谢若玄更符合吉祥物的特征。 第23章 回去后, 庆王和谢嘉行气急败坏。 没想到谢若玄吃葡萄过敏,突然有了代表祥瑞的鸾鸟印记。 还是在谢嘉行刚刚被封为储君,距离那个位置一步之遥的时候! 谢嘉行有些慌张, 他机关算尽,好不容易活着登上了储君之位, 却偏偏在临门一脚处,被冷水泼了满头。 谢若玄身怀鸾鸟印记,威望将大大增加。而他, 从不被人看好, 到依旧是一个不被看好的世子,即使被册封为储君,威望也不会上升。 谢嘉行问:“父王,那谢子羲突然有了鸾鸟印记傍身,我们该怎么办?” 庆王说:“莫慌, 当务之急,是先稳固你的地位。你才得到储君之位,应想办法坐稳这个位置。”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只能先尽力抓住眼前到手的利益。 至于谢嘉佑之死……待他们登上宝座,自然有时间一一清算。有句老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其实, 事情到了这一步, 他们已经对“靖城王害死了谢嘉佑”这件事产生了怀疑。看靖城王的状况,好像真的不是他害了谢嘉佑。不然为什么查到了那么多证据,却偏偏没有关于谢嘉佑的。 不过, 靖城王倒台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毕竟少了一个皇位有力竞争人,他们也乐见其成。 谢嘉行又问:“父王,我们该如何稳固位置啊,朝中重臣我已联系大半,能被拉拢的,都已经被我们拉拢过来,不能被拉拢的,我也尽力避免打草惊蛇。如今靖城王入狱,其他藩王闻风而动,只怕形势对我们愈发不利。” 庆王一副沉思的模样,“既然这样……嘉行,你也年近弱冠,该娶妻了吧?” 谢嘉行诧异,“啊?” 城郊。 谢嘉行一袭丧服,立在谢嘉佑墓碑前,雨丝打湿他的衣襟,他却丝毫不在意,手里拿着一杯酒,倾倒在墓碑前,“王兄,那个位置我替你坐了,你一路走好。” 他声音很轻,消散在雨中,恍如错觉。 有小厮撑伞上前,“公子,雨大了,咱该回去了。” 谢嘉行笑着回道:“好。” 他在小厮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幕帘落下,马蹄声声,向城内驶去。忽然半道上,马车停下了,谢嘉行问道:“怎么了?” 小厮说:“前面有辆马车坏了,主家貌似是个年轻的女公子,正找人修马车呢。” 谢嘉行从马车上下来,他来到那女公子面前,问道:“女公子可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 这个时候雨大了一些,乔茹雪正躲在伞下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旁边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她下意识扭头看去,就见谢嘉行站在那里,关切地问她。 她停了停,标准行了一礼,“我马车坏了,刚派家丁回去找人了,现在家丁还未回来。” 第45章 谢嘉行说:“原来如此,如果女公子不嫌弃,在下可送女公子回城。” 乔茹雪有些犹豫,眼下雨势甚大,而且快到城门落锁的时候了,如果不能及时回城,恐怕就要在城外过一夜。可是,她不认识谢嘉行,不能贸然答应。 谢嘉行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自我介绍道:“在下谢嘉行,家父是庆王。” 乔茹雪一愣,“储君?” 谢嘉行说:“正是在下,不过女公子可以不用称呼我储君,叫我谢二即可。” 乔茹雪想了想,点点头,“我姓乔,名茹雪,在家中行四,谢二公子喊我乔四就行。” 谢嘉行笑了笑,“好,乔四,我送你回城吧。” 乔茹雪说:“有劳谢公子了。” 谢嘉行摇摇头,“不客气。” 雨越下越大,雨幕中,隐约可见几名庆王府的家丁拆掉了路上的路障,将乔府的马车伪造成自然损坏的样子。 然而乔温瑜处,花厅里十分安静,他静静坐在廊下,指尖捏着一颗翠玉葡萄,好像在透过葡萄看其他东西,表情难得迷茫。 谢若玄带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午夜梦回都是他的身影。 两人君臣相得恍如昨日。 但是,这个想法太过荒谬,他虽然会忍不住想,可始终不敢相信,亦不愿相信。 阴影处忽然多了一道人影,那道人影走到乔温瑜面前,单膝跪下,“东西已经清理干净,不会被发现痕迹。” 声音低沉嘶哑,好像被雷劈过一样,喑哑难听。 乔温瑜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那人转身离开时,风吹动衣袍,有一瞬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仔细看,赫然是浮艮乘。 浮艮乘。 当年让乔家覆灭的真凶。 没想到,谢若玄心心念念要找的人,竟然在乔温瑜府上。并且,两个人还认识,甚至浮艮乘听乔温瑜的令行事。 皇宫里,游望之加强了防卫,将皇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不放过。 美名其曰担心谢若玄的安危。 长长的宫道上,一名侍卫模样的人将一个用布包裹着的物品交给游望之,“这是属下在干元殿旁边的树下发现的,此物埋得极深,属下挖了好久才找到。” 只见布包里是一只巫蛊偶,背面刻着谢子羲的生辰八字。 那侍卫大惊,“竟敢给天子下咒……” 游望之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噤声。 游望之淡淡道:“盯紧乔家,一有风吹草动,立即过来告诉我。” 那侍卫道:“是。” 游望之并没有把在宫里搜出巫蛊偶的事声张出去,而是不动声色让御医给谢若玄请平安脉,查看谢若玄的身体状况。 追查浮艮乘的事有线索了。 御书房内,游望之将查到的告诉谢若玄,“圣莲教教首原名浮艮乘,自圣莲教创立以来,他一直用谢明时这个化名活动。据靖城王的属下交代,浮艮乘此人擅巫蛊之术,可绣面,靖城王曾请他给自己画鸾鸟印记。” 靖城王谢淮宴也没有鸾鸟印记,他想要这个印记,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了登上那个位置。 谢若玄把玩着奏折,“那浮艮乘现在在何处,可有消息?” 游望之摇头,“暂不清楚。不过,靖城王曾想下毒害你,臣在干元宫外找到了这个。” 那只巫蛊偶被呈到了谢若玄面前。 谢若玄只一眼便认出,这是长久消磨人身体健康的一种咒术,既然埋在干元殿外,那就是针对他的。 虽然巫蛊偶背面刻着谢子羲的生辰八字,但谢若玄并不知情。 只是通过猜测,他猜出施咒的目标,就是他自己,“勿要打草惊蛇,靖城王要下咒害朕,里面必然有浮艮乘的参与,抓住浮艮乘是首要目标。” 当然,谢若玄并没有独自布局,他将这个消息分享给了谢嘉行。 他命人到处传播流言,说:“浮艮乘有绣面之技,可使红鸾印记再现。当今天子的红鸾印记,便是此人的手笔。” 谢若玄不相信谢嘉行不心动。 第24章 谢若玄一直知道这些臣子离谱, 但没料到这么离谱。 他红鸾印记显现的第一件事,不是还政,不是询问他的过往, 而是给他立后! 孟阔觐见,竟当面提起了这件事。 “再有三月, 便是万寿节,皇上弱冠之后,可立后了。上天垂怜我大渊, 令大渊时光回溯。重来一世, 皇上应广纳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目前谢子羲最为人诟病的一点就是无后,子嗣不丰,无以为继。被认为是他太昏庸无道,所以苍天降下惩罚, 让他绝后惨死。 连去父留子都没办法。 不怪那些乱臣贼子先前会想方设法换个君主,摊上这样的君主,拉帮结派都得提前算上一卦,生怕谢子羲哪天噶了,然后被某个犄角旮旯里冒出的不知名皇嗣坐收渔翁之利。 当然,他们没把谢嘉行算进去,当上储君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不能坐稳。 而若是谢子羲有了嫡子, 情况将大不相同,那些乱臣贼子看在年幼储君好洗脑的份上,说不定会支持谢子羲。只要有人支持谢子羲, 人心就能慢慢拉拢,届时鹿死谁手, 只看谁的手段更高明。 现在提出让谢子羲立后,差不多等于说—— 第46章 一,孟家支持谢子羲。想要夺谢子羲的皇位,先从孟家军的尸体上踏过去再说。 二,若谢子羲有了后嗣,便是正统。在座各位终究是乱臣贼子,他年史书留名,尔等终将被戳脊梁骨,遗臭万年。 孟阔不是没怀疑过谢若玄可能是其他宗室,但孟家与别家不同,孟家是外戚,与“谢子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至于谢子羲是真是假不重要,一旦出事,孟家只会和“谢子羲”一起被清算。 殿内静默一片。 谢若玄惊住了。 居然有人敢上奏劝他立后……等等,不对,是劝谢子羲立后。 谢若玄心情有些微妙,没想到他也有被催婚的一天。 即使被催婚的人不是他。 不过他大概能猜到孟阔的想法,知道现在应该娶一位家世尊贵的女子为皇后,稳固皇位。 但是…… 谢若玄收回惊愕的情绪,恢复了无波无澜,淡淡道:“朕现在没有立后的打算。” 谢邀,他不感兴趣。 孟阔不解,“绵延后嗣乃是国之根本,更何况您不是喜……”话戛然而止,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继续道,“皇上自登基以来,后宫空置,东宫不稳,天下不安。容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凉州之乱皆因宣帝无后而起。宣帝英明神武,然膝下无嗣,传位于先皇,以致凉州王犯上作乱,大渊兵祸横生。您福泽深厚,得上天庇佑重生一世,宜广征佳人,早日诞下皇嗣,切莫重蹈宣帝覆辙。” 宣帝,谢若玄的谥号。 用谢若玄无后一事来劝谢若玄广纳后宫…… 谢若玄:“……” “………………” 很好。 很好啊。 谢若玄面无表情,“朕不赞同孟卿所言。” 他顿了顿,义正辞严地发表高谈阔论,“子嗣一事需看天意,天意让朕上一世无后而终,说明朕命里无嗣。凡人岂可与天意相抗?此事非尽人事便可成,卿不要再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了。” 孟阔:“……” 您是真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啊!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对谢若玄的昏庸程度,认知更上一层楼。 然孟阔不愧是一朝重臣,短暂沉默片刻后,便恢复了正常。他问道:“皇上为何不愿立后?可是不满意那乔氏?” 众所周知,谢子羲的皇后乔茹雪出自乔家,而谢子羲跟乔家的恩怨,又是一本难念的经。虽然谢子羲现在换人了,但论皇后人选,还是乔茹雪最合适。 一来她身份尊贵,二是可以借此机会牵制乔温瑜。 不过,上一世,乔茹雪当了七年皇后,后宫里确实无一个孩子降生。 谢若玄一顿,“不是。” 他都没有见过人家,哪来的不满。 孟阔又双若缀一次叹息,短短谈话期间,仿佛要把一生的叹息叹掉,“皇上若实在不喜乔氏,不如让礼部广选佳人,充盈后宫。” 谢若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第一次发现,与臣子对话居然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上一世那些大臣可不敢对他这么说。 可谢若玄却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以免引起怀疑。 “孟卿的好意朕心领了,此事容后再议吧。” 孟阔点点头,“也好,月末便将此事提上日程,立后事关重大,当认真待之。” 谢若玄:“……” 毁灭吧,他累了。 孟阔和宗徽一唱一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谢若玄安排的明明白白。于是,仲夏之月,他们举办了一场赏花宴,广邀京城中适龄女子参与。 不仅如此,礼部尚书宗徽还以内部小选的名义,呈上来五十多张画像,还都是世家贵女。 但说是小选,实际上大部分都是来充数的。为了给谢子羲面子。总不能皇帝选妃没一个人参加吧,那让皇帝多没面子。 至于为什么说大部分是充数的,那当然是因为大家都不愿意进宫啊。 这就要怪谢子羲本人了。 谢子羲不仅是傀儡皇帝,还是个昏庸无能、只会拖后腿的亡国之君,只要是正经人家,都不愿让女儿入宫蹉跎一生,背上祸国妖姬的骂名。 所以若谢若玄真要选一名世家贵女立为皇后,需要提前跟人家私底下通气,得到人家同意后,才能在选妃仪式上选人家的女儿进宫。 不然选了人家不同意,没面子的只会是谢子羲。 这就是实权皇帝跟傀儡皇帝的区别了。 如果谢子羲是实权皇帝,想选谁为皇后就选谁为皇后,甚至可以效仿唐明皇强抢自己儿媳……哦不,强抢秦嫣然都行,大家表面上不敢明目张胆说什么。可谢子羲只是一个傀儡,当然只能任人指着鼻子骂。 哪怕人已经换成了谢若玄,众人也不敢随便押赌注啊。 谢若玄对此无动于衷。 他摆烂得很彻底,爱选选,不想进宫拉倒,反正又不是他执着立后。 然而皇帝不急太监急……哦不,大臣急,孟阔看不下去了,私下找到谢若玄问道:“皇上可有心仪之人?” 谢若玄忍不住怼他道:“这是朕的私事。” 孟阔说:“皇上若实在不喜乔氏,臣有一女,名知颐,谈不上柳絮才高,但从小熟读经书,或可进宫伴驾。” 谢若玄:“……?” 第47章 赏花宴在京郊行宫举办,广邀京中世族参加。 谢若玄身着一袭常服,装作一副微服私访的样子,一个人待在角落。 他对这赏花宴毫无兴趣,对即将见到的人更无兴趣。 若不是孟阔怀疑他那方面出了问题,他才不会走这一趟。 “……” 淦。 虽然上一世谢子羲荒淫无道,但也用不着现在开始给他补身体吧? 谢若玄面色不太好看地坐在凉亭里。 庭院清幽,花木扶疏,四周空无一人。幸好行宫够大,款待宾客的地方距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他不用担心被人打扰。 坐了一会儿,只听远处传来环佩叮当声,一名华衣少女款步而来,伴着落花,宛若仙人降临。她在凉亭前停下,端庄行礼,“臣女孟知颐拜见皇上。” 谢若玄闻言,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免。” 孟知颐起身,让侍女端来几盘精致的糕点,“这是臣女亲手做的糕点,还请皇上品尝。” 裴梦全站在侍女前,看向谢若玄。 谢若玄没有示意,而是道:“女公子可知朕今日来孟家,所为何事?” 孟知颐回答道:“臣女知道。” 谢若玄微挑起一边的眉,“那你怎么想的?愿意进宫吗?” 原主声名狼藉,要政绩没政绩,要人品没人品,纵观史书,他在昏君榜前十名绝对有一席之地。就这样一个人,有人愿意嫁给他吗? 孟知颐落落大方,脸上毫无羞涩之意,仿佛谈论的不是婚嫁,而是军国大事,“自古儿女婚事皆由父母长辈做主,知颐听从父亲的安排,若父亲让知颐进宫侍奉皇上,知颐自然愿意。” 谢若玄点点头,明白了。 孟知颐不愧是教养极好的世家贵女,只要“绑定”皇位,距离皇位最近就行了,哪怕皇位上的是一头猪,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坦然接受。 不是说她野心勃勃,而是她视婚姻为前程踏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会为自己谋一个前程。她头脑清晰,愿意牺牲婚姻幸福,来换取自己和家族的地位尊荣,一心前程,完全没有少女思春的表现。 就像戏本子里皇帝为稳固朝堂娶大臣家的女儿,她进宫同理,都是为了利益。 谢若玄说:“朕坐在那个位置上,犹如立于危墙下,不知墙体何时会坍塌,伤及己身。你若进宫,恐怕得不到你想要的。” 孟知颐闻言,姣美的面容上闪过一抹惊讶,“皇上可是拒绝臣女入宫?” 她眼睛明亮,里面盈满了不解,好似真的在疑惑明明是互利共赢的合作,为什么谢若玄不同意。 谢若玄移开目光,落在远处,“女公子正值韶华,不应进宫蹉跎人生。” 她甘愿为家族前程进宫,但谢若玄却一心亡国,给不了她想要的。 两人道不同,不应该捆绑在一起蹉跎一生。 孟知颐沉默,聪慧如她,大概猜出了谢若玄的意思。但正因猜出了谢若玄的意思,她没有话可以说。 孟知颐也不纠结,片刻过去,她欠了欠身,“臣女知道了,臣女定会如实转告父亲。” 谢若玄淡淡“嗯”了一声,“你下去吧。” “臣女告退。” 孟知颐离开后,凉亭再次安静下来。裴梦全诧异地看着谢若玄,欲言又止。谢若玄收回目光,声音毫无波澜,“回去吧。” 裴梦全顿了顿,召来宫人,让他带路。 长廊曲折,垂幕随风轻轻摆动,浮动间,薄纱若隐若现,后面,谢若玄身姿挺拔,如松如竹。 行宫占地面积极广,府邸布局错落有致,层层绿意下,院落极幽,极静。 谢若玄转过转角,忽然,不远处传来玉壶倾倒的声音,似小石子砸入清泉中,声音清脆,淌过心间。他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对面一水相隔的凉亭里,一名身穿粉绿色罗裙的少女蔫蔫趴在桌子上,脸颊绯红,手边酒壶酒盏散落一堆,好似花中精灵逍遥人间。 “为什么啊……老天爷,你真会折磨人!我穿都穿了,你居然不让我穿到章和年间,居然让我穿到了永嘉年间,你知不知道,永嘉八年大渊会亡国啊!啊!” 章和,谢若玄在位时的年号。 永嘉,谢子羲在位时的年号。 听到“章和”二字,谢若玄眉眼不动,继续往前走。 那宫人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谢若玄,一副头疼至极的样子。他是孟阔安排过来的,专门为了谢若玄和孟知颐牵线搭桥。奈何谢若玄没有看上孟知颐,他只好将人领回去。不料半道上,又遇到了孟二女公子。 他张了张嘴,准备解释一下,却发现谢若玄好似没听到。不,准确说谢若玄听到了,但他完全不在意,宫人也就闭上了嘴,继续老实带路。 “真的是……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竟然让我穿到了这个破地方……老天爷,你不会是看我骨骼清奇,特地派我来拯救世界的吧!” 少女声音清冽,仿佛冰泉叮咚,在安静的水榭间极为……清晰。 宫人脚步一停,差点来个平地摔。 裴梦全嘴角一抽,差点一拂尘抽到谢若玄身上。 谢若玄:“……”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少女继续喃喃道:“老天爷,就算你真的看我骨骼清奇,让我穿到大渊拯救世界,那你也不能让我一开局就面对亡国模式啊!谢子羲文武双废,雄才渺略,恐怕连神仙来了,都没办法匡扶大夏吧!你就应该让我穿到我那帅气又迷人的老祖宗谢若玄在位期间,谢若玄文韬武略,旷世逸才,绝对能带领大渊奔向小康的!” 第48章 此言一出,宫人和裴梦全彻底石化了。 谢若玄:“………………” 他看向宫人。 后者一个激灵,立即跪地求饶道:“皇上,奴婢事先不知二女公子在此,惊扰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谢若玄问:“二女公子?” 那宫人身体颤抖,“回皇上,二女公子是孟公的庶出女儿,行二,名知爻……皇上,二女公子平日不是这个样子的,自从大渊时光回溯后,二女公子不知为何记忆全失,性情也变了许多,太医说二女公子体弱,许是脑袋出了问……今日之事纯属意外,还请皇上明查!” 谢若玄看向凉亭。 薄纱飞舞间,少女没有察觉到这边有一行人,依旧自顾自倒酒,嘴里不忘喃喃道:“谢若玄,我那帅气而又迷人的老祖宗,老天爷你说,你为什么不让我穿到他所在的时空呢?八年,就差八年,我就能见到他了呜呜呜呜呜……” 全场万籁俱寂。 宫人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裴梦全悄悄打量谢若玄的神色,谢若玄一顿,转身朝凉亭走去。 宫人脸色“唰”一下,白了。 清风徐徐,凉亭幽静,谢若玄停在少女面前,低头看着她。少女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皮肤因醉酒晕开一层薄薄的红晕,调皮而又可爱。她一只手举起酒杯,摇摇晃晃地对着苍天,“老天爷,你根本就没时间概念,八年,你知道八年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人的青春!人的青春就只有短短十六年!见不到谢若玄,我这十六年青春,终究是白付了!” “……” 谢若玄垂眸,瞳孔里清晰倒映出少女的模样,“你为什么想见谢若玄?” 第25章 他冷不丁开口, 少女闻言一愣,这才发觉面前的阳光好像被挡住了。她眯起眼,努力分辨眼前人的样子, 却始终如雾里看花,瞧不清楚, 唯有若有似无的冷香盈满鼻尖。 “你、你是谁?” 谢若玄俯身,凑近她,又问了一遍, “你为什么想见谢若玄?” 少女怔然,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大着舌头道:“因为谢若玄是我的偶像!他是史上最最最苏的皇帝了,不仅文武双全长得帅,还非常痴情, 一生只有一位皇后,是一夫一妻制的忠实拥护者!” 谢若玄:“……” “………………” 他下意识揉了揉眉心,低声道:“你如愿了。” 少女一脸茫然,问:“如什么愿?” 谢若玄说:“你已经见到他了。” 少女抬头,懵逼地盯着谢若玄。 她虽然还是看不清谢若玄的脸,但能确定眼前这个生物是个人。 谢若玄静静站在那里,渊渟岳峙, 好似独木。 画面在这一刻定格。 一瓣落花悄然滑落枝头, 轻触水面,荡开层层涟漪。 少女蓦地笑出了声,“怎么可能, 谢若玄已经驾崩八年了,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谢若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少女笑着笑着, 眼里就笑出了泪花,“一定是我穿越方式不对,不行,我要重来一次,看不见谢若玄的穿越将毫无意义。更何况,这禽兽王朝谁爱待谁待。” 说着,她起身直扑外面的碧湖,大有一副要跳出世界冠军的架势。 事出突然,千钧一发之际,谢若玄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后衣领,两人在凉亭边僵住。 少女的衣袂翩然滑落,砸到水面,水波荡漾。 差一点,人就栽进湖里了。 岸边一直关注着这里的裴梦全和孟府宫人惊呆了,表情像是某副世界名画。 谢若玄皱眉,问手中的少女:“你在干什么?” 少女不停扑腾,“你放开我,我要去见谢若玄!” 谢若玄气笑了,“水里有谢若玄?” 少女说:“你不懂,我只有这样才能见到谢若玄。” 谢若玄匪夷所思,“为了见谢若玄,你连命都不要了?” 少女坚定无比道:“我已经死过了一次,再死一次也无妨。” 谢若玄:“……” “你这么执着见他做什么?” 少女说:“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他说,我要告诉他章和五年巫蛊案的真相,还要告诉他提防凉州王,重用世家游氏,还要告诉他不能服用五石散……” 话音未落,谢若玄松开手,只听一声尖叫,紧接着“噗通”一声,水面开出了巨大的浪花。 谢若玄揉揉手腕,眉眼间神色不变。 之后,孟府宫人尖叫,“啊——二女公子落水了!快来人呐——” 一阵兵荒马乱。 不久,少女被救了上来,她呛了不少水,暂时陷入了昏迷。孟阔和孟知颐闻讯赶来,两人神色焦急,见到这一幕,差点当场去世。 孟阔颤颤巍巍地来到谢若玄面前,跪地请罪,“都是臣教女不严,冲撞了皇上,请皇上责罚。” 谢若玄淡淡道:“无妨,二女公子活泼可爱,甚合朕心,皇后不用选了,就定她吧。” 此言一出,全场蓦地一静。 裴梦全诧异地看着谢若玄,眼底震惊掩藏不住。 孟阔亦同样惊疑不定,“皇上……可是看上了知爻?” 谢若玄想了想,点点头,“她甚好。” 孟阔和孟知颐面面相觑,他们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恐,孟阔道:“有一点臣不得不说,知爻虽是臣的女儿,但她是庶出,且性格跳脱,臣……” 第49章 谢若玄随意地说:“朕不介意。” 孟阔心情激荡,可臣介意!!! 他自己的女儿他还不清楚啥德性吗?恐怕进宫了,只能活到册封礼结束。别说为家族争光,不株连九族就是祖坟冒青烟,祖宗显灵了。 他一脸菜色,恨不得扒开谢若玄的脑子看看,看看他究竟是怎么看上孟知爻的。 不是他刻意贬低孟知爻,而是孟知爻真不是宫斗的料。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后悔提议让谢若玄立后了。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 但既然选定了人选,那便走流程。 很快到了小选之日,这天,礼部官员早早准备,安排各家贵女入宫面见谢若玄。 小选虽然规模不大,但流程颇为繁琐,为表重视,谢若玄也要捯饬得隆重,才能去见众人。 明堂上,盛装打扮的贵女们列队而立,一眼望过去,花团锦簇。场面安静至极,唯有清幽空远的编钟乐音轻轻回荡,泠泠悦耳。谢若玄在众人簇拥下走进明堂,他一出现,原本落针可闻的明堂这下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须臾,众人齐齐下拜,山呼万岁。 谢若玄越过花丛,迳直走向上首,待坐定后,让她们免礼了。 众人跪谢,“谢皇上。” 谢若玄端起茶盏,视线落在下方。到场的贵女足有五十多人,旁边礼官唱名,让这些贵女一个一个上前介绍自己。谢若玄只看着手里的玉牒。轮到孟知爻时,谢若玄目光才从玉牒移到了她脸上。 孟知爻一袭绯红色华丽宫装,比初见那日多了几分雍容,似花开荼蘼,一动一静间皆能牵动人的视线。 “臣女孟知爻,年十六,家中排行第二。臣女平日读过一些书,不精通,也没有才艺。” 她低着头,一板一眼地说道。 在谢若玄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小巧的鼻梁,以及一片雪白的肌肤。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 众人几乎立即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早前传闻谢若玄看上了孟二,要让孟二进宫,他们原本不信,现在看来,传闻竟然不假。 裴梦全看了看谢若玄,又看了看孟知爻,随即低下头,作眼观鼻鼻观心状。 然而谢若玄并没有做出什么表示,只收回目光,让流程继续。 孟知爻悄悄松了一口气,退回队伍中。 礼官继续唱名,下一名贵女上前自我介绍。小选整个过程漫长而又无聊,等所有人自我介绍完,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按照正常规程,中间还有贵女献艺,但大家都知道今天的小选只是形式,所以这个步骤直接省了。 现在就等谢若玄走下去,把宫花戴在入宫女子的头上,流程便走完了。 裴梦全端着托盘来到谢若玄面前,谢若玄也没有搞么蛾子,拿起托盘上的宫花,向一众贵女走去。 场面安静至极。 谢若玄在孟知爻面前停下,准备抬手给她戴宫花。 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孟知爻忽然抬头,看着谢若玄说道:“皇上要选臣女入宫?” 她双眸极亮,眼神清明,像极夜中的星辰,闪闪发光。与初见时醉醺醺的样子不同,此刻的她充满了活力,照亮了明堂。 谢若玄一顿,“当然。” 孟知爻闻言,俯身一拜,“臣女不愿进宫,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空气瞬间紧绷起来。 众人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拒绝入宫?孟阔没教导过女儿吗?闹这一出是想干嘛?就算拒绝入宫,也要面子上过得去啊,如此让女儿当众打谢若玄的脸……虽然众人看不起谢若玄,但最起码表面上过得去。孟知爻这般行径,实在是有失分寸。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谢若玄眉眼不变,淡漠开口,“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孟知爻口齿清晰地说:“臣女知道,臣女顽劣,不配天子,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谢若玄倒是没有生气,反而半跪下身与她平视,眉眼半弯,“女公子不必妄自菲薄,朕倒是觉得,女公子活泼可爱,甚是优秀。” 孟知爻不服气地瞪着谢若玄,一字一句道:“谢子羲,你乖张暴戾,没人喜欢你。” 这句话可谓是大不敬。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周围吸气声一片。裴梦全手一抖,托盘差点摔到地上。 谢若玄却不为所动,他唇角微勾,不容拒绝地抬起孟知爻的下巴,将宫花簪在了她的发间,“没关系,朕喜欢你就够了。” 艳丽的花朵簪在墨云似的发间,颇有几分精致感。 谢若玄眼睫半垂,覆下一层淡淡阴影,恰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孟知爻咬牙切齿,“谢子羲,你听不懂人话是吧,我不想进宫,更不想嫁给你!” 说着,她摘下头上的宫花,狠狠扔到地上。 这次谢若玄眉心一跳。 他抬手按在眉间,冷静问道:“是孟阔让你这么做的?” 孟知爻一愣,“你说什么?” 谢若玄唇角扬起一抹冷意,“你我凉亭初遇,孟阔同意你入宫,现在,你又说不愿进宫了,如此反覆,好玩吗?” 凉亭初遇,起先他以为是意外,并没有怀疑什么。可现在,孟知爻又当着众人的面拒绝入宫,这让谢若玄不得不怀疑,孟阔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怀疑他的身份,所以设计了这一出。 第50章 是为了试探他吗? 孟知爻彻底愣住了。 她完全不知道谢若玄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如果不好好回答,恐怕会有祸事发生。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怒从心起。 “谁跟你玩游戏了?谢子羲,是我自己不喜欢你,跟我爹没关系。玩游戏,呵,谁想跟你玩游戏啊!” 要不是谢子羲这个昏君无能误国,大渊也不会亡国了。 孟知爻一想起这件事,就痛心疾首。原本大渊就命运多舛,几近亡国,若不是谢若玄励精图治,延长了国祚,大渊早完了。 谢子羲凭什么不好好守着? 可恶。 昏君就在眼前,她却不能当场噶了他。 谢若玄静静注视着孟知爻,眼神幽如深渊,深不见底。 孟知爻毫不胆怯地瞪着谢若玄,“怎么,你无话可说了?” 现在谢子羲就是个傀儡皇帝,即使生气又能怎样?她有孟阔护着,量谢子羲不敢动她。 不过把她卡嚓了也好,她说不定能再穿越一次了。然后孟阔为了给她报仇,直接手刃谢子羲,换个贤明之人当皇帝。 完美的剧本。 谢若玄声音近乎呢喃,“你喜欢谢若玄?” 孟知爻:“?” “……” “谢子羲,你是不是有病?” 她现在是真的怀疑谢若玄脑子有毛病了,物理意义上的。不然为什么会在自己的选妃现场,问秀女喜不喜欢先皇。 而且话题跳得如此突然,就像羊癫疯突然发作了一样。 谢若玄细细打量着孟知爻的神情,然而孟知爻情绪很真,貌似真不知道他就是谢若玄。 两人皆沉默下来,无声的对峙。 孟知爻率先忍受不了了,出声打破沉寂,“皇上,臣女心意已然说明,还请皇上放臣女出宫。” 谢若玄顿了顿,一瞬间回神。他看着孟知爻,捡起地上的宫花,再次簪到了她的发间,眉眼间柔和之色像是浮在水面的彩绘,虽绚丽,却只流于表面,“出宫做什么,朕甚是喜欢你,你不也喜欢朕吗?何不留在宫中,常伴朕左右。” 孟知爻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全场更是寂静无声,不明白现在闹的这一出到底在搞什么。 明明人就在眼前,可他们却好像错过了七十集的剧情! 谢若玄毫不理会他人想法,吩咐裴梦全道:“传旨下去,孟知爻甚合朕心,当立为皇后。” 众人一脸呆滞。 连裴梦全都暂时失去了言语。 搞不明白,完全搞不明白,谢若玄又要作什么么蛾子。 可谢若玄依旧不顾他人想法,自顾自下了旨意。 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一时间沸反盈天。 得知事情经过的孟阔连忙递折子进宫,向谢若玄陈情,“臣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经过,都是臣教女不严,冲撞了皇上,请皇上降罪!” 谢若玄站在窗边,闻言,没回头,只淡淡道:“孟卿请起,此事孟卿无错,无需向朕道歉。” 孟阔不敢起身,“皇上不与小女计较,臣却不能仗势欺君,小女自幼顽劣,不配入主中宫,请皇上收回成命吧。” 谢若玄转过身,亲自扶孟阔起来,并故作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道:“令嫒活泼率真,甚合朕心,孟卿不必如此贬低她。” 孟阔长叹一声,抓着谢若玄的衣袖,老泪纵横,“皇上自重生后性情变温和了许多,老臣十分欣慰。但小女什么脾性,老臣是知道的,她实非皇上良配啊。” 就孟知爻在小选那天干的事,差点让他心肌梗塞,他不敢想像孟知爻进宫后,还会干出什么更离谱的事。 皇宫里有谢若玄一个荒唐人就够了,再来一个,恐怕大渊都不够他们霍霍的。 谢若玄微笑道:“朕倒是不这么认为,孟卿性格忠直,令嫒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孟阔更愁了。 “既然皇上不弃,那臣也不再多说,只是,小女性格跳脱,不配中宫之位,若皇上一定要小女进宫的话,只给她一个妃位就行了。” 不是孟阔淡泊名利,觉得自家女儿只要有一个妃位便足够了,而是他不得不这样说。 孟知爻自落水后就性情大变,连他这个爹都不认识了,更别提掌管后宫。如果一定要进宫的话,他只求孟知爻安分守己,不要跟谢若玄一起搞什么么蛾子就行。 若是孟阔有的选,他也不想孟知爻进宫啊…… 可惜谢若玄没看上孟知颐。 而且,此事传到了前朝,前朝那些大臣也反对孟知爻当皇后,觉得她不堪为一国之母,都要求她回家闭门反省。 谢若玄神色不变,“那就给她一个妃位吧,即日起,封孟知爻为贵妃,暂掌六宫。” 孟阔嘴角抽了抽。 谢若玄还真是信任他的女儿。 第26章 于是, 事情尘埃落定,孟知爻以妃嫔的身份进宫。礼部原本准备到一半的立后仪式也不用准备了,只需要等孟知爻打包进宫, 举行个小欢迎仪式就行。 封妃的仪式相较于立后来说,流程简单许多。礼部很快准备好了, 良辰吉日那天,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奔赴孟家,迎孟知爻进宫。 广场幡旗猎猎, 文武百官侍立两旁, 孟知爻身着华丽宫装,在宫人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向谢若玄。 第51章 然后,礼官宣读圣旨,赐贵妃印。 盛装华冠下, 孟知爻小脸冰冷,一副全天下欠她八百万两银子似的,全程面无表情跟谢若玄敬拜天地。仿佛此刻进行的不是封妃仪式,而是人祭现场。 谢若玄神色从容,侧头看她,见她有些吃力地登上层层台阶,便伸手扶了她一把。 孟知爻脸色顿时更冷了。 谢若玄也不介意。 一套流程走完, 日暮西斜, 全场只余一片沉重的静默。 礼官简单宣读了一下结束词,匆忙的一天便结束了。 晚上,洞房花烛夜, 也不算洞房花烛夜,谢若玄来到孟知爻的安和宫里, 走最后一步流程。然而等谢若玄到的时候,安和宫一片寂静,连个宫人都看不见,宛如一座冷宫。 谢若玄看向门口立着的宫人,那宫人连忙低头,“娘娘说想一个人静静,让奴婢们都在外面候着。” 谢若玄没有多想,转身进入殿内。 华丽屏风后,孟知爻静静坐在那里,见谢若玄过来,横眉冷对道:“我进宫了,你满意了吧。” 谢若玄看了她一眼,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应该是你如愿了吧。” 孟知爻一脸匪夷所思,“我如愿?我如什么愿?” 谢若玄不语。 孟知爻冷笑一声,忽然拿出一把匕首,架在了自己脖子上,“谢子羲,你今天休想碰我!” 雪亮刀光闪过半空,照亮谢若玄惊愕至极的眉眼。 那把匕首稳稳停在孟知爻脖子前,如定海神针,稳固乾坤。 谢若玄无语住了。 他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孟知爻被激怒了,“你什么意思?” 谢若玄面无表情,“你想多了,我对你……的身体,不感兴趣。” 孟知爻:“……” “那你非要封我为妃做什么?” 谢若玄放下酒杯,眉眼间冷意宛若天生,连烛光都不能融化半分,“朕只是好奇,你为什么心心念念要见谢若玄,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性命。” 孟知爻一愣,“就这?” 谢若玄反问:“不然呢?” 孟知爻冷笑一声,“史书上说你脾气怪异,果真名不虚传。” 她不理解,谢若玄居然为了这个原因,强召她入宫,特么把她当猴耍呢! “不关你事。” 谢若玄挑起一边的眉,“你现在人在我手中,由不得你任性。若你主动说出来,我们或许可以心平气和地好好聊聊,若你不配合,就不要怪我大刑伺候了。” 孟知爻:“……” “昏君,暴君,怪不得你登基不到十年就亡国了,缺德暴戾成这样,天不亡你才怪!” 谢若玄笑眯眯的,“说吧。” 孟知爻狠狠瞪了他一眼,见谢若玄似乎真的对她不感兴趣,她迟疑着放下了匕首。 她清了清嗓子,一脸深沉严肃,“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据说,从前有一个禽兽王朝,禽兽王朝里有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小白花是个生于乱世的明君,他的存在,宛若一束光照耀了禽兽王朝,让禽兽王朝岌岌可危的国祚硬生生延长了三十多年,可谓是天神下凡,雄才盖世。我们要讲的呢,就是这朵小白花,他不是别人,他就是谢若玄!” 谢若玄:“……” 孟知爻声情并茂,慷慨激昂,“谢若玄少年登基,政绩斐然,他的出现,令万众有了对盛世来临的期待。而他也不负众望,变法改革,废谶纬之学,弘扬鸿都门学,广纳人才,改段运法,设羁縻制度等等。不仅如此,他还立下多条降利国利民的政令,比如,丈夫在外偷腥,妻可杀之而无罪。条条震古烁今,为社会之发展,人民之安居乐业,做出了卓越贡献!” 谢若玄:“………………” 最后一条才是重点吧。 他忍不了了,“够了。” 孟知爻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是你问我原因的,我这才说到了一半,你又不听了。” 谢若玄眉心跳了跳,“说重点。” 孟知爻一脸无辜,“这就是重点,你爱听不听。” 说罢,她不顾谢若玄死活,继续大吹特吹,“正是因为谢若玄政令先进,超越了青史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为政理念,所以他被誉为千古难得一见的治世明君!只可惜他出身大渊这个禽兽王朝,不然他的功绩还能更好。而在大渊呢,他的存在就像是一朵白莲,出淤泥而不染,且他‘美姿容’,对皇后深情又专一,如此完美,连史书都称赞其为盛渊溪客。谁能不喜,谁能不爱?可惜天妒英才,让他三十二岁的时候就驾崩了,这般蓝颜薄命,又美又强又惨,如何能让人不心痛惋惜?我就算死,也要见他一面!” 谢若玄:“……” 他握着酒杯,手背上青筋蹦起,而白瓷杯子也不负众望,裂开道道细纹。 而孟知爻越说越上头,看着谢若玄的目光充满了痛心疾首,恨不得当场和他同归于尽,“昏君!要不是你荒唐无能,大渊何至于亡国?!你知不知道,你亡的不是你的国,是谢若玄的国!你根本不配当大渊的皇帝!” 谢若玄冷眼注视着她,彻底无语了。 原以为孟知爻只是性格跳脱,不同寻常,没想到竟是个头铁战狼,还是脑子有毛病的那种。 恰在这时,门口忽然有宫人来报,“皇上,靖城王妃请求见您一面。” 第52章 靖城王谋反关入诏狱后,他一众姬妾儿女皆关在永巷,圣旨未下之前,他们是戴罪之身,等待处置。 当时清扫靖城王一众党羽,谢若玄并没有对秦嫣然多加留意,亦没有嘱咐人多加照拂,若非此刻宫人打扰,恐怕都想不起来还有秦嫣然这一号人物。 他抚开孟知爻戳到他鼻尖的手,淡淡道:“孟妃脑子有疾,好好歇息吧,朕不打扰了。” 孟知爻:“?” 谢若玄说罢,就在孟知爻的死亡视线下,高贵冷艳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邀,大婚之夜,他不想听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妃嫔对他歌功颂德。 是个正常人都无法忍受的好吗。 孟知爻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不敢相信,都这个样子了,谢若玄居然还有心情去会老情人。 她怔怔地盯着面前的酒杯,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样结婚了。 没错,她也是带着任务进宫的。孟阔曾交代她,谢子羲重生后,性情似有改变。倘若她能教他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生,早悟兰因,或许大渊便不会走向亡国。 刚听到这段的时候,孟知爻:“……” 没想到她这个便宜爹还读《锁麟囊》。 但理解了孟阔的意思后,她沉默下来,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天方夜谭。赌什么不好,偏偏赌一个渣渣的醒悟能力。有这个精力,还不如直接换个皇帝来得收益高。 然后被孟阔教训了,说她这是谋逆,要被诛九族的。 再然后罚她跪了三天祠堂。 孟知爻深深叹息。 虽然她感情上不愿进宫,但理性上,她还是希望能凭自己的微薄之力改变这个时代的。然而事与愿违,她眼睁睁看着谢若玄追随老情人而去,却无能为力。 好难啊。 孟知爻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心情持续emo中。小宫女端着一个托盘过来,“娘娘,孟太尉送来了一封家书。” 大婚当夜,孟阔居然就送家书过来了? 孟知爻回过神,拿起家书拆开,一目十行读了起来。 上面内容简单,让她催促谢若玄早下决心,对付游望之。 孟知爻:“……” 她下意识想,如果是孟知颐进宫就好了,孟知颐可以轻松处理这些事情。 奈何世事无常。 孟知爻趴在桌面上,欲哭无泪。 说实话,她知道谢若玄处境艰难,知道游望之威胁很大,孟家不得不对付他。但私心上,她却不希望游望之出事。因为史书记载,游望之是难得一见的肱股之臣,大渊正是因为有他,才有了苟延残喘之机,不至于立马亡国。 可是,她自己都前路未卜,更别提去管别人了。 好好活着真难。 第27章 离开安和宫后, 谢若玄心累至极,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踉跄了一下,捂住胸口……哦, 不止是胸口,他头也隐隐作痛。两个部分同时阵痛, 他一时竟不知哪个地方更痛一点。 旁边裴梦全立马上前扶住他,担忧地问道:“皇上,您没事吧……?” 谢若玄摆手, “朕没事。” 只是受刺激了。 立即有小宫人唯唯诺诺过来, 小声道:“靖城王妃一直嚷着要见皇上,奴婢拦不住,就……” 裴梦全斥责:“也不看看今晚是什么日子!哪有人在大婚之夜拦新郎的。” 那小宫人说:“靖城王妃说、说她知道浮艮乘的下落,所以、所以……” 裴梦全还要说什么,被谢若玄打断了, “你说什么,她有浮艮乘的下落?” 那小宫人头埋得很低,“是、靖城王妃是这样说的,她还说、说皇上听了这个名字后,一定会过来找她的。” 谢若玄笑了。 好算计。 没错,他听到这个名字后,确实会去找她的。 深夜的永巷一片漆黑, 即使有连排的灯笼照着, 也依旧探不到更深的黑暗中去。风声呜咽,好似鬼哭狼嚎。 杂草丛生的荒院,谢若玄站在中间, 周围围满了宫人。秦嫣然被几名小太监压在地上,形容狼狈。 “说吧, 浮艮乘在哪里?” 谢若玄懒得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秦嫣然努力抬头,直直地盯着他,像是打量着什么,眼底深处又隐藏着一抹复杂,“妾身深夜找皇上前来,难道皇上就这样问妾身吗?” 她面容清丽,宛若出水芙蓉,即使略有狼狈,也掩不住丽质天成。 靖城王妃秦嫣然,今年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出身士族秦家,四年前,成为靖城王的继室。 谢子羲年少爱慕的正是此人。 谢若玄自然看出了她的意思,但他不想理会,“别废话,如果你现在不想说,可以去诏狱里慢慢说。” 他不玩互相试探极限拉扯那套,爱说不说,不说就严刑逼供,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省得浪费时间。 说不定及时投胎还能赶上个富贵人家呢。 秦嫣然:“……” 她面容有一瞬间扭曲,但很快恢复平静无波,“浮艮乘的下落,妾身只想告诉皇上一个人,还请皇上让他们都退下。” 谢若玄抬手,裴梦全却劝道:“皇上,此人狡诈,不可轻信,还是留下侍卫护您周全吧。” 谢若玄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嫣然,淡淡道:“没关系,你们都退下。” 第53章 无奈,那几名宫人放开秦嫣然,跟着周围人都退出了荒院。 裴梦全一步三回头,可谢若玄就是视而不见。 秦嫣然揉揉手腕站起来,谢若玄冷冷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秦嫣然却问:“你是怎么伪装成谢子羲的?谢子羲现在在哪里?你究竟是谁?” 谢若玄微微惊愕后,便笑了。 自从祭天那天,他在众人面前展露出武功,众人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尤其是,在他对葡萄过敏,脖颈上出现鸾鸟印记后,众人对他的态度更加鲜明。 以前他们对谢子羲几乎横眉冷对,现在,虽不说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也有了实质性改善。 最起码,不再拿鼻孔看人。 他猜,他们应该都知道他不是谢子羲了。 不过秦嫣然还是第一个如此直白问出来的人。 “你喊朕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些?” 秦嫣然说:“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告诉你浮艮乘的下落,怎么样?” 谢若玄点点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也不再跟她虚与委蛇,准备抬脚离开,然而就在这时,荒院外忽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不出须臾,一片冰冷寒芒闪过荒院墙头,仔细看去,竟然是一排排弓箭,严阵以待。 乌云飘过月亮,月光洒落,照亮此方景象。只见荒院的墙头上,布满了埋伏。 谢若玄停下来,侧头看着秦嫣然,“你们又要谋反了?” 秦嫣然:“……” 她冷笑一声,“昏君,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话音未落,谢若玄忽然身形一动,来到了她身旁。他没有任何犹豫,一手掐着秦嫣然的脖子,将人挡在了自己身前。 全场蓦地一静。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现场气氛即使一片诡异的紧绷,还是能从空气中提炼出震惊以及无语的感觉。 不是,这昏君怎么做到这般毫不犹豫下手的? 好歹是你的老情人啊! 更何况,他连想都没想,直接躲到秦嫣然身后,宛若吃饭喝水一样自如,简直不要脸到了极致。 一时间,时光凝滞,万籁俱寂。 显然,大家都被谢若玄这不要脸的态度震撼到了,再加上顾忌秦嫣然,场面变得僵持起来。 谢若玄掐着秦嫣然的脖子,低声道:“走。” 他带着人缓缓后退,准备进入房间里躲避一下。 秦嫣然却突然扬声道:“不必顾忌我,抓住谢子羲!” 瞬间,万箭齐发,齐齐朝两人射来。谢若玄眉眼阴沉,直接抓着秦嫣然退进了房间里。那些箭射到门板上、墙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房间里一片漆黑,不出意料的,也有埋伏。 谢若玄刚扯着秦嫣然进来,便察觉秦嫣然使巧劲挣脱他。与此同时,破空声自背后传来,有暗器接近。 这暗器制作得极为精巧,若非谢若玄足够敏锐,恐怕还察觉不到。 谢若玄并没有放开秦嫣然,而是带着秦嫣然避开了暗器,将人掼到了地上。 秦嫣然闷哼一声,毕竟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女,就算学过防身技巧,也无法与真正会武功的相提并论,当下便痛得失去了行动能力。 黑暗遮蔽了视线,敌在暗,我在明,谢若玄没有纠缠,直接把秦嫣然打晕,丢到了一旁。 这边动静很大,能短暂迷惑隐藏在暗处的人的感知,谢若玄趁这个机会,找位置看能不能逃跑。 然而埋伏的人显然也是高手,料到了谢若玄会逃,直接从黑暗中现身,攻向谢若玄。 “铛——” 谢若玄举起青铜烛台抵挡,短兵相接,发出金属碰撞声。在外面埋伏的人也跳进院内,朝房间里涌来。谢若玄挥开敌剑,便向后面的窗户奔去。 荒院在永巷里,这里残垣断壁颇多,平时甚少有宫人来这边。秦嫣然以浮艮乘为诱饵,诓谢若玄来这里,就是算准了永巷人少,能避开游望之安排的守卫,好设局埋伏。 谢若玄虽然带了一些人过来,但大部分是没有武功的宫人,以及普通的侍卫,正面对上这些精心栽培的死士,只会沦为炮灰。 身后那人紧追不舍,再次朝谢若玄袭来。谢若玄找到火折子,点燃了烛台,然后一把将烛台扔了过去。火苗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弯月弧度,落到了垂幔下,火苗舔到垂幔,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冲天火光里,只见两名身着夜行衣的蒙面男子手持长剑,向谢若玄挥来。 他们没有去管秦嫣然,而是一心想要杀了谢若玄。 谢若玄眉眼漆黑,在火光的映照下,颈侧鸾鸟印记诡异而又美丽,宛若修罗恶鬼。 他又随手掀起一张木桌,朝两人砸去。 大概是荒院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惊动了附近守卫,只听外面喊道:“来人呐——走水了——” 嘈杂凌乱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分不清形势到底如何。好像有人起了冲突,好像有人在救火,一片混乱中,那些埋伏在外面的逆贼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冲进房间。 谢若玄并不恋战,依旧想办法脱身而去。但那两人对视一眼,动作明显著急起来,誓要将谢若玄杀死。 恰在这时,角落里突然飞出一把暗器,直直刺向那两人。 第54章 那两人立即撤剑回防。 也就是这一挡,给了谢若玄脱身的机会,谢若玄没有任何犹豫,只看了那角落一眼,便飞身离开。 他刚出来,守护皇宫的侍卫就赶了过来,与那些逆贼战成一团。为首的领队找到他,焦急道:“皇上,靖城王逼宫谋反,率兵占领了东南两座城门,您快随属下撤离吧。” 谢若玄没有动,而是问:“你是谁的人?” 那领队说:“属下是孟阔孟太尉派来接应您的,您快随属下离开吧。” 谢若玄点点头,“好。” 一行人准备离去,但没走几步,谢若玄突然抢了身边侍卫的佩剑,一下挥向那领队。那领队措不及防,被一剑枭首,众人大惊。 谢若玄冷冷地问:“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纷纷拔剑对着谢若玄。 谢若玄没有废话,手起剑落,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靖城王既然敢在他大婚夜逼宫谋反,没有内应,就绝不可能成事。而这些人赶来的时间太巧了。 巧合到好像掐着时间点一样。 还有刚刚阻拦那两名死士的暗器,出手者很显然又属于另一方势力。 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谢若玄向永巷外走去,他身姿挺拔,孑然一人,身后,是万丈火光,人间地狱。 第28章 离开永巷, 半路上,谢若玄遇到了找他的孟阔。 孟阔一见到他,瞬间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太好了,皇上您平安无事就好, 您平安无事就好!” 旁边校尉路宏博单膝跪地,身上甲胄发出金属摩擦声,“臣路宏博救驾来迟, 还请皇上责罚。” 谢若玄一把拉起他, 淡淡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现在皇宫形势如何?” 提起这个,孟阔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靖城王召集五千死士起兵谋反,并且还策反了朔方军、京西北府军, 现已攻破了虔化门和肃章门。” 远处火光冲天,隐约传来杀伐声,令人心惊胆战。 这边侍卫人数明显变少,大部分人都被调去守城门了。 谢若玄倒是十分冷静,“靖城王犯上作乱不足为惧,他只是困兽之斗,背水一战, 才敢在我大婚夜动手, 只为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速召庆王父子,游望之,调虎贲军、中央卫, 平叛乱,诛杀逆贼。” 在京军队众多, 靖城王只策反了朔方军和京西北府军,说明他起兵匆忙,事先准备不充分,不然也不会只拉拢到这两支军队。 不过他主打的就是出其不意,倘若一击得手,让他包围皇宫,或者抓住谢若玄,便真有了上位的可能。 眼下当务之急是守住城门,等援军到来。 只要拖住靖城王,他就失去了唯一可能成功的先机。 孟阔一愣,下意识看向谢若玄。 这个样子的谢子羲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冷静睿智,掌控全局。他不知道眼前这个赝品叫什么,但他总感觉,这才是一代明君应有的样子,非谢子羲可比。 熊熊火光照亮天际,皇城已沦为火海,厮杀声距离宫门越来越近。谢若玄当然要亲自作战,才不负靖城王在他大婚夜举事之能。 虽然他想亡国,但怎么亡国,又是另外一回事。 再者说,谢氏皇族俱灭,才叫亡国。换一个姓谢的当皇帝,那叫换代,顶多算内乱,不算亡国。 谢氏就算了,没听人家谶言说吗,红鸾降,乱世起。谢氏摆明了就是祸害,在位一百多年,已经是天道宠儿的程度了。 再在这个位置上占着,恐怕只剩反噬了。 谢若玄策马朝肃章门而去,然而半路上,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影子。 宫墙阴影下,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逆行走过,月光偶然落到他身上,照亮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浮艮乘。 谢若玄瞳孔一缩,猛地勒马。战马嘶鸣,人立而起,待他回头看去,却见宫道上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仿佛刚才那道人影只是错觉。 谢若玄却知道不是错觉,那人就是浮艮乘! 他一拽马绳,朝浮艮乘消失的方向追去。乌云遮蔽月亮,天地一片黑暗。唯有疾驰的马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宫道内。 此时此刻,什么靖城王谋反,什么围攻皇城,都不重要了,谢若玄只想抓到那个找了二十多年的杀母仇人。 刻骨铭心的恨意在心中燃烧,没有什么比报仇更重要。 不知道何时起,大火蔓延到了皇宫内,谢若玄追随浮艮乘身影而去,竟来到了安和宫外。安和宫外守卫齐聚,甲光如鳞,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数名死士争相破阵,不为出,只为进! 一柄斩.马.刀划破黑夜,顷刻间,安和宫大门被打开,露出里面四处逃窜的宫人,以及被人挟持了的孟知爻。 只见身着黑袍的浮艮乘,握着一把冷定如冰的匕首,横在孟知爻脖颈前。倘若再近一厘,孟知爻必血溅当场。 像是早有预料,此时鸣镝声响起,鹰隼传讯,越来越多死士涌到安和宫。不仅如此,就连秦嫣然也被带了过来,五千死士齐聚。 原来,这就是靖城王谋划的最关键一步—— 先是利用浮艮乘将谢若玄引到安和宫,再挟持孟知爻,献祭秦嫣然,剜心之举,令谢子羲插翅难逃。 第55章 那五千死士没有放在外面攻城,而是早早埋伏在了皇宫里,只为等这一刻。 火光肆虐,谢若玄站在安和宫外,静静注视着宫内的景象。孟知爻泪眼朦胧,隔着火光,我见犹怜。 恍惚中,这一幕与多年以前某一幕重合。 熊熊大火中,穆有仪平静而又温柔地注视着他,眉眼仍如初见般温婉,似邻家阿姐,和蔼可亲,“阿菰,你我此生缘尽于此,愿你今后事无心绪,顺颂时宜。” 下一瞬,大火吞没了那道人影。 满目猩红。 …… 谢若玄闭上眼,再睁开时,俨然是一副杀疯了的凶相。他手持长剑,迳直朝安和宫内走去。那些死士见状,再次前仆后继上前。然清冽如水的剑光穿透黑暗,不染半分烟火气,以锋利无比之势,破开血雨,一剑封喉。 全场震惊。 浮艮乘没料到这些精心培养的死士连一个照面都没挺过,就直接命丧黄泉,握着匕首的手颤抖一瞬,下一刻,他将匕首狠狠按在孟知爻脖颈上,声音嘶哑难听,“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孟知爻表情微微扭曲,一因惊吓,二因痛苦,她直直盯着谢若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但谢若玄目光不在她身上,而是只注视着浮艮乘,那眼神冰冷死寂,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浮艮乘咬牙,见谢若玄不上套,不得不使用最后一招,玉石俱焚。 他按下匕首,准备将孟知爻杀了,再与谢若玄拚死一战。然而正在这时,时间好像变得缓慢,谢若玄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一层雾,辨不真切。 孟知爻吓得生理性眼泪都出来了,以为自己就要命丧当场的时候,突然,模糊的视线里恍然出现一条红色的细线,灵活似蛇,向她游来,却转瞬即逝。 月光落下,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孟知爻感觉身上的桎梏一松,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死亡亦没有降临……她安全了? 只见浮艮乘倒在地上,双目圆睁,好似看到什么怪物一样,不可思议地盯着谢若玄,神色惊恐至极,“你竟然会……” 话没说完。 但他自倒下后,就仿佛被封印了,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全然不似重伤之人,倒像是失去提线的木偶。 谢若玄居高临下地看着浮艮乘,在看清他后颈处的黑线后,蓦地轻笑出声。 地上的不是浮艮乘本人,而是一个替身木偶。 巫蛊之术。 好计谋。 孟知爻被吓得瘫软在地,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见谢若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宛若看不见她一样,视若无物。 “……” 城墙上烽火连天,城墙下尸首成堆。不管城上城下,都有兵士厮杀。有叛军顺着云梯攀援而上,被一刀斩去臂膀,掉落城下,摔成了肉泥。 路宏博看见谢若玄过来,忍不住道:“皇上,您为何在此?” 之前他见谢若玄返回王庭,以为谢若玄打算避开叛军,等援军支援。没想到,一转眼就看见谢若玄突然出现在了此处。 谢若玄说:“自然是来找靖城王啊。” 他语气轻飘飘的,好像只是在叙述今天的天气,路宏博眉头跳了跳,“皇上,此地危险,不可久留,还请皇上速速离开。” 谢若玄不答反问:“庆王和储君在哪?游望之来支援了吗?” 路宏博一愣,“臣并未看见庆王与储君,亦未见游相……带兵支援。” 谢若玄点点头,好似早有预料,“无妨,没有他们,靖城王一样攻不破这城门。” 即使攻破了,也要有命站到他面前。 厮杀仍在继续,然而意外发生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游丞相带兵逃跑了!我们被叛军包围,逃不出去了!” 瞬间,众军哗然,士气一下子散乱起来。 城墙多处被撕开数道口子,敌军攻上来,死亡人数剧增。 谢若玄皱眉,立即下令斩杀散布谣言者,并扬声道:“诸位,今日站在这里,便是生死门关。过了这一关,加官升爵前途明朗,若过不了这一关,就命丧黄泉,抱憾终身。与其被敌军斩于城下,不如拚死一搏,说不定还能搏个前程出来。” 全场先是一静,然后沸腾不已。 “对,搏个前程出来!我们不能白白死在逆贼手里,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搏个前程出来!” “搏个前程出来!” …… 乱箭如雨,谢若玄命人开城门迎敌。他坐在战马上,身披甲胄,长剑染血,威严凛冽。 大概是看见谢若玄出现了,敌军阵型一变,靖城王在众人簇拥下策马而出。他笑看谢若玄,朗声道:“来战,不管你是谁,今夜,注定成为朕的刀下亡魂。” 谢若玄眉眼不变,迎了上去。 他换剑为枪,对上靖城王的长戈。 眨眼间,两人便过了数招。 靖城王说:“上次是朕大意了,这次,朕不会重蹈覆辙。” 谢若玄皱眉,懒得与他答话,只沉默攻去。 与此同时,敌方阵营发生骚乱。只见人群中一狮盔兽带的男子,领着数十人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敌军丢兵卸甲,溃散而逃。 第56章 游望之。 竟然是游望之。 显然,众人都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出现。 看见他,士气此消彼长,刹那攻守易势,形势扭转过来。 “游相来支援了——” “居然还有褚倞将军!褚倞将军回京了!” “逆贼还不速速下马投降,尔等已无退路,死战毫无意义!” 靖城王显然听到了动静,出戈的动作凝滞了一瞬,被谢若玄刺中肩头。他闷哼一声,不可思议道:“不可能,我明明已经派人拖住他了……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谢若玄倒是突然有闲心说话了,“怎么不可能?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废物?” 靖城王:“……” 他大喝一声,提戈向谢若玄刺来,“竖子受死!” 然而下一刻,被横斜而来的长剑拦下,“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谢若玄闻声看去,只见一青年男子端坐马上,剑眉星目,稳稳架住靖城王的长戈,仿佛信手拈花一般,从容不迫。 这人是谁? 谢若玄疑惑。 虽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是,你过来抢人头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谢若玄沉默了一瞬,随即撤回银枪,转身走人。 倒不是不打了回去歇着,而是去找浮艮乘。浮艮乘既然能操纵木偶挟持孟知爻,那么他本人就一定在不远处。眼下游望之和褚倞出现,形势逆转,他定然会趁乱逃脱。 不能被他逃了。 这里交给游望之即可。 但谢若玄没想到,自己也会有灯下黑的一天。浮艮乘并没有趁乱逃脱,而是伪装成亲兵模样,一直守在靖城王身边。 靖城王逃跑的时候,若非那道喑哑难听的声音,恐怕谢若玄还注意不到他。 浮艮乘扯着重伤的靖城王,“王爷,我们快走!” 人群一片混乱,靖城王培养的死士前仆后继涌上来,护送他逃离。浮艮乘不愧是浮艮乘,厌胜之术了得,硬是当场凭借巫蛊之术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让靖城王离开。 谢若玄站在战车上,挽弓搭箭,瞄准靖城王。 “咻——” 破空声响起,那道流箭宛若银电,直追靖城王而去。 浮艮乘见势不妙,立即倾身挡在靖城王身前。但那流箭力度着实强悍,竟穿透浮艮乘的身体,钉进了靖城王胸膛! 全场震惊。 靖城王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谢若玄站在战车上,身影幽幽,宛若鬼魅。 第29章 夜色苍凉, 火光漫天。 无数尸体堆积在城下,仿佛一座座小山。 此时此刻,全场死寂, 没有一个人说话,唯有辟里啪啦的火堆燃烧声时不时响一下, 证明这个世界不是无声的。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靖城王已死!尔等速速投降!”方打破了沉寂。 众人万万没想到,谢若玄居然这么勇, 直接一箭射穿了靖城王。 这场叛乱从开始到结束, 不过四个时辰,可对于在场的人来说,却仿佛过了四年那般漫长。好在谢若玄成功击杀靖城王,没有让靖城王谋反成功,平息了叛乱。 谢若玄这一箭, 可谓是天下皆惊。 谁也没想到,他这一箭竟然能将威名赫赫的靖城王射身陨。 这下基本上确定谢若玄不是谢子羲了。 原本众人只是怀疑谢若玄的身份,但苦于没有证据,无法证明而已。现在好了,这下不需要证据,大家都知道他不是谢子羲了。 若是原本的谢子羲,根本不可能射出这一箭。谢子羲手无缚鸡之力, 别说射箭, 恐怕连弓都拉不开。 而谢若玄却英武非凡,如此神勇,令天下为之侧目。 一直旁观的谢嘉行最是慌张, 他语气惶惶,“父王, 你看见他射靖城王那一箭了吗?那一箭,那距离,那力度,咱们濛州最出色的弓箭手都做不到,而那个赝品却轻易做到了,还有谢氏皇族专有的鸾鸟印记,我们的计划当真能成功吗……” 更何况,现在靖城王已死,谢若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会不会针对他们这些觊觎皇位的藩王? 一切都是未知数,然而未知的才最可怕。 庆王眉头紧锁,耐着性子道:“稍安勿躁,不过是射了靖城王一箭,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嘉行说:“可是……” 庆王说:“本王亲眼看着那赝品得知靖城王与厌胜之术有牵扯后,召所有藩王进京的。那赝品极其厌恶厌胜之术,针对靖城王,也只是因为靖城王犯了他的忌讳,并非因为靖城王觊觎皇位。若非如此,那赝品直接无视你我就是,为什么还将你封为储君?” 谢嘉行心稍稍安定,“父王教训的是,是儿子鲁钝了。” 夜色浓重,掩盖了血腥的一幕。 乔温瑜、庆王和谢嘉行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肃章门,他们行色匆匆,来到谢若玄面前,单膝跪地道:“臣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谢若玄看了他们一眼,脸上情绪没有一丝波澜。 他当然知道这几人“姗姗来迟”是什么心思,无非是坐山观虎斗,看他和靖城王两败俱伤,好趁机上位。 可天不遂人愿,他们的预想没有成真,谢若玄杀了靖城王,并且褚倞还回京了。事情出现变故,他们的愿望再难实现。无奈,只能到谢若玄面前请罪。 第57章 不过,谢若玄并没有与他们计较,而是看向去检查靖城王尸体的将士,确认靖城王有没有死亡。 “启禀皇上,靖城王已死。” 一侍卫跑到谢若玄面前,禀报道。 谢若玄问:“他旁边那个亲卫还活着吗?” 那侍卫说:“那亲卫还有一口气在。” 浮艮乘擅厌胜之术,诡异狡诈,一箭射不死很正常。 谢若玄嘴角扬起一抹核善的笑,“很好,把他抓起来,关进诏狱,看好了,别让他死了。” “是。” 随即,浮艮乘被五花大绑抬走了。离开前,在经过乔温瑜时,乔温瑜脸色变了一瞬,立即又恢复了正常。 谢若玄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没有说话。 乔温瑜…… 认识浮艮乘? 靖城王选在今夜举兵谋反,朝中若无内应,绝不可能成事。可他偏偏成了,还差点算计了谢若玄……这个内应,就是乔温瑜吧? 肃章门的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迎面吹来,令人几欲作呕。无数宫人侍卫清理痕迹,谢若玄在众人护卫下,回到内廷。 褚倞策马行在谢若玄身侧,说道:“皇上重生一世,与之前大不相同。” 谢若玄正凝眉沉思,闻言,随意敷衍道:“怎么不同?” 褚倞说:“令臣刮目相看。” 谢若玄顿了顿,好似才回过神,他看向褚倞,淡淡道:“褚卿今夜出现得真及时,若晚来一步,就抢不到人头了。” 褚倞若无其事一笑,脸皮厚到令人发指,“多谢皇上夸赞,臣能及时出现,全仗游相调度有方。” 谢若玄点点头,“朕知道了。” 游望之一党的。 今夜真是热闹,看这一个个拉帮结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要亡国了搞什么团建的,差点让他们真亡国了。 褚倞这一世在潼关驻守,现下接到调令,返回京城。 据说上一世谢子羲身死前,曾下令调褚倞带十三万兵马离京。但具体离京干什么,不知道,只知道谢子羲调褚倞离京后,就被人害死了。然后褚倞也被人害死了,还枉送了十三万将士的性命。 裴梦全说褚倞狼子野心,勾结游望之,意图上位。 而游望之说褚倞忠心耿耿,一心为国,战死沙场。 咱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谁说得对。 等回头让他们打一架好了,成王败寇,谁赢了谁是大英雄。 不过有一点值得深思,褚倞这次回京,必定有所图谋。 毕竟是镇北将军……好像褚倞是有个镇北的封号,不戍守边关,跑回京城,不是搞阴谋诡计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镇守京城吧? 这就是大权旁落的结果了。 谢子羲身为傀儡,全仰仗游望之鼻息而活。而游望之大权独揽,干什么事都不用提前通知谢子羲一声,所以谢若玄消息滞后,一时之间难以揣摩这些臣子的心思。 唉。 当傀儡帝王就是这样,需要揣摩臣子的心思。倘若形势反过来,谢若玄掌握大权,那就该游望之揣摩谢若玄的心思了。 回到内廷,禁军统领纪琛将五花大绑的秦嫣然带过来,询问谢若玄该怎么处理。 谢若玄半眯着眼看了看披头散发的秦嫣然,“充入掖庭,当个洒扫宫女吧。” 他还有一些事需要问秦嫣然,暂时不能让她死。 “是。” 侍卫拖着秦嫣然下去了。 靖城王谋反,党羽先前已经清过一波了,这次在大婚夜闹事,可谓是出动了全部力量。 路宏博问该怎么处理那些叛乱的将士,谢若玄直接说按律处置。 按律处置。 谋反是诛九族的重罪,按律处置就是诛九族了。 这次要杀的人数,几乎堪比随靖城王一起谋反的人数,一时间,京城惊变,家家户户都能隐约听到哭声。 诏狱里,谢若玄命人打开牢笼。 里面浮艮乘被捆得严严实实,十指皆由铁指套锁着,臂上上了一副铜械,将双臂肘腋锁死,脚上拷着铜镣铐,可谓是处处掣肘,插翅难逃。 那铜械重七十斤,寻常人连站立都困难。 浮艮乘被铁架架着,佝偻着身体,身上鲜血淋漓,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 谢若玄来到浮艮乘面前,漠然盯着他,宛若看一个死人。 曾几何时,他做梦梦到手刃仇人,却没想到,会在谢子羲身上实现。 浮艮乘听到动静,勉强抬头看向他,“要杀便杀,成王败寇,罪名我都认。” 谢若玄却笑了,笑容凉薄核善,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想死?你想的太简单了。” 浮艮乘闻言,眯着眼睛看谢若玄,“你不是谢子羲。” 谢子羲荒唐无道,昏聩无能,绝非像眼前这人城府深沉。 不料,谢若玄竟坦然承认了,“你猜对了。” 语气幽幽,好似在叙述今天的天气。 浮艮乘不说话了,只暗自猜测谢若玄绑他来的目的。不直接杀了他,难道猜出上一世是他杀了谢子羲吗? 没错,上一世谢子羲正是他杀的。 断心术也是他给谢子羲下的。 浮艮乘想了很多,然而意料之外的,谢若玄却问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元封年间,乔家巫蛊案,你可知道?” 第58章 浮艮乘说:“当年乔家被灭族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京城谁人不知?” 谢若玄又问:“是谁指使你陷害乔家的?” 此言一出,浮艮乘瞳孔蓦地一缩。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若玄,好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但眼神里又流露出不敢置信,“你……” 谢若玄为什么会知道是他设计陷害了乔家? 谢若玄究竟是什么人? 和乔家有什么关系? 浮艮乘下意识张嘴,但话未说完,他眼角余光似瞥见了什么,顿时闭上了嘴。 谢若玄回头,只见乔温瑜站在台阶上,冲他遥遥行了一礼。 谢若玄面无表情,再转回头看向浮艮乘,浮艮乘却又不说话了。 旁边狱卒立即有眼色地说道:“剥皮要趁活着的时候剥,先用剥皮刀开几道口子,等血糊糊的时候,再浇铸沥青,用石锤一敲,那人啊就像蛇蜕皮一样,从壳里弹了出来,活鱼似的蹦跶哩。” 浮艮乘脸色立即白了。 他没有犹豫,脸上忽然浮现出诡异的花纹,下一刻,他嘴角流出漆黑的液体,腥臭味散入空中。 狱卒连忙上前捏住他的下颌,只见浮艮乘嘴里已经没有了舌头,只剩黑洞洞的喉咙。 他竟用巫蛊之术硬生生化了自己的舌头! 这点效果不足以要人命,但却能让人变成哑巴。 谢若玄先是震惊,后气笑了,“好啊,很好……” 为了不让自己在严刑逼供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浮艮乘竟然硬生生化了自己的舌头。这份决心,这份魄力,看来他想保守的秘密绝没有表面那般简单! 而这个秘密,与乔温瑜有关。 乔温瑜。 乔温瑜…… 没关系,来日方长。 “先好好招呼他,等他什么时候愿意交流了,再停手。” 旁边狱卒立马躬身表示得令,“放心吧,把他交给小人,小人定治得服服帖帖的。” 谢若玄不再待在这里,转身离开。 在路过乔温瑜的时候,他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好似不认识一般。 第二天上朝,先处置了一批叛党,然后进行论功行赏。 众臣心思百转,谢若玄在肃章门的表现被他们看在眼里,这般英武,翻遍谢氏皇族族谱,都极其少见,恐怕就是那几位了。 看来真的是祖宗显灵,不忍看大渊亡国,所以派谢若玄力挽狂澜啊! 大渊有救了! 然而不等他们抒发一番劫后余生的喜悦,以及展望一番大渊光明的未来,就见高高的龙椅上,谢若玄头戴帝冕,神情端肃,扬声道:“昨夜大家都辛苦了,朝廷自有法度,按功劳大小进行封赏。众卿若有异议,可以找游相。游相,你说呢?” 一番言语,直接将封赏这种至关重要、可拉拢人心的大事,甩给了游望之。 游望之:“……” 众臣:“……” 游望之没什么表情道:“臣没有异议。” 谢若玄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游望之还算识相。 他丝毫不考虑褚倞回京后,会让当下的政.治.格.局发生怎样的变化,依旧是那副不顾他人死活的模样,无视百官,我行我素。 众臣心脏疼。 草。 失算了。 谢若玄还是那个谢若玄,并没有因为一箭射杀了靖城王而发生任何改变! 聊完封赏的事,然后轮到了褚倞。 褚倞不仅回京述职,还带来了大宛的情报。明堂上,褚倞换下戎装,一身朝服,像个儒将,朗声道:“大宛近日秣马厉兵,大肆屯粮,疑似准备战事。臣以为此事非同小可,望皇上加强边防,提前做好备战。” 上一世,永嘉三年末,北方多州发生严重雪灾。次年三月,水灾泛滥,南方发生地动。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时疫爆发。大宛月羌举兵来犯,褚倞驻守边关,召王、恭王共同率部抵挡。 这一世,雪灾虽未发生,但仍需提前防范。还要提防大宛月羌举兵犯境。 谢若玄说:“朕知晓了,此事依旧全交由游相处理,众卿没有异议吧?” 一句话,又把事情甩给了游望之。 游望之真是块好用的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谢若玄十分心安理得,毕竟当傀儡就要有傀儡的自我修养嘛。 众人:“……” 他们还能说什么。 呵呵。 那么剩下最后一件事了,只听谢若玄微笑道:“那好,关于镇北将军的接风宴,就交由储君来办吧。” 褚倞本人:“?” 突然被点名的谢嘉行:“???” 褚倞的一众下属:“??????” 这个逻辑是怎么拐的? 下了朝,褚倞的一众下属围到褚倞面前,嘀咕道:“那谢子羲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您这次班师回朝救驾有功,居然让一个非正统出身的储君来接待您,真是太目中无人了。” “就是,原以为他重生一世,知道收敛起脾气了,没想到变本加厉,这般轻视您,您一定要给他点教训。” 几人刚刚回京,不知道谢若玄底细,但敢口出狂言。 褚倞却洒脱一笑,“不过接风宴,本将并不放在心上。” 他此次回京,是冲着找水龙符而来。传闻谢若玄在位时期,曾命人修筑了十八条水脉,连接中原九州。水脉有水龙军驻守,只要找到水龙符,就能调动那支神秘的军队。 第59章 待大渊时局动荡,好有应对之法。 游望之府上。 褚倞一身常服,杀伐味被掩去,颇有几分儒雅风流。他坐在客座上,呷了口茶,“你急匆匆召我回京,就是为了让我看看那个赝品如何一箭射穿靖城王的?” 当时八百里急召,他还以为京城出了什么大问题,需要他回京主持大局。没想到,竟然看见了那超出认知的一幕,真是日头底下点灯笼,多此一举。 原本担忧谢子羲皇位不稳,现下好了,白担心了。 游望之说:“既然回京了,就安心在京城里住一段时间吧。” 褚倞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现在北边月羌大宛虎视眈眈,你让我在京城偷闲,看来这大渊气数当真到了尽头。” 然而游望之却没有答话。 寒冬时节,泼水成冰。皇宫中,廊下跪了一片宫女太监,他们瑟瑟发抖,跪了一夜,连晕都不敢晕过去。 台阶上,裴梦全脸色极其难看,他眼圈乌黑,显然一夜没有睡好。 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裴梦全淡淡道:“都知错了?” 他略带阴柔的声音响起,那些宫人更是惶恐不安,连忙不停磕头,却无人敢答话。 “永巷藏匿刺客,险些刺杀皇上,竟无人发现,这是一错。让皇上独自一人在危机四伏的皇宫里行走,身旁无人护卫,这是二错。安和宫涌进刺客,令孟妃被贼子劫持,这是三错……” 裴梦全冰冷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众人只觉仿佛有一支利箭射中了自己,止不住头皮发麻。 “皇上前往肃章门,不第一时间向我汇报皇上的去向,还企图隐瞒,这是四错。尔等真是活腻歪了,居然敢勾结贼子,罔顾皇上安危,简直其心可诛。” 众人听着这一条条罪名扣下来,心中一片绝望,却不敢为自己喊冤。 因为他们都知道裴梦全的脾性。 裴梦全从不把他们这些宫人当人看,更别提怜悯之心。若多说一句,恐怕就要被这阎罗送进暴室,永世不得翻身。 天阴沉沉的,又飘起了雪花。裴梦全仰头看着灰濛濛的天空,疲惫地闭上眼,一张脸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又要变天了…… 现在众人都知道了皇位上的谢若玄是赝品,只是因为对谢若玄不了解,所以暂时按捺不动。 他们猜不透谢若玄的虚实,一时不好出手。 但肉眼可见的,时局发生了变化,一切目光向谢若玄聚焦。 深夜,永巷门前。 裴梦全将一个包裹丢入阴影中,然而预想中重物落地的声音没有响起,反倒是响起一道轻佻的人声,“许久不见啊,小全子。” 裴梦全没有反应,只漠然道:“东西在这里。” 那人说:“啧,你还是这副样子,真无趣。罢了,今日仓促,改日再聊。” 说罢,那人身影遁入黑暗之中。 裴梦全嘴角缓缓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谢若玄一箭射杀靖城王算平息叛乱,于江山社稷有功。仔细算,这还是谢子羲上位期间第一个拿得出手的“功劳”。就在众人以为谢若玄会趁机大肆揽权、或整改朝纲的时候,不料,谢若玄竟然宣布罢朝了。 罢朝了。 众人:“???” 第30章 谢若玄用早膳的时候, 听到裴梦全说:“今日一早,太后召孟妃去了慈宁宫。” 谢若玄一愣,“孟妃?” 裴梦全诡异地看着他。 谢若玄沉默片刻, 反应过来了。哦,孟妃, 他新纳的妃嫔孟知爻。 不好意思,寡太久了没反应过来。 不过,太后又是谁? 谢子羲的生母静姝皇后不是已经仙逝了? 谢若玄疑惑地看着裴梦全。 裴梦全:“……” 裴梦全解释了一番。 原来所谓太后, 是熹平帝的继后乔姿婵。乔姿婵出自乔家, 是乔温瑜的侄女。当年炎兴帝被废,熹平帝登基,乔家为求自保,献上乔姿婵,以求庇佑。 现在熹平帝驾崩, 游望之扶谢子羲上位,乔姿婵因为乔家的关系,没有上清算名单,所以还活得好好的。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她平日只待在慈宁宫,从不出现在人多的场合,所以一直存在感不高。 谢若玄皱眉, “太后召孟知爻做什么?” 裴梦全顿了一下, “太后说孟妃勾结叛党,故意害您置身险境,要惩治她。” 谢若玄眉头跳了跳, “我们现在去慈宁宫。” 慈宁宫。 一场秋雨一场寒,寒风凛冽, 宫内的宫人却列队而立,站在殿外,仿佛一排整齐的摆件,空气安静得诡异。台阶下,孟知爻跪在地上,红裙铺开,身上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霜。 谢若玄冷冷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他声音极轻极冷,犹如山巅之雪,蓦地在空旷的殿前簌簌落下,冻得人一激灵。周围宫人吓了一大跳,连忙行礼,“奴婢见过皇上。” 瞬间殿前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中间,孟知爻听到动静,颤颤巍巍抬头看他。她小脸被冻得苍白,那眼神清凌凌的,宛若被遗弃的幼兽,楚楚可怜。 谢若玄目光落在她身上,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无声的对视。 谢若玄皱紧了眉头,他看向慈宁宫的掌事女官,神色又冷了几分,重新问了一遍,“你们在做什么?” 第60章 那掌事女官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回皇上,孟妃冲撞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罚她跪在这里思过。” 谢若玄匪夷所思,“思过?” 他看向台阶上宏伟的殿宇,然而殿门紧闭,只有匾额上“慈宁殿”三个字清晰至极。 谢若玄嘴角扯起一抹冷笑,上前一把将孟知爻扯了起来,“起来,别跪她。” 孟知爻愣愣地看着谢若玄,一副被冻傻了的样子。 旁边掌事女官立即道:“皇上,让孟妃跪在这里思过是太后的意思,您……” 谢若玄面无表情,“那又如何?” 掌事女官一噎,没想到谢若玄居然如此不给太后面子。 谢若玄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到了孟知爻身上。 孟知爻整个人冒着寒气,显然冻得不轻。感受到身上的温暖,她半垂着眼,嘴唇轻颤,哆哆嗦嗦说了一句,“谢谢。” 谢若玄眉眼间寒意透骨而出,似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冷上几分,“孟妃是朕的妃嫔,旁人没有资格处罚她。来人,赏慈宁宫所有宫人每人二十杖。” 掌事女官大惊。 赏慈宁宫宫人每人二十杖,这不是当面打太后的脸吗? 谢若玄疯了? 裴梦全也迟疑道:“皇上,这……” 谢若玄笑了,那笑容中透漏着杀意,“怎么,想让朕亲自动手?” 裴梦全一颤,连忙抬手召来侍卫,将这里所有宫人都控制住了。银甲摩擦间发出金石之音,一众宫人被按在地上,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求饶道:“皇上饶命啊!求皇上饶命——” 那掌事女官挣扎道:“我是太后的人,你们谁敢动我!” 侍卫无动于衷,准备拖她下去,谢若玄淡淡道:“那个,杖毙。” 此言一出,全场蓦地安静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若玄。 只见谢若玄居高临下地看着掌事女官,那眼神不带任何感情,如看草芥。 掌事女官当即被吓懵了。 侍卫得令,去拉掌事女官,就在这时,一道年轻威严的声音响起,“住手。” 空气顿时一停。 台阶上,太后乔姿蝉在一众宫人簇拥下缓缓走出。她宫装华丽,周身气度非凡,面容却极其年轻,貌似只有二十三四的样子,整个人雍容华贵。 掌事女官见状,立即挣脱侍卫,跪在她面前,哭求道:“太后娘娘救救奴婢,皇上要杖毙了奴婢,求太后娘娘救救奴婢!” 乔姿蝉目光落在谢若玄身上,“皇上一定要如此打哀家的脸吗?” 谢若玄神色不屑,“难道太后没有打朕的脸吗?” 乔姿蝉愠怒,“是孟妃顶撞哀家在先,哀家才不得不罚她。” 谢若玄反唇相讥,“若非太后以所谓勾结叛党的名义,召见朕的爱妃,朕的爱妃也不会顶撞太后了。太后娘娘,您不必在此颠倒黑白。” 乔姿蝉一脸震惊地瞪着他,手指颤抖地指着他,震怒不已,“放肆!” 谢若玄却佁然静立,只沉声道:“还不动手?若等朕亲自动手,这慈宁宫死的可就不止一个人了。”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侍卫们不再迟疑,上前拎起那掌事女官,将人拖了下去。一时间,哀嚎声不绝。 乔姿蝉气得脸色涨红,“孽障!孽障!” 孟知爻直直盯着谢若玄,清澈的瞳孔里清晰倒映出谢若玄的模样。 谢若玄给她整理好衣襟,抬眼对乔姿蝉冷冷道:“炎兴帝与静姝皇后是如何死的,想必你比我清楚,若你再不安分,朕不介意送你去给熹平帝陪葬。” 熹平帝篡位后,囚.禁了炎兴帝和静姝皇后。他对他们做了什么,乔姿蝉绝对一清二楚。不需要谢若玄多说,众人都理解谢若玄的意思。 不过,话音落下,不止是乔姿蝉,连周围一众宫人也都惊呆了。 上一世谢子羲虽然不喜欢乔姿蝉,但与乔姿蝉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这一世,他居然敢对乔姿蝉说出这样的话。 看来传闻眼前这个谢子羲是赝品的消息,是真的。 谢若玄没有管旁人在想什么,他垂眸打量了一眼孟知爻,确认大氅系好后,拉着她离开了慈宁宫。 深秋寒风萧瑟,谢若玄走在前面,掌心温度通过指尖传到心间,孟知爻低头看了看两人相握的手,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当个安静的摆件。 她亦没想到,谢子羲竟与史书中记载的不同。 貌似没想像中那么昏庸? 长长的宫道安静寂寥,谢若玄牵着孟知爻走在宫墙下,人影渺小如蚁。 四周十分安静,一个路过的宫人都没有,仿佛一座空城。若非轻微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恐怕以为身处梦中。 孟知爻抬头看着谢若玄的侧脸,半晌,轻声道:“谢谢。” 谢若玄似在沉思,闻言,淡淡“哦”了一声,“不用谢,如果以后那个女人再召见你,你不用去。若是她来找你,你就闭门不见,不用理她。” 孟知爻乖巧点头,“好。” 谢若玄松开了她的手。 孟知爻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的手一直牵着。她看了一眼谢若玄的背影,连忙小跑跟上去,“你去哪儿?” “回干元殿。” 孟知爻停了停,“哦。” 转过一道宫墙,只见飞廊台阶上站着一名华衣少女。她见谢若玄和孟知爻并肩走过来,蓦地发出一声嗤笑,阴阳怪气道:“你不娶我了,原来是看上了她,可她看上去也没那么像靖城王妃啊。” 第61章 少女挡在谢若玄和孟知爻面前,难以忽视。 谢若玄停下脚步,抬眼冷冷瞥了她一眼,问道:“你是谁?” 乔茹雪表情一僵,随即大怒,“谢子羲,你我同床共枕那么多次,现在装不认识,就想羞辱我吗?我竟不知你如此幼稚。” 谢若玄看着她,想了想,才想起来,她是谢子羲的皇后乔茹雪。 虽然朝中关于谢若玄身份的猜测喧嚣尘上,但众人并没有对无关人员宣扬。原因无他,没有证据,随意编排当今天子,是死罪。 所以除了朝中人,其他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谢子羲换人了。 就算隐隐约约有猜想,也不敢摆在明面上。 毕竟这种情况,没有证据,涉及皇位,一个不小心就要掉脑袋了,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谢若玄眉眼间神色不变,漠然道:“你想多了,前尘已逝,如今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没必要再纠结在过往的虚影中。” 乔茹雪冷笑,宛如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浮起了一抹悲凉,“桥归桥路归路……好一个桥归桥路归路,谢子羲,你以为你让孟知爻进宫,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吗?你我之间的恩怨,没那么容易结束,我会看着你,看着你继续被人玩得团团转,此生所求皆不得,所盼皆落空,一生孤寡,难换真心。” 这句话可谓是十分恶毒的诅咒了。 对谢子羲来说,可能会造成暴击伤害,但对谢若玄而言,不过是不痛不痒的问候,连入耳都不配。 谢若玄完全不在乎,“随你。” 乔茹雪:“……” 孟知爻看看她,又看看谢若玄,懵了一阵后,也反应过来,原来眼前这个少女就是史书上赫赫有名的乔皇后。 据史书记载,乔茹雪生性冷酷残暴,喜爱虐待妃嫔,苛待宗室,被斥为一代妖后。孟知爻没想到就这样见到了真人,还发现她与想像中的不同,没有吃人的样子,反而像是一个骄纵的女孩。 当然,这仅仅是表面看起来的样子。 孟知爻心情忽然有些难以形容,或许、可能、大概……眼前这场撕……哦不,争执,还与她有关? 她穿过来后,莫名其妙成了谢子羲的妃嫔,占了乔茹雪的位置,难道乔茹雪因此产生了怨怼? 事情有点可怕了。 谢若玄似乎耐心告罄,一把扯过孟知爻,拉着她离开。 就在三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乔茹雪面容像是覆盖了一层阴翳,眉眼漆黑一片,她对孟知爻说:“你还不知道吧,前一世谢子羲爱秦嫣然爱到入骨,甚至专门为她建了一座思嫣楼。你就算进宫了又如何,还不是个可怜的替身,只能靠着这个冷心冷肺的昏君怜悯而活。” 她嘴角扬起一抹疯狂的弧度,声音冰冷,注视着孟知爻的时候,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孟知爻被吓了一跳,双眼下意识瞪大,刚想张口说什么,忽然感觉手腕被人抓紧,拉扯远了。 谢若玄头也不回,“我从不屑做把人当替身之事。” 那声音极轻,仿佛羽毛一样,但落在众人耳朵里,却如一把重锤狠狠敲在心脏上,钝痛而又窒息。 孟知爻神情惊愕。 乔茹雪不可思议。 飞廊一片死寂,三个人好似在玩沉浸式狼人杀,对彼此都很熟悉,却又对彼此都不了解,各怀鬼胎。 空气一片死寂。 离开案发现场……哦不,离开飞廊后,孟知爻盯着谢若玄的背影,有一千句一万句话想说,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 她知道谢子羲和乔茹雪是一对亡国帝后,受后世唾骂,但没想到他们的关系居然如此不好。 看来史书记载的也不详细。 最重要的是,刚刚乔茹雪提到了“替身”两个字? 谢若玄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一直注视着自己,默然片刻,微微侧过头,“不用理她,她也是乔家的,如果她找你茬……你就让裴梦全告诉我,不用忍让她。” 孟知爻死鱼眼,“哦,好。” 似是幻觉,她觉得谢子羲很奇怪,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比如脸明明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眼神却好像能洞悉一切,透露着不符合这个年龄段的沉稳。 大概因为重生一次的缘故吧。 她知道大渊全员重生了。 她也正是藉着重生这件事,掩饰了她没有孟知爻记忆的真相。 回到干元殿,谢若玄让宫人带孟知爻去偏殿换了一身衣服。原先那身衣服在青石地板上跪久了,寒气入体,继续穿在身上肯定会染上风寒的。 宫人忙里忙外,服侍孟知爻更衣。 殿外,裴梦全压下眼中那丝诡异,吩咐人去库房取了几件宝物,送到了孟知爻面前,“这是皇上赏赐给娘娘的,还请娘娘收好。” 孟知爻脸上再次浮现惊愕之色,“谢子羲竟然会赏赐人东西?!” 裴梦全:“……” “这些东西确实是皇上赏赐给您的。” 孟知爻看着托盘上的宝物,并不觉得开心,反而十分诡异。 好消息:她收到了人生中第一次赏赐。 坏消息:赏赐是谢子羲给的。 孟知爻一时间心情复杂,谢子羲好端端的,赏赐她干什么?难道是补偿? 瞧着谢子羲不像是会安慰人的人啊。 第62章 孟知爻一番苦心冥想,然思索无果,干脆接过了赏赐。不要白不要,反正这是她应得的。精神损失费,很合理。 裴梦全见状,叹息一声。 第31章 孟知爻想起孟阔交代她的话—— 当今龙椅上那位, 不是谢子羲,很有可能是某位带鸾鸟印记的谢氏先人,让她平时多留意动向, 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即向他禀报。 孟知爻嗤之以鼻, 就眼前这货,不是谢子羲还能是谁? 但被狠狠打脸了。 眼前的谢子羲确实不像史书里记载那般荒唐无道,尤其是靖城王兵变那晚, 他救了她, 又从乔姿婵宫里带她离开,与史书中欺辱妃嫔的谢子羲截然不同。 不过,她甚是好奇,谢若玄为什么不娶乔茹雪,论联姻, 或政.治方策,娶乔茹雪不是更合适吗? 毕竟乔温瑜是太傅,是谢子羲名义上的老师,按理说,不管乔温瑜站什么阵营,娶乔茹雪,既能牵制他, 又能拉拢他, 是最合适的人选。 孟知爻盯着屏风上那道修长的剪影,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娶乔茹雪了?” 屏风后,谢若玄转出来, 他奇怪地看了一眼孟知爻,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虽然没有说话, 但杀伤力极强。 孟知爻:“……” 谢若玄反问:“我为什么要娶她?” 他眼底还有一丝淡淡的疑惑不解,好像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孟知爻犹如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假谢子羲,好像真的不在乎大渊朝政。 因为这个灵魂跟谢子羲一样昏庸,所以混淆了视听,让大众误以为眼前这人还是谢子羲,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他不对劲。 实际上,这个孤魂野鬼更加昏庸,不仅没有娶乔茹雪,还干了一件史书上没有记载的事—— 召藩王进京。 丝毫不考虑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 哪怕大渊国祚岌岌可危,也动摇不了他分毫。 若非他脸上突然浮现出鸾鸟印记,否则说不定真会被那些野心家暗害了。 孟知爻觉得,还不如直接让游望之谋反呢。 反正史书上记载,叛贼谢明时攻破京城后,大肆残害无辜百姓,暴戾行径与元封帝无异。最后是游望之带兵剿灭了谢明时,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再后来游望之顺理成章登了基,改国号为“康”,开启了和义盛世,将大渊彻底翻篇。 既然都是改朝换代,为什么不直接扶持游望之上位。 扶持游望之这个能干的,总比劝这个赝品回头是岸更好吧。 谢若玄看她义愤填膺的样子,以为她在为乔茹雪感到不公,便道:“本朝民风开放,男女可自由婚嫁,我不娶乔茹雪,一没忘恩负义,二没负心薄幸,于情于理都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吧。” 孟知爻猛地回过神,下意识怼道:“你居然好意思称自己没有负心薄幸,上一世你后宫里那么多人,都是鬼吗?” 谢若玄:“……” 大意了。 他忘了他不是原主这茬。 孟知爻再接再厉,“纵观整个大渊,没有负心薄幸的帝王只有谢若玄一人,他才配称得上有情有义,你个昏君也好意思腆着脸称自己重情义。” 谢若玄:“………………” 又来。 他一直知道孟知爻在意他,但没想到,孟知爻竟这般在意他,不止一次在“谢子羲”面前提起他。 原以为孟知爻不过是崇敬他……哦不,崇敬她理想中的谢若玄,好藉机讽刺谢子羲而已。可万万没想到,她是真的十分十分十分在意他,三句不离这个话题。 谢若玄怀疑,她讽刺谢子羲只是顺带吧。 谢若玄垂眸看着她,仔仔细细打量着她的脸,仿佛在看什么绝世奇珍,“你为何如此在意一个已逝之人?” 某种意义上,他确实已经死了。 尸体葬入皇陵,死得不能再死。 现在还活着的,不过是名为“谢子羲”的昏君罢了。 总不能让大渊再次时光回溯,回到他在位时期。如果那样,他直接亡国好了,不用再像现在这般迂回。 或许是敏锐地察觉到谢若玄有些不对劲,孟知爻忽然警惕,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会是猜到孟阔让她盯着他了吧。 救命,她还没有学会宫斗的技巧,应对不了盘问啊…… 即使谢子羲是个昏君。 但眼前人好像不是谢子羲那个昏君。 更难应付了。 谢若玄说:“我见你三句不离谢若玄,以为你对他感兴趣。” 孟知爻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一时猜不透谢若玄的真实想法。但她见谢若玄神色淡淡的,仿佛真的只是好奇,便有些落寞道:“谢若玄是大渊唯一的治世之君,如果不是服用了五石散,他说不定能活到寿终正寝,大渊也不用因此由盛转衰……他死得太可惜了!” 谢若玄:“……” “没什么好可惜的,人固有一死,不过早晚的问题。” 孟知爻说:“就是可惜!如果他不死,说不定我现在就能见到他本人了!” 谢若玄麻了。 孟知爻又说:“哼,你当然觉得无所谓了,如果谢若玄不死,你哪有机会当皇帝。你现在能坐上皇位,纯属运气好。” 第63章 谢若玄垂眸看着她,半晌,才道:“就算谢若玄不死,大渊不到十年也会亡国,这是命数,大渊沉痾宿疾,已无药可救。” 孟知爻生气地反驳,“你胡说,谢若玄英明神武,即使开启不了章和盛世,也能让大渊走向繁荣昌盛,不可能会亡国。” 谢若玄没有与她争论,而是看向不远处摇曳的烛火,声音轻到几不可闻,“你为何笃定他一定能逆转乾坤呢……”说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自己都不愿再苟延残喘。” 后一句模糊不清。 孟知爻看不惯他这种颓废丧气的样子,冷笑道:“在其位谋其政,谢若玄一生勤政,功绩斐然,哪像你日日荒唐无道,最后令大渊亡国。少摆出一副凄楚可怜的样子,既享受了万民供奉,就做出点实事,不然人不行别怪路不平。” 谢若玄:“……” 他嘴角掀起一抹讽意,“若他真有你说的那般厉害,他的发妻明昭皇后便不会死了。” 明昭皇后穆有仪,谢若玄发妻。 穆有仪巧手制偶,玲珑心思,做出的偶塑栩栩如生,被誉为京城一绝。章和五年,司隶校尉何崇诬告穆有仪擅自使用厌胜之术,咒杀天子。与此同时流言四起,说穆有仪乃灾星降世,克君祸国,实属妖女,应施以焚刑。 朝堂上,群臣激愤,“皇后以‘抱霁术’窃取龙运,弱君祸国,资贼二心,还请皇上按律处置,勿伤忠臣之心啊!” “还请皇上明决!” 一众臣子齐刷刷跪着,场面之壮观,堪比封禅。 抱霁术,厌胜之术的一种,主要可以借运。穆有仪在嫁给谢若玄前,曾有一段姻缘,奈何所托非人,那人谋反不成,举剑自尽。穆有仪说:“那人忌日将近,臣妾想送他最后一程。” 于是便借谢若玄的运,使用了抱霁术。 此借运非彼借运,而是借运强之人的势,令运弱之人彻底断绝王侯命,沦为凡夫俗子。 谢若玄一直知道这件事,并默认了穆有仪的行为。 然而没想到,这件事被传了出去。司隶校尉何崇言皇后穆有仪逼迫他一起施展抱霁术,目的不是为了送前夫一程,而是为了咒杀天子。他不愿与皇后同流合污,便举剑自刎,临死前留下遗书,说自刎只是为了自证清白。 此事一出,天下哗然。 谁也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没有人在乎是真是假,他们只知道把穆有仪、穆家拉下马的机会来了。穆有仪二嫁之身,成了这些人攻讦她的理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什么厌胜之术,不过是踩穆家的天赐良机。 众臣齐刷刷跪着。 谢若玄面无表情,“朕乃真命天子,运数无双,何妨忌惮一些借运之术。卿乃国之肱骨,不应信这些无稽之谈。” 满朝文武百官:“……” 乔温瑜站出来,肃颜劝道:“皇上,罪人谢涵天尚未伏法,眼下又天灾不断,流言四起,应先平民愤!” 谢涵天,元封帝第七子,谢若玄未登基前,他是争皇位的有力人选。 当年宫变时,谢若玄杀掉元封帝和太子谢涵光后,闵家拥护谢涵天,设计诓骗他去京郊,下毒鸩杀他。谢若玄带兵突破包围,反杀谢涵天。但当时现场混乱,并没有发现谢涵天的尸体,所以无法确认他真的死亡。 于是众人认为谢涵天诈死逃脱。 此次天灾流言,很难不令人怀疑是谢涵天在背后搞鬼。 谢若玄冷笑,“抱霁术可借运祸国纯属无稽之谈,众卿不必再议,散朝。” 他说罢,直接起身离开了紫宸殿。 独留满殿静默。 可即使谢若玄再如何抗拒,朝野内外要求处决穆有仪的声音都一直没有停过,甚至在众多势力暗中推波助澜下,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连穆有仪的父亲穆浦和也上书要求谢若玄处置穆有仪。 谢若玄收到奏折的时候十分震惊,上门质问,“穆卿,有仪是您的亲生女儿,朕的发妻,你竟也要求朕亲自处置她?!” 穆浦和眉眼间积压着不怒自威,仿佛他才是大渊真正的主人。见到谢若玄,他并不吃惊,反而冷漠注视着谢若玄,一字一句劝道:“皇上,您登基不易,且珍惜这得来不易的位置。有仪有幸成为皇后两载,已足矣。” 谢若玄:“……” 穆浦和极致冷静,即使谈及自己引以为傲的嫡女,也只是当做一个好用的工具,无任何私人情感,“明昭皇后穆有仪,善用巫术,咒杀天子,当诛九族。然穆家有先帝赐下的丹书铁券,可逃死罪。臣以为,皇上处置了明昭便好,于您,于臣,都好。” 字字诛心。 谢若玄蓦地冷笑出声,他早该清楚,眼前这人最是冷血无心,求谁都不能求他。 毕竟这样一个父亲,已经不是第一次放弃自己的孩子了。 当年穆星驰替他挡下流箭,不治身亡,却只换来穆浦和一句:“今日你押对了人,星驰死得不冤。” 死得不冤。 现在轮到了穆有仪,终是一样的下场。 连亲生父亲都放弃了她。 谢若玄心冷至极,这种绝望死寂无声,在亲眼看到穆有仪自焚于俪安宫那一刻到达了顶峰。 熊熊大火中,穆有仪平静而又温柔地注视着他,眉眼仍如初见般温婉,似邻家阿姐,和蔼可亲,“阿菰,你我此生缘尽于此,愿你今后事无心绪,顺颂时宜。” 第64章 这是她最后一次对他笑。 下一瞬,大火吞没了那道人影。 满目猩红。 谢若玄只觉天旋地转。 没有人能拯救她。 亦没有人能拯救这世道。 所以,孟知爻凭什么笃定他能改变这一切? 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可以做到。 孟知爻愕然地看着谢若玄,终于察觉出了谢若玄的不对劲。她从未在谢若玄脸上见过这种表情,不,准确说,她从未见过像谢若玄这样的表情,似情绪压抑到了极致,又好似什么情绪都没有,犹如漂浮在光影里的彩绘,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顿了顿,说:“明昭皇后死得确实冤,不过那是因为有人装神弄鬼。《墨经》有言:‘景到(倒),在午有端,与景长,说在端。’有人故意利用这种现象,设局陷害她。谢若玄也知道用这个现象打破流言,但谢若玄查错对象了。” 谢若玄闻言怔愣,“你说什么?” 孟知爻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我说,虽然谢若玄把小孔成像原理告知天下是对的,但设局陷害明昭皇后的不是谢涵天,谢若玄针对错对象了,所以流言愈演愈烈,最后不仅没有平息,反而令明昭皇后自焚。” 史书上记载,“锤死”穆有仪是祸国妖后的“异象”,是人为制造的“九龙弑君”。“九龙弑君”是浮现在各个地方的影子,当时京畿地区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所以认为是穆有仪施展巫术咒杀天子。 谢若玄虽然第一时间让人将小孔成像原理昭告天下,打破流言,但他防错了对象,导致让真正陷害穆有仪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那个幕后陷害穆有仪的人,利用谢若玄护妻心切,散播种种谣言,故意搞谢若玄心态,令谢若玄情绪激动下当众吐了一次血。就是这一次吐血,“做实”了穆有仪咒杀天子的罪名,令群臣躁动,君臣矛盾激化,才有了后面百官谋逆事件。 即使后面谢若玄用强硬手段镇压,屠尽谢涵天一党,颠覆闵家,穆有仪也救不回来了。 这就是孟知爻穿越后,心心念念想见到谢若玄的原因。 她想告诉谢若玄,陷害穆有仪的不是谢涵天,而是乔温瑜。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也是乔温瑜。是他为揽权不择手段针对穆家,逼得穆有仪自焚于俪安宫。 谢若玄像是第一次认识孟知爻那样,深深盯着孟知爻,目光仿佛能将人洞穿。 他不可思议。 当初怀疑了所有人,甚至怀疑过穆浦和,屠尽闵家,只剩闵锡一人,他也没怀疑过乔温瑜。没想到,幕后真凶竟然是乔温瑜。 更没想到,孟知爻居然知道这些。 不愧是孟阔教导出的好女儿,他小瞧她了。 可惜,穆有仪已经逝去多年,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 第32章 谢若玄开始查探乔温瑜的过往。 他甚是好奇, 乔温瑜是性格变了,还是一直是这个样子,只是在他面前装的很好。 裴梦全感觉谢若玄好像变了, 但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谢若玄命礼部尚书呈上来这些年的卷宗, 只找到了一些记录。上面记载,炎兴帝上位后,将乔温瑜罢官半年, 再然后, 熹平帝攻入京城,乔温瑜亲手打开城门,迎熹平帝进京。 永嘉元年,乔温瑜发动神武道兵变,以失败告终。 再多的事, 卷宗上就没有记载了。 想要了解更多,只能去问还活着的人。 谢若玄放下卷轴,手指敲了敲,召来孟阔,旁敲侧击问当初炎兴帝为什么将乔温瑜罢官半年,又试探神武道兵变之事。 孟阔想了想,说:“炎兴帝最忌二臣。” 这话说的委婉, 谢若玄听懂了。 原来是刚愎自用, 任人唯亲,嫌他的顾命大臣碍事,把人打发了。 可这也不是乔温瑜背刺炎兴帝, 给熹平帝大开方便之门的原因。 谢若玄了解乔温瑜,乔温瑜不是那种受到了不公待遇便心生反意之人。其中, 必然还发生了其他不为人知的事。 估计后面神武道兵变,乔温瑜试图夺谢子羲之位,也与这件事有关。 与此同时,一座风雅的小院里,乔茹雪独自闷声喝酒,旁边酒瓶子倒了一地。她神色抑郁,喝完一杯后,猛地抓起酒壶,狠狠砸向了门口。 “砰——” 碎瓷飞溅。 谢嘉行脚步一停,看了看脚下碎掉的酒壶,脸上扬起关切之色,“发生何事了?竟惹得女公子如此大动肝火。” 乔茹雪看见来者,脸上表情瞬间变成了委屈,“谢公子,你来了。” 谢嘉行坐到她旁边,给她倒了一杯酒,嘴里却道:“慢点喝。” 乔茹雪仰头一口饮尽,忿忿道:“那个昏君真是可恶,凭什么这么羞辱我,羞辱我乔家,你知不知道,今天他杖毙了我堂姐的女官,还打了慈宁宫所有宫人二十杖,这不是明晃晃欺辱我乔家吗?!他一个傀儡,凭什么这么对我乔家。当初若不是我父亲护着他登上皇位,恐怕他早死千百次了。” 谢嘉行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又给她倒了一杯酒,“女公子别生气了,气大伤身,嘉行有一计,或许可以给谢子羲一点教训,让女公子出出气。” 乔茹雪一愣,“你说什么?” 谢嘉行好脾气的重复了一遍,“嘉行可以帮女公子解决……整治那位,小小的惩戒一下,给女公子泄愤。” 第65章 乔茹雪眼睛一亮,嘴里却道:“你先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谢嘉行不紧不慢地说:“或许我们可以从他的新欢那里下手。” 乔茹雪疑惑,“孟知爻,从她那里怎么下手?” 谢嘉行耐心地解释道:“现在那位十分厌恶厌胜之术,又对孟知爻十分感兴趣,倘若孟知爻与厌胜之术有关呢?” 乔茹雪怔怔地看着他,“你是说……” 谢嘉行说:“没错,以谢子羲……现在那位阴晴不定的性格,如果知道孟知爻与厌胜之术有牵扯,到时候必有一番波澜。” 乔茹雪深深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 谢嘉行垂眸,依旧一脸无辜地回看着她,“只是此事仅凭你我二人恐怕无法完成,需要太后娘娘相助才行。” 乔茹雪说:“我会和堂姐说的。” 谢嘉行但笑不语。 乔茹雪离开后,谢嘉行继续坐在原位上喝酒,不一会儿,闵锡出现了,他自顾自坐在谢嘉行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准备娶乔茹雪?” 谢嘉行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闵锡嗤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对乔茹雪如此慇勤,无非是看中了她的家世。乔温瑜是谢子羲的老师,而乔茹雪又是乔温瑜的掌上明珠,娶了她,对你可是百利而无一害。” 谢嘉行低头玩着酒杯,好似在把玩什么绝世珍宝一样,“顾不上”回答闵锡的问题。 冬天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下,京城银装素裹,天地皆白。 御花园梅花初绽,火红的梅花给凄清的景色增添了几分艳丽。一众宫人战战兢兢地簇拥着谢若玄踏上回廊,生怕谢若玄一个不小心,再磕着碰着了。 谢若玄恍若未觉,步伐稳健,身姿如松鹤立。 下了台阶,只见一名容貌俏丽的女子站在梅花树下,一点一点拂去花瓣上的白雪,神态之虔诚,仿佛敬拜神明。 而周围不见一个宫人。 裴梦全见状,立即极有眼色的带着宫人后退了三丈远。 谢若玄:“?” 那美人转身,好似“才”发现谢若玄一般,惊慌一瞬,随即盈盈一拜,娇滴滴道:“奴家见过皇上。” 她衣衫单薄,跪在青石地板上,宛如弱柳扶风。 谢若玄漠然,“免礼。” 那美人站起身,欲语还休地看着谢若玄,明眸善睐间,仿佛能拉出丝一样。 然而谢若玄目无下尘,越过她径直离开。 那美人一呆,许是没料到有人能无视她风情万种的“展示才艺”,无视到这种地步,差点破功。她连忙换上营业表情,再次拦在了谢若玄面前,哀婉道:“皇上留步,此处梅花开得甚好,孤芳无赏岂不浪费,皇上可否与奴一起共赏一番。” 谢若玄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你有事?有事直说,无事就退下。” 美人:“……” 怎么跟说好的剧本不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一个人赏梅难免寂寞,奴家想邀皇上一起,求皇上垂怜。” 谢若玄点点头,“来人,把这些梅树全砍了。” 美人:“………………” 由于事出突然,好似平地一声惊雷,连裴梦全都惊了,甚至没管理好表情,裂开了,“皇上您要把这些梅树全砍了?” 谢若玄只笑,“还需要朕重复第二遍?” 裴梦全一个激灵,觉得谢若玄好诡异,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听从命令,立即召来宫人,吩咐他们去砍梅树。那些宫人办事迅速,当即拎来了锯子,当着美人的面开始砍树。 那美人的表情也崩了。 谢若玄看着她,忽然道:“你是被人精心培养的暗卫吧,说吧,你进宫的目的是什么。” 这句话没头没尾,却让空气蓦地一静。 气氛紧绷起来。 连周围宫人都下意识屏息凝神,动作变得小心翼翼。 美人一惊,立刻泫然欲泣地注视着谢若玄,似嗔似怨道:“皇上在说什么,奴家听不懂。” 谢若玄仿佛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脸上没什么情绪变化,“你现在说,朕可以饶你一命,倘若你负隅顽抗……唔,想必你见识过那些逼供的手段吧。” 美人沉默下来。 她忽然想起进宫前听到的那些传言—— 谢子羲性格大变,疑似皮下换人。 不仅会武功,还亲手射杀了靖城王。 如此天翻地覆,很有可能是某位谢氏先人,不忍看大渊亡国,因此显灵了。 旁边倒下的梅树孤零零躺在雪地里,花瓣七零八落,碾入泥土中,化作一滩污泥。谢若玄看着,嘴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朕今天心情好,不想杀生,不然,你的下场应该也和这些梅树一样。你猜,砍掉树干后,那树根还能不能活?” 他站在台阶上,有光影落下,明明灭灭,美如画卷。 但他说的话却是令人毛骨悚然。 美人脸上终于升起了一丝恐惧之色。 不止是她,裴梦全也惊诧至极,不过他低着头,很好隐藏了那抹情绪。 美人纠结片刻,低声道:“若是我告诉您,我依旧会死,并且死得更惨。” 谢若玄轻声一笑,“告诉朕,你可能以后会死,但若是不说,你现在就会死。” 第66章 一般这种走“美人计”路线的暗卫,不太会被洗脑,因为她们要“有脑子”的搞宫斗、宅斗等一系列费脑子的活动,洗脑太过会影响发挥。 所以她们的忠诚度、对任务失败抱有的必死决心,不一定那么高。 而控制她们的,多半是家人性命,亦或是她们自己的性命,只要好好“交流”,还是能策反的。 那美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单薄的身体在冰天雪地中冻得瑟瑟发抖,“奴家什么都说,求皇上饶奴家一命。” 第33章 安和宫。 孟知爻托腮看着面前一堆闪闪发光的宝物, 脸上满是纠结。宝物虽好,但因为是谢子羲送的,她就喜欢不起来。这种感觉就像看上了一个帅哥, 但对方是个太监,一样操蛋。 “唉。” 这是她今天发出的第一千零一声叹息。 一旁小宫女实在看不下去了, 安慰道:“娘娘若是实在不喜欢这些东西,奴婢可以收起来,您不必……” 她蹙着眉头, 看孟知爻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有自虐倾向的小孩。 孟知爻:“……” “我不是不喜欢, 我只是纠结谢子羲到底什么意思。你说他喜欢我吧,看他那个样子,不像,你说他不喜欢我吧,他又救了我……还赶去慈宁宫解围, 送我这些东西,真是难以捉摸。唉,男人心海底针。” 小宫女也不懂,她想了想,说道:“依奴婢看,皇上对您还是挺好的,只是娘娘对皇上颇为不……有些陌生。既然您感念皇上的解围之恩, 不如这样, 您做碗甜汤或者绣个荷包送给皇上,算是报答了。” 孟知爻半信半疑,“这样可以吗?” 小宫女点点头, “奴婢看那些教习嬷嬷便是如此教导的,您身为妃嫔, 送君主东西,亦是寻常。” 孟知爻点点头,“那好吧,我做碗甜汤报答他吧。” 至于为什么不选刺绣,那是因为刺绣费时费力,不如甜汤简单……好吧,主要是她不会绣。孟知爻果断选择简单的。 在小厨房随便弄了一碗后,孟知爻带着做好的甜汤去找谢若玄。 御花园。 层层花影深处,只见谢若玄站在台阶上,他面前还有一名衣衫华丽而又单薄的美人。周围宫人在砍梅树,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靠得极近,远远望去,仿佛一对儿璧人。 孟知爻面无表情。 史书记载谢子羲荒淫好色,看来史官诚不我欺,虽然猜测眼前这个谢子羲可能不是谢子羲本人,但好色的毛病一模一样。 毕竟这位也是出自赫赫有名的“谢氏皇族”呢。 真的是本性难移。 她脑子进水糊住了眼,才会觉得眼前这个谢子羲,没有史书中记载的那么荒唐。 看来都是一个调调。 孟知爻冷笑一声。 旁边小宫女看到这一幕,犹豫地问:“娘娘,我们还过去吗?” 孟知爻说:“过去干什么,看他们为爱鼓掌?” 就在这时,画檐下的谢若玄忽然抬眼,直直望向她所在的方向。两人目光在半空中隔着花树交汇,空气蓦地安静。谢若玄的眼神太深,太凉,激得孟知爻一怔,愣在原地。 下一刻,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怎么在这里?” 谢若玄注视着孟知爻,周围宫人一顿,也看向孟知爻的位置,全场万籁俱寂。 缄默片刻,宫人齐齐行礼,“见过孟妃娘娘。” 孟知爻:“……” 既然被发现了,孟知爻也不扭捏,她领着宫人越过花树,大方走上前,毫不客气道:“打扰你好事了?” 然而谢若玄对这句话没反应,只淡淡道:“你来得正好,这个人赐给你了。” 他用眼角余光示意了一下地上跪着的美人,意思很明显,把美人送给孟知爻了。 孟知爻:“?” 她看向那美人,那美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见状,立即跪向了孟知爻。美人将头埋得很低,姿态要多谦卑有多谦卑。 孟知爻无语了,玩过的人赐给她?什么癖好? “你什么意思?” 谢若玄:“?” “送你一个宫人,你想哪去了?” 孟知爻努力压制着脾气,“你玩过的人,扔我宫里是什么意思,一起嗨皮吗?” 虽然谢子羲救过她,但并不代表她愿意践踏自己的人格。 身处风暴中心的美人极力蜷缩自己的身体,恨不得挖个坑给自己埋了。 谢若玄:“……” 他淡淡看了孟知爻一眼,瞳孔在阳光下折射出好看的光晕,眼神却无波无澜,无端令人心寒。 孟知爻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怒意刹那冷却下来。 谢若玄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他一走,周围的宫人也立即跟着走,不一会儿,凉亭旁的人散了大半,独留孟知爻凄凄冷冷凄凄。 孟知爻又怒了。 她一脚踢向旁边的石栏,“淦,把我当什么了!”然后,她抱着脚痛呼,“哎哟!” 小宫女连忙上前搀扶她,“娘娘您没事吧?要不要请御医?” 孟知爻咬牙道:“不用,本宫没事!” 小宫女一抖。 地上的美人瑟缩了下。 孟知爻好似这才注意到地上还有个人,扭头看向那美人,说道:“你起来吧。” 第67章 美人颤颤巍巍,跪正了,“奴婢见过娘娘。” 孟知爻一顿,说:“我让你起来,谢子羲走了,你不用跪了。” 那美人又是一颤,唯唯诺诺,“……是。” 孟知爻打量了她一番,不得不承认,这美女质量真的高,放现代娱乐圈也是顶级神颜。与此同时,她更加唾弃谢子羲了,好好的美女硬生生被那昏君糟蹋了。 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美人说:“奴婢贱名霜戈。” 孟知爻说:“霜戈……倒是个好名字。” 她以为眼前这美女会起个文雅一点的艺名,没想到居然挺有杀伐之气的。 霜戈抬头小心翼翼觑了孟知爻一眼,立即低头解释道:“娘娘,奴婢与皇上,并非您想的那样。” “嗯?”孟知爻诧异,“不是我想的那样?” 霜戈闻言,又立即跪了下来,低声道:“娘娘,其实奴婢是乔家送进宫的细作,被皇上发现了身份,并非蓄意勾引皇上。皇上仁善,没有处置奴婢,只让奴婢好好伺候您,他便免了奴婢的罪责。求娘娘给奴婢一条生路,奴婢以性命起誓,奴婢绝无觊觎龙颜之意,还请娘娘明鉴。” 她犹记得刚刚谢若玄威胁她的样子,心理阴影面积几乎堪比大海。 她没想到这个赝品私底下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与传闻中荒唐无道的形象大相迳庭,不,天差地别。这个赝品城府极深,甚至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身份。也正因如此,她更害怕了。被一眼看出身份已是惊悚,还是被称作“无能”的谢氏皇族一眼看穿,事情完全超乎了认知。 她从一开始见面……不,从进宫开始,就输了。 孟知爻震惊,她这是遇到现实版甄嬛传了吗? 她不可思议地注视着霜戈,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细作,眼前这美女居然是细作! 孟知爻嘴角抽了抽,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问道:“你说什么?谢子羲让你伺候我?” 霜戈肯定点头,“是。” 孟知爻腿一软。 小宫女立即扶住她,哭喊道:“娘娘……” 孟知爻虚弱地摆了摆手,“我没事。” 她内心泪流满面,脑海里闪过甄嬛传一幕幕剧情,居然开始思索起了自己的死法。 今年的冬天,好冷啊。 呜呜呜呜呜呜…… 霜戈见她误会了,连忙道:“娘娘不要误会,奴婢不是皇上派来监视您的,皇上让奴婢伺候您,教您一些防身之术,仅此而已。” 孟知爻这才缓过神,“教我一些防身之术?” 霜戈点点头,“奴婢出身卑微,自幼被当做暗卫培养,会一些易容之术,懂一些药理,皇上让奴婢将奴婢会的都教给您。” 孟知爻:“……” 别人穿越都是谈一段甜甜的恋爱,或者大杀四方,就她一个人穿越后,上了个成人大学? 呵呵。 谢子羲……谢子羲,嗯,谢子羲。 好样的。 霜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孟知爻的脸色,恳求道:“求娘娘给奴婢一条生路,奴婢发誓,必会做牛做马报答您。” 孟知爻默了默,说:“你起来吧,” 霜戈低下头,“谢娘娘垂怜,娘娘大恩,奴婢铭记于心。只是请娘娘再让奴婢跪一会儿。” 孟知爻疑惑,“为什么?我不是已经饶了你吗?” 霜戈额头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低声说:“奴婢是被乔家送进宫的暗卫,在宫中……自然有人时时刻刻盯着,倘若被他们看见奴婢完好无损地去了安和宫,必然会认为奴婢叛主了。奴婢的家人还在他们手上,皇上虽答应奴婢救奴婢的家人,但此事非一日就能做成的,求娘娘谅解。” 孟知爻怔怔地盯着她,心脏似被人狠狠砸了一下,良久,她说:“好,你在这里跪一会儿吧,跪完后去安和宫找我。” 霜戈感激涕零,“谢娘娘成全!” 孟知爻带着宫人转身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好难过,大概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一个花一样年纪的女孩跪着乞求她罚她。 隆冬时节,天寒地冻,青石板那么凉,她衣衫那么薄,却坚定地跪在那里,正常人很难不被触动。 封建王朝里,人人都身不由己。 孟知爻忽然庆幸自己十分幸运,穿越到这个世界,成了孟阔的女儿,衣食无忧,比那些身份不如她的女孩好多了。 可也仅仅是好多了。 她自己也身不由己,更不用提改变他人命运。 将霜戈安排进安和宫,霜戈果然如她所言,开始教孟知爻防身之术。但孟知爻是世家贵女,与她身份不同,她只好教孟知爻一些简单的易容术,还有医术,最起码能辨别出基本的毒药。 甚至还教了孟知爻一些简单的武术招式。 虽不能上阵对敌,但对上一些武功不高的对手,自保绰绰有余。 这日,霜戈教完孟知爻辨认草药,随手用剩下的药草编了一个小兔子。小兔子活灵活现,十分可爱。 孟知爻看见,眼睛一亮,“霜戈,你编的小兔子好可爱。” 霜戈笑了笑,“奴婢幼时家贫,每次干完活后,娘亲便会给奴婢编一个小兔子。后来奴婢缠着娘亲学习,所以会一些简单的草编。若娘娘喜欢,奴婢可以给娘娘编一些解闷。” 第68章 孟知爻很开心,“好啊,我也想学,你教教我可以吗?” 她在她那个时代,就喜欢收集各种玩偶、棉花娃娃,屋子里常常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娃娃。穿到这个时代后,虽然也有一些制作精巧的玩偶,但她更喜欢二次元风的。 如果能用棉花缝娃娃,就更好了。 霜戈似乎有些惊讶孟知爻平易近人的性格,怔了怔后,连忙道:“好,奴婢定将自己会的都教给娘娘。” 孟知爻又问:“霜戈,你会用棉花缝制布偶吗?” 霜戈疑惑,“用棉花缝制的布偶?” 孟知爻描述,“对,就是我画一些草图,我们按照草图的样子缝制布偶。” 然后她用毛笔在宣纸上画了几个常见的棉花娃娃样式。 霜戈说:“棉花布偶常见,但大部分是老虎样子的,寻常百姓经常给小孩子做这种玩物。不过这种样式的,奴婢没见过,如果按照图上的样子缝制,奴婢可以试试。” 孟知爻闻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缝制。” 说罢,便召集宫人拿来棉花和棉布以及染料准备动手缝制。她和霜戈动手能力不错,很快缝制出几个,除了最开始的有点嘴眼歪斜外,其余娃娃皆有卖相了。 孟知爻欣喜地抱着霜戈,感觉自己捡到个宝,先前的敌意完全消散了。 “霜戈,你太厉害了。” 霜戈有些不好意思,“奴婢只是按照娘娘画的图给棉布画上鼻子眼睛,还是娘娘缝制能力更强。” 孟知爻说:“我最喜欢棉花布偶了,以前在家中……可惜,霜戈,谢谢你。” 霜戈一愣,不明白孟知爻怎么这样说,不过她宽慰道:“娘娘可是想家了?如果想家了,可以跟皇上说,让皇上召您的家人入宫陪伴您。” 孟知爻摇摇头,“不用了。” 第34章 第二场大雪后, 霜戈和孟知爻又缝制了几个棉花娃娃。 霜戈看着这些棉花娃娃,犹豫地说:“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事关厌胜之术,涉及当今皇上, 奴婢私心觉得,最近京城越来越不太平了。” 孟知爻闻言,好奇地说:“你说。” 霜戈看了看周围, 确认周围宫人都离得比较远后, 附到孟知爻耳边悄声说:“娘娘可知当今皇上,上一世是如何驾崩的吗?” 孟知爻说:“知道,不是猝死……猝然离世吗?” 史书上记载谢子羲是沉迷于酒色,掏空了身体,然后年纪轻轻就驾崩了。还有说法是谢子羲是被大臣害死的。但不管哪一种, 都是谢子羲突然离世,死亡原因有待查证。 霜戈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一丝恐惧,“娘娘,根本不是这样……当今皇上上一世是被人用厌胜之术害死的。据说,还是失传已久的断心术。靖城王便是因为此事被发现, 才贸然举兵谋反……听说皇上抓到了那个用厌胜之术的逆贼, 此刻正关在诏狱里。” 这些事孟知爻略有耳闻,没想到,这瓜连起来, 居然这么“波澜壮阔”。 孟知爻问:“难道谢子羲上一世就是被那个逆贼用断心术杀害的?” 霜戈点点头,然后又看了看周围, 低声道:“没错,那个逆贼……还与乔家有关系。” 孟知爻蓦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跟乔家有关系?” 史书上记载,谢子羲的皇后乔茹雪出自乔家。没想到,害死谢子羲的,正是乔茹雪的母族。 妈耶。 这瓜越吃越有。 想起霜戈的出身,她下意识问:“霜戈,你……” 霜戈再次点点头,“奴婢确实出自乔家。”她见孟知爻瞳孔地震,连忙安抚道,“娘娘不用担心,奴婢说这些,不是为了害您,奴婢也不会断心术,断心术难学,奴婢只是想提醒您……现在厌胜之术又有复兴的趋势了,为防止小人暗算,娘娘还是学会分辨一些厌胜之术比较好。” 因为霜戈也不会厌胜之术,她只能分辨一些比较常见或者奇特的厌胜之术,所以只能教孟知爻最基础的分辨法。 最起码万一遇到了,还能知道那厌胜之术有什么效果,如何避免。 霜戈继续说:“虽然宣帝在位时期,下旨焚毁过关于厌胜之术的古籍,但厌胜之术依旧没有断绝。现在皇上不喜厌胜之术,极有可能会下旨再次捉拿会厌胜之术的人,势必会引起反抗。娘娘不可因皇上的决定……喜好而行事,多学一些辨认之法,自保才能有效。” 孟知爻定定地看着她,知道这些话是她的肺腑之言,感谢道:“霜戈,谢谢你提醒我,我会好好学的。” 霜戈见孟知爻愿意听她的话,表情松了几分,“昔年汉时陈皇后被查出使用巫蛊之术暗害妃嫔,虽大渊厌胜之术不常见,但人心隔肚皮,总要忌惮几分。” 深夜无人的时候,霜戈悄悄来到孟知爻寝宫,教孟知爻辨别厌胜之术的方法。 首先便是断心术。 霜戈拿来一些小人,以及一些八卦罗盘,等充满了“封建迷信”气息的物品,“断心术施展过程极其复杂,具体过程奴婢也不太清楚,但奴婢见过被断心术杀害的人。他们身上都是浮现出诡异的花纹,并且,那些花纹还是活的。” 说罢,她在纸上画出了断心术发作后大概的样子。 孟知爻看了看,只觉得那花纹诡异,令人十分不适,像极了食人的植物缠绕在人身上,活生生把人绞死。 第69章 霜戈说:“娘娘身处皇宫,更要警惕一种名为‘蜉蝣’的厌胜之术。蜉蝣术极为特殊,它会干扰人的神志,令人神不知鬼不觉中招,一旦中招,只会听从施术人的命令行事。” “不过娘娘放心,蜉蝣术比断心术更少见,最起码奴婢从未见过。据说,蜉蝣术施展起来需要施术人有极高的造诣,且不一定能成功,几乎已近断绝。万一娘娘不幸遇到,只要闭上双眼即可。就算真的中招,也不妨事,只要在三刻钟内不完全落到施术人手里,三刻钟后,咒术自然会解开。” 孟知爻好奇地问:“蜉蝣术施展时,会出现什么?为什么要闭眼?” 霜戈想了想,说:“奴婢也不太清楚,据教导奴婢的人说,蜉蝣术施展时,施术人手中会出现一条红线,只要不看那根红线,便什么事都没有。” 红线? 孟知爻一愣,一种诡异的直觉涌上心头,有些熟悉…… 对了,靖城王谋反那晚,一个逆贼跑到安和宫,挟持了她,然后谢若玄出现,救了她。 那个时候,她好像看到一条红线。 孟知爻心脏怦怦狂跳,好像察觉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却又不知道这个秘密算不算秘密。无凭无据,她不能仅凭一个似真似假的幻象,就猜测谢若玄的身份以及目的。 猜对了还好,倘若猜错了,满盘皆输。 其实她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当时天那么暗,她又被吓哭了,看错很正常。 霜戈察觉到孟知爻不对劲,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孟知爻捂着心脏,摇摇头,缓了片刻,小声说:“我只是觉得这些厌胜之术太吓人了。” 霜戈安慰道:“娘娘且宽心,厌胜之术极其复杂,真正能害人性命者,少之又少,多半是江湖方士装神弄鬼。就算他们想施术害娘娘,娘娘也不会立即身陨,只要打断施术即可。” 孟知爻却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那晚谢若玄救她时的情形。 哪怕时辰已晚,该睡觉了,她躺在床上,脑海里依旧不停回忆着那一幕,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不如明天问问亲自谢若玄。 翌日,孟知爻以道谢的名义派人去请谢若玄,准备问问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救下她。 然而没想到,谢若玄到达安和宫后,说的却是:“哦,当时啊……当时我就直接冲上去,一下子把他打倒了,没费什么力气。”然后,还反问一句,“怎么了?” “感谢朕啊,没事,不用感谢,顺手的事,小事一桩,不用放在心上。” “你问的是朕用何种手段打倒他的?” “当然是伸手啊……不伸手怎么打人?” 谢若玄站在孟知爻面前,一本正经的说道,理直之气壮,理所之当然,浑然天成。 孟知爻:“……” “………………” 没想到得到了这种回答,孟知爻额角青筋跳了跳,差点克制不住,一拳打上去。 就像谢若玄打浮艮乘一样,一下子把他打倒在地,再也翻不起风浪。 幸好,她还有理智,克制住了。 她现在看见谢若玄,心中已经没有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重新回归一滩死水。至于感谢救命之恩,呵呵,若不是谢若玄强纳她进宫,她也不会遇到危险。 没有问出想知道的,她有些焦躁,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在意这件事,在意到寝食难安,抓耳挠腮,好像不弄清楚,她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再拐弯抹角,孟知爻直接问道:“当时你救我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条红线?” 谢若玄闻言,脸上散漫的神色收敛了几分,不答反问:“你看见了什么?” 孟知爻敏锐地抓住话题点,“你真的看到红线了?” 谢若玄盯着她,顿了顿,然后移开目光,看向窗外,“你也会厌胜之术。” 他只总结了这么一句话。 语气轻飘飘的,说完,好似陷入了回忆里,不再理会孟知爻。 孟知爻见状,不再问了,因为答案已经明了,当时确实有一条红线。如果谢若玄不知道蜉蝣术,他会问红线是什么,而不是做下总结—— 你也会厌胜之术。 也。 也…… 说明他知道蜉蝣术,并且极有可能还会使用蜉蝣术! 那一晚,她看到的红线,就是谢若玄救她时,对浮艮乘施展的,然后浮艮乘来不及对她动手就倒下了。 倘若不是蜉蝣术,以谢若玄的距离,绝对不可能赶在浮艮乘出手前救下她。 孟知爻心脏怦怦狂跳,这次跳动得异常剧烈,好似窥探到什么秘密一般,躁动不止。 为什么。 谢若玄为什么直接承认了? 难道不应该撒谎不承认吗? 众所周知谢子羲荒唐无道不学无术,别说复杂的厌胜之术,他连最基本的政事都处理不明白,怎么可能会用厌胜之术,还是仅限于传说中的蜉蝣术? 眼前这个谢子羲,为什么要直接承认,是想告诉她什么吗? 谢若玄承认后,便不再看她,一直安静夹菜。孟知爻打着感谢救命之恩的旗号找来谢若玄,自然准备了一桌酒菜,不至于人来了大眼瞪小眼。 孟知爻声音颤抖,“你不是谢子羲。” 她也直白地说了出来。 第70章 谢若玄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朕以为你不会挑明的。” 他以为当初凉亭初见,孟知爻是孟阔故意安排接近他,为了试探他真实身份的。可后来孟阔拒绝让他立孟知爻为后,又打消了这一怀疑。既然是安排,没必要临阵反悔演一出推辞的戏码。 但如果不是这样,孟知爻又为什么几次三番在他面前提起“谢若玄”,现在还试探他的身份? 总不能只是因为好奇吧? 孟知爻低下头,感觉自己好像捅了一个大篓子,老话常说,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她现在是不是离死期不远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挣扎一下,临时编了个借口,“谢子羲没有鸾鸟印记,而你有鸾鸟印记,大家都猜测你……” 谢若玄缓缓笑了,“原来如此。”停了停,又道,“你对朕的鸾鸟印记感兴趣。” 这不奇怪。 正常人对突然出现的鸾鸟印记都会感到奇怪,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不对这件能改变政.治.格.局的事感兴趣,那才奇怪吧。 谢若玄看向殿内摆放的棉花玩偶,问:“你做这么多布偶干什么?” 孟知爻以为他会追究自己的冒犯之处,没想到却转变话题了,但还是老实回答道:“我喜欢。” 谢若玄没什么情绪地说:“烧了。” 孟知爻一愣,“什么?” 谢若玄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我说,把这些布偶都烧了。” 孟知爻下意识问:“为什么?” 不是,他凭什么让她烧那些棉花娃娃?那些可都是她亲手做的。 谢若玄只道:“你若不想死的话,就烧了。” 他的母亲、发妻皆因巫蛊偶而死,他不愿再眼睁睁看到当年的惨案重现。就算这些布偶不是施展厌胜之术的媒介,也是不利于国祚的“罪证”。孟知爻留着这一殿的布偶,只会给提供宵小攻讦的理由。 孟知爻反驳,“我只是做了一些棉花娃娃,为什么会牵扯到生死大事上?” 谢若玄却不再与她多加解释,直接召来侍卫,下令烧了这些棉花娃娃。 孟知爻挡在那些棉花娃娃前,手里还抱着一堆棉花娃娃,“不行,不能烧,谢子羲,你不能独断专横,这是我的棉花娃娃。” 谢若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你可知这些布偶代表了什么?” 孟知爻摇摇头,脸上虽有愤怒,但更多的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不愿放开这异世里唯一的慰藉。 谢若玄淡淡解释道:“布偶类人,是施展厌胜之术的关键一环,你身为宫妃,缝制一殿的布偶,你想做什么?” 孟知爻懵了,万万没想到,谢若玄居然怀疑她使用厌胜之术。 她忽然想起了陈阿娇,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陈阿娇的生母好歹是馆陶公主,与汉武帝刘彻有血缘关系,最后依旧落得个打入冷宫的下场。 而她不仅不能杀了谢子羲,还极有可能连累家族,连累孟阔,瞬间,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手中布偶娃娃掉落,孟知爻没有去管,而是说:“这些布偶娃娃是我闲来无事自己随便缝制的,绝无咒人的功效,皇上不信可以派人来查。里面用的也都是最普通的棉花,我绝无害人之意。” 谢若玄看了她一眼,只命人将那些布偶娃娃都烧了。 不仅如此,他还令宫人搜宫,一旦发现布偶,统统扔进火里烧了。 孟知爻看着那些被扔进火里的棉花娃娃,神色有些茫然,整个人失魂落魄。 第35章 派往覆州调查靖城王谋反案的官员已经回京, 他们带回来上百箱账簿,以及靖城王私藏的甲胄与兵器。 不仅如此,覆州形势错综复杂, 靖城王私养兵马,勾结商贾, 桩桩件件,理清需要数月甚至上年。三司出动,一起处理此案。 大概是靖城王突然失势, 他那些部曲来不及另寻出路, 便被一网打尽。 除了极少部分得到风声逃走的,剩下大半全部关入牢中。 谢若玄翻了翻名单,问道:“靖城王可与京中有牵扯?” 凌谦回答:“臣查到数封密函,皆藏于暗室中,疑似与京中势力来往的证据。但密函上并未标注人名, 所以一时不知是何人与靖城王往来。” 说罢,便将密函呈了上来。 谢若玄捏着密函,在看清上面的花押后,瞳孔微微一缩。 上面的花押十分熟悉,不是别人,正是乔家的。 乔温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谢若玄没想到, 证据这么快就确凿了。 乔家果真与靖城王有牵扯。 乔温瑜也果真认识浮艮乘。 为什么…… 乔温瑜明知道浮艮乘就是当年害乔家被灭门的凶手, 为什么还要与他往来? 甚至,共谋一事? 谢若玄蓦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裴梦全见状大惊,“皇上!”他连忙上前搀扶谢若玄, “来人呐,传御医——” …… 昏暗的地牢里, 秦嫣然被绑得结结实实,吊在柱子上,宛若一袋漏气的棉花。 几名狱卒见谢若玄过来,连忙将人放下来,拖到了审讯池里。 审讯池里倒满了冰水,人被扔进里面,瞬间抽搐了几下,恍若被浪打上岸的鱼。 秦嫣然扑腾了几下,想上岸,却被狱卒狠狠按进水里。她勉强抬起头,眼神中带着恨意,直直盯着谢若玄,“一个杂种竖子,居然也有上位的一天,老天真是不公!” 第71章 谢若玄站在她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前往覆州的官员调查覆州这几年的税收,已经查明靖城王在进京前,与太傅乔温瑜勾结。京郊祭祀,朕大婚当夜,靖城王谋反,其中皆有乔温瑜的影子。朕甚是好奇,你们究竟许了乔温瑜什么好处,让他为你们卖命?还是说,他主动向你们投诚,以求荣华富贵?” 除了荣华富贵,谢若玄实在想不出乔温瑜其他与靖城王合作的目的。 秦嫣然咧嘴一笑,血沫染红唇峰,“想知道?你不会自己查吗?既然都查到这里了,不妨接着查,说不定有你想知道的。” 谢若玄看着她的眼神恍若在看一个死人,毫无温度。 根据查到的线索来看,乔温瑜是在炎兴帝驾崩那年勾搭上靖城王的。奈何当时熹平帝势如破竹,一路攻进京城,乔温瑜没有找到让靖城王起势的机会,只好打开城门,迎熹平帝入京。 他看似向熹平帝投诚了,却暗中与靖城王勾结在了一起。 谢若玄想不通,乔温瑜为什么会找上靖城王。 靖城王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乔温瑜押注他? 谢若玄蹲在秦嫣然面前,手中忽然多了一条红线。那条红线颜色鲜艳,存在感十足,缠绕在手指上,宛若吐着信子的蛇。 秦嫣然见状,脸色蓦地一下白了。 她认识这种红线,传说中的蜉蝣术,可以控制人的心智,一旦中招,后果不堪设想! “你怎么会蜉蝣术?!” 谢若玄闻言,挑起一边的眉,“你认识这种厌胜之术?” 秦嫣然往后退了退,摇了摇头,“不、不认识。” 谢若玄看了看手中的红线,又看了看明显害怕的秦嫣然,瞳孔深邃了一些。按理说,蜉蝣术极其罕见,秦嫣然就算知道,也不应该见过,更不会明白蜉蝣术的厉害。可看她的样子,好像不仅对蜉蝣术极其了解,还仿佛亲身体验过一样。 谢若玄将红线放到秦嫣然面前,“你说,朕如果对你使用蜉蝣术,你会如何?” 秦嫣然神色变了变,渐渐冷静下来,“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蜉蝣术。浮艮乘说,蜉蝣术已经在宣帝时期失传了,连他都不会,你怎么可能会?” 谢若玄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这话跟她的反应自相矛盾。 如果按照秦嫣然所说的,蜉蝣术早在他在位时期失传,那么秦嫣然就不可能见过蜉蝣术,更不会因此产生害怕的情绪,只会觉得他在威胁恐吓她。而现在,秦嫣然情绪激动,显然知道蜉蝣术的奇特之处,并且,深有体会。 很明显,秦嫣然见过蜉蝣术。 而且不是在浮艮乘那里见到的。 有意思。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谢若玄收起红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冷意如冰尖上反射出的光,冻心刺骨,“你既然已经知道,还不将知道的都说出来。靖城王已死,你反抗没有用,不如老实交代,朕兴许还能给你和你女儿一条活路。” 靖城王膝下共有三子四女,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一岁半。秦嫣然的女儿排第八,今年三岁。 谋反按律当诛九族。 不过谢若玄心善,愿意给他们一条活路,五岁以下不用斩首。只要秦嫣然好好配合,他不介意放他们自由。 不料,秦嫣然听了这话,却一改畏缩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杀,你想杀就都杀了吧!大渊落到你这个竖子手里,真是苍天无眼啊!” 她狠狠瞪着谢若玄,乌黑瞳孔里恍若燃烧着一团烈火,“最好杀干净了,否则,必是我靖城王一脉亡你大渊。” 谢若玄皱眉。 不对。 这反应完全不对。 明明有活路,却偏要自寻死路,任谁看了都觉得奇怪。 他不明白靖城王已经死了,秦嫣然还搞这一出干嘛。 总不能是为了给靖城王殉情吧。 谢若玄命人从秦嫣然身上着手调查,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 眼前这个秦嫣然不是秦氏女,而是老靖城王的私生女! 靖城王也不是真正的靖城王,而是老靖城王的义子。 总结:老靖城王膝下无子,为了扶持自己的“孙子”上位。培养靖城王,让他娶了秦嫣然,当一枚争夺皇位的棋子。 但靖城王本人不知道自己不是老靖城王的儿子! 他被老靖城王和秦嫣然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秦嫣然恨自己不是男子,更恨把她当工具的老靖城王和靖城王,见事情败露,索性不装了,一起下地狱比较痛快。 至于老靖城王当时为什么不把秦嫣然嫁给谢子羲,更快掌握皇权,那是因为,按照宗族玉牒来排,秦嫣然嫁给谢子羲后,生的孩子,算谢子羲一脉,不算他老靖城王的。 老靖城王为了确保自己能大权独揽,所以安排了这一出。 奈何出师未捷身先死,老靖城王计划还没实施,人先走一步,留下这么大个摊子,秦嫣然只好假装无事发生,继续与靖城王虚以委蛇。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谢若玄,一箭射碎了他们的上位梦。 秦嫣然大概是怨怼靖城王的,见事情已无转圜余地,干脆破罐子破摔,“女儿?她就不该来这个世界上,与其日后任人践踏,不如今日死了,一了百了,倒也落得个干净。” 第72章 世族秦氏早已落魄,被乔家牢牢掌控,若非秦嫣然是老靖城王的女儿,恐怕早被扔进谢子羲的后宫里了。 秦嫣然见到的蜉蝣术,便是秦家被乔家控制那会儿。 秦嫣然恨乔温瑜,让身为世家贵女的她去勾.引谢子羲。虽然成功了,但幸好被老靖城王阻止,方避免被送进宫。 后来才有了乔茹雪进宫一事。 秦嫣然一直知道浮艮乘是乔温瑜的人,也知道浮艮乘擅厌胜之术。 但她没想到,乔温瑜居然也会。 回归正题,关于乔温瑜的经历。 乔温瑜是外室子,名字未上族谱。他年少时外出游学,偶遇山崩,被困在道上。幸好老靖城王路过,救了他。 后来乔家被灭门,也是老靖城王从中斡旋,保下了乔温瑜,还安排乔温瑜入朝为官。 当时老靖城王想让乔温瑜当一枚在朝堂上的耳目,却没料到,乔温瑜扶持谢若玄登基了。 两人撕破颜面,彻底背道而驰。 后来谢若玄驾崩,炎兴帝即位。不知道为什么,乔温瑜又找上老靖城王,两人商议谋反。 可惜,炎兴帝驾崩那年,老靖城王身死,一切布局成空。乔温瑜来不及与靖城王合谋,只好先打开城门迎接熹平帝。 再后来,熹平帝被游望之杀死,乔温瑜发动神武道兵变,试图夺权,结果以失败告终。 这次谢子羲召集藩王进京,正好给了他和靖城王谋反之机。奈何靖城王实在太废物……哦不,谢若玄实在太英明,以致于谋反两次都没成功,最后还被谢若玄一箭射穿,含恨而终。 谢若玄看着这些呈上来的证据,心中五味杂陈,最后麻木不已。 原来乔温瑜从这么早就开始蝇营弄权,囚于权势。 乔温瑜骗了他两次—— 一是找不到害乔家被灭的真凶浮艮乘。 二是设巫蛊案,陷害穆有仪。 若非重生一世,恐怕他永远不知道事情真相,被乔温瑜蒙在鼓里。 也原来这么早,乔温瑜就背叛他了。 第36章 乔府。 谢嘉行少年姿态, 笑若春花,手里拎着两只碧玉壶,潇洒踏进凉亭, “女公子,看今日我带来了什么?上好的天仙醉, 这月仅此两壶,错过今日可就要等下个月了。” 凉亭里,乔茹雪正在围炉取暖, 见状, 眼睛一亮,“你竟真的买到天仙醉了。” 谢嘉行笑得一脸灿烂,“我从三月前便开始排队,当然该轮到我了。” 乔茹雪招呼丫鬟送上汤婆子,“快坐下, 冻坏了吧,来取取暖。” 谢嘉行将手中两壶酒递给丫鬟,脱下大氅,坐到了乔茹雪旁边。他搓了搓手,对着手哈了一下,“一路赶过来快冻死我了,你这里真暖和。” 丫鬟端来一杯热茶, 谢嘉行一饮而尽。 乔茹雪脸上似乎也染上些笑意, “你的计谋成功了,霜戈传来消息,谢子羲果真和孟知爻吵架了。你猜的不错, 现在那位,确实极其厌恶厌胜之术, 连普通的棉花布偶都容不下,下令将孟知爻亲手缝制的布偶全烧了。” 谢嘉行闻言惊讶,“全烧了?” 乔茹雪说:“是啊,全烧了,一点情面都不留。” 谢嘉行想了想,说:“这还真是……独裁专断。” 乔茹雪嗤笑一声,温上酒,“他以前可不是这样,最近越来越疯了。” 谢嘉行沉思,他当然知道谢若玄不是谢子羲,但乔茹雪不知道。现在乔茹雪对谢子羲的态度,明显说明谢若玄与谢子羲行事作风相似,甚至谢若玄更偏激一点。 由此可见,谢若玄并没有十分刻意模仿谢子羲。 如果按照性格排查,翻遍大渊史书,能对上名号的,就只有那几位了。 肃章门那夜,谢若玄给谢嘉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那是生物的本能,从灵魂深处升起的忌惮。谢嘉行忍不住想,如果宿命给他安排一个心腹大患,那一定是谢若玄。 这种感觉一开始没有,但从谢若玄身上突然冒出鸾鸟印记后,就有了苗头。 直到靖城王谋反那晚,达到了巅峰。 他深深意识到,谢若玄不是谢子羲那个昏君,谢若玄更厉害,更能谋善断。现在谢若玄占着那个位置,如果不想退位,恐怕任何人都不能将玉玺从他手里夺走。 这让谢嘉行十分惶恐。 他筹谋了这么多,这么久,怎么能被一个不知身份的孤魂野鬼半道截胡? 看来,还得下猛药,不能让谢若玄太过得意。 首先是摸清楚谢若玄的身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这次来找乔茹雪,不仅为了霜戈一事,还为了进诏狱一趟。传闻浮艮乘擅厌胜之术,可绣面,他想让浮艮乘给他绣鸾鸟印记,增加夺位的筹码。 既然谢若玄脸上都能突然浮现出鸾鸟印记,他为什么不可以? 可诏狱难进,恰好乔温瑜有权利打开诏狱的大门。他就顺势接近乔茹雪,提出谢若玄极其厌恶厌胜之术,送人进宫,埋下棋子,向乔家换一次进诏狱的机会。 乔茹雪答应了,“我会向父亲说这件事,至于父亲同不同意,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谢嘉行笑容诚挚,“没关系,只要你愿意为我进言即可。” 乔温瑜听说这件事后,没有犹豫,直接同意了。乔茹雪惊讶,“父亲,你竟同意谢嘉行进入诏狱,你不担心他……” 第73章 乔温瑜摆了摆手,“我知道他进诏狱想干什么,无非是盯上了浮艮乘的绣面之技,既然他想,不如顺水推舟成全他。我倒想看看,此刻龙椅上那位,会有何反应。” 乔茹雪云里雾里的,被小厮请了出去。 乔温瑜盯著书案上的宣纸,片刻后,闭上了眼睛,无声叹息。只见宣纸上,赫然是谢若玄的字迹。 这件事不出意外的,传到了谢若玄那里,裴梦全悄悄问:“皇上,储君进入诏狱了,您不打算阻拦他吗?” 其实诏狱虽然名义上只有圣旨才能进入,但谢子羲是个傀儡帝王,大权旁落,以致于那几名权臣皆有进出诏狱的权利。 谢嘉行找到乔温瑜,无非是忌惮游望之,嫌孟阔站队谢若玄,仅剩“与谢子羲有仇”的乔温瑜这一个人选可选,并不是真心拉拢乔温瑜。 谢嘉行或许稚嫩,看不出靖城王谋反的门道,但庆王这个老狐狸一定有所察觉。 如此,他还放任谢嘉行接近乔温瑜,一定有更深的意思。 谢若玄随意摆弄着呈上来的奏折,一会儿将它们拼成皇宫的样子,一会儿将它们拼成长城的样子,心灵之手巧,可以去当建筑设计师了。 “朕阻拦他干什么?” 这小子蝇营揽权的积极性真高,值得表扬。 他十分欣慰。 看来亡国之日指日可待啊。 裴梦全眼角抽搐地看着他玩奏折,等他玩了半晌,终于不玩了,才慢慢上前,低声禀报道:“可是,储君找的人,是浮艮乘。” 他知道谢若玄特别在意浮艮乘,对待浮艮乘的方式,比靖城王都残……哦不,都认真。 谢若玄高贵冷艳地“嗯”了一声,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幼稚行为被人看见了,“那让他们继续努力,争取演出朕想看的戏码。” 裴梦全:“……” 谢若玄叹息一声,没事不要给人泼冷水,万一给人野心浇没了怎么办? 裴梦全忽然莫名有种直觉,他觉得谢子羲这一世,不一定能活到被刺杀那天……哦不,不一定能活到上一世被刺杀那天。 诏狱里。 谢嘉行掩着鼻子蹲在浮艮乘面前,皱眉问道:“你就是浮艮乘?” 浮艮乘没有动静,仿佛死了一样,毫无反应。 谢嘉行伸脚踢了踢他,又问:“我在跟你说话,不会是哑巴了吧?” 旁边狱卒见状,连忙讨好地笑道:“储君,您有所不知,这人被皇上关进来的时候,给自己下了厌胜之术,硬生生把自己舌头化了,现在他没法说话了。” 谢嘉行闻言震惊,“硬生生把自己舌头化了……这人有什么秘密不能说,居然对自己这么狠?” 不是,就算跟着靖城王谋反,现在证据确凿,大不了被抄家灭族,何必多此一举,把自己舌头化了? 难不成真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浮艮乘依旧毫无反应,好像察觉不到谢嘉行的存在一样。又或许说,他知道谢嘉行来了,但不想搭理谢嘉行。 谢嘉行想了想,对狱卒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对这个人讲。” 狱卒一脸为难,“储君,皇上严令看住此人,不能让他死了,还请储君莫要为难小人。” 谢嘉行说:“我只是问他几句话,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狱卒看了看浮艮乘,又看了看谢嘉行,犹豫半晌,方道:“储君快些,小人一刻钟后过来。” 谢嘉行解下身上的钱袋,随手丢给他,“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狱卒接过钱袋,立刻喜笑颜开,“好咧,小人就不打扰储君了,储君您慢慢聊。” 等狱卒离开后,谢嘉行蹲在浮艮乘面前,“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我这次来见你,是想请你绣面,倘若你答应,事成之后,我许你一个愿望,如何?” 大概是谢嘉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次,浮艮乘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抬起头,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透过干枯肮脏的头发,直勾勾盯着谢嘉行。谢嘉行头皮发麻,强撑着没有避开,以及一拳打上去。 谢嘉行继续诱哄道:“你也知道,皇上封我为储君,待……总有一天,我会登上那个位置的,等到那时,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给我绣面。” 浮艮乘漠然注视着他,好像一座栩栩如生的泥偶,仍然无动于衷。 谢嘉行眉头跳了跳,无奈道:“这样吧,只要你答应给我绣面,我就带你离开诏狱,如何?” 然而这次,浮艮乘终于动了,他伸出被拔了指甲的手指,颤颤巍巍在地上写道: 真的? 谢嘉行说:“当然是真的,我是储君,庆王之子,带一个犯人离开诏狱,不是什么难事。” 浮艮乘又写道:如何证明? 谢嘉行压低声音说:“我家死士众多,随便找一名与你样貌相近的,易容成你的样子,进来替代你,神不知鬼不觉。” 浮艮乘轻笑一声,声音呕哑糟咂,仿佛无数虫子啃食枯木,令人不适。 就是不知道这笑,是喜悦的笑,还是嘲讽的笑。 他在地上缓缓写道:好,你带我离开后,我给你绣面。 谢嘉行见状,十分满意,“你等着,我先运作一番,三天后来换你。” 他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便不再逗留,直接急匆匆离开了。 第74章 没想到这一趟如此顺利,不枉他费尽心机接近乔茹雪。看来庆王让他做的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倘若能登上皇位,只要能登上皇位,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谢嘉行离开后,一时间,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再次只剩下浮艮乘一个人。牢房狭小,唯一照明的器物只有远处一个火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令人窒息。 浮艮乘像只狗一样趴在地上,嘴里发出“呵呵呵”的笑声。起先那声音很小,几不可闻,然后越来越大,甚至召来了狱卒。那狱卒看了他一眼,怒斥道:“怪叫什么!舌头都没了,还作妖。” 见浮艮乘不理他,依旧趴在地上大笑,那狱卒啐了一声,“晦气”然后赶紧离开了。 狱卒走后,浮艮乘笑了良久,等没力气了,才慢慢停下。 就在谢嘉行找浮艮乘的前一天,谢若玄来到地牢中,告诉浮艮乘,“不管谢嘉行说什么,你都答应下来。不然的话,余生就在地牢里度过吧。” 他声音冰冷至极,表情却眉眼弯弯,“放心,朕不会让你死的。” 浮艮乘却宁愿死了。 第37章 谢若玄走在空旷的宫道上, 高墙林立,楼影深深,人渺小如蚁。 重生一世, 谢若玄一心想要亡国。可是没想到,厌胜之术再现, 打断了他的计划。 曾经厌恶至极的厌胜之术,如今死灰复燃,而幕后主使, 竟然是乔温瑜。 那个曾一手将他扶登上帝位的血脉至亲乔温瑜。 谢若玄无法接受。 犹记得乔温瑜也极其痛恨厌胜之术, 主张打压谶纬之风,但如今王廷犹在,他却成了玩弄权势的阴谋家,与理想背道而驰。 那些年风雨与共的日子,就像是一场久远的幻梦, 真假难分。 终究是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这大渊腐烂至此,当真没有一丝值得留恋的了。 自从靖城王在谢若玄大婚之夜发动兵变,举旗谋反后,谢若玄便一直称病不朝。他说自己被“吓到”了,需要修养一段时间缓缓。听说最近他一直待在后宫里,几乎没去过其他地方。 亲眼目睹谢若玄一箭射穿靖城王和浮艮乘的众人:“……” 吓到…… 呵呵。 其实是为了和妃嫔玩耍吧! 关于谢若玄的传言愈演愈烈, 几乎渗透到了民间。大家都说他是谢氏先人转世, 附身到谢子羲身上,才化解了靖城王谋反的风波。谢若玄是上天派来拯救大渊的。 可了解谢若玄的都知道,谢若玄阴晴不定, 喜怒无常,根本不在意大渊、不在意众人对他的看法, 我行我素,丝毫不顾及他人死活。 哪怕干掉靖城王,也像是一时兴起,根本猜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或许唯有一点能管中窥豹,那就是他对孟知爻的态度不一般。 众所周知,谢子羲痴恋秦嫣然,不惜公然与靖城王交恶。而谢若玄却对孟知爻另眼相看,甚至为了她,弃了秦嫣然和乔茹雪。谢若玄要么对孟知爻一见钟情,要么两人有旧。 一见钟情就算了…… 如果是有旧的话…… 众人只好把目光转向了孟阔。 这些天,总有人旁敲侧击孟阔,来打探谢若玄的真实情况。孟阔是第一个站队谢若玄的,还主动献上女儿,一定是知道些什么。而孟阔本人则一脸懵逼,他只是看谢若玄突然有了鸾鸟印记,想押一下注,他也不知道谢若玄具体啥情况啊。 现在众人为了弄清楚谢若玄是敌是友,抓耳挠腮废寝忘食,恨不能冲进宫里去问谢若玄本人。 奈何谢若玄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一点也不理会外界的纷纷扰扰,只安心待在后宫,体验高高挂起的快乐。 嗯……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众人都急疯了,却又别无他法。 唯有乔温瑜似乎被靖城王谋反“打击”到了,一直称病闭门不出,仿佛真的不关心权利更迭。 实际上也确实是这样,乔温瑜一直待在书房里,盯著书案上的笔迹,沉默不语。 日头西斜,拉出黄昏的光影,乔温瑜坐在阴影里,光线在他脸上划出泾渭分明的线。乔温瑜好似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一坐就是一整天。 “咚咚咚——” 敲门声响。 房门被管家推开,他呈上一封密函,小声说道:“浮艮乘传来消息,谢嘉行将他救出了诏狱,他此刻在储君府上。” 乔温瑜闭上眼,叹息一声。 果然是一场局。 如果不是谢若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谢嘉行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将浮艮乘带出诏狱。 除非是谢若玄默认了谢嘉行的行为。 所以这一切就是谢若玄顺水推舟设的局。 目的在于…… 他。 乔温瑜有自知之明,他在朝中的权势地位远不如游望之,谢若玄如果想夺权,没必要越过游望之来针对他。那么便剩下一种可能,就是谢若玄与他有私仇。 至于为什么说有仇,倘若没有仇,谢若玄何不干脆将浮艮乘杀了? 浮艮乘随靖城王谋反,按律当诛九族。谢若玄直接将人杀了就是,没必要留着,还让谢嘉行“钻了空子”。 恐怕谢若玄已经知道浮艮乘和他有关系了。 这也间接坐实了谢若玄的身份。 第75章 除了谢若玄,还有谁会在乎三十多年前被灭门的乔家? 乔温瑜死死攥着手里的宣纸,上面是谢若玄亲笔,写的是《韩非子·亡征》中:用时日,事鬼神,信卜筮而好祭祀者,可亡也。 谢若玄啊…… 数九寒天,转眼到了上一世雪灾发生的时候,这一世雪灾如约而至,纷纷扬扬覆盖了北方三十二个州郡。幸好丞相游望之提前防范,让百姓安稳度过,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谢若玄一连缀朝数日,早引起了一众朝臣不满。 他们虽然知道此谢子羲非彼谢子羲,但是人是鬼,还是站出来说明一下比较好,这样躲着,与真正的傀儡有何区别。 最起码谢子羲都知道上朝打卡。 而谢若玄明明有明君之质,却偏偏故作昏庸,实属国哀。 温暖的明堂里,褚倞翻着救灾的款项,对一旁的游望之说:“你辛辛苦苦守着这江山,他倒好,整日窝在后宫里,不知人间疾苦,真不知道这江山究竟还姓不姓谢了。” 游望之神色疲惫,闻言,默了片刻,道:“慎言,今时不同往日,那位并非你我熟悉的谢子羲。” 褚倞挑起一边的眉,“就算被他听到了又如何,我倒是想看看,他会作何反应。” 游望之说:“大渊该变天了。” 第二日,游望之上书,请求觐见。没想到与孟阔撞一起了。孟阔也是被那些大臣骚扰得不胜其烦,不得已来皇宫,探探谢若玄的虚实。 大概是两人有旧,彼此知根知底,也懒得虚与委蛇。他们各站一边,谁也不理谁。 不料,谢若玄一个都没召见,直接让他们吃了个闭门羹。 孟阔回去的时候百思不得其解,“不应该啊……” 游望之回去的时候依旧十分漠然,好似对此并不意外。 孟阔转头写了封家书,命人送进宫里,问问孟知爻,谢若玄近期的情况。孟知爻回信将谢若玄的大概情况都说了一遍,孟阔在看到谢若玄会蜉蝣术的时候,眉头皱得死紧。 第38章 谢若玄也不能一直躲懒下去了。 临近冬至, 又一年末,朝堂上各部门事物繁杂,奏折堆叠, 上书请求谢若玄还朝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成了日经。 靖城王党羽已经清算, 谢若玄没道理继续闭门不出。 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是人是鬼, 终究有见天日的一天。 近期谢若玄即使待在后宫里, 也经常收到臣子请求觐见的折子。无非是说最近大渊发生了什么事,各地政策,以及月羌和大宛的动静,让谢若玄出来“主持大局”。 奏折加起来,比过去一年都多。 这就是谢若玄暴露身份的后果了, 众人都在小心翼翼试探他。也幸好突然有了鸾鸟印记,倘若没有鸾鸟印记,恐怕众人现在商议的是如何除掉他,而不是如何试探他了。 虽然文武百官骚.扰谢若玄的次数增加,但谢若玄还是硬生生挺到了年关宫宴才现身。 年关宫宴是犒赏百官辛苦一年的宫宴,每年都会举行。在这天,谢若玄没理由再推辞了, 不管京城风平浪静的水面下如何暗流涌动, 他也不得不现身与臣子同乐。 景德殿灯火辉煌,衣香鬓影,画屏流芳。宫人来去有序, 百官列次入席。 现场十分安静,难得的, 众臣没有拉帮结派,互相攻讦。 比起结党营私,他们现在更想知道谢若玄究竟是何许人也。这关乎今后的权力分配,谁是嫡臣子,谁是庶臣子,至关重要。毕竟结党营私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咳,还是先弄清楚谢若玄的身份最重要。 万一跟错队伍,没站对阵营,那不仅仅是为官生涯中的一点小挫折,而是付出全族性命的惨重代价。 嫡……庶…… 没错,到现在众臣心中想的还是谢若玄的真实身份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利益,而不是谢若玄的真实身份能给大渊带来什么样的转机。 就算偶尔表现出的间歇性.爱国,也是因为受到了外界刺激,比如靖城王的刺激—— 他们担心靖城王上位后,把他们这些“老牌臣子”都排挤出权利核心,所以对谢若玄万分期待。 乔温瑜踏进殿门的时候,原本安静的景德殿更加安静了。 他先前一直称病不出,与到处钻营的众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众人以为他对谢若玄的身份不感兴趣,没想到,还是来参加年关宫宴了。 众人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乔温瑜身上,乔温瑜好似感受不到,兀自坐在席位上,闭目养神。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谢嘉行少年姿态,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他热情地向在场几位位阶高的臣子打招呼,“在下来晚了,游相,褚将军,孟太尉,乔太傅,勿怪勿怪。” 比起他高调的行事,更令人瞩目的是,他脖颈上突然出现的鸾鸟印记。 只见小白花一样的婉约面容上,赫然印着红褐色的印记,就像白雪盛着带血污的泥,硬生生破坏了楚楚可怜的美感,平添几分邪气。 不知道是不是多了鸾鸟印记的缘故,此刻谢嘉行身上的柔弱气质消失,整个人变得非常凌厉。 众人大惊。 没想到谢嘉行竟也有了鸾鸟印记! 原本以为谢若玄的鸾鸟印记是上天垂怜,才突然出现的。而现在,谢嘉行也有了鸾鸟印记,看来,谢嘉行也受到了上天垂怜。 第76章 不管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但形势就是,谢嘉行的身价随着突然出现的鸾鸟印记水涨船高。 大渊一直视鸾鸟印记为祥瑞,谢嘉行也有了鸾鸟印记,那便坐实了储君的身份。 以后谢若玄再想废储君,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游望之的目光落在谢嘉行脖颈上,神色意味不明。 孟阔皱眉看了一眼,随即移开了目光。 乔温瑜无动于衷,仿佛对外界丝毫不感兴趣,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谢嘉行视而不见。 唯有褚倞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储君来的不晚,是臣等来早了。” 谢嘉行笑容阳光灿烂,“褚将军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洒脱,在下仰慕至极。” 褚倞笑容不变,“储君才是令臣刮目相看,想不到天降祥瑞,落到储君头上了,臣拍马不及。” 谢嘉行却谦虚道:“皇上才是真天命之子,我不过一鱼目而已,将军谬赞了。” 褚倞笑了笑,不再答话。 待谢嘉行离开,褚倞对游望之说:“今天的宫宴,有热闹看了。看来留在京城也是一项不错的选择。” 游望之只喝酒,没有搭理他。 一道尖细的声音响彻整个景德殿,“皇上驾到——”场面瞬间安静下来,群臣行礼,山呼万岁。 谢若玄一袭玄黑帝服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带着孟知爻越过众人,走向主位。 主位只设了两席,一张谢若玄的,一张孟知爻的。原本乔姿婵应该出现,但谢若玄下令软.禁了她,所以主位只加了孟知爻一张席。 目前谢若玄后宫里只有孟知爻一个人,孟知爻便位同副后,理应与谢若玄同坐。 台阶上,谢若玄和孟知爻互相一揖,方落座。 孟知爻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有些紧张。她挺直背,身体紧绷,连表情都微微用力。幸好底下的人都在行礼,没人抬头盯着她瞧。 落座后,只听旁边谢若玄扬声道:“众卿平身。” 那些人便呼啦啦起身,动作一致,好像声控玩具一样。 声控玩具。 如果让谢若玄听到她的心声,估计会把她扔下去,让她练几百次行礼起身。 人到齐了,宴会开始。 丝竹弦音袅袅响起,歌舞入场。但殿内气氛微妙,众人目光隐晦地落在谢若玄身上,似乎在探查什么。即使坐在谢若玄身侧的孟知爻都感受到了。她略有不适地看向谢若玄,然而谢若玄仿佛感受不到,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副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清高样。 孟知爻:“……” 底下,游望之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天佑大渊,令我大渊时光回溯,幸提前得知今年雪灾情形,臣得以提前防范。北方三十二州郡的百姓皆已安排妥当,但冬日百姓缺衣少食,各州赈灾银两发下,只能勉强购置果腹的粮食,缺少御寒的棉衣,还请皇上增加赈灾款项。” 原本年关宫宴是帝王为了犒赏辛苦一年的臣子才举办的,宴上不会谈国事。 但今天游望之居然破天荒的谈起了国事。 这还是谢若玄重生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向谢子羲汇报政务,并且向谢若玄表达请示的态度。 很显然,他对谢若玄的态度,与对谢子羲的态度不同。 谢若玄神情依旧恹恹的,闻言,只是说了句“卿看着办就好”,依旧敷衍至极,好像大渊不是他的江山一样。 褚倞适时说道:“近年大渊灾情严重,最应该防范的还是北边虎视眈眈的月羌和大宛,皇上还应增加军备,以防他们侵犯大渊边境。” 谢若玄明白了,敢情是来组团试探他的。 没射杀靖城王之前,这些臣子一个个眼高于顶,什么政务都直接自己处理了,根本不理会他这个正牌帝王。现在谢若玄亲手射杀了靖城王,马甲隐隐有掉落的风险,这些臣子就一个个凑上来,加快掀马甲的进度。 掀马甲最好的方式就是给谢若玄一堆政务了。 一是理所当然,二是看谢若玄如何处理。 这样既能测试谢若玄的资质,又能从中推断出谢若玄的性格、行为习惯、喜好等。只要将谢若玄与史书上几位谢氏先人一一作对比,就能猜出谢若玄的真实身份。 谢若玄仍是那句话,“卿看着办就好。” 但不仅如此,一众游望之党的官员也接连上奏,凌谦道:“臣已经清查了靖城王的党羽,涉案八万余人,按照大渊律例,谋反者当诛九族,这些人将于明年秋天斩首示众。” 谢若玄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大渊自有律例,卿按律例行事即可。” 他心中冷笑,这个时候知道他是帝王,该“还政”了。之前谢子羲在位时,怎么不见他们“还政”? 无非是想试探他的态度,看他对凉州一党是敌是友。 毕竟熹平帝得位不正,且有虐杀炎兴帝之嫌,连带凉州一党都备受攻讦。为了今后的仕途、家族的荣耀、史书上的名声,凉州党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游望之说:“皇上得上天垂怜,乃大渊真命天子,应勤于政务,克己复礼,守好大渊江山,不负列祖列宗。” 谢若玄:“……” 好吧,是他误会了。 游望之还是那个只手遮天的游望之,根本不会夹着尾巴做人。这番说教,不过是为了让谢若玄认清现实,不要仗着真实身份,故意跟他作对。 第77章 至于主动汇报政事,不过是服从性测试,看看谢若玄老不老实,会不会乖乖听话。 看目前这个结果,他们对谢若玄颓废的样子不太满意。 虽然让你当傀儡,但你也不能完全摆烂,必要时候,还需要配合他们。不然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罪名落在他们头上,引起藩王起兵“清君侧”,“匡扶谢室”,就不妙了。 谢若玄淡声道:“卿的好意,朕心领了。可朕也想中兴大渊啊,奈何朕资质实在愚钝,不堪大用啊。还望各位爱卿多多包容,多多扶持,我们君臣一心,方能中兴大渊。” 他口齿清晰,掷地有声。 众人:“……” 很好。 只能说不愧是你吗?谢若玄。 第39章 凉州党一番“劝谏”后, 不仅毫无作用,反而还得到了来自谢若玄的“鼓励”。一时间众臣胸口发闷,隐隐有想吐血的迹象。 不是。 不是来试探谢若玄的吗?怎么变成了让他们这些做臣子的继续努力了? 还多多包容, 多多扶持,要不是谢若玄突然有了鸾鸟印记, 还亲手射杀了靖城王,恐怕早被拉下皇位了。 现在还能安稳坐在龙椅上,感谢大家的鼎力支持吧。 孟知爻一言难尽地看着谢若玄, 而谢若玄依旧我行我素, 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甚至还露出了一个闲情逸致的笑。 仿佛众生皆吗喽,唯他清醒。 孟知爻:“……”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谢若玄是真的难缠。原本应该试探出谢若玄真实身份的,但被谢若玄硬生生歪到了群臣身上。 他们现在都开始怀疑谢若玄是不是故意装疯卖傻, 不然为什么一箭射杀靖城王后,还摆出一副亡国之君的姿态? 底下,孟阔给了孟知爻一个眼神,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孟知爻顿了顿。 孟阔站起来说道:“如今罪人谢淮宴已死,其党羽也尽数伏法,唯剩遗孀秦嫣然尚在人世, 不知皇上如何处置秦嫣然?” 谢若玄有些无语。 第一次觉得这些臣子十分聒噪。 “自然是按律处置。” 孟阔说:“皇上处理政务之余, 也不要忘记开枝散叶,您现在后宫中只有孟妃一个人,难免不利于子嗣, 不如广纳佳人,为绵延后嗣做准备。” 谢若玄:“……” 又来。 孟阔是在试探他对秦嫣然的态度吧?还是想通过秦嫣然探知他的喜好, 确认他的身份?总不能真的是劝他为谢氏皇族开枝散叶吧? 这些臣子天天拿秦嫣然试探他多少遍了? 他们不嫌烦,他还嫌烦呢。 孟知爻硬着头皮说:“妾身给皇上准备了一个惊喜,不知皇上是否愿意赏妾身脸面,观赏一二?” 谢若玄又转头看向孟知爻。 他表情有些无语,双眼写满了“不是,你又瞎掺和什么”的情绪,只差把“你跟孟阔又密谋了什么”刻在脑门上了。 孟知爻:“……” 她梗着脖子瞪了回去。 谢若玄:“……” 原本谢若玄不想理会的,但孟知爻给他“聪明”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深刻到让他不得不好奇孟知爻到底准备了什么惊喜。 虽然生理上很排斥,但心理上已经做好了“勉强接受”的准备。 他想,只要孟知爻不上房揭瓦,他就愿意配合她演出。 本着“长见识”的想法,谢若玄舌头打了几结后,方捋顺,吐出一个字,“可。” 孟知爻明显松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谢若玄忽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等他叫停,只见一群身着华丽舞衣的女子鱼贯而入,为首者与秦嫣然长得有八分相似。 一眼扫过去,一群小秦嫣然。 还有几名面容姝丽的女子与那群小秦嫣然格格不入,她们各有千秋,甚至有一名女子与已故的明昭皇后穆有仪有几分相似。 谢若玄:“……” “………………” 明堂之上,舞衣翩跹,花映人娇。 不止是谢若玄,连众臣也都惊呆了。 难为孟阔找来这么多面容“特殊”的女子,为了试探谢若玄的身份,真是煞费苦心。 但凡谢若玄表情稍微有点不对劲,这群人精就抓住了命脉,直接掀了他的马甲。 他们怀疑谢若玄的身份,列举了一大串名单,再按照名单搜罗美人。恐怕剩下那几个容貌特殊的,是其他谢氏皇族在世时的宠姬吧。 如今安排这一出,是为了试探谢若玄究竟是名单上的谁。 孟阔很聪明,将谢若玄这个名字加入了名单里,变相说明他们距离猜出真相不远了。 强是真的强,可惜没用对地方。如果这种能力用在治国上,别说阻止大渊亡国了,就是杀掉谢子羲、干掉游望之,自立为帝,都没问题。 但偏偏用在了歪门邪道……哦不,揣摩帝心上,简直一代枭雄变佞臣啊。 谢若玄抽了抽嘴角,漠然开口,“不劳孟太尉费心,朕已册立储君,无需再为子嗣烦心。爱卿与其关心朕的子嗣,不如趁着自己尚在壮年,多多努力,多绵延几个子嗣,胜过关心朕啊。” 孟阔:“……” 孟知爻:“……” 众人:“………………” 殿内一片死寂,仿佛连丝竹弦音都消失了,唯余耳畔谢若玄那铿锵有力的妄言。 第78章 而谢若玄好似察觉不到这万籁俱寂的诡异气氛,忽然cue谢嘉行道:“储君好像尚未成婚吧?”他语气关切,“储君你看看,这里面可有喜欢的?若有喜欢的,朕给你做主。” 谁都没想到,谢若玄话题拐得这么迅速,这么自然,众人纷纷一愣。 谢嘉行也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原本因为自己有了鸾鸟印记而洋洋得意,结果没想到,到了宫宴上,不仅无人在意,反而风头依旧被谢若玄抢了去。 若非谢若玄主动cue他,他还兀自生闷气中。 但这风头谢嘉行敬谢不敏。 很明显的祸水东引,他不想要啊。 谢嘉行连忙起身行了一礼,小白花一般的脸上多了几分慌张,连带鸾鸟印记都微微扭曲变形了,“臣多谢皇上关怀,只是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不敢为自己妄加谋划。” 谢若玄笑了笑,也不指望他真的答应,“储君不用担心,朕只是随口一问,若储君有心仪之人,尽可上书告诉朕,朕会给你赐婚。” 谢嘉行叩首行礼,“臣谢主隆恩。” 其实按照原本的规矩,谢嘉行被封为储君后,谢若玄有资格掌管他的婚姻大事。但是,谢子羲是傀儡皇帝,且年龄和谢嘉行相差不大,所以谢嘉行的婚姻大事就依旧归庆王所管。 旁边,庆王悄悄松了一口气。 幸好谢若玄没有追着赐婚,不然随便给谢嘉行塞一个人,他做梦都会气醒。 他对谢嘉行的婚姻大事是有规划的,首先,必须是世家贵女,可以联姻获得助力。其次,一定要贤良淑德,不然娶回来后院不宁,平白给政敌递把柄。 原本他还担心谢若玄会通过赐婚来监视谢嘉行,但没想到,谢若玄根本没有这个意思,这让他放心不少。 正面硬刚了一番后,大家都安分下来,不再没事找事了。 没办法,主要是谢若玄实在是太气人……哦不,油盐不进了,大家都拿他没有办法。 委婉点的试探招数已经用尽,剩下的,就只能直接来了。 不到万不得已,大家还不想走到那一步。 众臣安分下来后,气氛微妙的回转,宴会继续。大家其乐融融,推杯换盏,丝毫不见刚刚剑拔弩张的样子。 一曲结束,接下来,数名宫人抬上来一幅巨大的幕布。一直没有说话的乔温瑜突然开口道:“昔年汉武帝思念李夫人,方士李少翁说可将亡魂寄于皮影上,让故人重现。今臣不才,也想效仿李少翁,让皇上一睹故人旧影,以慰相思之苦。”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睹什么故人旧影,慰什么相思之苦? 难道乔温瑜知道谢若玄的真实身份了? 更何况,就算要仿效李少翁,真假怎么辨别? 要知道,自谢若玄在位时期,大渊就明令禁止鬼神之说了。 《汉书》记载: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齐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张灯烛,设帷帐,陈酒肉,而令上居他帐,遥望见好女如李夫人之貌,还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视,上愈益相思悲感,为作诗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令乐府诸音家弦歌之。 而谢若玄在位期间,直言此段为谎言谬论,以至于大渊皮影戏几乎消失无踪。 可乔温瑜不仅直言能通鬼神,还将皮影戏搬到了宫宴上,属实是挑战现在龙椅上那位的底线。 谁不知道现在龙椅上那位也极其厌恶厌胜之术。 高高的主位上,谢若玄坐在那里,十二旒下面容晦暗不明。 乔温瑜不等谢若玄有所回应,迳自命人将戏台搭了起来。宽大的幕布高达数丈,几乎能让在场所有人都看清。无数戏子登上戏台,数道剪影出现在幕布上,正戏开始了。 念白曰:“倾泻向人怀抱尽,忠诚为国始终忧。重来东阁皆尘土,泪滴春风自不收。*” 紧接着,一道小男孩剪影出现,他生动活泼,侍奉在生病母亲的榻前,任劳任怨,从不言累。 有一天,一个道士出现,给了小男孩一个巫蛊偶,道士说:“若想你生母病愈,需将此偶埋在凌霄花树下七七四十九日,方能见效。” 然而第二天,无数穿着甲胄的兵士破门而入,带走了尚在病中的母亲。 念白又曰:“吾甥年幼失恃,奈何仇家势力庞大,吾只好带着外甥潜藏起来,积蓄力量,以备雪恨之时。” 这幕戏先是讲了谢若玄母亲乔宛心,被元封帝和太子谢涵光联手陷害一事,然后又讲了乔温瑜是如何扶谢若玄上位的。 当年乔家被灭,是元封帝和谢涵光联手做的局。他们故意引谢若玄上钩,然后贼喊捉贼,将乔宛心带走,屠乔家满门。 乔温瑜为了报仇,在乔家被灭那年就找上了浮艮乘。不料浮艮乘说,他有办法让乔家恢复往日风光。 乔温瑜心动了。 于是他将浮艮乘留了下来,当做扶持谢若玄上位的棋子。 后来谢若玄上位后,册封穆有仪为皇后。浮艮乘说,穆有仪是二嫁身,心系前夫,对谢若玄毫无男女之情。且穆有仪擅使厌胜之术,命格不祥,会克龙位。 乔温瑜原本想劝谢若玄不要沉溺于男女之情中,奈何谢若玄根本不听,执意封穆有仪为皇后。不得已,他设计除妖后,逼穆有仪自焚。 第79章 但让乔温瑜没想到的是,就是从那时起,谢若玄开始沉迷起五石散。 他心痛不已,屡屡劝谏,却都被谢若玄挡了回来。 再后来,谢若玄英年早逝,炎兴帝即位。乔温瑜意外发现,竟然是炎兴帝向谢若玄进献的五石散,他心中一直压抑的火苗倏然迸发,要炎兴帝给谢若玄陪葬。 然后才有了反对谢子羲即位一事。 乔温瑜联合老靖城王,发动神武道兵变,可惜事败,侥幸留得一命,苟延残喘。 …… 戏毕,全场鸦雀无声。 这段戏明显是乔温瑜的手笔,而故事内容……涉及宣帝秘辛,虽未经证实,但由乔温瑜亲手奉上的皮影戏演出,多半是真实发生过的。 众人不敢想像。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应该就是乔温瑜的经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乔温瑜居然敢自曝。 为什么? 是为了试探谢若玄吗? 事到如今,众人已经猜出了现在龙椅上那位的身份,除了谢若玄,再无第二种可能。 可正因如此,众人才不敢言语。众所周知,谢若玄平生最恨的就是巫蛊之术和鬼神之说,而乔温瑜竟然踩着他的底线试探,简直胆大包天。 更何况,谢若玄的某些过往是不可言说的大忌,甚至是整个谢氏皇族的大忌,乔温瑜就这样直接挑明了,将谢若玄、甚至整个谢氏皇族的脸面都踩在脚下,闹得难堪。 众人下意识看向主位,只见高高的龙椅上,谢若玄端坐在那里,宛若一座完美的雕像,没有任何反应。 然而实际上,谢若玄袖子里的手已经紧握成拳,手背上蹦出青筋,用力到颤抖。 谢若玄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乔温瑜竟然会用这些事来试探他。 那些难堪的、不愿回想的过往,扎在心底最深处的刺,就这样血淋淋的挑了出来,当做博弈的筹码。 为什么? 乔温瑜明知道他最痛恨、最在意这些事,为什么还要以此为伐点,来试探他? 乔温瑜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皇上,这出戏可还满意?” 谢若玄也笑了,笑得肆意,笑得疯狂,“好看,当然好看。” 说罢,他喊了一声,“舅舅。” 第40章 舅舅。 此言一出, 全场再次哗然。 舅舅…… 史书记载,乔温瑜是宣帝谢若玄的舅舅,而此刻谢若玄喊舅舅, 难道谢若玄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吗? 众人震惊地看着谢若玄,没想到他就这样直接坦诚了。 之前种种试探, 谢若玄都不在意,而偏偏乔温瑜演了一出皮影戏,谢若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全场一片死寂, 没有人敢说话。 众所周知, 宣帝谢若玄是大渊史册上唯一圣明的帝王,被誉为“盛渊溪客”。他即位时,大渊在元封帝的治理下民生凋敝,谶纬之学昌盛,一副亡国之相。而他上位不到两年, 便一改大渊倾颓之靡兆,令大渊国祚得以延续。 绝非谢子羲能比。 众人或许会轻视谢子羲,但绝不会轻视谢若玄。 传闻谢若玄性格冷酷,城府深沉,如果惹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孟知爻震惊地看着谢若玄,眼中不可思议仿佛凝成了实质, 她万万没想到, 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谢若玄,就在眼前。 为什么会这样? 她几乎要哭出来。 老天待她不薄,如果这世间一定有极致幸运的事, 那么就是穿越到异世,依旧能遇到偶像转世重生。 谢若玄端坐在皇位上, 华服厚重,冠冕落下一片阴影,完美遮挡住面容。唯剩雪白肌肤上,花纹繁复的鸾鸟印记,显得华丽又诡异。 他声音如冰凌玉碎,“这就是你想给我看的吗?舅舅。” 乔温瑜知天命之年,鬓生白发,满脸风霜,双眼却精光熠熠,仿佛濒死前回光返照。他神情没有意外,只有无限感慨,“你终于承认了……相别数十载,没想到还有再见到你的一天。” 谢若玄冷笑。 乔温瑜自顾自说道:“当年你突然驾崩,我多想就此隐世,奈何炎兴帝德不配位,上蔽旧主,下蒙朝纲,使大渊陷入内乱。我不愿眼睁睁看着你一手撑起的大渊就此没落,不得已认贼作主,苟活于世,只为我大渊能够再次中兴。” 谢若玄被他这脸皮厚度震惊到了,“你说你为了大渊,就是重用灭族仇人浮艮乘,躲在暗中搅弄风云,玩弄阴谋诡计?” 乔温瑜仿佛看见了不明道理的稚子一样,不可理喻地注视着谢若玄,“浮艮乘擅厌胜之术,可算天机,测天命,若没有他,当年我如何在朝堂上立足,你又如何能登上皇位?” 谢若玄:“……” “………………”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乔温瑜般,认真地打量着乔温瑜。在谢若玄印象里,乔温瑜一直是个不信命、不认命的人,哪怕乔家被抄家,也依旧看不到他脸上露出万念俱灰的绝望之色。 有的只是不服输的干劲。 可如今,乔温瑜亲手推翻了这一假象,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玩弄权术之人。 谢若玄缓缓缓缓笑了,“什么天机,什么天命,倘若天有定数,今日坐在皇位上的,又岂会是我?人定胜天,就算没有浮艮乘,我也依然能登上这个位置。而你重用浮艮乘,不过是醉心权势,审时度势,趋利避害,只为一己之私,何谈大义。” 第80章 当年元封帝在位时,太子谢涵光风头无两,人人都道谢涵光最终会登上帝位。可是世事无常,谢涵光谋反失败,党羽尽数伏诛。 后面夺嫡正式开始,谢若玄机关算尽,方抓住一线希望,上位成功。 倘若事事皆由天定,那么谢若玄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乔温瑜眉心疲惫更甚,“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谢若玄笑容讽刺,“为了我好?放任灭族仇人不杀,反倒重用,设计陷害穆有仪,就是为了我好?难道你勾结老靖城王,谋害炎兴帝,算计谢子羲,也是为了我好?” 刻骨的恨意涌上心头,这种被背叛的感觉,比得知浮艮乘还活着时,还要强烈百倍。 浮艮乘或许只是一枚棋子,但乔温瑜却是相伴二十多年,日日带着虚假面具的伥鬼。 这般不择手段矫作是非的心性,妄图居于大义,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乔温瑜说:“浮艮乘只是受元封帝和谢涵光之命,陷害乔家,他只是一个棋子,真正视乔家为眼中钉的,是元封帝和谢涵光。冤有头债有主,你亲手杀了他们,已经算是报仇了。至于穆有仪,她不过一介毒妇,根本不配当你的皇后。” 谢若玄觉得乔温瑜不可理喻,“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乔温瑜淡淡摇头,“我没有疯,只要你能登上皇位,并坐稳这个位子,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说着,他抬起头,直视谢若玄,眼神中满是无法阻挡的执拗,“我还能帮你解决掉任何可以威胁到你的人。” 话音落下,乔温瑜冷冷看向庆王父子。只见他拿出一只玉杯,蓦地摔到了地上。清脆的玉碎声响,瞬间,无数身穿甲胄的禁军涌进殿内,将庆王父子包围了起来。 变故仅发生在电光石火一瞬间,众人来不及反应,就被手拿武器的兵士制住了。 庆王和谢嘉行大惊失色。 他们万万没想到,一场试探谢若玄的宫宴,竟然演变成了针对他们父子二人的鸿门宴。 他们听到乔温瑜提起浮艮乘,便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一直以为谢嘉佑是靖城王设计害死的,但没想到幕后真凶是浮艮乘。而浮艮乘听命于乔温瑜…… 原来,从这么早开始,乔温瑜就针对他们父子了。 谢嘉行更是惶恐,他才刚找浮艮乘绣面,得到了鸾鸟印记。现在就得知浮艮乘听命于乔温瑜。看乔温瑜这架势,显然要杀了他。 他中计了! 庆王怒道:“乔温瑜,你要干什么?” 乔温瑜没分给他半分眼神,只对谢若玄说道:“皇上,庆王父子嚣张跋扈,藐视皇威,臣今日替君清君侧。” 谢若玄怒斥:“放肆!” 然而乔温瑜没有理会谢若玄,兀自抬手,示意那些禁军杀了庆王和谢嘉行。 可一道冷定如冰的银光更快闪过,谢若玄眨眼间出现在乔温瑜面前,高声喝道:“都给朕住手!” 只见谢若玄手里多了一把银白色的长剑,剑光清透如冰,穿过景德殿靡丽辉煌的景象,不沾半分烟火气,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乔温瑜颈上。 全场震惊。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到了。 涌进来的禁军见乔温瑜被谢若玄制住,纷纷停在原地,不敢动手。 乔温瑜怒其不争,“谢若玄!庆王父子狼子野心,留着他们,迟早是大渊的祸患。你应该顺应天命,杀了他们,坐稳这皇位!” 谢若玄却道:“天命?倘若真的顺应天命,应该是红鸾降,乱世起。大渊早该亡了,何至于让你如此肆意妄为。” 乔温瑜双目赤红,“谢若玄,你还是这副无所畏忌的样子。你可知为了那个皇位,死了多少人?坏了多少事?你凭什么毫无顾忌,肆意挥霍,动摇大渊江山?” 谢若玄嘴角忽然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宛若地狱厉鬼,重现人间,“舅舅,这是我最后唤你一声舅舅,待他年史书列传,我定赞扬你的功绩。可今日,你先奔赴黄泉吧……” 说罢,他剑尖一颤,凛凛银光划过,一道血线自剑尖迸开,剑身映出乔温瑜骤然放大的瞳孔。 下一刹,一颗圆形物体高高飞起,站在谢若玄面前的,赫然只剩下一具无头尸身! 一剑枭首! 全场哗然。 鲜血四溅,染红了明堂。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镇住,万万没想到,谢若玄竟然亲手杀了乔温瑜。 不仅如此,谢若玄一双血红色眼睛看向在场乔温瑜的党羽,一时间,众人仿佛被捕猎者盯上,头皮发麻。 几名乔姓官员大惊失色,仓皇站起身,想要逃离此地,“杀人了,杀人了!” 慌乱之中有人大喊:“昏君被鬼上身了!快杀了他!快杀了他——” 顷刻间无数人围了上来。 谢若玄举起剑,残影如练,剑锋破皮肉而出。瓢泼血雨中,剑光以一种势不可挡之势,穿过人群,洞穿乔姓官员的胸膛。 几乎不过须臾,在场乔姓官员皆被一剑斩杀。 景德殿鸦雀无声。 谢若玄一手持剑,站在那里,身上厚重的华服被血染透,雪白肌肤上血迹斑斑,恍如开到荼蘼的红梅,更衬得那鸾鸟印记诡异无比。 那剑身犹自颤动,上面血水顺着剑身滑落,仿佛为景德殿蒙上一层血翳。 第41章 静。 第81章 全场死一般安静。 所有人都愣愣地盯着谢若玄, 无人说话。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令人几欲作呕。尸体铺了一地,昭示了这场宫变的惨烈。尤其是乔温瑜那具无头尸体倒在那里, 宛若厉鬼的罪证。 庆王和谢嘉行一脸惊恐地注视着谢若玄,双眼睁得大大的, 瞳孔里清晰倒映出谢若玄染血的身影,一副待宰的羔羊模样。 他们还记得刚刚乔温瑜要杀他们呢,现在乔温瑜倒在这里了…… 下一个不会该轮到他们了吧? 毕竟庆王和谢嘉行丝毫没掩饰自己的野心, 意图明显。谢若玄不是谢子羲那个傻子, 倘若谢若玄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岂不是要拿他们祭天? 就知道谢若玄封谢嘉行为储君没安好心! 路宏博带着虎贲军围在景德殿门口,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那里, 主打一个气氛组。 这谁能想到,眼前的谢子羲不是谢子羲,而是宣帝谢若玄啊! 一直传言说宣帝谢若玄手段残酷,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要知道,乔温瑜可是他亲舅舅,当年更是凭一己之力扶持他登上皇位。但结果呢,还不是说杀就杀。 所有人被这变故劈得外焦里嫩, 如遭不幸, 久久无言。 他们曾揣测过万千可能,却唯独没料到这一点。 眼前这位真的是谢若玄,怪不得之前用的种种手段都无效。在谢若玄面前, 他们一切手段都像笑料。 不过,既然谢若玄身份明了, 往后对他的态度也要随之改变了。 因为谢若玄与谢子羲性格完全不同,平时众人对谢子羲轻视惯了,万一在面对谢若玄时,不小心露出轻蔑态度,那可就完了。 等着被收拾吧。 众人回忆起自己曾在谢若玄面前口出的“狂言”,不禁冷汗直下。 上一个野心勃勃的,已经被谢若玄亲手射杀了,这次这个在谢若玄面前放肆的,也被谢若玄一剑枭首了。他们不敢想像谢若玄下一步会干什么,总之,他们不敢再轻视谢若玄了。 按照原本流程,即使谢若玄亲口承认自己就是谢若玄,也要拿出证据。 毕竟皇位之人马虎不得。 但这一步被众人下意识忽略了。 不是他们不想质疑谢若玄的身份,而是谢若玄有鸾鸟印记,再加上战绩2-0,无人敢直撄其锋。 谢若玄一战成名,再战成神,众人一时间找不出可质疑的破绽。 失去了先机就是这样,只能暂时蛰伏起来,伺机而动。 满地的尸体染红了明堂,谢若玄猩红着眼睛,显然杀疯了。 他看着手中的长剑,久久默然无语。终于,他还是走到这一步了,最后一个亲人被他亲手斩杀,从此彻底孤家寡人。 “还有谁想要那个位置?” 谢若玄笑着问。 然而满殿沉默,无人应答。 旁边幸存的禁军直愣愣地注视着谢若玄,他们手中握着兵器,虽然对着谢若玄,但止不住地颤抖。 乔温瑜已死,他们失去了主心骨,彻底沦为了叛军。横竖都是死,如果杀了谢若玄,向新主投诚,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他们就是不敢动手,原因无他,眼前这人可是谢若玄啊。 忽然“匡当”一声,不知道谁手中的兵器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无数兵器“乒乒乓乓”掉落,宛如最后的挽歌。 幸存的禁军跪在地上,神情绝望。 路宏博见状,立即有眼色地指挥虎贲军上前,将这些人都捆起来,等候发落。 谢若玄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持剑越过人群,向殿外走去。 长靴踏过血泊,衣袂拂过尸体。谢若玄眉眼犹如雪山亘古不化的冰,深处藏着厌世,眉心纠缠着一缕戾气,好似死灰中唯一复燃的火。 既然图穷匕见,那就别遮掩了,想谋反的,想揽权的,想杀他的,都来吧。 反正这大渊早已腐烂到了根部,亡国只是早晚的差别,就算他棋差一着提前身死局中,整个大渊也会为他陪葬。 这腐朽的朝代早该落幕了。 景德殿死寂到极致,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仿佛成了一座荒墓。除了若有似无的落雪声,再无一点动静。 明明这里坐满了人,可就是莫名感受不到一丝人的气息。 人与皮影两相默。 被乔温瑜召来表演皮影戏的戏子跪在地上,他们身体止不住的发抖,几乎晕厥过去,却不敢晕。他们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钻进地缝中。 谢若玄身份曝光,他的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过往也随之曝光。父子共侍一女,终究是大忌,哪怕在被称作“禽兽王朝”的大渊,也是要受人唾弃的。乔温瑜不管不顾将这些事公之于众,丝毫没考虑过谢若玄的名声会如何。 景德殿内气氛犹坠冰窟,半晌,游望之的声音响起,“来人,把这些人处理了,今夜发生的事不许外传,如有违令者,杀无赦。” 他森冷话音落下,立即涌入一队御林军。那些御林军手起刀落,瞬间将那些戏子宫人全部斩杀了。 霎时间,原本就沦为地狱的景德殿再次染上一层血色,哭喊声求饶声打破了沉寂,景德殿沦为了血窟。 上首,孟知爻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死死捂着嘴,防止自己哭出声。 第82章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屠杀现场。 第一次,靖城王发动宫变那晚,她被人劫持,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可没想到,短短时间里,她再一次亲眼目睹了大规模杀人。 还是在得知谢若玄身份的情况下。 倘若她不是孟阔之女,恐怕已经沦为刀下亡魂了吧。 原来这就是真实的大渊,这就是残酷的王朝末期。 为什么…… 明明见到了心心念念想见的人,为什么却是这种情形?这副模样? 孟知爻做梦都没想到,她一直想见的人,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史书记载,谢若玄是一代明君,是“盛渊溪客”,是污泥中唯一纯白的茉莉花……文字渐渐模糊扭曲,幻化成谢若玄长剑染血的模样,直冲心灵。 没有什么比满殿的鲜血更加真实。 第42章 谢若玄原以为暴露真实身份后, 那些野心勃勃的大臣会想尽办法杀了他。 比如给他安排一个鬼上身的罪名,把亡国的锅推到他身上,为民除害。 但是没想到, 那些大臣竟然没这样做。他们不仅没这样做,还集体跪在御书房外, 请求谢若玄上朝理政。 谢若玄:“?” 不是,你们不再核实核实身份的吗? 就这样轻易地承认了他是谢若玄? 再者说了,他又不是谢子羲, 你们就不好奇真正的谢子羲去哪里了? 退一万步讲, 就算承认了他是宣帝谢若玄。但承认是一回事,坦然接受又是另一回事。谢子羲是明牌傀儡,愿意躺平当甩手掌柜,“用着”十分安心。但他不一定愿意当傀儡啊。 万一他夺权怎么办? 是各位手中的权利不香吗,还是嫌生活太安逸, 居然上奏让他上朝理政。 怕不是找个政敌来体验居安思危的激情吧。 此时此刻,御书房外,乌泱泱跪满了身着朝服的官员,放眼望去,犹如接绿油油的麦田。为首的孟阔更是高声喊道:“臣等知道您就是先皇,还请皇上开张圣听,恢弘志士之气啊!” 谢若玄:“……” 不是。 让他理政干嘛?觉得他能救大渊于水火之中, 还是他能凭一己之力横扫天下六合, 实现大渊统一? 寒冬腊月,天上飘落羽毛般的大雪,那些朝臣跪得笔直,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都是什么为国为民心怀大爱的诤臣。 游望之跪在最前列, 他端庄严肃,即使跪在那里,身姿也不卑不亢。雪花落在他身上,他一动不动,宛若威严的雕像。 旁边,褚倞则没有那么正经了,他随意跪着,姿态闲适,打趣游望之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见的人,现在终于见到了,怎么样,开心吗?” 游望之闭上眼,仿佛充耳不闻。 褚倞“啧”了一声,继续道:“没想到一直仰慕的人竟是这幅模样,我要是你,肯定伤心死了,也不继续崇拜了,难为你竟能坚持跪在这里……啧啧,你对他真是爱的深沉啊。” 游望之抬头看着上方的匾额,只见匾额上刻着“御书房”三个大字,庄严肃穆。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宫宴上,夜色笼罩皇宫,寂静无人的长廊里,宫灯随风轻轻舞动,发出明灭不定的光。 年少的游望之一个人坐在长廊下,捧着一本厌胜杂记看得津津有味。 那本杂记的封皮被换成了《战国策》,因为游望之少年天才之名传遍整个京城,所以,即使偶尔有宫人路过,见他认真读书的样子,都连忙避远了些,生怕打扰到他。 游望之看得入迷,不知道面前何时站了一个人。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在看什么?” 游望之瞬间抬头,只见青年谢若玄站在他面前。谢若玄一袭玄黑华服,高鼻凤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皇、皇上……” 游望之下意识将书藏在身后,行了一礼。他神色有些慌张,显然没料到谢若玄会出现在这里,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谢若玄伸手,将他手中的书拿了过来,随意翻了几页。 游望之连忙跪了下去,低头认错。 空气安静得诡异,蝉鸣声阵阵,打破了紧绷的气氛。 谢若玄说:“没想到你竟然对厌胜之术感兴趣……” 游望之以头触地,“草民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谢若玄问:“你错在何处?” 游望之喃喃:“草民、草民……” 谢若玄将他扶了起来,把书还给他,“放心,朕不会告诉你叔祖父的。” 游望之愕然抬头看他。 昏暗的烛光下,谢若玄的脸半明半暗,摇曳如鬼。 就像一场…… 他自以为是的幻觉。 游望之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仿佛感慨自己竟记得幼时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并且一直记到了现在,还在天子门前回想了起来。 御书房前一片肃穆,众臣都老老实实跪着,唯独褚倞“闲不住”,找这个聊聊,找那个聊聊,丝毫没有劝谏的姿态。 好像只是临时拉过来凑数的。 游望之朗声道:“宣帝在位期间,为政以德,励精图治,四海归心,万民敬仰。今上天怜我大渊,令时光回溯,还请皇上开张圣听,谦虚纳谏,一改大渊亡国之局。” 他接着孟阔后面喊,字字铿锵有力,假若史书上“诤臣”二字能具象化,大概就是这番模样吧。 第83章 然而回应众人的,除了越下越大的雪,再无其他。 众人心里拔凉拔凉的,似乎比看到大渊亡国还凉。 若说谢子羲在位时,大渊亡国是逼不得已,那么现在谢若玄此番态度,简直就是把大渊往死路上推! 他绝对有意为之。 而且从一开始就有苗头了。 不然为什么召一众藩王进京? 大概是见雪下得太大,裴梦全撑着伞,带着几名宫人小跑过来。他命宫人给众臣披上厚披风,塞上汤婆子,苦口婆心劝道:“诸位臣工先回去吧,这雪越下越大了。皇上最近心情非常不好,实在没有功夫理政,还请各位臣工宽容宽容,至于上朝议政之事,改日再说吧。” 孟阔问道:“裴公公,皇上还在……生气吗?” 裴梦全一脸为难,“这……皇上倒也不是生气,只是……唉,毕竟亲手杀了世上最后一个至亲之人,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正常。” 孟阔一阵牙酸,原以为,他第一个献女进宫,会成为天子近臣。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谢若玄,还有一个真正有血缘关系的舅舅乔温瑜……虽然已斩杀。 想起曾经拉着谢若玄“回忆往昔”的举动,他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就是傻逼,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谢若玄的不对劲。 不过,他不后悔献女进宫,最起码谢若玄愿意接受不是? 要知道以前谢若玄在位期间,除了穆有仪,可是没往后宫里纳过一个人! 而谢若玄愿意接纳孟知爻,是不是说明在他心里,孟知爻和其他女人地位不一样? 这时,一名小宫人跑了过来,他看了看众臣,在裴梦全耳边说了什么。裴梦全点点头,然后笑眯眯地看向众臣,“诸位臣工,皇上说雪下大了,让你们都回去吧,别把身体冻坏了。” 游望之眉眼神色不变,“皇上真是这么说的?” 他不是针对谢若玄,他在针对裴梦全。 裴梦全一怔,苍白的脸上笑意如雪般缓缓融化,他说:“自然千真万确,皇上自醒来……重生以来,可曾苛待过诸位臣工?” 谢若玄与谢子羲实在不同。 谢子羲在位时,对待众臣的态度,虽然是个傀儡,但并没有对众臣唯唯诺诺,捧着他们。不仅如此,他还天天写小作文辱骂众臣。三天一短篇,五天一长篇,平生仅有的文学素养全在这里了。 而谢若玄呢,在位时没那么多么蛾子,准确来说,他懒得搭理众臣。眼中根本没有众臣的身影。他无视众臣的感受,随意发癫……哦不,坚持自我,不管不顾,好似整个大渊只有他一个人的舞台…… 不过,若说谢若玄让他们回去,别冻着了,是关心他们。不如说谢若玄看见他们就心烦,赶紧打发走,眼不见为净。 游望之只目光深沉地盯着裴梦全,一双漆黑如墨丸的瞳孔里,情绪难辨。 闵锡撑着伞,大摇大摆走了过来。他一看见跪在雪地里的众臣,忍不住出声讥讽道:“诸位跪在这里,是想效仿先贤以死相谏吗?别白费力气了。我与谢若玄相识数十年,他什么性格我都清楚,倘若你们以为跪跪宫门就能让他回心转意,我闵家当年也不会被他屠戮殆尽了。他连自己父族……养父一族都能狠心灭门,还指望他能怜惜你们吗?” 谢若玄在位期间虽然干了许多实绩,但他真算不上一代仁君。 非要细扯的话,他大概能归入暴君行列。 谢若玄上位上得轰轰烈烈,然后揽政揽得轰轰烈烈,但凡不臣服他者,杀无赦。 当年反对他的人鲜血染满了城门,他不是精准扣罪名杀人,而是搞连坐,一杀就是杀一族。 七皇子谢涵天被谢若玄逼得逃上梁山……哦不,雁过山。谢若玄下令放火烧山,不仅如此,他还下令在雁过山所有水源处都投毒。简直绝户之毒计。 之后抓到谢涵天,更是令酷吏将谢涵天一党折磨得不成人形。 原本谋反之罪,直接杀了就是,根本不需要虐待。但谢若玄偏偏命酷吏用各种手段折磨他们,手段之残忍,心性之狠辣,绝非一个正常帝王所为。 谢若玄排除异己,痛击清流,打压政党,无所不用其极。 几乎将独断专制发扬到了极致。 那些年,受过谢若玄迫害的臣子加起来可绕地球三圈……哦不,加起来比谢若玄在位十五年下达的政令都多。 可谓是一代暴君。 他的名声也不像史书里记载的那样,“盛渊溪客”“大渊唯一纯白的茉莉花”“万古明君”“中兴之主”……这种全是“吹捧”的“好词”。而是毁誉参半。喜欢他的人不见得有多喜欢,但痛恨他的人一定十分痛恨,并且占绝大多数。 非要统计出个具体数字,大概是吹捧他的人仅占十分之三,而痛骂他的人占十分之七。 而这十分之三的吹捧里,还得有一半是迫于他的淫威,不得不违心吹捧的。 可惜谢若玄会控笔史书。 古话说得好,史书都是由胜者撰写的。谢若玄直接将不利于他的史书记载都烧了,史官都杀了,谁还敢说他半句不是? 因此,大渊史册有关谢若玄的记载,都是谢若玄处理了什么政事,很少有关他暴戾事迹的描写。 但由于谢若玄比较勤政,在位十五年,看起来干的正事比较多,再与其他谢氏皇族一对比,好评也就上来了。 第84章 实际上也就是夏桀商纣之流,算不得贤明之君。 闵锡怜悯地看着跪着的众人,就算殿里那位真的是谢若玄又如何。谢若玄性格冷酷,说杀人就真杀人,绝非那个废物谢子羲可比。 他们只不过是被谢子羲荒唐到怀疑人生,因此才对谢若玄满怀期待罢了。倘若知道谢若玄的真面目,恐怕不仅失去手中的权利,还要倒贴上全族性命,方能领悟到什么是“人间真实”。 闵锡这一番话,清晰传进了众臣耳中,众人神色各异。 当然,关于谢若玄,认识他的人都认识,不认识他的人,这几天也有了调查,自然知道谢若玄什么性格。 但他们不在乎。 准确说在场的“有识之士”不在乎。 此时的大渊需要一个能摧枯拉朽、手段强硬的治世明君,而不需要一个宣扬仁爱的仁德之君。大渊情况已危如累卵,倘若再不发生变革,恐怕覆巢之下无完卵。 就看谢若玄愿不愿意再打破陈规,重建秩序了。 不过众臣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大渊亡国有背锅的了。如果谢若玄励精图治,真带领大渊走向中兴,他们就乐着分一杯羹。若谢若玄继续摆烂,他们也乐得掌权。反正大渊到了现在,皇权早已名存实亡,不如由他们这些士族把控朝纲。就算大渊出了什么问题,千错万错也都是谢若玄的错,跟他们这些已经“表过忠心”“以死明志”的臣子无关。 主要是不想背上“弑君”的罪名。 谢若玄不是谢子羲,昏君说杀就杀了。谢若玄名气大,有政绩,杀了他,搞不好伤敌一千自损两千,实在不划算。 事出突然,只能细细谋划。 第43章 谢若玄杀了乔温瑜后, 乔家随之倒台。 乔温瑜一党得到清算。 谢若玄翻阅着乔温瑜这些年的过往,以及廷尉凌谦搜罗到的罪证,心中麻木不已。 乔温瑜不仅与浮艮乘有勾结, 还在民间朝堂大肆举办邪.教,刺杀了数名政敌。炎兴帝在位期间, 著名的石白茶一案由他一手策划。熹平帝在位期间,三位皇子血脉不纯一案也经由他手。 炎兴帝、熹平帝之死,里面都有他的身影。 甚至, 上一世谢子羲也是他命浮艮乘杀的…… 为了权势, 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次靖城王谋反一案,皆由乔温瑜在幕后策划。他先是指使浮艮乘假借谢明时之名暗害庆王世子谢嘉佑,然后与靖城王勾结,针对游望之。只是没想到计划中途出了意外,被庆王和谢嘉行带了节奏, 于是他们不得不提前举兵谋反。 乔温瑜更没想到的是,打断他计划的,正是谢若玄。 从谢若玄葡萄过敏开始,乔温瑜便猜出了谢若玄的身份。 为了证实这一点,乔温瑜主动放弃了靖城王,决定利用靖城王试探谢若玄。他先将靖城王从诏狱里放出来,鼓动靖城王谋反, 然后再命浮艮乘前往皇宫, 测试谢若玄的反应。 果不其然,谢若玄上钩了。 其实从那天起,乔温瑜便改变了计划, 他想继续扶持谢若玄。毕竟其他藩王开出的价码再高,也不如谢若玄来的熟悉。 但是谢若玄显然不这么想。 他一心只想查清厌胜之术, 剐了浮艮乘,将所有沾染厌胜之术统统关入大牢。 乔温瑜认为谢若玄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居然与庆王谢嘉行联手,与虎谋皮。不如他拨乱反正,趁机杀了庆王和谢嘉行,主持大局。 于是就有了年关宫宴上的一幕。 千算万算,乔温瑜没算到,谢若玄当真是疯了,居然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或许乔温瑜是真心对待谢若玄的,数十年君臣情谊不假,他想看谢若玄重新登临帝位,执掌大权。但时移世易,谢若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谢若玄,乔温瑜也不是当年那个乔温瑜了。 谢若玄心中已经被恨意、厌世之情填满,再也无法记得初上位时,治国理政、救世为民的初心了。 穆有仪曾笑吟吟地对谢若玄说:“阿菰,你天资聪明,能文善武,一定是大渊最优秀的帝王。大渊有你这位帝王,也一定会实现中兴。” 因为这一句,谢若玄便勤于政事,将这句话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底。 然而好景不长,这句话随穆有仪自焚烟消云散了。 谢若玄早已记不清当初上位时的初心,也记不清穆有仪对他的期盼,他对大渊唯剩怨怼,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绝望,自我厌弃之意在重生后到达了顶峰。 他伪装成谢子羲的模样,荒唐度日,内心早已腐烂不堪。 宫宴上乔温瑜这一举动,可谓是将血淋淋的伤疤挑开,暴露在众人眼前,痛彻心骨。 谢若玄麻木过后,唯有心冷。 冷风吹过心中破损的洞,呼啸不止,万籁俱寂。 凌谦在朝会上问该如何处理乔温瑜一党。 谢若玄没有丝毫迟疑,“重要参与人员凌迟,其余人秋后问斩,家眷赐白绫自尽。” 这次处罚竟然比上次靖城王谋反还重,众人大惊。 但震惊过后,唯有听命行事。 谢嘉行被浮艮乘绣面,因此有了鸾鸟印记。他当初答应还浮艮乘自由,现在又不得不满世界找浮艮乘。 “父王,我们中计了!一定是谢若玄和乔温瑜串通好的,散播浮艮乘可绣面的消息,引我们上钩!” 第85章 马车里,谢嘉行捂着脖颈处的鸾鸟印记,神情痛苦。 他脖颈上多了数道血痕,请的府医方士已经看过,说这鸾鸟印记带一种慢性毒,三年后,必毒发身亡。 他想洗掉这鸾鸟印记,但府医方士却说:“这绣面之技刁钻,唯有给储君绣面之人方能洗掉,我等若轻易动手,只怕储君会立即毒发身亡。”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浮艮乘。 这次庆王动用了全部势力,带谢嘉行找浮艮乘,幸好浮艮乘来不及藏得更深,就被庆王和谢嘉行抓住了。 庆王到底老谋深算,短短震惊过后,迅速恢复常态。他安抚谢嘉行道:“行儿莫慌,浮艮乘已经找到,让他给你洗掉鸾鸟印记易如反掌。”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倘若他不配合……本王也定有办法让他配合!”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一阵烈马嘶鸣声响起,马车蓦地停下,由于惯性原因,庆王和谢嘉行身体下意识往前栽去。庆王武功高强,立即稳住身形,同时伸手扶住了谢嘉行。 庆王冷声问:“怎么回事?” 外面副将颤着声音回答:“王、王爷,我们被褚倞带兵包围了!” 被褚倞带兵包围了!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冷寂下来。 谢嘉行脸上再次闪过一抹慌张,低声道:“父王,该不会是谢若玄要对我们动手吧……” 自从宫宴上乔温瑜闹那一出,现在全京城都知道谢子羲不是谢子羲,而是谢若玄了。 得知谢若玄真实身份的谢嘉行最是痛苦。 谢若玄是什么人?一个弑父杀兄杀师杀友的绝世狠人。他一路杀上皇位,哪怕登上皇位后,也依旧不停地杀人。在位十五年,杀十五年,根本不带停歇的。 这让他如何心安理得的当好一个储君啊! 怕不是睡觉都要睁一只眼,以防谢若玄突然发癫暗算他们。 他这种心慌完全没有理由的,更多来自谢若玄这个威名。即使宫宴上谢若玄杀乔温瑜、救了他和庆王一命,他也不觉得谢若玄是真心想把皇位传给他的,反而更像是做戏。 庆王沉着脸,安抚性地拍了拍谢嘉行的肩膀,扬声道:“不知褚将军大驾,本王有失远迎,还请将军海涵。只是敢问将军,本王哪里得罪将军了,竟让将军带这么多兵马包围本王。” 车帘掀开,外面褚倞身着金甲,端坐在战马上,英武不凡。而他旁边更是围满了装备精良的铁骑,将山道占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 阳光落在那些甲胄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兵戈利器,锋芒毕露,将空气都渲染得十分肃杀。 这不是驻守京城的京畿卫,而是经过沙场打磨,历经无数生死的精锐之师。仅仅是围在一起,压迫感便扑面而来。 褚倞脸上表情倒不似庆王那般严肃,反而笑眯眯地,招呼道:“庆王莫慌,末将奉皇上之命,前来捉拿叛贼浮艮乘,还请王爷将人交出来。” 庆王神色一凛。 让他交出浮艮乘,可谢嘉行该怎么办?谢嘉行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倘若此时将浮艮乘交出去,恐怕谢若玄直接将人处死了,无人来给谢嘉行解毒了。 可是不交,又无法给谢若玄一个交代。 众所周知,谢若玄恨极了浮艮乘。倘若庆王此时保下浮艮乘,很难不令人怀疑他和浮艮乘是否也有勾结,图谋不轨。 浮艮乘是个重要人物,各方势力的博弈点,不能单单仅凭一个江湖术士的身份来评判。尤其在这个紧要关头,谢若玄想要他的狗命,而大众也一边倒唾弃厌胜之术。 褚倞故意卡在这个时候要求庆王交人,很难不怀疑是不是谢若玄的意思,让他来试探庆王,看庆王是否“忠心”。 估计庆王一旦选择开口保下浮艮乘,那么等待他的,就是京畿卫的数万铁骑了。 庆王陷入两难境地。 若是以前,他绝不会如此为难。谢子羲不过一个傀儡,他想忽略王命就忽略王命,那些官员还敢不看他脸色? 别说马车不会被拦,他直接杀了褚倞都行。 可现在不一样了,谢若玄不是谢子羲,褚倞更是游望之一党的,而游望之貌似对谢若玄……倘若他随意杀了褚倞,就是藐视皇威。不交浮艮乘,就是包庇逆贼,心怀不轨。估计下一个被杀的,就是他了。 想到这一关节,庆王皱眉,硬挤出一个虚浮的笑,“褚将军可是急着回京覆命?不如我们同行,一起押送这逆贼,如何?” 褚倞朗声道:“浮艮乘此人阴险狡诈,擅使厌胜之术,庆王莫要被其蒙蔽了。” 庆王脸色更难看了。 谢嘉行忍不住道:“将军言重了,父王找浮艮乘不过是为了给我解毒……”他顿了顿,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毕竟他的鸾鸟印记在脸上,想瞒也瞒不住,“浮艮乘给我下了毒,若不及时解毒,三年后我必毒发身亡。还请将军通融一二,令浮艮乘给我解毒后,再将其押解回京。” 褚倞闻言,目光下意识落到了谢嘉行脸上。 谢嘉行脸火辣辣的,感觉被猎人盯上,他强忍着没有后退,而是直视褚倞。 半晌,褚倞收回视线,笑容依旧如春风般和煦,仿佛不曾带兵包围他们一样,“是末将唐突了,既然储君抱恙,末将也不好耽搁储君治疗。只不过皇命难违,庆王需与末将上书一封,向皇上禀明详情,末将才好允逆贼浮艮乘接近储君。” 第86章 庆王面皮一抽,咬了咬答应了下来。 这纯属无奈之举,不答应他没理由带走浮艮乘。可答应了,他又担心谢若玄那边不放人怎么办? 毕竟谢子羲对谢若玄来说,是个威胁啊。 而且浮艮乘对谢若玄而言,还是灭族仇人。 让灭族仇人治疗威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 庆王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倘若谢若玄不答应,他就直接谋反,抢浮艮乘,给谢嘉行解毒。 天大地大,没有谢嘉行性命重要。 谋反时机不对怎么办?硬着头皮也要谋!不然,要是谢嘉行真死了,那才是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都白费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令庆王和谢嘉行惊掉下巴的是,谢若玄回信上,竟然同意了让浮艮乘给谢嘉行解毒。还让褚倞在一旁看着,以防浮艮乘暗害谢嘉行。 庆王和谢嘉行看着这封密函,心情复杂。 不是,你心这么大的吗? 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同意了?! 不怕他们勾结在一起,举旗谋反吗?!!! 第44章 没错, 谢若玄是真的心大。 他不仅同意了让浮艮乘给谢嘉行解毒,还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当众宣布了继续罢朝。 众臣一片哀嚎, 直呼“国将危矣”。 闵锡更是怒骂谢若玄倒行逆施,罔顾朝纲, 不配为人君。 这一幕与之前谢若玄还没掉马甲时何其相似,简直谢子羲附体,乱命误国。 现在众臣算是看明白了, 谢若玄哪是装得像谢子羲, 根本就是谢子羲再世……哦不对,上梁不正下梁歪,谢子羲颇有他的风范啊! 众臣头痛、心痛、全身痛,怒其不争、恨铁不成钢,恨不能冲进干元殿, 把谢若玄薅起来上朝。 可惜,他们也只是想想,不敢付诸行动。 毕竟上一个付诸行动的,已经尸首分离,被抄家灭族了。 孟阔找上孟知爻,让她去劝谢若玄上朝,“你原本不想嫁给谢子羲, 是爹逼的你, 爹对不起你。但现在皇位上的不是谢子羲,而是你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谢若玄,也算阴差阳错全了你的心意。谢若玄待你还不错, 爹求你,你劝劝他上朝理政吧。” 长亭外, 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哦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啊呸,宫廊下,孟阔语重心长,拉着孟知爻的手,一副忧国忧民、悲伤诤臣的模样。 孟知爻:“……” “爹,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可我没有信心啊……谢若玄并不喜欢我,爹你找错人了。” 虽然她变相的得偿所愿,见到了想见的人,但她有自知之明,谢若玄明显不喜欢她。 纳她进宫,不过是为了明昭皇后穆有仪的死因。 对于孟阔的请求,她也无能为力。 当时得知谢若玄真实身份后,孟知爻认真回想过和谢若玄相处时的一点一滴,发现唯有谈起明昭皇后穆有仪的时候,谢若玄的情绪起伏才比较大,其余时间皆是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这绝不是男女之情。 而且孟知爻也不觉得自己的“劝谏”有用。 宫变之后,乔家覆灭,所有女眷赐白绫自尽。孟知爻身为宫妃,被安排盯着太后乔姿婵自尽。那时,乔姿婵一袭素衣,神色憔悴,面无表情坐在梳妆台前,冷笑着对她说:“没想到,谢若玄竟这么狠,亲手杀了扶持他上位的亲舅舅……我乔家真是看错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不可遏,好像要将这些年的怨怼都发泄出去。 孟知爻站在殿门口,不敢进去。 她身后站着一众宫人,为首者裴梦全手里更是端着红漆木托盘,里面摆着一条白绫。 因为担心孟知爻害怕,无法让乔姿婵顺利“自尽”,所以安排裴梦全过来陪同孟知爻“行刑”。 很显然,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就乔姿婵目前这个精神状态,很难相信她会乖乖听令。 乔姿婵讽刺地看着孟知爻,“谢若玄绝情绝性,你以为你顺利进了他的后宫,便能令孟家扶摇直上了?呵呵,他只喜欢穆有仪那个贱.人,你现在得意又如何,还不是守活寡,在这深宫中了却残生,得不到半分垂怜。” 她眼神晦暗不明,仿佛淬了毒的银针,直直刺向孟知爻。 乔姿婵明明才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却仿佛过了半辈子那么久,久到几乎染上垂垂老矣的病态。 在她被献给熹平帝之前,她曾被精心培养,只为成为谢若玄的妃嫔。 可惜当时谢若玄一心只有穆有仪,根本不理会其他人。乔温瑜曾多次上书让她进宫,都被谢若玄压了下来,好似没有这种事一般。 后来,谢若玄驾崩,炎兴帝上位。乔温瑜便不再执着此事,打算让她自己挑选夫婿,嫁一个喜欢的人。 奈何世事无常,熹平帝谋反,攻入京城。 恰好熹平帝的原配早死,乔温瑜便又动了让她进宫的心思。就这样,她成了熹平帝的继后。 虽然成为继后风光无限,但熹平帝完美继承了谢氏皇族特有的荒淫无道,后宫三千人还不够,上至至亲,下至奴隶,无一不沾,无一不染,几乎烂到了极致。 这令乔姿婵十分恶心。 凭什么她被磋磨一生,而孟知爻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谢若玄的后宫? 第87章 都是被献祭的女儿,凭什么孟知爻的命这么好? 孟知爻看着乔姿婵怨怼的样子,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一是因为被安排亲眼看着别人被“行刑”,二是因为乔姿婵的话。 她承认她命是比较好,在穿越过来后,没受什么折磨,还进了谢若玄的后宫,衣食无忧。 但她并不觉得这值得嫉妒,因为见过真正值得赞扬的盛世,不会因为阴影中的一点亮光就动心忍性,动摇自我。 若非要说,她还是更想回家。 不过事已至此,怨怼无用,只能活在当下,不让负面情绪淹没自己。 至于守活寡? 孟知爻确实喜欢谢若玄,但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而是粉丝对于偶像的喜欢。即使穿越过来,即使心心念念想要见到谢若玄本人,她也从未想过嫁给谢若玄。 就算阴差阳错进了后宫,她的心态也更像是既来之则安之,而不是激动,嫁给了心上人。 说实话,孟知爻在亲眼目睹谢若玄杀人后,这种想要迫切与偶像交流的心思便淡了几分。虽然知道皇权之下万骨枯,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失去了那种热血沸腾的冲动。 硬要比喻的话,就是滤镜隐隐有些碎了。 现在孟知爻对谢若玄的感情十分复杂,既有终于见到偶像的兴奋,又有“近乡情怯”的恐惧。都说距离产生美,她害怕接近谢若玄后,心中对谢若玄的喜欢不再纯粹。 “不劳你费心,我从未奢求过谢若玄的怜惜,守活寡更是我心之所求,你还是老老实实上路吧。” 孟知爻淡淡道。 她懒得和乔姿婵废话,只站在殿门口,看着宫人将乔姿婵团团围起来。 她不会怜悯乔姿婵,一是因为两人没“婆媳情谊”,二是乔姿婵曾为难过她,若非谢若玄赶到,她还要在冰天雪地里跪好长时间。 非要硬扯的话,两人应该算死对头,政敌,乔姿婵死了,她应该高兴才对。 宫人围着乔姿婵,乔姿婵显然不愿意就这样轻易赴死,她大声诅咒孟知爻,大声诅咒谢若玄。然而孟知爻不愿再听她的疯言疯语,转身离开。 有裴梦全在,她相信这个任务不会出差错。 有雪花无声飘落,天地皆白。 孟知爻抬头看着灰濛濛的天空,她之所以想要穿越到谢若玄在位时期,是因为这个时候的大渊内政清明,谢若玄洁身自好,与发妻穆有仪恩爱有加,从不祸害臣妻臣女。 原本她还担心会不会被谢氏皇族玩弄,又或许被孟阔献给别人,但现在看来,完全没这个担忧了。 进谢若玄的后宫,哪怕守活寡,也比其他情况好。 就在这时,殿内突然传来一声怒喝,“都退下,皇上赐自尽,你们还想抗旨不成?” 然后蓦地安静下去。 乔姿婵自尽了。 一众宫人默默注视着,乔姿婵虽不情愿,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突然愿意了。 不过,她愿意就好,省得反抗太过,让他们不好交差。 一众宫人齐齐松了口气。 孟知爻结束回忆,看着殷切看着她的孟阔,叹了一声,“爹,不是我不愿意劝谏,实在是我和谢若玄的关系真的不好。谢若玄只喜欢他的发妻明昭皇后,我连当他们play的一环都不够格。” 孟阔:“……” 孟知爻还补充了一句,“只怕我过去了,下场就和乔温……已故的乔太傅一样。刷——人头分离了,到时候就要麻烦爹来皇宫给我收尸了。” 孟阔:“………………” 孟阔气得拿手指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孟知爻见他这个样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纠结了好长一会儿,才道:“爹,我尽力吧,尽力去劝谏,至于有没有效果……听天由命吧。” 拆完屋顶后,终于开了一扇窗。 孟阔冷哼一声,算是同意了。 孟知爻魂不守舍地送走孟阔后,去找谢若玄。 哪怕她再迟钝,也隐隐察觉到,谢若玄与史书中记载的略有差别……不,天差地别。 史书中记载,谢若玄勤政,是位不折不扣的明君。而此刻的谢若玄却丝毫不理政,甚至不在意皇权。 简直判若两人。 孟知爻都怀疑他是不是谢若玄了,可是满朝文武不仅无一人质疑,还反而直接接受了这个结果,这让孟知爻心底的疑问再也出不了口。 她有好多疑惑想亲口问谢若玄,也有好多事想要告诉谢若玄,可是今天,她开不了口。 太液池边,凉亭被帷幔围了起来,暖炉灼灼。有袅袅琴音传出,潺潺若泉,泠泠如雨,高山流水,涤荡尘世污浊。 孟知爻站在凉亭外,静静听着这琴音,脑海里却浮现出史书记载。 《大渊册·宣帝本纪》中,上与后恩爱,所谱《还光引》,广为流传。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还光引》? 第45章 悠扬琴音十分悦耳, 孟知爻站在凉亭外,驻足听了一会儿。 大概是现场意境十分美好,她不忍破坏。然而不等她出声打断, 琴音主动停了下来,只听谢若玄淡若薄冰的声音响起, “你还要站在外面多久?” 此刻数九寒天,是一年冬季最冷的时候,哪怕衣衫厚实, 冷风吹得时间长了, 还是会感染上风寒。 第88章 谢若玄又不是变.态,喜欢以折磨人为乐。 没必要让别人无缘无故挨冻。 孟知爻闻言,蓦地反应过来。她早已泪流满面,冷风一吹,脸颊生疼。她连忙用袖子擦了擦, 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踟蹰了片刻,她缓缓走上前,又沉默了片刻,问出了心底那个最疑惑的问题,“你在认识我之前……我们初见之前,是不是就已经是……” 她话未说完,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这一情况。 谢若玄倒是坦然承认了, “是。” “朕在认识你之前, 便已经谢若玄了。” 孟知爻得知答案,心脏蓦地跳漏了两拍。 也就是说……谢若玄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下,召她入宫的? “你让我入宫, 是不是因为听到了我醉后乱语,所以才起了让我入宫的心思?” 谢若玄默认了。 孟知爻喃喃道:“所以, 所以,你是想知道明昭皇后自焚的真相,所以才让我……” 谢若玄打断了她的话,“并非如此。” 孟知爻疑惑地看着他。 谢若玄毫无情绪波澜地说:“是你心心念念要见到朕,不见到朕就要举身赴清池,朕念你至情至性,又恰好孟阔想送女进宫,朕便点了你。” 孟知爻下意识睁大了眼睛。 真是阴差阳错! 意外之合。 谢若玄继续道:“既然是朕的臣子,朕也不好眼睁睁看着你寻死觅活,便成全了你的心意。不过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可是后悔了?” 他知道孟知爻心中所想。 孟知爻喜欢的是她想像中的谢若玄,而不是真实的他,所以他并没有其他想法,不过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 孟知爻有些不可思议,原来竟是这样。 她说谢若玄为什么会同意让她进宫,原来是不想看她“寻死觅活”,可怜她,所以同意让她进宫了。 在谢若玄看来,她和孟阔都是他的臣子,哪怕闹自杀也想要见到他。 他觉得只是见一面,不至于闹到要自杀的份上,生命何其贵重,反正只是见一面,就干脆顺水推舟,让她进宫了。 根本不是男女之情。 只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同情和怜悯。 谢若玄说:“你若是后悔了,朕可以放你出宫。” 孟知爻噎了噎,“我……我没有后悔,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曾经是真心喜欢你的,这份喜欢与孟……我爹无关。你知道吗,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最主要的是,放她出宫了,孟阔又把她献给别人了怎么办? 还不如赖着谢若玄呢。 好歹谢若玄对她不感兴趣。 不好意思,我就喜欢你看路边石头一样的眼神,我超爱。 谢若玄:“……” 他眼神变了,变得匪夷所思,看着孟知爻,就像看刚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患者一样。 孟知爻:“……” 不是。 你什么意思? 只是说一句喜欢,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孟知爻眉头跳了跳,以为就要被看穿的时候,谢若玄收回了视线。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听谢若玄问:“你来找朕,是因为孟阔让你来劝说朕上朝的吧。” 孟知爻一愣,刚想问你怎么知道,但随即转念一想,这是谢若玄,不是谢子羲,他能猜到很正常。 孟知爻诚实地点点头,“是……家父心系皇上,派妾身过来劝谏。” 谢若玄指尖按在琴弦上,没想到孟阔这么积极,简直比他自己都积极。 真是…… 不过,他突然有些羡慕,谢子羲如此昏庸,还有人一心为他谋划。他能看出孟阔是真的拿谢子羲当子侄辈,在他身份未暴露前,孟阔就劝他对付游望之。 而他初上位时,四面楚歌,身边人各个心怀不轨,根本无人真心支持他。 想到这里,谢若玄淡淡道:“朕心有余而力不足,政事还是交由能者干吧。” 孟知爻闻言震惊,她不敢相信这话竟然是从谢若玄嘴里说出来的。 当初那个勤于政事的宣帝呢?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难道史书上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吗? “为什么……” 谢若玄情绪丝毫没有起伏,“这沉痾宿疾的王朝早该亡了。” 亡了。 亡了…… 孟知爻惊诧地注视着谢若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想亡国?” 谢若玄没有回答,只眺望着远方。 孟知爻细细咀嚼谢若玄话里的意思,细思极恐。 谢若玄语气厌世,话里话外想要亡国,与史书中记载的勤政形象几乎判若两人。若不是眼前这人亲口承认了他就是谢若玄,恐怕她都要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假扮成谢若玄的。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究竟是史书有误,还是谢若玄性格变了? 孟知爻蓦地回想起宫宴上看见的一幕,打了个冷颤。 宫廷政变,不止争权夺利,还夹杂着个人恩怨……难道是因为明昭皇后穆有仪的死因? 可谢若玄已经亲手把乔温瑜杀了啊,为什么还想着亡国? 孟知爻颤着声音道:“你如果想亡国,那孟家怎么办?” 第89章 她是被孟阔送进宫的,虽然她和孟阔并没有多么深厚的父女情谊,但她也不希望孟阔有事。 毕竟古代都是按九族算的,稍有不慎,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啊。 尤其是她还是后宫妃嫔,孟阔是一品太尉。 这不妥妥的诛九族标配吗? 更何况,孟家好像还是保皇党来着。 谢若玄一眼看出了孟知爻的心事,“放心,朕会给你们孟家安排一个稳妥的后路,绝不会让亡国牵连你们。” 孟知爻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夜晚难得天气清明,一轮明月高悬于空,洒落淡淡清辉。 长廊下,暖炉烧得旺盛,四周挂满了厚厚的帷幔,阻挡了风霜。石桌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红泥小火炉上温着酒,孟知爻趴在桌子上,手里握着酒壶,往嘴里灌酒。 “谢若玄,你为什么要亡国……” “我特么历经生死才穿越到这个世界,你为什么要亡国?”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可你偏偏送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滤镜碎了。 你懂眼睁睁看着自己偶像塌房的感受吗? 这种心痛,简直比亲眼看着男朋友出轨还令人难以接受。 不仅如此,往后的安稳生活没了,亡国奴是当定了。就算投靠了新朝,那也是二臣贼子,要被戳脊梁骨一辈子的。 孟知爻握着酒壶,继续往嘴里倒酒。 霜戈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想劝,又不知道如何劝是好。 她是乔家出来的细作,原本以为此生都要受制于乔家,或许身死宫中。没想到,谢若玄杀了乔温瑜,灭了乔家,变相的,她恢复了自由身,家人也不用被乔家控制了。 这些都是因为谢若玄。 她感激谢若玄,也对孟知爻十分有好感。她早已把孟知爻当成了主人,眼见孟知爻这么痛苦,她也于心不忍。 “娘娘,您喝多了,别再喝了。” 霜戈上前,想拿开孟知爻手里的酒壶,但被孟知爻躲开了。 “霜戈,你说为什么,他不是大渊难得一见的明君吗?为什么也堕落了……” 霜戈一脸心疼,低声劝道:“奴婢知道娘娘心悦皇上,但皇上心若磐石,贸然捂着,只会冻伤自己,娘娘还是放下吧。” 她不知道孟知爻和谢若玄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以为孟知爻受了情伤。 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谢若玄,谢若玄最难接近啊。 众所周知谢氏皇族荒淫无道,喜欢上别人,说不定人家直接给你纳后宫了,虽不保证专宠,但好歹有宠。喜欢上谢若玄,呵呵,十丈之内生人勿进,别说靠近,不给你拉下去砍了,就是谢若玄当时心情好,比较仁慈。 这也是所有野心家施展美人计时,当得知对方是谢若玄,瞬间偃旗息鼓的原因。 没人敢触其逆鳞。 孟知爻却嚷嚷道:“我不放下,为什么让我放下,应该是让他放下心中的执念才是。” 孟阔说得对,应该让谢若玄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生,早悟兰因。 而不是让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下恤臣民,上抚帝心。 霜戈:“……” 然而就在这时,廊外突然多了一道影子,她看着出现的谢若玄,瞬间噤若寒蝉。 谢若玄怎么来了? 她向谢若玄行了一礼,然后连忙去扶孟知爻,声音压得极低,“娘娘醒醒,皇上来了。” 奈何孟知爻毫无反应,还往嘴里灌着酒。 谢若玄抬了抬手,示意霜戈下去。霜戈犹豫了片刻,不放心地看了看孟知爻,终是一步三回头地退了下去。 一时间廊下只剩下孟知爻和谢若玄两人。 谢若玄垂眸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孟知爻,淡声说道:“天冷,我送你回宫。” 孟知爻却迷迷糊糊道:“不,我要喝酒。” 谢若玄说:“明天再说,今天太晚了,宿醉伤身体。” 孟知爻睁开醉意朦胧的眼睛,眯着眼看谢若玄。她似乎辨认出谢若玄的轮廓,质问道:“你为什么要亡国?” 谢若玄一顿。 孟知爻大哭,“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仰慕你,你在位时,律法严明,倘若大渊不亡,早该进入大一统的时代,百姓安康,万国来贺了。” 谢若玄神色漠然,仿佛她所说的一切与他无关。 “绝无此种可能。” 孟知爻怔愣。 谢若玄极其冷静地说:“大渊君臣怠情,奢靡成风,陋规成例,民生凋敝。而士族不仅不思国安,反而逞其私欲,肆无忌惮。以致大渊礼崩乐坏,沉痾宿疾。大渊早已失去了大势,如今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他语气淡漠至极,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他不曾是大渊的帝王,而是一个旁观者。 孟知爻怔怔地盯着他,好像在试图努力理解他的话,但没有任何效果。 谢若玄俯身将孟知爻抱起,“天冷了,该回去了。” 孟知爻却道:“你说的不对,如果你的政令得以实施,国策得以延续,将会改变这一切,不会出现亡国的情况。” 谢若玄闻言,语气恍若来自另一个世界,“听你的语气,好像你原先所在的世界律法严明、人人饱食衣暖,那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大渊这个荒诞的王朝?” 第90章 孟知爻再次一愣,她喃喃道:“是啊……我在执着什么?” 话音轻飘飘的,几近呓语。 明月藏鹭,清辉无限。 世事更迭已是常态,既然原先的律法无法再安邦定国,那么存在即障碍,不如随着这王朝一起葬送,迎接崭新的、美好的未来。 而谢若玄要做的,便是加快这一过程,激化矛盾,逼迫更多人觉醒,推翻这腐朽的统治,建立新的秩序。 王权更迭不过是核心圈换一批人,换一套秩序,中间过程或许有些惨烈,但如果不惨烈的话,将有更多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至于旧人与陈规,就成为新朝的祭旗吧。 夜色迷濛,孟知爻酒意上头,脑子模模糊糊的,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头痛欲裂,从霜戈口中得知了昨晚大概经过。但她依旧头脑昏沉,不记得具体的细节了,脑海中只依稀闪过只言片语。 谢若玄说:“大渊早已腐朽,既然律法不能伸张正义,国策不能提拔寒门,内政不能使百姓生活富足,那么不如打破这一切,让这个世界焕然一新。” 第46章 谢若玄摆烂摆得明明白白, 坦坦荡荡。 然而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哦不,天不遂人愿,北边传来了紧急军情—— 铜壶关大雪封山, 虞流山一脉发生雪崩,物资无法送达, 而月羌和大宛趁火打劫,向铜壶关发起进攻。 雪崩是上一世没有发生的事,很显然, 是人为造成的。 其目的不言而喻。 这两匹在旁虎视眈眈的豺狼终于露出了獠牙, 向大渊伸出了利爪。 他们趁大渊雪灾,褚倞回京述职,制造了雪崩,准备一举夺下铜壶关,挥兵南下。 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 满朝震惊。 褚倞看着舆图,皱眉说:“冬季大雪封山,物资匮乏,且温度极低,不利于作战。一般这个时候,我们与月羌大宛都默认休养生息,即使开战, 也会等到春季, 没想到他们竟趁这个时候进攻铜壶关……” 游望之沉声道:“铜壶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若是粮草不足, 便不足为惧……他们选择此刻出兵,恐怕是打算趁这个机会, 攻下铜壶关。待来年开春,我大渊爆发水患、疫.情,他们再一举南下,攻城略地。” 大宛和月羌是算准了大渊天灾发生时间,在这个时候犯境的。 这不仅仅是日常掠夺物资,发生小规模摩擦的战事,而是奔着灭国来的倾国之战。 重生的不止有大渊,还有月羌大宛。 他们知道大渊的命脉。 铜壶关是大渊的天堑,用于抵御北方蛮族。倘若这道天堑失守,将再无可守的天险可用。 事态紧急,奏折雪花般飞上谢若玄的书案,想躲懒却是不能了,他被众人簇拥着上了朝。 朝堂上,众臣神情严肃,气氛凝重。比得知谢若玄要亡国时,还要沉重百倍,仿佛大渊已经快要亡国了。 褚倞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铜壶关是大渊战略要地,绝不可失,还望皇上出兵北上支援铜壶关。” 谢若玄命人呈上来舆图。 看着舆图上的势力划分,他眼角不由抽了抽。 知道谢氏皇族很废,但没想到这么废,居然把北地十六州都丢了。 都丢了。 一、州、都、不、剩、了。 前朝亡国后,北地十六州被月羌和大宛占据,之后百年混乱,祁、辰、华邑、大渊四国并立。祁国北上扩张,将北地十六州收复回来。大宛和月羌便北上迁移,不再南下作乱。 再然后,四国混战,大渊吞并了祁、辰、华邑三国。 其中祁国四分五裂,自铜壶关以北,北地十六州被月羌和大宛瓜分,铜壶关以南被大渊占据。 大渊立国百年,一直试图收复北地十六州。可以说十六州陷入了百年混战,战况之惨烈,堪比五胡乱华。 直到谢若玄在位时期,谢若玄御驾亲征,亲自收复了北地十六州,并且把月羌和大宛打退到巴正铁河北,方停止了这场混战。 然而好景不长,炎兴帝上位,月羌和大宛再次南下,夺走了北地十州。 熹平帝上位时期,月羌和大宛贪心不足,又双若缀夺走了北地十六州。 至此,北地十六州全部再次落到月羌和大宛手里。 谢子羲在位时期更不用说,他昏庸无能,大渊朝政混乱,就算褚倞有心收复失地,也没有那个条件。 可以说,从谢子羲上位后,只要严守铜壶关就算“守成”了。 怪不得月羌和大宛宁愿冒着雪灾之险,也要挥兵南下,有这样腐朽的朝堂,打他们不跟打宝宝一样。 搞不好真就是替天行道了。 甚至发动倾国之战,倾尽物资,也绝对是利大于弊。 谢若玄问:“倘若清理雪道,多久能疏通?倘若不清理雪道,令铜壶关自己想办法,他们能守多久?” 褚倞说:“若要清理雪道,虞流山脉纵横二百里,全部理清完需要月余。铜壶关物资储备丰富,即使没有粮草支援,也能撑两个月。但臣担心,月羌和大宛断了我军进铜壶关的路,恐怕铜壶关内形势不容乐观。” 谢若玄点点头,“那就派人加紧清理雪道,另分一部分人绕路支援铜壶关。” 第91章 今年的雪灾尤为严重,哪怕清理雪道,但在连绵大雪的天气下,也不一定有效果。 至于绕路,将更耗费时间。 可这次月羌和大宛显然有备而来,明显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褚倞主动请缨前往铜壶关,但谢若玄将他拦了下来,“褚将军常年镇守北境,还没在京城过过新年吧,今年就留在京城过新年吧。” 丝毫不提月羌和大宛来犯北境之事。 众臣闻言愕然,想不明白谢若玄此举何意。 难道军情还不够凶险吗? 总不能是这个时候还想着亡国吧! 褚倞忍不住道:“现在军情紧急,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还请皇上莫要贻误军机。” 谢若玄淡淡道:“慌什么,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现在月羌和大宛出兵,不过是算了天时地利,可他们少算了一样……” 褚倞忍不住追问道:“少算了一样什么?” 谢若玄眉眼半弯,笑若灿阳,“人和。” “他们即使占尽天时地利又如何,可也需要人配合啊。传令下去,将朕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并且向他们递国书,问问他们可还记得章和八年的固建之盟。” 固建之盟,当年谢若玄御驾亲征,将月羌和大渊打到巴正铁河北,用他们皇室头颅垒了京观。两族残部吓得当即俯首称臣,签下固建之盟,发誓永不再犯大渊边境。 但时移世易,这份盟约早已不在,可谢若玄留给两族的阴影却还根深蒂固。 国书或许不能改变月羌大宛攻打大渊的决心,但能引出他们的心理阴影,令他们心生忌惮,便足够了。 类似于诸葛亮使用的空城计。 接下来月羌和大宛再进攻大渊时,一定会慎重慎重再慎重,不敢轻举妄动。 而谢若玄只要他们这份“慎重”就够了。 慎重,说难听点,就是犹豫不决,兵家之大忌。 拖出的这点犹豫时间,就足够大渊有喘息之机了。 当然,如果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 众臣深深地注视着谢若玄,无不感慨他与谢子羲不同。 这“好手段”,直戳人肺管子。 恐怕国书传到月羌和大宛,原本能议和的局面,直接变成不死不休了。 不过目前这情况,议和也没用就是了。 所有人都知道大渊的结局,亡国“已成定局”,倘若此刻再示弱求和,无异于向月羌和大宛传达“我真的要亡国了”“你们快来舔包”的信号,平白涨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 恐怕届时真的大厦将倾,无法挽回了。 难得太阳打西边出来,谢若玄没有闲着,他下诏令,将一个人调回了京城。 这是谢若玄亮明身份以来,第一次调动官员职位,众臣引颈以待,果不其然,他将常洮郡守穆浦和调回了京。 穆浦和,明昭皇后穆有仪的生父。 当年熹平帝上位后,乔温瑜为“投诚”,诬陷穆浦和渎职。于是熹平帝将其贬官外放。直到谢子羲上位,也没有官复原职。 现在谢若玄将穆浦和召回了京,众人都知晓,大渊的天,真的变了。 御书房。 谢若玄看着面容苍老,行将就木的穆浦和,心下情绪十分复杂。 上一世他登基之初,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是穆浦和用雷霆手段帮他稳固了朝纲。 穆浦和为人城府深沉,善谋权术,是天生的政客。这样的人放在朝堂上能大放异彩,可若是做亲人,做近臣,唯有被利用到死的份。 当年穆有仪被诬陷使用厌胜之术咒杀天子,恰好那时大渊天灾不断,财政出现危机。谢涵天的人提出放开铸币权,争权夺利。 他们将矛头直指穆有仪,进而弹劾穆浦和。 穆浦和为求自保,“断尾求生”,竟上书与穆有仪划清界限,要求处置穆有仪。 以致于穆有仪自焚。 从那以后,谢若玄对穆浦和再无好感。 穆浦和形容苍老,脸上布满皱纹,一双眼浑浊不堪。见到谢若玄,他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随即拜倒在地,“老臣见过皇上。” 谢若玄让他起来了。 大概是穆浦和真的老了,迄今为止,他是谢若玄见过的臣子里,最显老态的一个。其他臣子虽也有年迈者,但都保养妥当,精神矍铄。唯有穆浦和从骨子里透露出一只脚踏入棺材的气质,好似失去了人的“生”气。 谢若玄十分冷淡,甚至比面对乔温瑜时,还要冰冷几分,“穆卿从常洮一路赶过来,辛苦了。” 穆浦和好似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回答道:“幸得皇上记挂,臣能得皇上召,便不辛苦。” 谢若玄“呵”了一声,“这次召你入京,你顶替乔温瑜的位置,诰书明日下达。” 穆浦和神色肃穆,再次俯身拜了下去,“臣谢主隆恩。” 谢若玄冷眼看着他行礼,没有令人搀扶。 翌日上朝,众臣打量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穆浦和身上,然而穆浦和好似察觉不到,只闭目养神。 游望之一党紧紧皱眉。 孟阔面无表情。 这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大家,穆浦和才是谢若玄嫡臣子,而他们这些人,都是庶臣子! 哪怕他们向谢若玄投诚了,也依旧走不到谢若玄心里。 第92章 在谢若玄心里,依旧是穆浦和处于第一要位。 一时间,众臣无法接受穆浦和比他们更受器重,即使穆浦和是谢若玄的“岳父”。 谢若玄走上上首,在龙椅上坐下。然后众臣行礼,山呼万岁。一番流程走下来后,开始进入正题。 穆浦和率先出列,扬声道:“您上一世在位期间,北扩疆土,与月羌、大宛签定固建之盟,开启茶马互市。然时移世易,现北地十六州全部沦落敌手,固建之盟不再。臣以为,应兴兵北伐,以扬我大渊国威。”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竟然主张同时向月羌和大宛开战。 要知道,大渊自炎兴帝上位后,再也没有主动举行过战事。并且从炎兴帝开始,一直到谢子羲上位,大渊一直以求和为主,每年向月羌和大宛输送岁币银十万两,绢十万匹。 此刻穆浦和扬言要开战,属实是震撼众人。 有人迟疑着反驳,“大渊固建之盟后,虽与月羌大宛和平共处了几年,但炎兴帝在位时,月羌大宛撕毁盟约,犯我边境,炎兴帝迫不得已改签阜票之盟,每年向月羌大宛输送岁币。如今阜票之盟犹在,我大渊国力也不胜往昔,如何能支撑同时开战……” 穆浦和冷笑,“炎兴帝无能,熹平帝昏庸,谢子羲懦弱,难道也令尔等忘记自己何名何姓,向蛮族摇尾乞怜吗?” 话音落下,气氛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这话可谓是极其不客气,但在场无一人反驳。原因无他,因为上首坐的是谢若玄。倘若换成其他人,他们绝对会反击回去。而谢若玄的话,他们只能内耗自己,安慰自己,开解自己,洗脑自己,谢若玄不一样,谢若玄不一样……万一真的能扬大渊国威呢? 哪怕只是千分之一的可能,也让众臣心中燃起希望的火苗。 如果有可能的话,谁愿意向蛮族上交岁币,摇尾乞怜啊! 那可是我大渊的尊严啊…… 那可是我大渊白花花的银子啊…… 谁愿意将这巨大的利益拱手让人啊。 还是北方令人唾弃的蛮族。 但是,理想虽好,但也要考虑一下现实,同时开战,先不说打不打得赢,单就是军备物资,就是一大项开支,国库不充盈啊! 谢若玄斜靠在龙椅上,竟然不摆poss了,只见他十分风流,十分洒脱,语带笑意道:“把今年的岁币停了,就行了,这样不就有军费了吗?” 众人愕然。 把今年送给月羌和大宛的岁币停了……这是铁了心的要开战啊。 他们说为什么突然召穆浦和进京了,敢情是因为这个! 不过,就算有岁币,也无法支撑长时间的战争啊,总有弹尽粮绝的一天。除非,谢若玄速战速决,直接杀穿对面王庭,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孟阔小心翼翼地问:“您真的决定要开战了吗?” 谢若玄说:“啊,爱卿是在问朕吗?不妨问问月羌和大宛的意思啊,打仗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朕一个人左右不了的。” 孟阔:“……” 满朝文武百官:“……” 他们槽多无口,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居然真让谢若玄预判到了,月羌和大宛派使团过来了。 原本应该直接进攻铜壶关的月羌和大宛,手拉手一起诡异地停下征战的步伐,派使团过来与大渊谈判了! 第47章 月羌和大宛派使团进京, 引起轩然大波。 大雪封山,山道并不好走,但他们依旧递来国书, 要与大渊……不,准确说, 要与谢若玄商议“国事”。 满朝文武百官如临大敌。 原因无他,月羌和大宛对大渊向来趾高气昂,年年索要岁币。除了阜票之盟上明确确定的数目, 他们还以“索要赠礼”的名义, 额外搜刮大渊的国脂国膏。 之前因为时光回溯,大家都忙着内乱,忘记这一茬了。 现在内乱“忙完”了,月羌和大宛又把这一茬提上了日程,来势汹汹。 不知道是不是谢若玄的国书刺激到他们了, 他们竟直接派了使团过来。 不是那种日常索要“礼物”的使节,而是装备齐全的使团,显然很重视这次谈判。 众臣担忧的原因也很明显,他们担忧月羌和大宛狮子大开口,向大渊索要更多的岁币。 毕竟谢若玄表明身份,问月羌和大宛记不记得固建之盟,很像挑衅啊……好吧, 就是挑衅。 但也仅仅只是像挑衅了。 因为真伪性值得辩证。 大家都是重生的, 就你一个“穿越”的,真的很扯啊。 而且说祖宗显灵还不行,非要说谢若玄重生, 很难不令人怀疑大渊是不是黔驴技穷,需要借谢若玄之名狐假虎威, 做最后的困兽之斗了。 众臣担忧的地方就是这个,他们怕月羌和大宛不相信,派使团过来“耀武扬威”,进而导致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朝堂上,礼部尚书宗徽站出来,手执笏板,躬身道:“现今使团进京,该如何安排他们?” 谢若玄说:“安排?把他们往驿馆一扔就行了,朕相信凭他们的阴险狡诈……哦不,聪明伶俐,会自己找吃的,不会饿死自己的。” 宗徽:“……” 文武百官:“……” 没毛病。 第93章 宗徽说:“那就把明勃驿馆收拾出来,给他们住吧。” 谢若玄摆摆手,“卿看着办就行。” 宗徽哭丧着脸站回了队里。 谢若玄翻阅着这次月羌和大宛派来的使团资料,心中止不住冷笑。区区蛮夷,还敢妄想染指大渊? 痴人说梦。 谢若玄是想亡国不假,但不是把大渊白白葬送在蛮夷手里。改朝换代和亡族灭种有本质区别,倘若断了传承,才是真正的消失在史书中。 那才是千古罪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倘若真让大宛和月羌掌控中州的王权,那么所有汉人都将沦为奴隶,且永无出头之日。 这与谢若玄想亡国的初衷相悖。 谢若玄不由想起了孟知爻讲的革命故事,倘若……可惜没有如果。 月羌和大宛的使团进京了,他们住进安排好的明勃驿馆里。听闻,这次没有送上好酒好菜以及美人,他们还闹了一通。 那些使团以为大渊会像以往那般,对他们卑躬屈膝,谄媚至极。 但他们想错了,现在皇位上的是谢若玄,不是谢子羲,谢若玄根本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月羌和大宛的使团一来就吃了下马威,对谢若玄不满到了极点,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竟出言不逊,辱骂谢若玄是冢中枯骨,只会装神弄鬼。 消息穿到皇宫,裴梦全小心翼翼觑了一眼谢若玄,低声问道:“那些蛮夷忒不懂规矩了,皇上要如何处置他们?” 谢若玄微微一笑,“处置?他们不是自寻死路吗?与朕何干?” 裴梦全蓦地缄默下去。 他与谢若玄相处一段时间了,自然稍微了解一点谢若玄的性格。一般谢若玄摆出这副样子,是要算计人了。 上一个靖城王,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现在轮到了月羌和大宛的使团,裴梦全在心里为他们默默点上了一根蜡烛。 大概是谢若玄有意纵容,那些使团愈发肆无忌惮,居然开始骚扰城中百姓。 谢若玄示意礼部,在景德殿召见使团。 景德殿殿宇宏伟,雕梁画栋,光影经过精心设计,美轮美奂。谢若玄坐在上首,姿态从容潇洒,不摆架子了。自他暴露身份后,他在众臣面前就不端着了,基本上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丝毫不拿众臣当外人。 虽然众臣略有微词,但看着谢若玄那张笑容阳光的脸,什么微词都咽回肚子里了。 谢邀,劝谏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他们还不想年纪轻轻……哦不,正值盛年就奔赴黄泉。 景德殿内朝臣静立,神情肃穆,仿佛参加帝王葬礼。 礼官唱礼:“大宛、月羌,使臣觐见——” 身着异族服侍的使臣在众人簇拥下走进殿内,他们头扬得高高的,神情倨傲,像一只只开屏的孔雀。 使臣有两拨,一拨是月羌派来的,他们衣服呈月白色,搭配红褐色的披帛,装饰月亮形状的配饰,看起来颇具异域风情。另一拨使臣头发编起来,身上穿着深色阔袖衣,边缘镶着虎毛,搭配獠牙配饰,充满了野性,他们就是大宛派来的了。 两拨人站在殿中央,宛若披着人衣的火锅食材,互相看不顺眼,但又同时对大渊鹰视狼顾。 他们眼神嚣张,丝毫不知遮掩,仿佛已经快进到分食大渊。 其中,大宛那边,为首者上下打量了一番谢若玄,说了一堆大宛语。他们队里的翻译随即翻译道:“就是你向我大宛递交国书,称谢若玄再世,问我们还记不记得固建之盟的?不过是一个竖子罢了,居然还敢威胁我们大宛,你忘了这些年是如何向我们大宛摇尾乞怜的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今年的岁币准备好了吗?如果你们敢耍花招,接下来我大宛八十万铁骑南下,将踏平你们大渊。” 这话极其嚣张。 话音未落,瞬间,一众朝臣脸上露出愤怒之色,恨不得生啖其肉。 谢若玄神色不变。 关于大宛和月羌的嘴脸,谢若玄早在上一世就见识过了,自然早有心里预备。不过一群跳梁小丑,成不了大事。 他唇角微弯,举起手,比了个“杀”的手势,然后手指弯曲,呈京观状。瞬间,大宛使臣的脸色变了。 谢若玄笑容更灿烂了,“数年不见,尔等的心智依旧不见长进,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比的手势是指当年他御驾亲征,屠戮大宛月羌王室后,垒的京观。 只是稍加试探,便破防至此,看来他给他们留下的心理阴影很深刻啊。 在场听懂这话的使臣脸色一沉,显然破防了。 尤其是大宛领头的那个,他脸色阴沉得能滴水。看样子他能听懂汉话,但他刚才故意装不会说汉话的样子,明显在藐视谢若玄。 那边使臣不开心了,这边大渊众臣倒是开心了。 他们脸色晴了几分,还有闲情雅致调侃道:“天佑我大渊,令吾皇重生归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尔等休要狂吠,否则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定。” 月羌使团领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看了看谢若玄,又看了看大渊众臣,冷笑,“你们皇帝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儿,还敢在此放大话说天佑你们,若是这样,不如直接向我等俯首称臣,最起码我月羌王上英武非凡,力能扛鼎,比这小白脸强上百倍。” 第94章 游望之淡淡道:“吾皇即使年纪尚幼,也能文善武,绝非北地蛮子可比。” 那使臣怒道:“你……” 随即,使团中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他顿了顿,勉强将怒火压制下来。 两方使团对视一眼,皆收到了对方的信号。他们不再纠结打嘴炮,而是专注于正事。这次来,不仅仅是试探大渊朝堂的虚实,还有索要阜票之盟定下的岁币。 大宛使臣扬声道:“阜票之盟签订了二十年,虽上天降下福泽,令时光回溯,但今年依旧在盟约期间内,按照约定,尔等需向我们上贡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还有铜壶关的所属权。”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要知道,阜票之盟签订的条约里,大渊每年需要给月羌大宛银十万两,绢十万匹,就足够了。而他们这次竟狮子大开口,索要岁币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以及铜壶关的所属权。 简直贪婪到极致!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一时间,景德殿内沸反盈天。 大宛和月羌年年向大渊索要岁币,以致于大渊国力衰弱。原本大渊国库就不充盈,再加上连年灾荒,明年的岁币都不一定能凑出来。而月羌和大宛偏坐地起价,可谓是雪上加霜。 上首,谢若玄依旧稳稳坐在那里,仿佛不为所动。 月羌使臣恶意笑问:“皇上准备好上贡的岁币了吗?” 这时,全场渐渐安静下来,都看向谢若玄。只见十二旒遮挡住谢若玄的神情,他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微笑着说道:“岁币没有准备好,不过,尔等的棺材倒是准备好了。” 话音铿锵有力。 使臣们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意思?大渊不是一向都很懦弱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硬气了? 居然要杀了他们? 他敢? 不止是月羌和大宛的使臣,连我方文武百官也都惊呆了,下意识怀疑自己的耳朵。 谢若玄要杀了这些使臣? 他们知道谢若玄很猛,但没想到这么猛啊,居然一上来就要杀使臣? 就在众人怀疑谢若玄是不是在口嗨的时候,只见谢若玄掏出了一柄匕首,把玩了一番。 大宛使臣脸色难看,“……你们什么意思?” 谢若玄笑容核善,扬了扬手中的匕首,“字面意思。” 月羌使臣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你们敢杀了我们吗?若你们对我们动手,他日月羌铁骑必挥师南下,届时尔等都将沦为奴隶……” 然而不等他说完,只见谢若玄用匕首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淡淡道:“来人啊,月羌和大宛使臣意图刺杀朕,速将他们拿下,格杀勿论。” 一众使臣:“!!!” 文武百官:“!!!” 全场:“!!!!!!” 第48章 全场下巴掉到了地上。 没想到谢若玄这么虎, 他们还没眼瞎呢,居然就开始玩起了指鹿为马! 这颠倒是非黑白的行径也真是没谁了。 简直比赵高还赵高。 空气一片诡异的死寂,不知道沉默多久后, 穆浦和扬声道:“来人呐——月羌大宛使臣意图刺杀皇上,将他们拿下!” 瞬间御林军冲进来, 将那些使臣团团围住。 明晃晃的刀尖锋芒毕露,肃杀之意迎面扑来。 意识到谢若玄来真的,月羌和大宛的使臣大惊失色, 然后色厉内荏道:“尔等大渊就是这等颠倒是非黑白的小人吗?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贻笑大方。如此栽赃陷害之举,天下义士皆有眼,不会被尔等嘴脸蒙蔽。” “就是,你们大渊简直是断脊之犬,狼心狗行!” “若是杀了我们, 他日铁骑南下,尔等终将为奴!” …… 谢若玄不为所动,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笑了笑。他起身走下玉阶,不顾流血的手臂,随手抽出身旁御林军的佩剑,指向那些使臣。 瞬间,那些使臣如同被掐着脖子的鹌鹑, 噤声了。 气氛剑拔弩张, 谢若玄好似感受不到一样,闲庭信步过来。那些使臣见谢若玄过来,忍不住后退。然而后面是堵得严严实实的御林军, 他们退无可退。 月羌使团为首者忍不住怒斥:“你、你想干什么?!” 大宛使团为首者也忍不住道:“我警告你,今日你杀了我们, 我大宛不会放过你们的!” 谢若玄笑容核善,“这话,你们还是留着到阎王面前告状吧。” 说罢,他手起剑落,迳直砍向他。一道血线高高抛起,然后大宛使臣血溅当场。 众人惊呆了。 使臣团里有几人当场跌坐在地,脸色煞白,惊悸到了极点。也有几人立即认清眼前的形势,跪下求饶。态度前倨后恭,恍若表演变脸艺术。 然而谢若玄看都不看一眼,淡淡道:“都杀了。” 路宏博一怔,随即道:“是!” 他比了个手势。 有了帝王的示范,御林军反应迅速,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上前砍人,连拖出去都不用。一时惨叫声四起,鲜血飞溅。 有人想要反抗,刚抬起手,就被一直躲在暗处的弓箭手射穿胸膛,命丧当场。 场面混乱至极,惨烈至极。 几乎沦为屠杀场。 第95章 尖叫声,金属碰撞声,怒骂声,求饶声,混在一起,不过片刻时间,就统统消失了。现场只剩一地尸体,以及蜿蜒了一地的血。 全场万籁俱寂。 满朝文武百官看着满地的尸体,内心被谢若玄冲击到麻木。 不是,皇上您这么刚啊! 兵部尚书弘宏远哀叹,“这下即使不想开战,也要开战了!苍天无眼,真让我大渊亡于此吗?” 游望之也问:“皇上,您当真要开战吗?” 谢若玄闻言,挑起一边的眉,“人都已经杀了,现在问这些,晚了。” 弘宏远反对,“可是此举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雕瘁,寇不为衰,见我已大病矣*!” 他炎兴帝在位时提拔上来的旧臣,原本属于谢若玄留下的旧臣党。但他在熹平帝进京时,像乔温瑜一样,投靠了熹平帝,因此躲过了清算。虽然属于“二臣”,不过并没有得到凉州党的接纳。 在朝堂上,这种不被凉州党、旧臣党以及中立派接纳的官员有很多,大多不在要职。但像弘宏远这样身在要职,却没有党派接纳的,却是极少数。 这种官员几乎也自成一系了。 谢若玄却嗤笑,“不开战,难道你们想等着靖康之耻再现吗?” 文武百官沉默。 月羌和大宛态度鲜明,势必要对大渊进行倾国之战。哪怕倾尽全部国力,也要一举拿下大渊。他们此番派使团前来,不过是尽可能的搜刮好处。实际上,哪怕大渊交了岁币,他们铁骑也会南下,丝毫不会顾忌三国盟约。与其一点一点被蚕食,不如保存实力,直接撕破脸面,背水一战。 谢若玄声音如碎冰,令人不寒而栗,“区区蛮夷也想染指中原,痴人说梦。” 这天下,依旧是汉人的天下。 他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景德殿里,十分清晰。满朝文武百官直直地注视着他,眼底燃起希望的火苗。 难道谢若玄终于振作起来,要重振我大渊威仪了吗?! 这一刻,众臣心里升起看到未来希望的热忱。 大渊沉寂了十几年,是时候该延续国祚,中兴百业了。 既然决定了开战,就要做好准备。 上一世,月羌和大宛也举兵犯境,不过是在来年开春后才举兵南下。那时大渊地动加水患,灾疫严重,自顾不暇。月羌和大宛趁火打劫,南下肆掠。虽三国交战,但并不是倾国之战。褚倞率兵正面迎敌,收复失地。召、恭二王驻守封地,同时派兵协助,很快将月羌和大宛赶出铜壶关。 而这一次,月羌和大宛来势汹汹,显然不达目的,不会轻易罢休。 至于派谁去,就成了问题。 朝堂上,众臣议论纷纷。 游望之说:“大渊时光回溯前,月羌和大宛曾趁大渊天灾之际,兴兵南下,是镇北将军褚倞领兵守卫我大渊山河。臣以为,应还派镇北将军领兵讨贼,以安我大渊山河。” 他话音未落,穆浦和立即接腔道:“皇上并未经历过上一世亡国,因此不知上一世亡国前发生的事,游丞相休要信口雌黄,混淆皇上视听。镇北将军褚倞虽在上一世领兵阻挡月羌和大宛南下,但损失惨重,即使倾尽国力,也不过是收回了铜壶关而已,北地十六州依旧在月羌和大宛手里,面对月羌和大宛的战书,只堪堪险胜,并未建立寸功。因此,臣反对派镇北将军褚倞领兵北伐。” 游望之侧头看向他,“镇北将军褚倞骁勇善战,修德振兵,深沉好书,是难得的良将。熹平帝未登基前,他便跟随熹平帝立下无数战功,而后熹平帝登基,他北卫疆土,驱逐蛮夷,可以说是最了解月羌和大宛的将军。兵法有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是最适合领兵北伐的将军。” 游望之说的不错,大渊良将稀缺,褚倞算是最好的那一个。 准确说,其他有能力的将军不效忠谢子羲,也不投靠游望之,目前都还没有上线。 大概是因为游望之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缘故,那些人要么没机会为朝廷效力,要么看不上谢子羲游望之,不愿与之同流合污。 可能等大渊真亡了,他们才会出现。 穆浦和说:“游丞相休要吹嘘,你推举镇北将军褚倞不过是因为褚倞是你游党的人,而你们也并非为了北伐收复失地,只是借战争稳固兵权罢了,若为了大渊,何不收复北地十六州,以安天下之心?” 游望之不说话了,他抬头看向谢若玄,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直直盯着谢若玄,宛若在看猎物。 他在猜测穆浦和这样说,是不是谢若玄的意思。 是不是谢若玄授意,让穆浦和故意说,以此来打压凉州党,趁机夺回兵权? 然而谢若玄却道:“拿褚倞将军的战绩过来。” 他要看看褚倞胜几场,负几场,军事能力到底如何。 虽然知道这些朝臣没事就爱互相攻讦,党派之争严重,且只为一己之私,但他还是想努力从中推断一下客观事实。 众人:“……” 敢情你事先没有做准备啊? 所以你只是单纯的想打仗?! 至于穆浦和为什么故意与游望之作对……他们看向穆浦和,好吧,只是单纯看不惯游党罢了。 先前阴谋论,是他们想多了。 很快卷轴呈了上来,谢若玄翻阅上面关于褚倞行军的记录,感觉褚倞确实有几分军事才能。倘若生逢秦皇汉武时期,绝对是封狼胥居的有力苗子。 第96章 可惜,生在王朝末代,乱世之前,再优越的军事才能也只能被这腐朽的政局埋没。 恰在这时,孟阔站了出来,提议道:“臣也想举荐一人。” 众人看向他。 只听孟阔道:“臣有一子,名孟榕,自小学习武艺,上一世任宁远将军,永嘉四年,平常闵道发生叛乱,孟榕为主将,领兵平叛,大胜。永嘉五年,平江原乡之乱,孟榕任主将,领兵平叛,大胜。永嘉七年,肃王谋反,孟榕依旧为主将,领兵获得大胜。孟榕年纪虽轻,但也算不负皇命,完成平叛任务。臣以为,孟榕可领兵北伐。” 谢若玄看向穆浦和,穆浦和只举着笏板,淡淡道:“确有此事。” 然而游望之反驳道:“孟榕虽有才智,但仅适用于小型战役,却无统帅三军之能,不可担任北伐主将。” 孟阔说:“游相,上一世孟榕因你之过,并无领兵之机,你怎知他无统帅三军之才?” 游望之说:“孟榕此人,忠直有余,变通不足,过刚易折,不适合为三军主帅。” 孟阔冷笑,“不过是你一己之见,失之偏颇,孟榕饱读诗书,博闻远见,绝非你口中的莽夫。” 游望之看向谢若玄,“臣以为,三军主帅乃军之根本,不可轻易交由经验尚浅的人来担任,还是褚倞最为合适。” 谢若玄坐在龙椅上,翻阅现役将军的履历和战绩,发现能用的确实没几个。准确说,历史遗留问题,大渊有名的几个将军,都死在熹平帝叛乱里了……要么被炎兴帝出卖,要么被游望之和褚倞噶了。 即使后来熹平帝上位,招募了一些“新人”,也由于各种原因,死在了党争里。 尤其是游望之杀了熹平帝之后,扶谢子羲上位那段时间,凉州党内部四分五裂。一部分跟随熹平帝的,反对游望之,被游望之噶了。一部分单纯反游望之的,也被游望之噶了。总而言之,顺游望之者昌,逆游望之者亡。 所以,现在大渊人才凋敝,青黄不接,良将不出,外忧内患。 怪不得上一世大渊那么痛快地就亡国了。 连丝毫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原来是“天命使然”。 嗯。 没毛病。 也怪不得他们现在吵吵吵,吵的人选也都是那几个“核心人员”,原来是大渊没人了啊。 不过谢若玄也着实佩服他们,都到这份上了,依旧不忘党同伐异,争夺兵权。 朝堂上众臣吵得不可开交,气氛之热烈,几乎堪比菜市场。 忽然,谢若玄一拍案,全场蓦地安静下来。只听他铿锵有力地说:“朕决定了。” 众臣目露期盼地注视着他,等待他一锤定音。 然而,谢若玄却道:“朕要御驾亲征。” 众臣:“?” “???” 您在说什么?! 孟阔下意识拔高了音调,“皇上,您刚刚说了什么?” 谢若玄微笑,重申了一遍,“朕要御驾亲征。” 众臣:“!!!” 第49章 “不可啊!” 众臣一片哀嚎。 “还请皇上三思!”孟阔无比激动地说, “您虽战功赫赫,但沙场凶险,且此去条件艰苦, 您万不可以身犯险。” 就连游望之都不呛声了,附和道:“孟太尉此言甚对, 还请皇上以龙体为重,勿要以身犯险。” 虽然他们都知道谢若玄曾御驾亲征过,还战绩斐然, 大败月羌和大宛, 但此一时彼一时,大渊疲敝已久,且国库不丰,此战很有可能会败啊! 众人内心都对此战不抱有希望,原因无他, 实在是双方国力、战力差距属实有些大,不得不现实一点。 他们之所以同意开战,是因为打定主意拼上全力一战,或许可以重创月羌和大宛的主力,使他们没有余力再南下。 毕竟只是输的话,顶多割地赔款,不至于亡国。 大不了休养生息几年, 再打回来就是。 倘若谢若玄御驾亲征, 仍没打赢的话,这代价可就大了。 奈何谢若玄已经做出的决定,绝不会再更改。他站在高处, 大手一挥,“朕心意已决, 众卿不必再劝。毕竟朕乃一国之君,势必与大渊共存亡,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愿众卿与朕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众臣:“……” “………………” 感觉他们的人生难关要来了。 熟悉的绝望感再次涌上心头,他们恍惚回到了得知谢若玄要亡国的那一刻,这不会是谢若玄亡国的一环吧。 他们忽然对此感到深深的怀疑。 当然,谢若玄顶着一众神色各异的视线,依旧表情坚毅,眼神坚定,并且还给了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 众臣:“………………” 原本应该惊涛骇浪的御驾亲征一事,就这样无波无澜地定了下来。 不是百官不想阻挠,而是谢若玄实在太离谱了,百官心如死灰。 既然房顶被砸了一个洞,众臣也就开了一扇窗,准备起御驾亲征的事宜。 游望之主动请缨,“御驾亲征非同小可,若皇上一定要亲赴铜壶关,请允臣一同前往。” 谢若玄闻言有些诧异,“你要跟朕一起去北伐?” 游望之说:“是。” 谢若玄说:“你跟随朕去北境,谁来监国?” 第97章 游望之说:“朝中自有贤才,穆太傅便是合适的人选。” 谢若玄更惊讶了,他竟然不让凉州党的人监国。 要知道,监国这件事比御驾亲征还非同小可,毕竟掌握着大局和物资,一个搞不好,说谢若玄“身死”,自己上位也有可能。 如此重要的职务,游望之说不要就不要,还推荐让穆浦和监国,自己一心跟随谢若玄出征,好似真的忧国忧民心怀天下。 谢若玄想了想,同意了。 北伐必然会带上褚倞,届时孟榕驻守京城,掌握京畿兵力,留下游望之,说不定又给了那些臣子内乱的机会。把游望之带出京,可以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然而没想到的是,不止游望之一个人提出要跟随谢若玄去北伐,谢嘉行也在朝堂上当众表态,要跟谢若玄一起去铜壶关。 “此战关乎国祚,至关重要,臣虽人微力薄,但也想尽一份力,恳求皇上允臣一同出战。” 他身着一袭华丽的储君服,跪倒在地,姿态之恭敬,仿佛视谢若玄为亲爹。 谢若玄:“?” 你瞎掺和什么? 这个时候,谢嘉行不老老实实待在京城里,竟然也要去北伐,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他这个时候留在京城,是最优选择。毕竟谢若玄御驾亲征,危险重重,万一驾崩……咳,不正好有了顺理成章上位的机会? 他偏放弃了这个机会,要跟谢若玄一起去北伐,实在令人迷惑。 “你真的要与朕一起去铜壶关?” 谢嘉行抬头,直直注视着谢若玄,无比笃定道:“臣身为储君,却未建寸功,臣寝食难安。此去铜壶关,一愿建功立业,二愿为皇上差遣,为大渊尽一份绵薄之力,还望皇上成全。” 谢若玄看着他,只见他脖颈处的鸾鸟印记淡了几分,没之前那般艳丽了,便点点头,“既如此,那把你的名字也加到北伐名单里吧。” 谢嘉行叩首谢恩,“臣多谢皇上成全。” 谢嘉行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弧度,他确实有私心,才提出一起去北伐。不过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是为了自保。 没错,自保。 谢若玄威名赫赫,城府深沉,手段强硬,此次御驾亲征,恐怕也是一场局。倘若他留在京城中,岂不是正好中了下怀? 庆王说:“现朝中游望之当政,孟阔掌握京畿大半兵权,穆浦和又是谢若玄亲信,局势于我们十分不利。原本要拉拢乔温瑜,奈何……唉,行儿,谢若玄立你为储君,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你切莫相信他是真心想将皇位传于你的,谢若玄此人深不可测,他做的每一件事,必有深意,你面对他时,务必小心小心再小心。” 他猜测,谢若玄北伐是假,趁机揽兵权是真。 一旦谢若玄离京,京城中便剩下孟阔和穆浦和了。届时,没了谢若玄镇压,谁能预测孟阔和穆浦和会不会做些什么? 庆王和谢嘉行便如同那案板上的鱼肉,任由孟阔或者穆浦和切割。 谢嘉行惶惶不安,“父王,那我们该怎么办?” 庆王皱眉,“为今之计,你只好一起去铜壶关吧。”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不如待在谢若玄身边,最起码谢若玄现在没有动他们的打算。 毕竟谢若玄可是都同意让浮艮乘给谢嘉行解毒了。 没道理等去到铜壶关再把谢嘉行噶了。 上次庆王和谢嘉行抓住浮艮乘回京后,浮艮乘当真老老实实给谢嘉行解了毒。也不算解毒,这种毒随鸾鸟印记而生,印记在,毒就在,只能先消印记,再解毒。 可鸾鸟印记已经绣在了脸上,难解,只能一点一点洗掉,大概需要一年左右。 这正好合了谢嘉行的心意。 谢嘉行舍不得鸾鸟印记,最起码现在舍不得,等他坐稳了储君之位……最起码有实力发动宫变,自己上位后,再洗掉。 这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浮艮乘被褚倞带走了,谢嘉行也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面不用浮艮乘慢慢洗掉鸾鸟印记了,换一个绣面师就可以。 不用受制于人,便是最好的情形。 诏狱里。 地牢黑暗,不见天日。火把发出幽幽的亮光,照亮一小块天地。谢若玄站在又回到老地方的浮艮乘面前,面带微笑,火光在他脸上刻出界限分明的光影,宛若地狱厉鬼。 “又见面了。” 他声音如冰,仿佛比这森寒诏狱还冷。 刑架上,浮艮乘形容狼狈,仅着单衣,被吊在那里,变成了一坨“无生命”的肉。他听到谢若玄的声音,勉强动了动头,发出“呵呵”的气音。 谢若玄用眼神示意,一旁的狱卒立即上前将浮艮乘放了下来,并摆上笔墨纸砚,然后恭敬退了出去。 谢若玄在小案的一边坐下,手指点了点桌面,浮艮乘慢慢爬过去,在小案另一边坐下。 他身体抖若筛糠,挪动了几次,才挪到小案边。 谢若玄问:“谢嘉行身上的毒洗掉了?” 浮艮乘顿了顿,缓缓提笔在纸上写下,“毒已解,厌胜之术未解。” 谢若玄看了一眼,颇有些好奇地问道:“谢嘉行知道你是杀害谢嘉佑的凶手,对你态度如何?” 其实谢若玄知道谢嘉行会上钩,但没想到他如此不心怀芥蒂的上钩。 第98章 连思考一下都不带思考的。 浮艮乘在纸上写:不是我。 谢若玄接过纸,看到这句话,挑起了一边的眉,“不是你给谢嘉佑下的断心术,难道是乔温瑜?” 浮艮乘写:谢明时。 谢若玄笑了,“又是谢明时,这谢明时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将你们耍得团团转。” 浮艮乘不再拿笔了。 谢若玄也不介意,轻声说:“当年你陷害乔家,污蔑穆有仪,用的是世所罕见的转象之术,今日,你也来尝尝这转象之术吧。” 说着,他微笑伸出手,在浮艮乘惊恐地目光中,覆上浮艮乘的眼睛。 下一刻,浮艮乘蓦地发出惨叫。 他身体剧烈颤抖,但仿佛被钉在原地一样,无论如何扭动,都始终挣脱不得。 谢若玄声音凉若冰水,“凌迟太便宜你了,还是留你一命,每天凌迟一点点好了。” 这种折磨无疑是世间最煎熬的酷刑。 连速死也成了一种奢望。 谢若玄站起身,浮艮乘如同被抽骨的鱼,在地上不停扑腾,谢若玄却看都不再看一眼,迳直离开。 即使报仇了,他心中依旧空落落的,开心不起来。 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他的母亲、穆有仪,都已经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了啊。 御驾亲征的事宜准备妥了,谢若玄命孟阔、穆浦和、庆王一起监国。或许一人监国值得忌惮,但大家一起监国,互相制衡,就没那么忌惮了。 最坏的情况,不过是一方联合一方发动宫变,另一方拚死抵抗。 但不管哪种情况,双方必损失惨重,谢若玄即使班师回朝,也能轻松应对。 临行前,孟知爻找到谢若玄,直接问道:“你真的要去铜壶关吗?” 自从得知谢若玄要御驾亲征,她就寝食难安。虽然史书上记载谢若玄曾多次御驾亲征,大败月羌和大宛,但真的穿越到这里,见到了谢若玄本人,她还是止不住担忧。 沙场无情,她担心谢若玄的安危。 谢若玄却道:“你放心,朕已经给孟家留了退路。” 说罢,他让裴梦全呈上来一纸诏书。 孟知爻接过,拆开看,竟然是一道传位诏书! 谢若玄竟然要将皇位传给孟阔! 诏书上写,如果谢若玄不幸驾崩,孟阔即位。不过谢若玄留了余地,倘若孟阔不愿接任,还可以扶持他人上位。 但唯独不能扶持谢氏的人上位。 孟知爻真的震惊了,没想到谢若玄竟然如此信任孟家,竟然让孟家即位。 而且,还是在穆浦和在的情况下。 她原以为谢若玄召穆浦和进京,是动了揽权的心思,但没想到,最后的诏书里,竟然是孟家得大统…… “不行,这怎么能行?” 孟家是臣子,怎么能直接接位? 谢若玄反问:“怎么不能?自前朝灭亡后,中州礼崩乐坏,短短百年间,王权就几经更迭。人人都有可能问鼎中原,孟家怎么不能?” 孟知爻内心震撼到无以复加,乱了,这个世界真的乱套了,偏离史书了啊! 不对,早已经偏离了史书了,在个人情感上,她更希望偏离史书,因为她不希望谢若玄亡国。 可不是这样的偏离啊。 孟知爻喃喃道:“……为什么是孟家?” 谢若玄说:“你醉酒后,偶然间描述过你所在的世界……”他想了想,似乎在措辞,“我很喜欢你那个世界的制度,如果可以,请推行它。” 这下孟知爻真的目瞪口呆了。 谢若玄刚刚说了什么? 喜欢她那个世界的制度? 这话什么意思? 他发现了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孟知爻突然感觉世界都变魔幻了,心底生出不可思议之感,偏偏又细思极恐。 她那天醉酒后,到底说了什么啊!!! 谢若玄却没有多加解释,只让孟知爻收好诏书,便离开了。 这世上已经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那么再发生一些想像不到的事,也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是不是就代表着真正改朝换代的时刻来临了? 他等这一天等了许久。 现在终于有看到实现的希望,他自然愿意助推一把。 至于阻碍……当初谢若玄召众藩王入京,早已在他们身上下了厌胜之术。或许那些藩王有所察觉,但谢若玄在位时期,下旨烧毁过无数有关厌胜之术的记载,几乎断了厌胜之术的传承。即使察觉到,想要解开,也极其不易。 最起码,可以拖住他们一段时间,让他们晚一些时间举旗谋反,给孟阔稳定朝纲的时间。 而谢嘉行,他是绝对没有上位的可能。 第50章 铜壶关。 夜幕深沉, 无星亦无月,伸手不见五指。忽然,一簇流火划过半空, 钉上城楼,瞬间城楼燃起熊熊大火, 照亮一方天地。 只见城墙下,无数月羌大宛的兵卒趴在云梯上,密密麻麻, 身上铠甲反射出狼眼一般的凶光。 守夜将士目眦欲裂, 连忙敲锣大喊:“敌袭——” 然而下一刻,被一箭射穿喉咙,命丧当场。 深夜敌袭,大渊守关将士从睡梦中惊醒,匆忙披上甲胄, 便冲向前线。 第99章 城楼上,熊熊大火蔓延开来,源源不断的敌军冲上来,杀向守夜将士。刹那间,喊声震天,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血花飞溅, 城楼上乱成了一团。 大渊守军手执长刀, 一边抵挡,一边砍向云梯。云梯断裂,趴在上面的敌军掉入万丈深渊, 再无生还的可能。 然而这只是刚开始,依旧不停有云梯攀上城楼, 敌军仿佛不知道受伤和害怕,附骨之疽一般缠上来。 支援到来,一部分与攻上来的敌军厮杀,一部分砍云梯,向下投放石块和火石。那些火石一沾染衣物,顷刻间便燃烧起来,连带云梯也被沾上了火苗,整条云梯大火蔓延,还没烧断,人就先被烧得松手了,纷纷跌落山崖。 主将大喊:“应俟何在?快去取火石来,这边顶不住了!” 一名身披银甲的粗犷壮汉硬生生杀了过来,扬声道:“属下在!将军您刚刚说了什么?” 主将一刀将身边两名敌军拦腰砍倒,重复了一遍,“你快去取火石来!” 那壮汉又凑近了一些,“将军,这边太乱了,属下听不清。” 主将怒道:“你快……” 话音戛然而止。 一道雪白亮光划过半空,蓦地刺进主将心脏。主将不可思议回头,“应俟你……” 名叫应俟的壮汉咧嘴笑了笑,“属下名叫博尔斌,并非大渊人,将军你一路走好。”说罢,他猛地抽出了刺入主将心脏的匕首。 血花溅出,主将死死瞪着应俟,眼中恨意如有实质,可惜,被背刺了。他只能满脸不甘地倒下去,死不瞑目。 应俟……博尔斌甩掉匕首上的血,露出一个咬断猎物喉管的笑,提气扬声道:“王将军死了!王将军死了!” 此言犹如沸水入滚油,瞬间炸开了。 守关将士士气大跌,就连刀都拿不稳了,“什么?!王将军死了?!” “不可能!” “大渊蝼蚁,尔等主将已死,速速投降!速速投降!” …… 几乎是一刹那,形势急转直下,月羌大宛的兵卒趁此机会,狠狠击向守关将士薄弱之处,短短瞬息,大渊这边就死了不少人。 然而博尔斌继续火上浇油道:“大渊的蝼蚁听着,尔等主将已死,速速缴械投降,我等可饶尔等一命!” 两军交战,最忌军心动摇。 博尔斌此举无疑是往大渊心窝子戳。 而军心一旦动摇,后果唯有溃散! 就在此时,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大家勿听信敌军谗言,王将军并未身死,此乃挑拨之言,不可轻信!诸位与我齐心协力,杀敌军!”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虽然不知真假,但有效果,最起码立马安抚住了大渊这边散乱的局面。稳定军心后,士气回来了一些,众将士再次提刀作战。 无人注意的角落,那名年轻副将手执银枪,单膝跪在地上,身旁堆满了敌军尸体。而他自己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染红甲胄,显然受了重伤,情况十分不妙。 他却眼神坚毅,即使额头上冷汗直冒,握枪的手手背青筋蹦起,整个人宛如一张紧绷的弓,也毫无退缩之意。 然而不等他稍微喘口气,突然,凉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慕容翊,你以为暂时隐瞒住主将身亡的消息,就能翻盘了吗?” 年轻副将瞬间如同惊弓之鸟,全身僵硬起来,“谁?” 博尔斌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那张脸在火光的照应下,似笑非笑,斜戾无比。 慕容翊目露恨意,咬牙切齿道:“是你杀了王将军。” 博尔斌大笑,“不错,是我杀了王辛,别着急,我现在就送你下去和王辛团聚。” 话音未落,他挥刀砍向慕容翊。慕容翊立即手掌拍地,侧身一翻,躲过了这一刀。 博尔斌眼神里流露出赞叹,下意识喝道:“好身法!” “没想到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躲开我这一刀,真是天纵奇才呐。可惜,你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要怨就怨生在大渊这个荒唐的王朝吧。” 慕容翊冷笑一声,“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牛别吹这么早,当心崩到自己。” 博尔斌脸色沉了几分,甩了甩手中的长刀,“呵,还有余力说笑,看来你状态没我想像中那么差,不能再留手了。” 他闪电般出手,长刀在半空中划出满月弧度,直直攻向慕容翊。 慕容翊咽下喉咙中涌出的鲜血,提枪迎上。 “铛——” 短兵相接,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眨眼间,两人过了数十招。慕容翊猩红着眼,枪尖如疾风骤雨般往博尔斌身上招呼,招招致命。博尔斌动作虽然看似不紧不慢,实际却分外敏捷,不仅全挡开了慕容翊的攻击,还趁隙反击了几招。 慕容翊额头上冷汗越来越多,气息渐乱,博尔斌见状,哈哈大笑道:“你坚持不住了吧?今日注定是你的死期,引颈就戮吧。” 他长刀挥向慕容翊脖子,慕容翊举枪去挡,却不料,那长刀在半空中一转,迳直往慕容翊腰腹处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鸣镝响彻天空,宛若天降凶兆,撕开了胶着的一幕。 紧接着,万箭如雨,势不可挡地落在城墙上,眨眼间无数士卒纷纷倒地。 博尔斌大惊,连忙抽刀抵挡身后的箭雨,这一刻,他后背空门大开。 第100章 慕容翊眼疾手快,趁机抓着银枪一跃而起,直直刺向博尔斌。博尔斌背后像是长了眼睛,即使没有回头,也依旧用长刀挡下了他的攻击。 “呵呵,年轻人想偷袭?还是嫩了点。” 说罢,他旋转刀刃,借力划开慕容翊的银枪。 也就在此时,有人大喊:“大渊的援军来了!大渊的援军来了——” 慕容翊脸上扬起不可置信之色。 博尔斌神色一凛,抓过一个大宛的传信兵,喝问道:“不是雪崩封道了吗?怎么还会有支援?” 那传信兵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将军快退吧,大渊来的援军不少,我们里应外合强取铜壶关的计划失败了……” 博尔斌蓦地将那传信兵扔出数丈远,“废物,真是没用的废物……枉老子辛苦卧底五年,居然就此功亏一篑。” 他不甘心地看向慕容翊,誓要取慕容翊项上人头。 然而形势不容他意气用事,无数身着大渊军服的士卒涌上城墙,将月羌和大宛联军冲得七零八落。 人群中,褚倞红绶明甲,身姿挺拔如松,仅仅只是一道身影,便压迫感十足。他飞身冲上城墙,手起刀落,月羌和大宛的兵卒一茬接一茬倒下。众人看见他,仿佛见了鬼一般,纷纷忍不住后退。 有人忍不住大喊:“褚将军!” “太好了!我们支援来了!” “铜壶关守住了!” …… 形势瞬间逆转,冲上城墙的月羌和大宛兵卒成了众矢之的,遭到了群攻。 消息传播得极快,这边大渊支援一来,另一边月羌和大宛不再派人攻城,而是鸣金收兵,让博尔斌等人勿要恋战,速速撤退。 博尔斌脸色难看,怒骂了一声,准备伺机而逃。 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人群中另一个人。 虽然褚倞身先士卒,在人群中杀得英勇,但大渊的军队却都没有涌上来,而是围在另一名青年身旁,呈保护状。 这一幕太奇怪了,最起码不应该出现在一线战场上。 一线战场上大家都忙着厮杀,谁能护得了谁?可偏偏,那些人就是护着那名青年。 正因如此,所以博尔斌注意到了他。 在铜壶关,褚倞职位最高,除了他,还有谁能享受这种被众星捧月般保护的待遇……? 只见那名青年伫立在城楼上,身姿笔挺似竹,即使身处纷乱的战场,也翩然不染尘埃,遗世独立。 太奇特的气质了,奇特到与这战场格格不入。 那青年挽弓搭箭,三箭齐发,下一刻,三箭全部贯穿大宛兵卒的咽喉,就这样,那三名奋勇杀敌的大宛兵卒全部命丧黄泉了。 博尔斌瞳孔猛地一缩,只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大概是身为弓箭手的敏锐,那青年看向博尔斌,下一瞬,箭尖对准了博尔斌。 博尔斌头皮一炸,没有过多犹豫,直接转身就逃! 然而那箭破空而来,一箭奔向博尔斌的脑袋,一箭奔向博尔斌的心脏,一箭预判博尔斌的落脚点。博尔斌怒骂一声,连忙向旁侧避开。然而暗处早有埋伏着的大渊兵卒,甩开铁索捆向博尔斌。 博尔斌脸色大变,不得已,他自折一臂,从收紧的绳索里逃了出来。 再也顾不得许多,博尔斌看好位置,直接跳下了城墙。 彻底跌入黑暗之前,他听到大渊兵卒齐声高喊:“天佑大渊,天佑吾皇!吾皇御驾亲征,尔等速速缴械投降!” 竟然是谢若玄亲自过来了! 第51章 “天佑大渊, 天佑吾皇!” “天佑大渊,天佑吾皇!” “天佑大渊,天佑吾皇!” 无数火把照亮漆黑的夜, 高高的城楼上,大渊将士聚集于此, 朝拜谢若玄。 对于帝王的突然出现,铜壶关守关将士受到了极大鼓舞。谁都没料到,铜壶关内部竟然出现奸细, 若非谢若玄支援得及时, 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真的是天佑大渊。 谢若玄在众人簇拥下,站在高台上,今晚他的表现所有人都看到了,箭无虚发,令人心潮澎湃。 这就是一代明君的实力, 绝非谢子羲那个昏君能做到的。 我大渊有救了。 原本众人对于宣帝附身谢子羲的流言嗤之以鼻,觉得朝廷黔驴技穷了,才想出这么个昏招来拖延时间。 但没想到,流言不是流言,而是真的。 谢若玄是货真价实的宣帝啊! 王旗之下,谢若玄抬手,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 火光照耀间, 他脖颈处的鸾鸟印记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鸾鸟印记,不由好奇多看了几眼。 此刻不管大家是否效忠谢若玄, 但击退蛮夷,成功守卫铜壶关, 都值得“称兄道弟”的庆贺。 谢若玄说:“今天月羌大宛夜袭铜壶关,诸位将士守关辛苦了。” 一壶壶好酒、一块块烤肉被抬上高台,在寒冷的夜里,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台下众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打了这么长时间,早已精疲力竭,若有好酒好肉享用,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谢若玄。 谢若玄笑着说:“这些是犒赏大家的,大家放心,运送物资的官道已经清理干净,大家不必再为粮草担忧。往后愿大家上下一心,共抗外敌。” 第101章 台下立即有人附和道:“上下一心,共抗外敌!” “上下一心,共抗外敌!” …… 不管今后战况如何,最起码现在大渊士气大盛,即使与月羌和大宛正面硬刚,也完全没有问题。 犒赏完,然后打扫战场,清点伤亡人数,以及了解铜壶关现状。 副将慕容翊单膝跪在谢若玄面前,禀报道:“铜壶关共有五万驻军,今夜敌袭,亡八千七百三十二人,伤一万余人,主将王辛身亡,副将应俟是大宛细作,真名博尔斌,现已叛逃,还有五名副将皆遇刺身亡,目前铜壶关只剩下末将一名副将了。” 他面容极其年轻,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颧骨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但并不影响那张脸的俊逸程度。他身上的伤都简单处理过了,换上了常服,身上肃杀之气减轻了几分。 谢若玄闻言点点头。 这个战报不容乐观,伤亡近半,可谓是损失惨重。若非他及时赶到,恐怕铜壶关就要失守了。 事后复盘大概理清了事情经过—— 褚倞回京述职后,铜壶关交由王辛将军主持大局。而月羌和大宛正是趁这个时候,让博尔斌假借运送粮草之名,实则暗中引发虞流山雪崩,切断粮草运输路线,令铜壶关变成了一座“孤岛”。 然后按照计划,月羌和大宛将与博尔斌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铜壶关。 但就在这时,大渊传来消息,说祖宗显灵,宣帝谢若玄附身到谢子羲身上,准备中兴大渊了。 月羌和大宛:“……” 他们无奈,于是派遣使团前去大渊试探真假。 结果使团一去不回。 幸好本就不对使团抱有希望,自然也失去了等待的耐心,他们不再犹豫,直接攻上铜壶关。 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东风竟吹来了谢若玄,一举粉碎了他们筹谋五年的计划。 月羌和大宛此刻可以用气得牙痒痒来形容,天下大势,本就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原本计划好了,一举夺下铜壶关,再南下踏平大渊。结果错过这一局,下一个南下的好机会不知道又要等到猴年马月。 若非如此,与大渊正面硬碰硬,他们也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 主将议事厅里,褚倞接手了王辛的位置,安排军中战后各项事物。游望之负责将这次带来的兵马和物资进行整合,而谢若玄就和谢嘉行一起吃吃喝喝……哦不,统筹全局,制定下一步作战计划。 主要是谢若玄一个人制定计划,其他人负责捧哏。 谢若玄一指舆图上北地十六州的位置,在上面圈了五个地方,“这五处是北地十六州的粮仓所在,可以说是月羌和大宛的命脉,若是开战,务必夺取这五个地方。” 说起来,这五个粮仓当初还是谢若玄建立的,目的是为了稳固北地十六州的兵权。没想到,便宜了月羌和大宛。 这也是后代不中用的原因啊。 不然也不至于把如此重要的战略资源让于敌手。 时光回溯后,不止大渊朝堂发生了变化,月羌和大宛亦同样发生了变化。 月羌十三王子突然弑父上位,用强硬手段镇压了其他部族。而大宛现任的耶摩可汗,提前杀掉了未来会谋反的摄政王,双方都稳固了政局。 因此,他们内政无忧,物资储备充足,可以出兵南下了。 褚倞皱眉道:“前两个粮仓好说,后三个粮仓位于玉章山与巴正铁河中间,易守难攻,恐怕不易拿下。” 敌方占据了粮仓,就有余力与大渊持久作战。而大渊经不起消耗,多拖一日便消耗无数物资,打胜仗的几率便少一分。 月羌和大宛大多由游牧民族组成,经得起长时间迁徙游击迂回。而大渊大多打阵营战,说白点,经不起折腾。 如果把作战时间拉长,将对大渊十分不利。 尤其是一旦拖到来年开春雪化,届时水灾泛滥,南方发生地动,灾疫爆发,将更加不利于抵御月羌和大宛的进犯。 所以只能选择主动出击。 当务之急,就是主动出击,拼尽全力一战,夺回粮仓,顺便收复北方十六州。 谢若玄说:“后三个粮仓不必担忧,朕自有计划,关键在于前两个粮仓。正面迎上月羌和大宛,我们与他们五五开,倘若他们打游击,我们即使攻下了这两个粮仓,也不一定能守得住。不如……” 他用朱砂笔在舆图上画了几笔,褚倞游望之谢嘉行凑近看,不由下意识瞪大了双眼。 知道谢若玄手段冷酷,没想到这么冷酷。 第52章 铜壶关地处险要, 两山曲折交叠,断谷形容天然屏障,阻隔内外。从上俯瞰, 山脉呈铜壶状,故名铜壶关。 在这里驻守, 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大雪停了,探查敌方军情的斥候回报,“月羌和大宛士卒睡觉时并未卸甲, 且加强了训练, 恐怕会再攻铜壶关。” 谢若玄挥挥手,让人下去歇息了。 战事一开,没有中途停止的说法,尤其是觊觎大渊已久的月羌和大宛。发动一次战争劳民伤财,代价如此大, 不可能没有所图。当然,在月羌和大宛看来,民不是民,而是可以奴役的牲口,一切为了王族利益,都是可以牺牲的。 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时节打仗,损耗是最多的。 第102章 对于大渊来说, 即使开战, 最好的时节也是等开春,雪融化后,再行战事。但对于月羌和大宛来说, 他们早已适应了严寒天气,在雪天作战, 远比大渊轻松。 这次大渊虽然成功守卫了铜壶关,但并没有让月羌和大宛放弃强攻铜壶关的想法。在他们看来,战事既然已开,没必要给大渊留喘息之机。大渊守成功一次,不过是纯属侥幸,可能下一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即使拼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拿下铜壶关。 说不定天佑他们,让大渊自己出乱子,给他们可乘之机。 所以,他们打算一鼓作气,强攻铜壶关,南下侵略大渊。这样即使不成功,也能成功消耗一波大渊的状态。而不是采用拖延战术,耗到来年开春,气候利于大渊的时候,再一举南下。 双方都打算速战速决。 形势不容乐观。 积雪弥望,茫茫不辨牛马。守关将士站在城墙上,鼻梁上黏了一层雪籽,睫毛上堆满了冰翳。 又一次雪飞霰开,月羌和大宛向铜壶关发起了进攻。 无数铁爪攀上城墙,倒刺死死钉进墙里,紧接着,无数头戴嵌着藤甲毡帽的士卒向城墙上攀爬,一个接一个,来势汹汹。 一道流火在半空中炸开,好似代表了某种信号,瞬间,月羌和大宛的投石器齐齐发射,无数石块砸向城楼,撞击声不停响起,震耳欲聋。 “杀——” 守关将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油和石块,向下抛去。有人被石块砸中,摔落深渊。有人被火油浇中,熊熊大火顷刻间布满全身,顺着绳索向下蔓延,惨叫声不绝于耳。 谢若玄站在城楼上,一边避开落下的滚石,一边挽弓搭箭,向敌方射去。 游望之劝道:“皇上,此地危险,您还是往后退退吧。” 谢若玄闻言挑起一边的眉,“退?这是铜壶关,朕能退到哪里去?更何况,区区蛮夷,朕退了,岂不是怕了他们?” 游望之不语,只默默替他挡下飞来的攻击。 旁边慕容翊手执银枪,一边攻击爬上来的敌军,一边指挥众人轮流换岗。然而攻上来的敌军越来越多,他再难顾及谢若玄,全身心投入调度战事中。 谢若玄对游望之说:“你不必顾及朕,去助慕容翊。” 铜壶关经过上次夜袭,主将和副将战死大半,就剩慕容翊一个独苗苗了。若非谢若玄及时出现,恐怕无人可领兵抵御外敌。 但即使这样,在防御月羌和大宛时,依旧相形见绌,有些应接不暇。 游望之说:“臣的职责是负责您的安全,恕难从命。” 谢若玄:“?” “谁安排你护卫朕的?” 游望之转过头,那双沉沉的眼睛里不辨情绪,“现在正是守关的关键时刻,您不该派褚倞和谢嘉行离关去寻找水龙符。” 上次会议,谢若玄等人研究了一番眼下形势,想要取胜,大获全胜,必须兵行险招,方有一线可能。 于是,谢若玄就派褚倞和谢嘉行去找水龙符了。 留下游望之和慕容翊守关。 谢若玄上一世在位时期,修筑了十八条水脉,遍布七十二州,其中一条便横跨北地十六州,而五大粮仓便建在水脉附近。不仅如此,这十八条水脉皆有机关,进可攻退可守,并且有水龙军驻守。倘若找到水龙符,便可调动水龙军。 接下来再与月羌和大宛正面对战,胜算将大许多。 关于水龙军这支神秘的军队,众说纷纭。 传闻十八条水脉关联国运,改变了大渊地理格局。而驻守水脉的水龙军,更是军队里精锐中的精锐。有传言说,得此军者,得天下。也有人说,此军十分神秘,是上天派下协助宣帝谢若玄一统大渊的。还有人说,此军跟随宣帝谢若玄南征北战,无往不胜,早已超脱人鬼之界,庇佑此方。 但不管何种传说,谢若玄驾崩,那些或真或假或离谱的传言也随之渐渐消散。之后大渊十年内乱,迅速衰落,再没有人记得谢若玄在位时,曾辉煌的那段时间。 而此时此刻,谢若玄派褚倞和谢嘉行去找水龙符,无疑是再想启用这支神秘的力量。 游望之对此持反对意见。 先不说能不能找到水龙符,就算找到后,水龙军对于战事的作用能有多大,也依旧是个未知数。谢若玄在守关主将不足的情况下,依旧贸然把褚倞和谢嘉行派出去,简直就是在与天赌命。 这其中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 谢若玄没想到敌军都打到眼前了,游望之还有心情纠结这个,不由看向他,“他们一时半会儿攻不下铜壶关,游相与其在这里纠结对错,不如专心对敌,多杀几个人,便能多削弱一分他们的力量。” 游望之不再说话了,而是握紧手中剑,飞身冲向最前方,与慕容翊一起指挥调度,迎战敌军。 无声无息的细雪又开始悄然飘落,天地白茫茫一片,铜壶关屹立在山坳处,青石筑基,雪覆盖在上面,多了几分古朴苍意。 一轮投石过,月羌和大宛派兵登城墙。那登山铁索和藤甲乃是特制,水火不侵,即使遭遇投石,坚韧程度也能减轻反震力。 原先只是消耗大渊的火油和滚石,现在开始真刀真枪攻城了。 不得已,守关将士只能亲身上阵肉搏。虽然刚开始杀上来的敌军人数较少,被守关将士群起而攻之,几乎进不了一步,但随着源源不断的敌军涌上城墙,在城楼上厮杀,双方变成了五五开。 第103章 尽管大渊占了主战场优势,却仍架不住对面不要命一般前仆后继送死。 博尔斌站在城关下,遥遥望着城墙上的谢若玄。 当然,谢若玄也发现他了。 此刻博尔斌的肩膀已经接了回去,丝毫不见那日仓皇逃窜的狼狈,他脸色阴沉地盯着谢若玄,似乎在思考什么。 大渊这边投下去的滚石被月羌和大宛收集起来,放到投石器上,又投了回来。大渊这边准备了重型弩车,箭头上涂了火油,瞄准敌方投石车,纷纷射了回去。 谢若玄没有举箭射他,因为他站在射程范围外,刚好卡在弩箭最大射程范围边缘。 很明显,他很了解大渊的军备设施。 就在这时,旁边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突然“诈尸”,跳了起来,大喝一声,“杀了大渊的狗皇帝——”并朝谢若玄扔出了数枚银针。 那银针上闪着深紫色的暗光,显然涂了毒。 事出突然,谢若玄侧身避开。然而下一刻,那人口中衔着一支竹筒,一枚比其他银针还要细长的银针射向谢若玄,预判了谢若玄的落脚点。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流箭射中了那人,但还是晚了一步,银针已向谢若玄飞去。 谢若玄面无表情,扔掉手中的弓箭,掏出一把匕首,挡下了银针。 见此状,众人不由齐齐松了一口气。 可那人却拖着中箭的身体,往城楼下倒去,慕容翊连忙大喊,“拦下他——” 然而已经晚了,只见那人倒下城楼,“砰”一下摔到地上,尸体几乎不成人形。有月羌和大宛的兵卒上前翻找那人身上的情报,明显早有预料。 恰在这时,一道火焰突然燃起,尸体竟自燃了! 连带前来搜查情报的兵卒也一同燃烧起来,瞬间,十几人被烧成了火人。 城楼上都已经涂了火油,月羌和大宛的士卒攀爬时,身上难免会沾到一些,所以当人掉下去后,火油摩擦地面,自动燃烧了起来。 即使藤甲水火不侵,身上的衣服却不会水火不侵。 慕容翊不由百忙之中抽空回头看向了谢若玄,只见谢若玄站在原地,毫无波澜地看着这一幕。 第53章 谢若玄抵达铜壶关后, 第一次正面抵御月羌和大宛的进攻,成功防守了下来。 双方互相消耗了一波,总的来说, 月羌和大宛损失的比大渊多,勉强算大渊胜。 另一边, 谢嘉行和褚倞乔装打扮,带着一队精兵,深入玉章山, 寻找传说中的水龙符。 传闻水龙符共有两块, 一块不知所踪,另一块,就藏在玉章山。 至于为什么藏在玉章山这个敌营……哦不,充满“挑战”的地方,谢若玄给出的答案是:十八条水脉相连, 而且是互相流动的,水龙符也会随着水脉流动,并非藏在一个地方不动。算算时日,近日水龙符应该流到玉章山了。 众人:“……” 如果把水龙符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就好了,他们也就不会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去玉章山寻找了。 毕竟玉章山可是在北地十六州的腹地,现在北地十六州在月羌和大宛手里,他们此举无异于孤身深入敌营。 白雪皑皑, 大雪封山。 谢嘉行和褚倞带着一队人, 走在偏僻的雪道上,毡帽毳衣,头顶万钧风雪, 脚踩及腰深雪,可谓是举步维艰。 领路的人手举罗盘, 不停辨认方位,“储君,将军,我们已经深入玉章山腹地,此处名唤塔栖岭,在玉章山左侧,再前行六十里,便能看到水脉了。” 褚倞说:“停。原地安营扎寨,先休息,明日再赶路。” 队伍一众人连忙卸掉沉重的行囊,顶着风雪走了一天,全身早已僵硬,又累又饿,能休息,自然迫不及待瘫了下来。 扎好营帐后,众人围坐在一起,烤干粮吃。 随行的领路人说:“玉章山地势起伏较大,水脉虽贯穿其中,但有一部分在地下,过了塔栖岭,水脉会流经地面,但水龙符不一定在其中,仍需精准定位才行。” 褚倞点点头,“定位的事麻烦荆先生了。” 领路人说:“将军客气了。” 褚倞不再说什么。 队伍中谁都不知道荆先生的来历,只知道谢若玄把此人找来,对他们说,“找水龙符,跟着此人就行了。他姓荆,尔等唤他荆先生即可。” 于是,一队人就这样浩浩荡荡上路了。 荆先生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一副文人打扮,看起来有些瘦弱。原本以为他走雪路,坚持不了多久。没想到走了这么久,依旧不见他露出疲态,褚倞心中不由暗暗记下此事。 谢若玄身边似乎有不少能人异士……准确说,自谢若玄身份公开后,他的旧部也现世了。 褚倞之前想找水龙符,便应召回京。但没料到,乔温瑜宫宴上发动宫变,逼谢若玄掉马。 得知谢若玄身份后,他找水龙符的心思便歇了。 毕竟水龙符是谢若玄的东西,谢若玄自然知道它在哪里。他大张旗鼓地找,无异于明晃晃告诉谢若玄,他要谋反。 然而兜兜转转,月羌和大宛南下犯境,谢若玄竟要开战,并且让他去找水龙符……目的以另一种方式达成了。 这让褚倞心情复杂。 荆先生拿出舆图,指了指上面标注的地方,“过塔栖岭的方式有两种,一种从悬崖上直接吊下去,一种绕路走缓坡,将军认为我们走哪一条路比较好?” 第104章 褚倞问:“先生可有推荐?” 荆先生说:“从悬崖上吊下去,距离最近,用时最短,但相应的,这条路十分危险。而绕缓坡,路程远,用时长,则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褚倞说:“走悬崖吧,皇上此刻正在铜壶关抵御蛮夷,军机不可延误,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比较好。” 荆先生闻言,说:“好。” 一旁谢嘉行虽然坐在最中间,最能“彰显”身份的位置,但一队人都无人过问他的意见,仿佛当他不存在。 这就是没有功绩傍身而登储君位的结果,众人都不服他,也无人向他投诚,因为大家都不认为他能顺利登上那个位置。 更因此,没必要向他示好。 谢嘉行默默咽下冷硬的干粮,没有说话。说不在意是假的,自谢若玄身份曝光后,天下人心浮动,他的上位路蒙上了一层阴翳。 与其说他在意这些人的态度,不如说他更在意自己能不能登上皇位。 这些人,就像他上位路上的石子。用得好,是上位阶,用不好,是绊脚石。 因此,他能拉拢的会尽力拉拢,不能拉拢的,就算了。 他也不指望对方放着谢若玄不管,来效忠他一个前途未卜的储君。 至于他为什么同意来找水龙符,一是形势所迫。总不能谢若玄给他安排任务了,他说不。二是这个任务相对来说比较安全,最起码不用与月羌和大宛正面肉搏。三是他也对传说中的水龙符十分好奇。 其实,谢嘉行比任何人都更震惊,谢若玄竟然派他来找水龙符。 关于水龙符,谢嘉行身为庆王次子,宗室之人,比褚倞游望之等人知道的都多。 庆王曾说过,水龙军是谢若玄一手建立起来的,总人数虽不超过十五万,但借用水脉之力,以及机关之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打下了赫赫威名。 目前在北地的水龙军,大约还剩三万人。谢嘉行虽不清楚这三万人现在在什么地方,但只要水龙符一现世,他们就会立即现身,听从召令。 谢嘉行好奇这支神秘的军队,不过更想毁了它。毕竟一旦让谢若玄得势,他再想上位就更困难了…… 休息一晚后,第二天继续上路。 冰天雪地,山崖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众人换上攀岩装备,顺着山崖滑下去。 谢嘉行换上行装,在众人的护卫下,走到悬崖边,缓缓攀上铁索。 因为他身份特殊,他的装备是最好的。不仅如此,他身上还多了几根铁索,连接到护卫身上。这样即使他体力不支,抓不住绳索,还能由护卫带他攀下悬崖。 北地常年下雪,一年里,有八个月都在下雪。山崖上凝了一层厚厚的冰,众人抓着绳索,慢慢往下滑。 滑到一半,谢嘉行看了看上面的崖顶,又估算了一下落地的距离。趁人不注意,用匕首悄悄划开了自己身上的铁索,并将绳子割断了一半。 为避免被人发现异样,他并没有直接割断,而是留下一点,让绳索等下随着身体将落,一根一根断掉,伪装成“意外”。 虽然这也不怎么意外就是了。 总之,不要直接发现是他自己割断的就行。 谢嘉行又往下滑了一段距离,忽然,第一根绳索断裂,他故作惊吓的样子,大喊一声,“怎么回事?” 只见连接谢嘉行的绳索接二连三断开,几乎是一刹那,谢嘉行蓦地下坠了数丈,身上仅剩一根绳子吊着了。 众人见状大惊。 谢嘉行张皇失措,“救、救我!” 跟随谢嘉行的护卫连忙大喊,“储君不要动,用登山杖卡住冰层,缓冲下坠力度。”说着,几人用特制的匕首插.进冰层,形成一小段可借力的“台阶”,飞身来到谢嘉行身旁。 在谢嘉行下面的护卫早已准备数根绳索,缠到各个匕首上,让谢嘉行有借力的空间。 然而谢嘉行岂会如他们所愿。 谢嘉行故意“脚下一滑”,惨叫一声,摔下了悬崖。一直跟随他的护卫脸色大变,“储君——”然后想都没想,也跟着跳了下去。 这里虽然距离地面很近了,但贸然摔下去,如果着力不当,也会摔死。 其他人也很吃惊,不明白谢嘉行怎么就掉下去了。 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要知道谢若玄一副很看好谢嘉行的样子,临行前甚至嘱咐他们要照顾好谢嘉行,就是生怕谢嘉行出事。现在谢嘉行真的出事了,谢若玄会不会怀疑是他们搞的鬼,故意谋害一国储君? 事情真相如何根本无人在意,众人只会在意,谢嘉行出事了。 事情仅发生在电光石火一瞬间,褚倞没有犹豫,解开自己身上的绳索,也跟着跳了下去。 他的亲卫大喊:“将军!” 褚倞十分冷静道:“不用担心本将军,尔等按原计划下落。” 说罢他甩出一根顶端绑着石子的绳索,向谢嘉行捆去。 大概是他们命里注定有这么一劫,恰在此时,冰层上方钉着匕首的位置一点一点裂开,攀在冰层上的众人失去借力点,随着冰层一起滑落! 刹那间,众人各施本领,抓绳索的抓绳索,借下坠冰层之力施展轻功的使用轻功。幸好这里距离地面已经不远了,即使狼狈摔下,也不至于摔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第105章 奈何这不仅仅是自由落体这么简单,冰层断裂,无数碎冰随着众人一起落下,砸在众人身上,不仅打散了众人的施力,还加速了坠落的速度。 碎冰断裂声不停响起,近在咫尺,十分恐怖。 纷纷扬扬的冰块如雨般落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褚倞飞速下坠,抓住了谢嘉行,然而随之而来的冰层落下,砸到了他们身上,他们瞬间陷入了昏迷之中…… 第54章 碎冰伴人齐落, 谢嘉行假装晕了过去,与众人一起跌落崖底。 待确认众人真的晕了过去后,他从腰间拿出一个旗花, 扔了出去。明亮的烟火在半空中炸开,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山里, 虽不起眼,但声音传得极远。 他嘴角似乎扯起一抹晦暗的弧度,然后挪到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地方, 开始闭目养神。 大概过了一刻钟, 数名身穿黑衣的死士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属下参见主上。” 谢嘉行摆摆手,递出一张舆图,“这是水龙符的位置, 尔等拿好,务必赶在褚倞之前,找到水龙符。” 这是他之前趁众人定位水龙符位置时,偷偷画下来的。 其中一名黑衣人接过舆图,应了一声“是”,然后利落起身,与其余人一起退下。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谢嘉行依旧坐在原地, 小白花似的脸上透露着苍白,额头上有冷汗冒出,仔细看, 他腿呈不自然的形状弯曲着,显然是断了。 但他并没有让那些黑衣人给他接上, 而是自己默默咬牙忍着。 算算时间,褚倞等人应该快醒了,他又拿出迷烟,在自己鼻下晃了晃,然后收起迷烟,晕了过去。 …… 褚倞和谢嘉行一行人跌落崖底的消息传回铜壶关,众人大惊。 没想到褚倞和谢嘉行竟然出事了。 这让本就逆风的局更加逆风,翻盘无望。 原本全村的希望都压在他们身上,结果现在水龙符没找到,还把自己搭里了,众人只觉得大势已去……但不等他们想出一个解决之法,紧接着,又有一个好消息传来—— 褚倞和谢嘉行被人救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谢若玄的老熟人,前侍读学士,符鸿雪。 谢若玄听到这个名字时,愣了愣。 符鸿雪,他上一世的好友。上一世微末之时,符鸿雪扶持他登基。然后,他封符鸿雪为侍读学士,两人一世君臣相得。 久远的记忆传来,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 昔年乔宛心去世,谢若玄“被迫”待在闵家,名为“孝顺养父”,实为监禁。闵徽视他为耻辱,动辄打骂,两人犹如仇人。 他第一次与符鸿雪相见,是在闵徽长子闵文的生日宴上。 闵文是闵徽真正血脉相连的长子,他的生日宴自然华丽无比,无数名士到场庆贺。而谢若玄只能待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厨房不要剩饭,勉强果腹。 宴会来者众多,厨房自然也忙碌起来,人一多,谢若玄偷剩饭就被发现了。几名小厮将谢若玄堵在角落,准备打他一顿。就在这时,一道温雅的声音制止了他们,“住手。” 这道声音着实好听,众人连忙停手。 只见一名锦衣公子站在不远处,皱眉看着这边。看他的衣饰,一定身份显赫。几名小厮停手了,赔笑道:“惊扰了公子,是小人不对,小人这就离开。” 说罢,他们准备扯谢若玄离开。 然而下一刻,那公子又道:“把他留下。” 几名小厮面面相觑,“公子,此人乃是府上贱奴,恐冒犯公子,还是让小人带走吧。” 那公子说:“贱奴?我怎么不知道,脖颈上有鸾鸟印记的人,会是贱奴。” 此言一出,几名小厮立马跪了下来。 场面一片死寂。 谢若玄勉强睁开眼,从人群的缝隙里看过去,只见一袭洁白的袍角划过,随即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躺在一间干净温暖的房间里,锦衣华服的公子微笑着说:“我叫符鸿雪,阁下如何称呼?” …… 因为谢若玄身份特殊,元封帝和谢涵光恨不能他“意外夭折”,平日各种食物里加满了“佐料”,甚至连衣物也塞满了各种毒虫。 符鸿雪送给他一串经过药物腌制的珠串,可检验物品是否有毒,倘若有毒,珠串变色。 元封帝在位后期,党锢之祸进入白热化阶段。元封帝沉迷修仙丹药,不理政事。太子谢涵光与太监成沭勾结,一手把持朝政,大肆残害朝臣,排除异己。 很多人被按上巫蛊祸国的罪名,株连九族。那段时间可以说是大渊一段至暗时期,人人自危。 符鸿雪出身世家符氏,是大渊难得的一股清流。他温雅持正,君子端方,幸好有他在,谢若玄才免遭毒手。 之后谢若玄夺位,也是他一力支持,助谢若玄登上帝位。 史书上有谢若玄一页本纪,他功不可没。 …… 谢若玄没想到,重生一世,他与符鸿雪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重生以来,他查过大渊朝臣名谱,上面没有符鸿雪的名字。多次打听,也没有符家的消息,好似凭空消失一般。他以为符家已经遭遇不测,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此刻听到符鸿雪的消息。听闻符鸿雪还救了褚倞和谢嘉行,寻回水龙符。 第106章 一时间,他百感交集。 褚倞谢嘉行一行人回到了铜壶关,幸好他们都无性命之忧。与此同时,符鸿雪也跟随他们一起,来拜见谢若玄。 天阴沉沉的,乌云压城,城若蝼蚁。山脉连绵起伏,勾勒出黑白画像,意境潇潇。 石阶上,符鸿雪不卑不亢地俯身行礼,“草民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褚倞和谢嘉行一行人站在不远处,尚未反应过来,唯有他一人毫不犹豫,行此大礼,好像丝毫不在意世俗目光。 谢若玄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搀扶起来,“佑平快起。” 符鸿雪抬头,看向谢若玄。他面容清俊,眼角却多了几分沧桑,鬓边也生了白发,终究染上了时光的痕迹。他注视着谢若玄的目光,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欣喜,以及有幸再见故人的激动,几乎泪湿衣襟,“皇上……臣终于再见到您了。” 谢若玄看着他不复年轻的面容,亦有些感慨。 当年符鸿雪名满京城,被称作“第一公子”,人人艳羡。现在依旧逃不过时移世易的侵蚀,染上疲态。 “佑平这么多年,辛苦了。” 若非炎兴帝熹平帝乱国,符家又怎么会为明哲保身,消极避世。 直到此时才重新现身于众人面前。 符鸿雪却笑道:“草民有生之年能再见到皇上,已是此生大幸,不敢奢求其他。” 谢若玄说:“外面冷,佑平进屋再说。” 正厅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外面的寒冷。众人落座,符鸿雪讲起了自己的过往,“您上一世驾崩后,草民自请罢职……这些年草民一直逍遥山水,直到不久前,月羌和大宛举兵犯境的消息传来,草民身在草庐,听闻您公布身份,便想赶来铜壶关,见您一面。草民猜测,您来铜壶关,定是为了与月羌和大宛开战之事,而草民身份卑微,这些年未为国效力,自觉无颜面见皇上,于是草民想着若是找到水龙符,献于皇上,也算不负皇上上一世信重之恩。” “幸好天佑大渊,草民在半路上遇到了储君和褚将军,与他们一同找到了水龙符,不负皇上所托。” 说着,他命人将一个托盘呈上来。 托盘上放着一枚水色极好的龙形玉符,在阳光的照耀下,内里似融着山川水脉,气势恢宏。 众人目光不禁齐齐落在那枚玉符上,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水龙符。 游望之仔细打量。 谢嘉行也直直盯着那枚玉符,但神色不辨喜怒。 褚倞却一脸凝重。 慕容翊则是纯粹好奇,盯着看了良久。 有了水龙符,便能启动水脉,使用水脉上的机关,调动水龙军了。水脉横亘北地十六州,占据地理优势,对战事格局影响极大。月羌和大宛来势汹汹,有了这个筹码,战事胜率将能增加十分之三。 按理说这是好事,可在场众人却无人露出高兴的样子,好似这不是水龙符,而是降旗。 谢若玄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现场微妙的气氛,笑道:“佑平不愧是国之肱骨,即使多年未见,也能及时解朕心忧。佑平想要什么,朕都满足你。” 符鸿雪说:“草民别无所求,只愿吾皇身体康健,大渊国运昌盛。” 谢若玄想了一下,说:“佑平别无所求,朕不能辜负佑平一片心意,这样吧,佑平先官复原职可好?” 上一世,符鸿雪任侍读学士,谢若玄驾崩后,他就辞官了。这一世,先官复原职,其余封赏再说。 不是谢若玄故意不给人家高位,而是符鸿雪淡泊名利,即使丞相的任书摆在他面前,他也会微笑婉拒。上一世,谢若玄有意让他接任丞相之位,但被符鸿雪拒绝了,“臣才疏学浅,侥幸侍奉御前,已是幸极,臣别无他求,还请皇上莫要再为难臣了。” 之后,他一直做侍读学士,未升过一次官。 这一世,谢若玄不知道他是否愿意留在朝中。 然而符鸿雪好似猜到了谢若玄的想法,笑了笑,“皇上信重臣,臣自然愿意报答皇上。还是皇上了解臣,臣却之不恭。” 谢若玄看着他与年轻时一模一样的神态,一模一样的态度,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 可惜,只道当时已惘然。 一番寒暄过后,便是商讨战事。有了水龙符,接下来的对敌之策将有了多项选择。 看着谢若玄和符鸿雪熟稔的样子,游望之和褚倞在散会后,聚在花厅里,谈论这件事。 游望之主动问:“你身上的伤势如何?” 褚倞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唇角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并无大碍。” 他故意装作伤重的样子,就是为了避免麻烦。 谢嘉行摔落山崖是大事,一个搞不好,担上个谋害储君的罪名怎么办?只能装成伤重、不良于行的样子了。 游望之默了默,“你是如何遇到符鸿雪的?” 褚倞脸上笑意真切了几分,“怎么?吃醋了?” 游望之充耳不闻。 褚倞没意思的“切”了一声,“当时那位储君掉落山崖,为了救他,我也跟着跳了下去,结果冰层裂开了,然后把我们都砸晕了过去,醒来后,我们就躺在符鸿雪的营帐里了。” 游望之皱眉,“符鸿雪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褚倞问:“你怀疑这是一场阴谋?” 第107章 游望之摇摇头,“不好说。” 褚倞又问:“那你认为是谢嘉行有问题,还是符鸿雪有问题?” 游望之闭上眼,叹道:“你莫要轻举妄动。” 褚倞哼了一声。 另一边,谢嘉行待在自己房间里,对着黑暗中那道人影怒道,却又夹杂着几分惊慌,“我明明都算计好了,只要掉下山崖,拖住褚倞,就能安排暗卫提前去找水龙符。可是,水龙符没找到,反而被符鸿雪抢了功劳。” 他当时晕过去后,醒来就躺在符鸿雪的营帐里了。 “你说,是不是谢若玄察觉到了什么,故意派符鸿雪过来监视我?” 符鸿雪可是谢若玄的旧臣啊,听闻两人私下关系十分好,是不是他们故意设了这个局,引他上钩? 不是谢嘉行像惊弓之鸟,而是谢若玄给他阴险狡诈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并且符鸿雪出现的时机也太巧妙了,坏了他的事,这让他不得不多想。 那道在黑暗中的人影开口了,声音十分熟悉,仔细听,竟然是闵锡的声音,“储君稍安勿躁,谢若玄虽城府深沉,但并非会本末倒置的人。此次他派你们去找水龙符,仅仅是为了找水龙符,绝非故意设局针对储君。” 谢嘉行说:“那你说,符鸿雪出现的时机,为什么那么巧?” 闵锡沉吟片刻,说:“符鸿雪是谢若玄的好友,他得知谢若玄身份,想过来助谢若玄一臂之力,合情合理。” 谢嘉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你是说,谢若玄凭借自身德行,就让人家心甘情愿地追随?” 闵锡沉默了。 显然是默认。 谢嘉行冷笑一声,“即使如此,可此事也处处透露着蹊跷。我明明已经先一步派人去寻找水龙符,结果没有找到。但等和符鸿雪一起去寻找的时候,那水龙符偏偏又凭空出现了,就好像人为控制的一样。你说哪有那么巧的事。我派人去找,没找到,他符鸿雪一来,就出现了,这水龙符难道还能自己选主人不成?” 闵锡顿了顿,说:“储君可知,这水龙符共有两块?” 谢嘉行一愣。 闵锡继续说:“一块下落不明,一块就藏在玉章山中……储君派人去找,没有找到,很有可能已经被人提前拿走了。而我们和符鸿雪一起去找的时候,水龙符又凭空出现了,很有可能,符鸿雪先我们一步,拿走了那块水龙符。” 谢嘉行说:“你是说,符鸿雪拿走那块水龙符后,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又在我们面前演了一场,假装和我们一起找到了水龙符?” 闵锡说:“……你们一起找到的水龙符,或许不是原本藏在玉章山里的那块,而是下落不明的那块。” “符鸿雪把玉章山里的那块水龙符,拿走了。” “现在他拿给谢若玄的是,他原本手里的那块。” 谢嘉行目瞪口呆。 第55章 找到了水龙符, 接下来应对月羌和大宛,胜算将提高许多。 按照战术安排,谢若玄再次命人将自己的身份宣扬出去, 称自己是“真命天子”,“已定天数”。并主动向月羌和大宛下了檄文, 约月羌和大宛正面一战。 不出意料的,月羌和大宛迎战了。 面对如此不要脸的挑衅,是个正常人都无法忍受。 铜壶关外, 平陇原上,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铁骑列阵而待,持盾者当先,重弩蛰伏在后,长戟红缨, 铁箭如林,杀意无声又无形,却催人肝胆。 褚倞和慕容翊端坐马上,与敌军遥遥相对,一旁游望之助阵。 表面气氛剑拔弩张。 然而实际上,游望之和褚倞可以说是被迫打工……哦不,被迫上战场的。 谢若玄把他们都派了出来, 正面与月羌和大宛开战, 美名其曰“牵制敌军主力”。说是让他们先拖住,他再派其他人绕到敌军后方,给敌军致命一击。 游望之褚倞慕容翊:“……” 面对如此儿戏的想法, 如此草率的决定,游望之和褚倞突然觉得, 大渊就此亡国,也挺好……咳,谢若玄不愧还是那个谢若玄,一点都没有变化。 但没办法,谢若玄已经下的决定,谁也无法更改。 只能硬着头皮按照上战场了。 冰天雪地,荒原上白茫茫一片,枯树难立,生迹断绝。一声鸣镝划过半空,两军交战。阵型变化,大宛铁骑一马当先,冲向大渊军阵。 博尔斌手持斩.马.刀,挥向褚倞,“褚将军,你们大渊皇帝不是御驾亲征吗?怎么不见他人影?不会是故意派你们来送死的吧。” 褚倞持枪挡开这一击,脸上依旧笑眯眯的,“我大渊如何,轮不到你来置喙。倒是倒戈叛主者,人人得而诛之。” 博尔斌哈哈大笑,“我本是大宛人,何来倒戈叛主一说,倒是尔等大渊当真气数已尽,派尔等前来送死。” 说话间,他们过了数十招。 纷乱的刀光剑影如骤雨般划过,留下冷凝的残影。 大渊军阵两翼执戟,中成人字,后接主力,呈车悬阵,向敌军迎去。月羌和大宛的铁骑也不甘示弱,直直冲了上来。 虽然大渊主动派兵出战,但人数上远不如月羌和大宛,甚至连军备、作战能力也不如月羌和大宛。战事刚开,大渊未现颓势,却不能久战。 第108章 若非谢若玄表明身份,恐怕士气比此刻更加低迷。 博尔斌与褚倞打了片刻,忽然道:“你武功不弱,我却不与你打了。尔等明知送死却还出现在这里,我可没那么容易上当。” 说罢,竟不管不顾,直接脱战离去。 褚倞欲追,看了一眼正在交战的两军,强忍着没有追上去。 第一轮冲杀过后,阵型再次变换,呈一字长蛇阵。有敌军扯着绊马绳向褚倞围来,褚倞一枪挥开数名敌军的长刀,策马避开绊马绳。 一支流箭射中褚倞的肩膀,褚倞却伸手折断,再次持枪迎敌。 枪尖横扫,断肢飞起。 敌军见他如此悍勇,纷纷踟蹰起来,不敢再上前,被抓住机会,一枪毙命。 褚倞看向敌军后方,游望之的方向,见游望之正在杀敌,一路冲杀过去,来到游望之身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需速战速决。” 打了这么久,也不见谢若玄说的绕到敌方后方,给敌军“致命一击”到来。事到如今,只能自己想办法。 这么拖下去,输的一方只会是大渊。 可仔细一看,只见“游”字纛旗下,带头之将却是慕容翊。 褚倞问:“游望之呢?” 慕容翊说:“游相令我等在侧翼支援将军,他则带兵去截博尔斌后路了。” 褚倞:“……”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跑了过来,“报——我方粮草被烧了!” 此言一出,周围士卒大惊。 “什么?!” “粮草被烧了?!” 褚倞一把捞起那传令兵,“你所言是真?” 那传令兵脸上沾着灰,形容狼狈,“将军若不信,回头看看营地上方的烟就是。” 远处,滚滚浓烟冒上天际,显然传令兵所言不假。 这次主动与月羌和大宛宣战,他们远离铜壶关,深入平陇原,为避免行程劳累,特意提前一天安营扎寨,以逸待劳。但没想到,后方大营竟然被人烧了。 褚倞脸上神色变得凝重几分,“不好,我们中计了!” 慕容翊问:“褚将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褚倞沉着脸说:“粮草被烧,支援却不能及时到,倘若不孤注一掷,与博尔斌拚死一战,就只能被耗死。” “众将士听令,随我一战!杀出一条生路!” “是!” 褚倞率众向月羌和大宛阵中冲去,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敌军被他这悍勇骇得胆颤,交战之中,竟出现颓势。月羌和大宛的军队不知道怎么回事,边打边退。前方便是玉章山,地势起伏,转过一道弯便是山谷。再往前追击,恐有伏击。 可正在此时,敌军里有人大喊:“玉章山坍塌,粮仓被淹了!我们的粮草全没了!” 这句话像病毒一般散开,月羌和大宛的士卒仓皇无措,即使不等大渊军队去冲杀,便闻风溃散。 只见远处山体似乎震动不止,轰隆声传来,似镇压在山底的巨兽苏醒,正试图冲破封印,毁天灭地。 有敌军大喊:“玉章山竟然发生地动了!这是天谴,这一定是天谴!” 北地五大粮仓,其中一座便在玉章山。 上次褚倞随符鸿雪一起去找水龙符,便在玉章山查探到了粮仓的位置。但粮仓守卫森严,他们无法接近,只能遗憾离开。 没想到,水脉上的机关真的被开启,淹没了粮仓。 褚倞看着震动不已的玉章山,好像突然领悟到了谢若玄的意思。他是想……毁了敌军的粮草,断绝敌军的物资补给,速战速决。 只是,这其中还有疑点,褚倞想不明白。 很快,这个疑点被解开了,又有传令兵飞马过来,“报——博尔斌往我军大营去了!” 怪不得刚刚博尔斌不与他纠缠,原来是去袭营了! 他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褚倞倒是冷静,“大家不要慌,随本将一起回救本营!” 慕容翊说:“将军,您身上还有伤……” 褚倞随便扯了一根布条缠在受伤的地方,“无妨,回救大营要紧,再晚一步,大营就要沦陷了。” “回撤!” 与此同时,大渊营帐前,符鸿雪与博尔斌谈笑风生。博尔斌说:“符先生大义,愿意弃暗投明我大宛,我大宛自然欢迎向符先生这样的贤才。” 此时此刻,大渊营帐烟尘滚滚,火势蔓延迅速,几乎烧毁了所有营帐。不仅如此,营帐内,两军将士冲杀,场面惨烈,犹如修罗地狱。内里大渊军乱成一团,甚至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护驾——护驾——” 旁边,游望之被五花大绑,随意丢在地上。 “想想现在,褚倞已经葬身玉章山了吧,这可都是先生你的功劳。” 符鸿雪淡淡一笑,“将军过奖了,大渊气数已尽,如今不过苟延残喘。这乱世之中,强者为尊,符某自然愿意臣服强者。” 博尔斌哈哈一笑,“好!待此战结束,我定会向可汗如实报告你的功绩。” 符鸿雪说:“有劳将军,机不可失,还请将军速速捉拿大渊皇帝,以定胜局。” 游望之怒视着他,然而符鸿雪好似感受不到,依旧笑对博尔斌,一片坦荡之色,丝毫不见领投他主的尴尬感。 出战前,符鸿雪曾邀游望之一叙。他说:“现在天气恶劣,大渊正面对上月羌和大宛,将士冬日作战能力不足,恐会败仗。不如另设巧计,擒贼先擒王,引敌方大将过来瓮中捉鳖。” 第109章 游望之看向他,“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符鸿雪笑了笑,“自然是皇上的意思。” 他拿出一道手谕,上面清楚明白写着任务,笔迹是谢若玄亲笔,“明日丞相与褚将军对战月羌和大宛,按照战术安排,丞相攻敌军侧翼。届时丞相邀博尔斌正面一战,将他引到玉章山,此计便可成。” 游望之接过手谕,认真查看了一番,问:“只是将其引到玉章山即可?” 符鸿雪说:“自然。” “为此计可成,皇上安排我与丞相一同作战,此举为了大渊,愿丞相多多指教。” 然而没料到,游望之将博尔斌引到玉章山,却被博尔斌和符鸿雪联手抓住了。 符鸿雪用游望之向博尔斌投诚,获取博尔斌的信任,然后反攻大营。 游望之冷笑一声,他不是没怀疑过符鸿雪。只是没想到,符鸿雪居然连藏都不藏,直接反水了。 他忍不住想谢若玄是否知道这件事。 如果谢若玄不知道符鸿雪反水,并且在此战前,不曾怀疑过符鸿雪一丝一毫,那么谢若玄这“明君”的称号就要打上个问号,大渊也活该亡国了。 如果谢若玄知道符鸿雪反水…… 这次为了佯装正面与月羌和大宛决战的样子,谢若玄自然随行。王旗猎猎,如果不出意外,他将在营帐里。可以说,成败就在一举。如果他能及时察觉不对,转移是非之地,那么博尔斌将扑空,他们将有机会继续与月羌和大宛作战。如果他没有及时察觉不对……博尔斌已带兵包围营帐,亡国之日就在眼前。 博尔斌带兵来到大营前,“嗯?这军营前是不是太安静了?” 按理说,大营被烧,一片兵荒马乱,不应该这么安静。 符鸿雪说:“只是暂时扎营在此,并非要地,且褚倞游望之带走了大半兵力,驻军不多很正常。将军快些,勿要让那昏君逃了。” 博尔斌:“……” “既然符先生如此了解营中情况,不如我让符先生一个功劳,你先带军杀进去,如何?” 符鸿雪脸上笑意不变,“将军莫要开玩笑了,符某不会武功,更不会带兵打仗。” “更何况,符某都已经按照约定,烧毁大渊军中的粮草,将游望之引到玉章山,将军依旧不肯相信符某吗?” 博尔斌点点头,“说的不错,可是你也知道,我在你们大渊军中潜伏五年,还混上了参将一职,不也临阵倒戈了?我也是担心你倒戈了,不得不如此啊。” 符鸿雪:“……” 博尔斌说:“还望符先生见谅,我会派一队兵马保护符先生的。” 符鸿雪状似无奈,“好吧,还请将军言出必行,派人认真保护我。” 说罢,他在一队人护送下,冲进大营。 大营火光漫天,博尔斌眯眼看着这一切,似乎在估算什么。大约两刻钟后,传令兵道:“报——符先生与敌军激战,请求支援!” 博尔斌顿了顿,道:“再探。” “是。” 又过了片刻,传令兵回报:“敌营果然埋伏了伏兵,符先生身受重伤,请求将军速速支援!” 博尔斌握着自己的长刀,一时有些迟疑。 到底是同室操戈,还是苦肉计,需要深思熟虑一番。毕竟事关整个战事的走向,倘若猜对了,杀掉敌方皇帝,一步登天。倘若猜错了,今日,他以及麾下五万将士将死无葬身之地。 成败在此一举。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队人马从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冲了出来,为首者高喊:“保护皇上——众将士随我杀出一条血路——” 那人身穿大渊将军服饰,领着一队人马逃窜了出来。只见他们将一辆马车牢牢护在中间,看架势,赫然与初见谢若玄那日情形相同,都是一群人众星拱月般护着中间一人。 博尔斌认出来,那队人马穿的就是大渊皇帝亲卫的服饰。 他们一出营帐,便与博尔斌带来的兵马厮杀在一起。 博尔斌思索了须臾,立即作出了决断,“众将士听令,随我杀上去!活捉大渊皇帝!” “活捉大渊皇帝!” 一番交战后,博尔斌率先攻近马车,但他并没有直接靠近,而是令亲兵前去掀开车帘。果不其然,一支暗箭射了出来,擦着亲兵的脸飞了出去。那亲兵脸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又有人上前,一把将车帘扯了下来。 马车里,一名脸上绣着鸾鸟印记的青年瑟缩在角落里,脸色苍白,身体不停颤抖,却不是谢若玄。 博尔斌见过谢若玄,自然知道他的容貌。眼前青年虽然也有鸾鸟印记,但绝不是谢若玄。 传令兵又报:“敌营东路有一队兵马冲了出来,看样子要突围了!” 博尔斌“哈”了一声,“雕虫小技。” 说着,他立即策马向东路奔去,“全军改道东路!” 东边又有一队人马正在与大宛士兵交战,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战况十分惨烈。一阵狂风吹过,卷起漫天积雪。 副将感慨,“今天的风真大……” 博尔斌皱眉,“风……不好!我们中计了!快!全军撤退!” 话音未落,一声鸣镝响彻天际,顷刻间,数道流火冲天而起,将他们团团包围住了。只见天空被火光染成红色,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王旗招展,林立如雨。 第110章 有人大喊:“火攻!是火攻!” 博尔斌扬声道:“大家不要慌!随我一起向北边突围!” 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穿越杀伐纷乱的战场,清晰穿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看来不只是大渊,你们大宛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众人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谢若玄站在一处山丘上,身着玄色戎装,头发利落地扎成了一个高马尾,脖颈处鸾鸟印记栩栩如生。 仔细看,他的鸾鸟印记与马车里的青年截然不同,恍若活物。 博尔斌说:“这果然是你们设的局!” 谢若玄淡笑,“你随符鸿雪过来袭营的时候,不就清楚了吗?” 博尔斌哈哈大笑,“谢若玄……不愧是你谢若玄啊。为了引我过来,不惜烧毁己方粮草,用游望之当诱饵,逼褚倞深入玉章山,甚至让己方将士自相残杀,如此大费周章,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啊。” 谢若玄毫不迟疑地说:“只要能成功,他们便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博尔斌,你还真是不如你父亲,朕对付你,不过略施小计,你就上钩了。” 博尔斌闻言大怒。 当年他父亲博尔良就是死在了谢若玄手上,没想到今日一战,他也要死在谢若玄手上…… 不,不可能。 他还没有死,他还能战到最后!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博尔斌握紧手中长刀,不顾射来的箭雨,咬牙道:“众将士听令,跟我冲!” 火海茫茫,四面楚歌。博尔斌迎着刀枪剑戟,拚命朝谢若玄而去。谢若玄却没有下场,只站在高处,漠然地俯视着这一切。 早已埋伏在此处的大渊将士奋力冲杀敌军,博尔斌等人在大渊众将士的围剿下,几乎溃不成军。 博尔斌见势不妙,咬了咬牙,毫不犹豫地转身往燃烧的大营里冲去。 …… 另一边,飞马赶来的褚倞和慕容翊回到了大营,他一路清扫敌军,正好遇到了反杀三名敌军的游望之。他一枪挑开游望之身上的绳索,问道:“皇上呢?” 游望之往东边看了看,“在那边。” 两人往大营东门而去,火海茫茫,连辕门都被烈火吞没。然后他们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一匹汗血宝马越过围栏,飞奔而出。马上之人身上多处着火,宛若成了火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博尔斌。 下一刻,一支流箭蓦地贯穿了他的头颅,血花并脑花迸发,炸.开惨烈的形状。 然后坠落马下。 顺着流箭射出的方向看去,就见谢若玄站在王旗下,面容昳丽,眉眼冷定如冰,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无喜无怒。 第56章 此局干掉了敌方主将, 可谓是给月羌和大宛沉重一击。 从一开始,谢若玄的目标就是博尔斌。 博尔斌是月羌和大宛联军的主将,此人阴险狡诈, 极擅长线作战,若不及时解决, 一旦拖长时间,局面将对大渊更加不利。 因此,谢若玄安排游望之和褚倞慕容翊正面“牵制”敌军主力, 另一边安排符鸿雪诈降博尔斌。 为了取得博尔斌的信任, 谢若玄让符鸿雪烧毁了我方的粮草。 并以游望之为诱饵,引博尔斌上钩。 当然,这点小把戏并不足以令博尔斌上头,他还派人用水龙符启动了玉章山水脉的机关,淹没了敌方粮仓, 逼博尔斌在第一时间作出决定。 玉章山的水脉有大半在地下,是地下暗河,机关启动的时候,水从地底漫上来。因此,月羌和大宛看守粮仓的人并未及时发现不对劲。等机关启动后,玉章山发生地动,外方山体滑坡, 引发了雪崩。内里地下暗河上涌, 淹没了粮仓,仓皇间只能逃命。 而粮仓一旦淹没,后续补给不足, 自然无法拖长作战时间。 博尔斌要么选择与大渊决一死战,要么直接撤退, 放弃北地三州之地,待粮草准备充足之时,再重振旗鼓。 月羌和大宛此次来势汹汹,自然不允许撤退这种折损士气的事发生,只能选择与大渊硬碰硬。当然,在局势上,月羌和大宛胜算更大,博尔斌就更不愿意撤退引人耻笑了。 谢若玄利用这一点设局,让符鸿雪诈降,引博尔斌上钩,于是便有了符鸿雪引博尔斌前来偷袭大营的一幕。 当然,不仅如此,引褚倞追敌军到玉章山一事,也是谢若玄事先算好的。 如果计划顺利的话,褚倞追击敌军到玉章山,正好赶上水脉机关启动,引发雪崩,届时褚倞和敌军都将埋在大雪之下。 可惜,差了一步。 褚倞发现大营不对劲,及时选择了回防,不然现在他已经葬身于玉章山了。 不过不管是褚倞,还是游望之,都是棋局中的弃子。但天意难测,大雪没有将褚倞掩埋,博尔斌没有第一时间杀了游望之,两人都活了下来,属实是气运绝佳。 大营火光冲天,两军战成一团,血流成河。 有人大喊:“博尔斌已死!大宛军速速投降!” “尔等残兵败将速速投降!” …… 大渊将士士气如虹,越杀越兴奋,将月羌和大宛的联军杀得节节败退。 滔天火光如霞,映衬着血与铁,宛若世界末日。 褚倞震惊地这一幕,顿了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我们先救火吧。” 第111章 慕容翊看向谢若玄的方向,目光灼灼,好似一团火焰在燃烧。 游望之闭上眼。 或许褚倞和慕容翊没有反应出来,但他敏锐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他们,准确说,凉州党被当成了弃子。 倘若博尔斌在抓到他后,第一时间把他杀了,可能他已经成了一缕刀下亡魂。 谢若玄要对付他们了吗? 然而谢若玄并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第一时间指挥众人救火,他则孤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临时搭建的营帐内,符鸿雪正接受军医的治疗。先前为了做戏做足套,骗取博尔斌的信任,他真刀真枪与大渊将士厮杀,身受重伤。 见谢若玄过来,他起身欲行礼。 谢若玄连忙制止了他的动作,关切道:“佑平勿动,你身有重伤,还是好好休养吧。” 符鸿雪身上的白布被鲜血染红,谢若玄扫了一眼,眼中划过一丝担忧,他在榻边坐下,“此战辛苦佑平了,若非佑平以身涉险,与博尔斌周旋,恐怕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歼灭敌军。” 符鸿雪苍白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意,“臣的身体不碍事,只要能为国效力,为君分忧,这点小伤便不算什么。臣只愿吾皇心愿达成,哪怕臣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谢若玄一顿,第一次没有正面回应符鸿雪的话。 他声音很轻,近若呢喃,“……是朕辜负了佑平。” 这沉痾宿疾的大渊早该亡了。 眼下虽共御外敌,不过苟延残喘,内忧不解,唯有亡国。 他也曾夙兴夜寐,肃清法纪,奈何日月难揭,阴氛难破。大渊回天乏术,如今彻底病魔缠身,唯有消亡,才能焕然一新。 在这之前,大渊山河幽冥晦暗,只是天地一茔墓。 …… 营帐外,褚倞和游望之坐在空地上,褚倞让军医拔出肩膀上的箭头。他看了一眼营帐里谢若玄和符鸿雪的身影,“你我同出生入死,那位却只关心里面那个,这待遇……啧。” 游望之没有理他。 拔箭头的时候,褚倞面露隐忍之色,额头上淌下冷汗。箭头顺利拔出,幸好上面没有涂毒。 军医给他包扎好伤口,就去医治其他人了。 褚倞低声道:“……我们被当做弃子了。” “他明知开启水脉机关后,玉章山会发生雪崩,还是引我去玉章山。” 游望之淡淡道:“他不是谢子羲。” 褚倞讽刺一笑,“是啊,他可不是谢子羲。” 谢若玄的营帐外,慕容翊踌躇半晌,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路过老兵见状,问道:“慕容将军,您怎么不进去?” 慕容翊面上有一丝迟疑,“皇上正面对敌,不知道有没有受伤……我此刻进去,会不会打扰到皇上?” 那老兵道:“害,我当是什么,不就是关心关心圣体吗?您进去说一声就好。现在这位虽然不是之前那位,但听说他十分圣明,绝不会随意为难臣子。” 慕容翊说:“我知道了,多谢告知。” 说罢,他转身走向营帐,向守在营帐外的侍卫说了一声。侍卫进去通传,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出来,请他进去。 进入营帐,慕容翊行礼道:“末将参见皇上。” 此刻谢若玄正站在书案前,研究屏风上的舆图,“起来吧,你找朕何事?” 慕容翊悄悄看了谢若玄一眼,拿出一瓶药,双手奉上,“先前博尔斌带兵包围大营,您与博尔斌正面对上,末将担忧您受伤,特来问候。这是末将家乡特制的金疮药,十分有效,还望皇上笑纳。” 谢若玄回头看了裴梦全一眼,裴梦全立即上前将那瓶药收下。谢若玄说:“卿的好意朕心领了,卿若无事,下去休息吧。” 慕容翊应了声,“是。” 待人退下后,谢若玄把玩了一下那个小瓷瓶,忽然问道:“居然有臣子向朕献药……谢子羲在位时,有臣子像这般关心过他吗?” 裴梦全一愣,意识到此刻营帐内只有他和谢若玄两人,他才反应过来谢若玄是在问他,连忙道:“回皇上,以前……上一世,也有臣子关心过那位。” 谢若玄挑起一边的眉,“何时的事?” 裴梦全想了想,回答道:“您与那位都是天子,九五之尊,有臣子关心,实属正常。” 潜意思就是,因为谢子羲也是皇帝,所以平时也有很多人“关心”他。 不过多半是阿谀奉承的那种关心。 “皇上放心,奴婢这就将药拿下去让御医检查检查。” 谢若玄说:“不用了,收着吧。” 裴梦全一时捉摸不透谢若玄的意思,便只好照做。 谢若玄目光落在江山皇舆图上,手指划过北地十六州。 因为设局干掉了月羌和大宛的主将博尔斌,重创了他们的主力军队,并且动用水脉机关之力,淹没了粮仓。一时间,月羌和大宛损失惨重,士气大跌。他们退出了玉章山,驻军后撤二百里。 现在局势发生逆转,优势在大渊,而月羌和大宛落雨下风。现在月羌和大宛只能等待支援和粮草。 不过就算运送支援和粮草,也需要时间。 大渊的粮草支援也断了,只能速战速决。目前依靠玉章山剩余的粮草,顶多再支撑半个月。一旦过了这个时期,没有得到补给,整支军队将陷入断粮状态。 第112章 谢若玄在舆图上画出行军路线,召集众人商讨接下来的战事安排。 最理想的状况,就是找到敌军主力,一举歼灭,夺取粮草。 谢若玄让慕容翊拿着水龙符,调动水龙军,去劫对面的粮草支援。同时向月羌和大宛发送檄书,约他们继续正面对战。 这次月羌和大宛学聪明了……也有可能是被迫聪明了,在粮草不足的情况下,他们没有贸然接战,而是开始和大渊将士打起了游击。 谢若玄不惯着他们,继续开启水脉上的机关,五大粮仓淹没了四个,月羌和大宛彻底陷入断粮状态。 至于为什么能如此精准打击四大粮仓,那是因为当初在建粮仓时,谢若玄就安排建在水脉上,方便摧毁。 游经北地十六州的水脉不完全是地上河,还有地下河。地下河不会冻结,方便搞事。 大概是月羌和大宛打游击的战术,大渊一路势如破竹,很快收复了大半失地。 有斥候来报,月羌和大宛的王室察觉到此战不利,准备北渡巴正铁河,以逸待劳。 谢若玄没有放过他们,抢夺最后一个粮仓,补充了粮草后,亲自领兵去寻大宛的王庭,势必要将对方改朝换代。 猩红的鲜血洒满遍野,旌旗飘扬,朔风如刀。巴正铁河北岸,低沉号角响彻天际,大地微微颤动,两军厮杀在一起,短兵相接,杀声震天。 天边最后一抹夜色褪去,日光冲破云层,照在苍茫大地上。 紧接着,负隅顽抗的大宛军被大渊将士围杀,渐渐落于下风,再难有翻盘之力。 两列铁骑簇拥一骑杀穿大宛残部,为首者黑盔白羽,战袍猎猎,一手持缰,一手执剑,所过之处,鲜血如雨。 谢若玄整个人犹如黑白墨画,剑上,衣服上,全都淋满了血迹,仿佛红色是唯一的点缀。 他雪白的脸上,点点猩红血迹宛若朵朵红梅,映衬着栩栩如生的鸾鸟印记,好似地狱厉鬼。 很快,大宛兵败,大宛王室被生擒,捆着押到谢若玄面前。 乌泱泱一片人,他们齐齐跪在谢若玄面前,身上沾满了血迹和污泥。其中,耶摩可汗年逾六十,即使被擒,除了形容略狼狈了一点,精神头倒是挺好。 他恶狠狠地瞪着谢若玄,似乎想将谢若玄看穿,“谢子羲……哦不,还是该叫你谢若玄?” 谢若玄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朕正是谢若玄,耶摩可汗,我们又见面了。” 两人算是老对手,谢若玄上一世就打败过他,没想到重生一世,又碰上了。 耶摩可汗仰天大笑,“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居然让大渊的谢若玄起死回生,你为何不让我博尔良重生?!” 谢若玄微笑,“苍天如何不公?就算博尔良在这里,你们大宛也依旧要亡。更何况,你我是老对手了,上一世你败在我手里,哪怕重来一世,也仍然改变不了这个结果,不是吗?” 耶摩可汗生生气得吐血了。 谢若玄又颇为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天要亡你大宛,躺平接受吧。” 耶摩可汗晕了过去。 全场鸦雀无声。 第57章 风萧萧兮易水……巴正铁河水寒, 岸边,无数大宛王室跪在那里,宛若待宰的羔羊。 隆冬时节, 河水水面凝结成冰,呼出的气体沾到睫毛上, 都聚成一颗颗小冰珠。 他们聚集在一起,瑟瑟发抖,即使看到自己的大王晕倒了, 也无人敢上前搀扶。 王旗猎猎, 大渊铁骑列队有序,呈众星拱月状,围绕着谢若玄。 此时此刻谢若玄端坐马上,生杀予夺不过一念之间。 褚倞问道:“这些大宛逆贼该如何处理?” 谢若玄的声音毫无温度,比山巅之上的积年之冰还要冻人心骨, “都杀了。” 褚倞一顿,“皇上的意思是……灭族?” 一般打赢仗后,对蛮族有两种处理方法,一,换一批人当政,只不过这批人需听从大渊的指令。二,杀光蛮族王室, 将其他普通蛮族驱赶出境。 谢若玄的意思好像更偏向第二种, 大开杀戒,把在场所有人都杀了。 谢若玄眼眸半弯,“自然是将所有青壮人都杀了, 留妇孺老人一命。” 褚倞得令,召集麾下将士, 动手清理那些大宛王室。 哭喊声不停响起,但在场众人无动于衷,好似早已习惯这种场景,习惯到已经麻木了。 经此一役,大宛虽灭,但百姓犹在,他们需要土地来维持生活。谢若玄让褚倞驻扎在此,从大宛里重新挑出一名管理者,赐号“大宛王”,代替大渊管理大宛。与此同时,新王需向大渊俯首称臣,年年缴纳岁币。 处理完大宛的事,谢若玄下一步目标是月羌。 大概是看出谢若玄也想将月羌也灭族,游望之问道:“北地十六州目前已经全部收复,皇上还要继续追击吗?” 继续追击将消耗大量的人力无力,大渊此次出战,目的在于收复北地十六州,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完全没有必要对月羌赶尽杀绝。 若继续追击,将枉送无辜将士性命。 谢若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追,犯我大渊者,杀无赦。” 现在不永绝后患,难道等他们恢复战力后,再来找大渊报仇吗? 那个时候大渊恐怕已经灭亡了。 第113章 新朝初建,政局不稳,若外患入侵,山河又将动荡不安。 换句话说,谢若玄就是要穷兵黩武。 众人:“……” 估计是谢若玄大肆屠戮大宛王族的消息传出,月羌闻风而逃。谢若玄亲自领兵追击,在沁勃山活捉月羌王族。 高耸的山峰直入云霄,天地间白雪茫茫。月羌王族躲在雪屋里,被巡逻的海东青发现,刹那间,带着无数倒刺的铁丝网从天而降,将人一网打尽。 此战大捷。 雪粒子从天空飘下,轻若杨絮。青石古台上,上面积雪已经清扫干净,摆上了祭祀物品。礼乐悠悠,金旗清鸣,敬告天地。 月羌王族被当做祭品圈在祭台下,铁甲执戟的大渊将士列阵以待,场面庄严肃穆。 祭台上,谢若玄身着玄黑衮服,环佩相激,似冰玉之声。他身姿如松鹤立,腰佩天子剑,剑鞘古朴大气,剑柄上缠着朱红色缑绳,垂坠而下,落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红白分明。在礼官的指引下,他将五饮依次洒在大地上,完成祭礼。 无数人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这一幕,内心激荡。 谁也没想到,这一战竟然真的大败月羌和大宛! 不仅如此,还把大宛王族灭了,活捉月羌王族,在沁勃山上,举行祭天仪式。 这一认知振奋了大渊上下,所有人都齐声呐喊:“天佑吾皇,天佑大渊,攘除奸凶,护我山河!” 祭台下,谢嘉行站在人群中,仰头看着祭台上的谢若玄,眼中流露出艳羡之色。 史书《大渊册·宣帝本纪下》记载——帝谢若玄率师历涉玉章,济巴正铁,斩获旗鼓,击月羌王余丹、相国、将军等五百六十八人,封沁勃,禅于奚托,登临故国。 至此,月羌和大宛彻底沦为大渊的附属国。 后世点评这一战,奠定了大渊北地安稳三十年的基础。 得胜的消息传回大渊,举国震惊。 而谢若玄的身份终于不再是谣传,而是确定了他宣帝的身份,就连乡野童谣都开始传颂起他的功绩。 此战告捷,大军班师回朝。 众人没料到,回程路上,谢若玄遭遇了刺杀。 夜幕深沉,无星亦无月。大营篝火通明,值夜侍卫轮流巡逻,铁甲在深夜发出金属摩擦声。 主帐内,谢若玄躺在床上休息,几名内侍进来换熏香和热水。他们照常干活后,却没有立即出去,而是悄悄来到谢若玄床边,掏出了藏在袖子中的匕首。 几乎是刹那间,一名宫人向谢若玄刺去。 匕首直奔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谢若玄睁眼了。他目光落在刺来的匕首上,干脆利落地转身避开了这一攻击。 大概是由于他突然醒来,几名内侍大惊,连忙不顾一切,冲向谢若玄。 “杀了他!” 谢若玄一把掀起被子,挡住了刺来的匕首。营帐内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巡逻守卫,有人大喊:“来人啊!有刺客——” 瞬间营帐外火光亮起,有守卫朝这边奔来。 几名内侍神色狰狞,手法也不再有顾忌,不管是否会发出声响,直接朝谢若玄袭来。他们动作极快,袭击要害,稳准狠,同时配合有度,显然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 谢若玄一边抓起铺着的毛毯,作为抵挡,迎向袭来的匕首,一边飞身而下,离开了死角。 匕首一下划开毛毯,绒毛飞溅,几乎没有停留,追逐谢若玄而去。 恰在此时,营帐门帘被一把扯开,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划破黑暗,对上了匕首。 “铛——” 金属碰撞声响起,那些伪装成内侍的刺客被震得后退一步。 谢若玄侧过头,只见身着寝衣的游望之握着长剑,面色冰冷,将他护在身后。 “此地不宜久留,皇上快些离开。” 谢若玄说:“侍卫已经到了,游卿不必再拼。” 然而话音未落,那些刺客再次朝两人袭来。他们面露狠色,扔出一根火折子,点燃了营帐,丝毫不给谢若玄后退的机会。 他们在刺杀前,为防止失手,特意在营帐上洒满了火油。此刻一遇到明火,瞬间宛若烈火烹油,熊熊燃烧起来。 不成功便成仁,那些刺客本就打着与谢若玄同归于尽的目的而来,现在一同被困在营帐内,正合他们的意。 火势蔓延迅速,照亮了营帐内的情况。 刺客共有六人,全部伪装成内侍,来行刺谢若玄。 谢若玄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容,发现这几人颇为眼熟,最起码在他召集一众藩王进京以前,这些人就侍奉御前了。 这倒是告知谢若玄一个信息,有人想刺杀他,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按照时间推算,那幕后之人原本是想刺杀谢子羲,但没料到谢若玄穿了过来。可他依旧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这场刺杀,很显然,就是冲谢若玄而来。 准确说,冲皇帝这个身份而来。 谁在皇位上,谁遇到这场刺杀。 外面声音杂乱,脚步声与叫喊声混在一起,有人主张救火,有人主张先救驾。营帐内,那六名刺客丝毫不给人喘息之机,三人攻向游望之,三人绕道攻向谢若玄。 游望之长剑一凛,没有与之对招,而是选择护住谢若玄。 就在这时,谢若玄拿起旁边的茶壶,砸向接近的刺客。一人退下去,另有两人跟上来,游望之抬手挡下三人,眼看那两人就要近谢若玄的身,游望之蓦地挥剑,击退三人,转身来到谢若玄身前,一剑挡下匕首。 第114章 然而那两人只是虚晃一枪,一人缠上游望之,另一人身法诡异灵巧,避开游望之的长剑,刺向谢若玄。 眼看匕首接近谢若玄,游望之没有丝毫犹豫,迳直用身体替谢若玄挡下了。 匕首刺进游望之的肩膀,他闷哼一声,瞬间鲜血浸透寝衣。 也就在此时,火光被高高挑起,只见营帐被人从外面破坏,内里暴露在众人视线中。训练有素的侍卫第一时间冲进来,迎上刺客。 那六名刺客遇到人数众多的侍卫,即使武功再高,也插翅难逃。 褚倞赶了过来,“末将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谢若玄看了他一眼,“传御医,游卿受伤了。” 褚倞闻言,立即起身亲自去传御医。 游望之捂着肩膀,淡淡道:“臣不碍事,眼下刺客尚未抓住,皇上没必要支走褚将军。” 谢若玄说:“侍卫已经赶到,朕已性命无忧,卿不必多虑。” 慕容翊指挥众人救火,谢若玄和游望之在裴梦全的安排下,暂时到另一营帐内休息。御医急匆匆赶来,给游望之治疗伤口。 那匕首上涂了毒,是极为罕见的见血引,需要梵天花才能解毒。 年迈的御医严肃说:“梵天花生长在南方,此地没有,只能先暂时压制毒性,等回京后再行解毒。” 游望之点点头,“有劳御医了。” 一切杂事结束,很快,抓捕刺客的侍卫传来消息,那些刺客全部提前服了毒,不等他们动手,就先毒发身亡了。 没留一个活口。 游望之闻言皱眉,“这些刺客训练有素,且长时间侍奉御前,甚至混迹军中……事关重大,还请皇上彻查身边人。” 这时,慕容翊带着几名士卒走了进来。那些士卒手里拎着两个人,将他们押到了谢若玄面前。 慕容翊禀报道:“末将在营帐外发现这两人鬼鬼祟祟,于是便将人绑了起来,请皇上定夺。” 谢若玄目光落在那两人身上,问道:“鬼鬼祟祟?怎么个鬼鬼祟祟法?” 慕容翊呈上一张小纸条,“末将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这个。” 纸条上写的是:丑时三刻。 正好是刺客刺杀谢若玄的时间。 看来这两人就是那幕后主使的内应。 两人连忙磕头求饶,“求皇上明鉴,小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慕容翊踢了他们一脚,将人踢噤声了,“皇上还没开口问你们,嚷嚷什么?” 刺客身上什么都没有搜查到,而这两人身上,也只有这张小纸条,什么线索都没有。要查起来,极其不易。 谢若玄发现这两人衣服上都绣着同一种花草图案,于是问道:“这花是什么花?” 褚倞看了一眼,说:“是棣棠花,多生长于召府、显州。” 召府、显州,召王和恭王的封地。 上一世召王和恭王也是抵御蛮夷的大功臣,但这一世,他们却都待在封地,两耳不闻窗外事,仿佛不知道谢若玄要御驾亲征一样。 谢若玄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好似不在意审讯的事,只道:“诸位爱卿累了一夜,都回去休息吧。明日休营一天,后日再返回京城。” 众人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说。 丝毫不在意自己刚刚被刺杀。 谢若玄表现得云淡风轻,好像没事人一样,也不追究内应,仿佛早有预料。 众人惊疑不定,一时摸不准他的态度,又不敢真的不管这件刺杀案。 游望之道:“刺杀一事非同小可,还请皇上慎重。” 谢若玄摆摆手,“不过一场小刺杀,游卿不用大惊小怪。既然游卿受伤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养好身体为重。” 因为刺客一事,今夜人心惶惶,他也没有要安抚众人的意思。 游望之:“……” “那两名内应如何处置?” 谢若玄说:“让褚将军严加审问吧。” 第58章 营帐内, 红泥小火炉燃烧得正旺,符鸿雪坐在谢若玄面前,问道:“皇上身体可有恙?” 谢若玄说:“我无碍, 今夜惊到佑平了,佑平身体恢复得如何?” 符鸿雪笑了笑, “臣身体无碍,多谢皇上关心。”他倒了一杯竹水,声音低了下来, “今夜刺客来袭, 看来有人不想让你活着回到大渊……且那刺客还是你随身内侍,想必幕后之人定然熟悉宫中事务,还能插手军中之事。” 谢若玄无所谓地扬起嘴角,“毕竟我是亡国之君,有人惦记, 很正常。” 符鸿雪叹了一声,“你还是这样的性子。” 谢若玄满不在乎,“幕后之人动手,无非是为了这个位子,这是好事。最起码说明这个位置还有利可图,而不是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 符鸿雪无奈, “伶牙俐齿。” 他摇摇头, 又似想起什么,若有所思道:“那刺客刺杀你的时候,游望之第一时间护着你, 他对你倒是不错。” 谢若玄一顿,“大概是我死了, 对他毫无益处。” 符鸿雪说:“游望之此人,城府深沉,在朝堂上只手遮天,行事狠辣诡谲,不可不防。” 谢若玄沉默。 他们在这边谈论凉州党,当然,另一边也不闲着。褚倞看了一眼肩膀包扎得跟自己一样的游望之,语气凉凉道:“你明知道他把我们当弃子,你还上赶着去救人,现在好了,人情没得到,奖赏也没得到,反倒是受了伤……” 第115章 游望之不说话。 褚倞继续唯恐天下不乱,“啧,连句关心都没有,我都替你感到不值了。” 游望之说:“你若安静一会儿,我就值了。” 褚倞:“……” “你可想过,我们这次回京,后果会如何?” 游望之看向他。 褚倞则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空,“宣帝威名赫赫,四海名望,原本以为只是史书夸大,没想到,他竟这般……甚至在指挥作战时,算尽天时地利,设计你我。” “如今得胜归来,他的旧臣也重回朝堂,往后朝堂上,可还有我们的位置?” “恐怕下一步,就是拿凉州党开刀吧。” 游望之淡淡道:“谢若玄是明君,不会做出卸磨杀驴之事。” 褚倞:“……” “你才是驴。” 游望之:“……” 褚倞追问:“你就那么信任他?他已经坑我们一次了。” 游望之怔怔地看着桌角的花纹,仿佛在研究工艺艺术,半晌,才一字一句道:“倘若他能中兴大渊,令大渊起死回生,即使让我死,也无妨。” 褚倞震惊了。 他目瞪口呆,哑口无声。 游望之反问:“你认为活着有什么意义?” 褚倞说:“自然是保家卫国,护山河无恙。” 游望之说:“谢若玄必能实现你的愿望。” 褚倞咧了咧嘴角,“可我想活着实现自己的愿望。” 游望之又不说话了。 休整一天,除了搜查刺客,褚倞审问抓到的那两名内应。但意外发生了,不过一个转头的功夫,他们被人杀了。 没错,被人杀了。 在军营中,守卫重重的牢笼里,被人杀了。 这事情严重了。 原本刺杀一事有可能是外患作乱,但那两名内应一被杀,坐实了军营里还有其他内应。而在军营里能如此如入无人之境的,除了“自己人”,再无他人。 军中有内鬼。 意识到这点,游望之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没有让“军中有内鬼”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为了掩人耳目,他还安排两个死囚进入牢中,佯装那两名内应没有被杀的假象。 看似稳住了局面,但知道这个消息的几名大臣都乱了。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关键就在于,幕后之人的目的。 现在都知道谢若玄不是谢子羲,还来刺杀谢若玄,单这一点就值得深思。 而这个幕后之人在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就更值得深思。 搞不好目的就是引起大家互相猜忌,给那幕后之人可乘之机。 而谢若玄好似对此一点都不上心,随便安抚了一下众人后,令大军继续上路。 众人欲言……被谢若玄止住了。 “不过一场刺杀,众卿不必如临大敌,朕不是安然无恙吗?尔等不用杞人忧天。” 众人:“……” 大军继续上路,然而没想到,召王和恭王谋反了。他们占据铜壶关,大肆宣扬谢若玄已遇刺身亡,拒绝开关。 铜壶关不开,大军就没办法通过,更没办法回家。召王和恭王显然打定了主意,让谢若玄等人死在关外。而刺杀疑云更是露出了真面目—— 是召王和恭王派人来刺杀谢若玄的! 怪不得那两名内应身上绣着棣棠花,怪不得他们一转眼就被杀了。 原来是自己人。 召王和恭王目的就在于制造谢若玄已经“驾崩”的假象,占据铜壶关,让谢若玄真的驾崩。 铜壶关,一座孤城屹立山脚,形成天然屏障。 城墙上,召王旗和恭王旗迎风飘荡,守城士卒严阵以待。山下,大渊将士同样全副武装,气氛剑拔弩张。 慕容翊扬声道:“吾皇乃是先帝谢若玄,天佑大渊,令吾皇重生。今吾皇得胜归来,望召王恭王,打开铜壶关,恭迎皇上。” 城墙上守军喊道:“此人冒充先皇,是月羌的奸细,大家不要上当!” 慕容翊道:“召王恭王莫要听信谗言,酿成大祸!吾皇王印在此,可证真伪。” 城墙上守军频频望向两人,那两人虽隐在人群中,但打扮不俗,显然是有身份的。在这个重要关头,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二人就是召王和恭王。 然而恭王却道:“吾皇谢若玄早已遇刺身亡,何方宵小胆敢冒充先帝,将士们,莫要让那乱贼辱没先皇名声,放箭!” 话音未落,无数闪着寒光的箭头脱弦而出,如雨般落向大渊将士。 这一举动彻底撕破了脸面,谢若玄嗤笑一声,下令强攻铜壶关。 “先登者封侯。” 铮然一诺随风飘进在场所有人耳中,如战鼓直击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先登者封侯!” “先登者封侯!” 激动的喊声响彻天地,原本众将士得胜归来,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偏偏恭王和召王挑在这个时候谋反,无疑是给烈火浇油,激发了他们的血性。 抵御外敌的时候不见召王恭王的踪影,现在得胜归来,居然倒打一耙,污蔑天子是敌国奸细,还要将他们拒之关外…… 怒火熊熊燃烧,所有人都憋了一口气。 几架云梯很快搭在了城墙上,无数士卒争先恐后涌上去,奋不顾身。 守备铜壶关的召王恭王部下终究是少了几分得胜归来的士气,隐藏在城墙后的身体发着抖,朝下投落石的手,几乎都搬不动第二块石头。 第116章 落石和火箭小规模落下,偶有几名士卒被砸中,从高高的云梯上惨叫者摔落,但有更多士卒前仆后继,义无反顾地攀爬上去。 正在这时,一道矫健的影子顺着云梯飞身而上,几乎一闪,便越过了高高的城墙,一杆银枪将敌方守将挑落城下! 慕容翊登上城墙后,便如蛟龙入海,一杆银枪招式凌乱,寒芒闪烁间,无数敌军接连倒下,所向披靡。 直杀到敌军闻风而逃,溃不成军。 有人大喊:“保护召王!保护恭王!” 慕容翊径直冲到恭王面前,质问:“谢景胜,你还记得我吗?” 恭王躲在人群中,大惊,反问:“你是谁?” 慕容翊冷笑一声,“那你也不记得十九年前,你曾在玉章山抛弃过一名女子吧?” 恭王讷讷不回答。 谢氏皇族荒淫无道,睡过的人多如过江之鲗,他怎么可能记得。 慕容翊不再说话,年轻的面容上满是坚毅,提枪.刺.向恭王。恭王身边的侍卫连忙上前拦住他,然而没有用,慕容翊只手腕一转,变换招式间,就杀人如麻,冲破一众守卫的防线,来到恭王面前。 恭王惊恐地瞪大眼睛,瞳孔里倒映出慕容翊的身影。 慕容翊喝道:“谢景胜,你下去给我母亲道歉吧!” 说罢,他一枪贯穿了恭王的胸膛! 今天,终于得偿所愿。 这一幕深深刺激了旁边的召王,召、恭二王部下在这一瞬间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召王匆忙召集部下逃离,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被慕容翊拦下。 慕容翊没有杀他,而是命人打开铜壶关大门,迎谢若玄进城。 宏伟高大的城门缓缓洞开,慕容翊跪在那里,扬声道:“恭迎吾皇归来!” 火光照亮天空,夜幕降临,与此同时,召、恭二王的叛乱也随之彻底寂灭下去。谢若玄端坐马上,率领众人策马踏进城门,气势如虹。 召王等一众叛贼被绑到谢若玄面前,等候谢若玄处理。 森寒刀刃下,召王形容狼狈,锦衣上沾满了血迹与污泥,丝毫不见王公贵族的威仪。 他一众党羽也被捆着跪在地上,全部瑟瑟发抖,犹如待宰的羔羊。 比起召王,他们更像是从心底里畏惧谢若玄。 成王败寇就是这样,谁输了,谁沦为鱼肉。 谢若玄来到召王面前,俯视着他。召王察觉到有人接近,勉强扭动脖子,抬起头,盯着谢若玄。 大概是知道自己临近死期,召王反而平静下来,一脸挑衅地注视着谢若玄,“传闻宣帝谢若玄静渊有谋,疏通知事,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谣传就是谣传,今日败在你手里,实属上天薄于我。” 话音未落,慕容翊扣着他的肩膀,他立即疼得说不出话来。 谢若玄却淡淡道:“是吗?” 就在这时,一名瘦弱文士缓缓走来,见到谢若玄的一刹那,他蓦地拜倒在地,叩行大礼,“臣印舒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赫然是带褚倞等人去寻找水龙符的荆先生! 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在召、恭二王部下做内应。 是谢若玄安排的吗……谢若玄怎么知道召、恭二王会谋反? 众人不可思议地看向谢若玄,心底发凉。 慕容翊亦震惊地看着他,又看向荆先生,表情空茫一瞬。 荆先生……印舒卸掉脸上的易容,拿着召、恭二王的罪证,呈到谢若玄面前,“臣不负所托,收集到召、恭二王谋反的罪证,请皇上定夺。” 谢若玄翻了几页,只见某个角落有这样一行字:谢若玄出身卑微,血脉不纯,其母为娼,婊子之子,不堪大位,人人得而诛之。 他淡淡道:“召王先凌迟,再斩首示众,其余人施车裂之刑,九族腰斩。”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按理说,谋反之罪诛九族即可,没必要施以极刑。可谢若玄偏偏下令用此极刑,骇人听闻。 不止是众人,就连印舒也惊愕地看向谢若玄,“皇上,施以极刑有伤天和,还请皇上三思。” 什么时候谢若玄的性格竟变得如此残忍暴戾了? 上一世谢若玄杀性虽重,但从不滥杀无辜,推行极刑。而这一世,他竟下令让极刑重现,一旦开此先例,他就彻底成了名副其实的暴君。 不知道是不是印舒敏感,他察觉谢若玄好像变了。 变得嗜血暴戾,全然没有了上一世的仁爱之象。 谢若玄却道:“谋反既是重罪,为何明知故犯?不如处以极刑,以慑天下。” 全场一片死寂,静若荒坟。 第59章 铜壶关的城墙上, 数杆长.枪延出墙外,上面吊着数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朔风吹过,尸体晃晃悠悠, 拉下瘦长的影子,十分骇人。 召王恭王及一众党羽全部被处以极刑后, 尸体挂在城门上,示众一月。 此举成功震慑了所有人。 但谢若玄刚得胜归来,无人敢在这个时候提出反对意见, 触谢若玄霉头。 唯独印舒单独觐见, 跪在谢若玄面前,郑重地行了三个大礼,“臣印舒,参见吾皇。” 谢若玄上前去扶他,“印卿请起。” 然而印舒却避开了, 他直直注视着谢若玄,肃容道:“旧主归来,臣本应开心,但旧主魂归道易,臣却不敢与旧主相认。” 第117章 谢若玄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退后一步, 问道:“卿此言何意?” 印舒道:“臣虽出身微末, 但亦愿天下安宁,民康物阜。臣观皇上早已重临大渊,却无救世之意。明明掌握朝局, 却任由奸臣游望之专制弄权,宵小祸国, 坐视大渊法乱民怨,毫不作为。这样的您,令臣十分陌生。” 印舒是谢若玄在位时期的旧臣,丞相印垣之弟,因谢若玄任用印垣为相,他受印垣举荐,也入朝为官。 印垣博学多识,和善仁爱,同时还是穆有仪的老师,谢若玄十分敬重他。 印舒与印垣性格不同,谏诤封驳,恪职尽责,更忠直一些。说白点,眼里容不下沙子。 当时谢若玄驾崩后,他依旧留在朝堂上为官。后熹平帝上位,他被游望之逐出朝堂。于是寄情山水,漱石枕流,鹭约鸥盟。 他人虽不在朝野,但关心朝堂动向,见谢若玄明明已经重生了,却不理朝政,认为谢若玄开始向谢子羲那种昏君偏了。 谢若玄说:“如卿所见,大渊沉痾宿疾,民生凋敝,不如任其发展,自取灭亡,这样才能焕然一新。” 印舒蓦地瞪大了眼睛,“皇上怎可如此消极?!天佑大渊,令大渊时光重启,您魂归来,这不是让大渊起死回生是什么?” 谢若玄声音极轻,“朕绠短汲深,即使诸多手段,也无济水火。” 印舒反对,“皇上不必自暴自弃,您文武双全,乃是千古明君,倘若您愿意理政,大渊一定可以重振辉煌。” 谢若玄顿了顿,不答反问:“卿以为,大渊如今该如何救?” 印舒说:“除奸臣,理朝纲,肃清法纪,选贤任能,续太平盛世。” 谢若玄:“……” “卿未免太过理想,现大渊内忧不止如此,陋规已成成例,天怒人怨,大势已去。亡国在即,人心浮动,大渊已经不能再延续这腐朽的国祚了。” 印舒激动道:“臣原先也认为生灵倒悬,万民难渡。可是天不愿大渊亡国,令您归来。红鸾救世,大渊中兴指日可待。” “皇上,大渊就靠您了……” 谢若玄疲惫地闭上眼,“破而后立,革故鼎新,唯有剜去腐肉病骨,方能迎来新生。” 印舒忽然平静下来,他注视着谢若玄,问道:“皇上怎么能确定,破而后立,就能迎来新的盛世?” 谢若玄怔了怔,脑海中浮现出那晚孟知爻醉酒后说的话—— “谢若玄,你知道吗?在我那个世界,人人都可以读书,女生也可以上学、工作,不只是男人推动生产力,女人也可以建设国家,推动社会发展,顶起半边天。” “我们那里,虽有贫富差距,但人们不用为了一口吃的而担忧。律法严明,社会稳定,根本不用担心被卖身为奴。” “你的策令是最接近我们那个时代的,你为什么不坚持下去?” …… 谢若玄半晌无声,良久,才道:“一定可以的。” 印舒说:“破而后立、革故鼎新固然大义,可是别人没有义务为您的‘大义’牺牲!” 谢若玄静静地看着印舒,“现在大渊万民身处水火之中,本就生不如死,不如直接结束这一切。” 印舒震惊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若玄,好像第一次认识谢若玄,“皇上,您变了……您还记得您初登大宝时,心中的道是什么?” 谢若玄淡淡道:“记得。” 改乱世之疲,清祸患之风,以安万民。 他当时是这样对穆有仪说的。 印舒长叹一声,“可是您现在在做什么?!” 谢若玄不语。 印舒无比激动,“您无视万民之愿,纵容宵小祸国,败坏朝纲,毁大渊百年基业,这就是您心中的道?” 谢若玄声音毫无感情,“时移世易,我心中的道不变,只是换一种方式实现罢了。” 印舒难以理解地瞪着谢若玄,好似想撬开谢若玄的脑子,看看谢若玄到底在想什么。 气氛蓦地沉寂下来,良久无言后,印舒跪在谢若玄面前,再次恭恭敬敬行了三个大礼,“恕臣不敢苟同,皇上心已无道,臣再难支持。这三礼,一拜,臣重见旧主,心中欢愉。二拜,恭迎吾皇凯旋。三拜,就此别旧主。” 谢若玄默然看着他行礼,无动于衷。 三礼结束,印舒站起来,“皇上,此番一别,愿君珍重。”说罢,他径直离开了。 谢若玄看着他的背影,依旧没有什么情绪。 或者说,他早料到了会有这一幕,所以毫不介意。 在他打算亡国的时候,就注定了会有这么一天,旧臣背弃,万民离心。但他并不会因为这些而改变自己的心意。 更不会后悔。 他不过是顺应天势而已。 印舒离开后,在某处遇到了符鸿雪。符鸿雪看见他,笑道:“印舒先生,你怎么这么快就从里面出来了?难道是与皇上吵架了?” 印舒停下脚步,“原来是符先生。符先生怕是早就知道皇上的心思,故在此等候我,劝我回心转意吧?” 符鸿雪稀奇道:“此话何解?” 印舒神色冷淡,“破而后立,革故鼎新……就是坐视奸臣当道,败坏朝纲?如此亡国之举,难道符先生不知道?” 符鸿雪说:“你也知道,奸佞当道,谢子羲懦弱无能,皇权沦为笑柄。大渊虽时光回溯,但也仅仅是时光回溯,皇上重生归来不过两载,身边无贤才,你让他如何与天下宵小对抗?” 第118章 印舒神色冷沉,“那也不是坐等亡国的借口!” 符鸿雪轻叹一声,“或许皇上另有谋划呢?” 印舒说:“谋划?符先生倒是说说,亡国还能有什么谋划?” 符鸿雪反问:“在你心里,皇上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印舒一顿,“……是祸国之主。” 符鸿雪轻笑一声,“印舒先生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的心吗?” “你分明还当他是旧主。” 印舒:“……” 符鸿雪仰头看着天空飘落的细雪,“大渊江山风雨飘摇,或许皇上的做法有些偏激,但目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印舒问:“最好的解决方法?” 符鸿雪说:“凉州党把持朝纲,即使皇上凯旋,游望之也不一定愿意上交权柄。更何况,各地藩王虎视眈眈,这天下并不太平。不如顺势而为,纵容游望之和藩王,平衡局面……”他随手折了一根枯枝,在雪地上画出分裂的大渊舆图,“让他们互相牵制,毕竟坐山观虎斗,总好过以身入局,沦为众矢之的。” 谢若玄不暴露身份还好,一旦暴露身份,就是那些野心家的首要目标。 毕竟谢若玄名震天下,他在位一天,其他人便无上位的可能。 这让筹谋数年的野心家们如何能接受? 他们筹谋数年,眼看只差临门一脚,就能高举反旗了,结果空降一个谢若玄,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简直毁人理想,摧人心志,不共戴天。 此次刺杀便是如此。 召王和恭王按耐不住,趁这个机会对谢若玄动手。 他们对时局的把握能力是有的,也果断一搏。奈何对手是谢若玄,他们还是棋差一着,输了。不然他年史书列纪,就是谢若玄葬身铜壶关外,召王或恭王登基。 既然暗流已经开始涌动,不如佯装无事发生,维持眼前最后的平静。 这个时候急流勇退,暂避锋芒,即使发生乱局,也是藩王与凉州党之间的斗争,谢若玄可稳坐钓鱼台,保全自身。必要的时候,因势利导,把那些藩王和凉州党都杀了,收拾残局。 “天下棋局,纵横之道,”符鸿雪将舆图圈起来,“两方厮杀,只会两败俱伤,这个时候便需要真正的明主出来主持大局了。” 印舒看着地上笔势凌厉的雪痕,久久沉默不语。 “难道你们的‘道’,就是起兵戈,兴战事,献祭万民,以暴政,强压天下?” 符鸿雪说:“非也,即使我们不主动起兵戈,这天下也仍然会乱。” “仁义道德救不了国势将颓,改变不了饿殍遍地的事实,唯有彻底毁灭,方有一线生机。哪怕被当世所讥,遗臭万年,符某也在所不惜。” 印舒说:“既然如此,你当年又为何辞官隐退?” 符鸿雪笑了笑,“明哲保身,以待天时。” “符某的道,就是为君分忧,全一世君臣之谊。” 印舒叹了一声,“你我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印某只愿止戈兴仁,天下安宁。” …… 烧满炭火的屋内,谢若玄坐在案后,看着京城送来的奏折,半晌,没翻动一页。 慕容翊行礼进来,他说:“臣听闻印舒先生离开了铜壶关,臣虽不知您与他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臣认为,君为臣纲,臣应为君尽心竭力,君臣和睦,才能社稷安稳。” 谢若玄目光从奏折上移到他脸上,“你支持朕?” 慕容翊单膝跪地,不卑不亢道:“明君临世,收复失地,臣愿意誓死追随。” 谢若玄沉默了一下,然后道:“你起来吧。” 誓死追随…… 呵。 如果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就不会这么想了吧? 另一边,符鸿雪劝印舒回来后,对谢若玄说:“印舒那个家伙还是老样子,挺有理想的……他没有又直谏犯上吧?” 谢若玄说:“没有。” 犯上。 自从他在谢子羲身上醒来,就已经经历过太多“犯上”的事,对于印舒这种“毛毛雨”,简直不值一提。 符鸿雪笑道:“那就好,他现在就是一介草民,贬无可贬。” 谢若玄说:“我有你在身边就足够了,人生难得一知己,我已无憾。” 符鸿雪脸上笑意真实几分,“臣亦如此。” 第60章 得胜的消息传回京城, 举国上下纷纷传颂谢若玄的事迹,各种言论喧嚣尘上,但总结下来, 只有一个核心—— 天佑大渊。 这场战争的胜利谁都没有预料到,就像突然砸下来的馅饼, 令人头晕目眩。 不过震惊过来,就是铺天盖地的喜悦。 庆王和穆浦和率领文武百官出城十里,郊迎王师。 正午耀眼的阳光黯淡下来, 空气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意。 一面玄色衮金边王旗跃然于空, 迎风猎猎,上面赫然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鸾鸟,栩栩如生。 甲胄泛着寒光的铁骑分列九阵,执戟肃立。当先一人重甲佩剑,头戴绣着鸾鸟纹的黑色抹额, 中间缀着一红石,端坐在一匹漆黑如墨的战马上,身姿笔挺。 他一马当先,提缰缓行。 后面铁骑随行,阵容整齐划一,宛若机关仪器。 见他归来,文武百官齐齐跪地行礼, “恭迎吾皇凯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19章 声音遒劲有力,力破苍穹。 谢若玄勒缰驻马,抬起右手, 他身后的众将士立即停马静立,行止果决。 淡若浮冰的声音响起, “众卿平身。” “谢皇上。” 文武百官站了起来。与此同时,谢若玄下马,踏上道中红毡。皇家仪仗队伍威严华贵,两侧御林军身姿挺拔,侍立两侧,华盖如云,羽扇宝幡通向尽头高台。 礼乐齐鸣,金鼓三响,谢若玄在众人注视下,解下佩剑递与礼官,一步一步登上高台。礼官高声诵读胜战表,向天地百官万民歌颂谢若玄的功绩。 当真是天佑大渊。 孟阔神情激动,他果然没有看错人,大渊有救了。 就连穆浦和也露出欣慰的眼神,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认可谢若玄。 众臣虽神色各异,但大多都是以高兴为主,外患已除,亡国之危暂解,他们也不用担忧自身……咳咳。 一番仪式下来,日暮西斜,众人班师回城。 当然,此战过后,大渊上下也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比如谢若玄在位时期的旧臣重归朝堂,比如此战大捷,需要论功行赏。权位、利益、人心……都将重新洗牌。 原本朝堂上共分三派,一派凉州党,一派中立党,一派就是以谢若玄留下的旧臣为首,位于朝廷边缘的旧臣党。 此番谢若玄得胜归来后,旧臣党势必崛起。 而凉州党……因为种种原因,处境将变得艰难。 剩下中立党,他们也不好过,如果想要继续在朝为官,要么向谢若玄投诚,要么继续保持中立,备受打压。 这都将令人无心睡眠。 翌日封赏,明堂之上,琉璃灯灯火通明,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珠帘垂落,雾纱逶迤,紫烟袅袅,整个大殿流光华彩。 谢若玄一袭玄黑衮服,坐在上首。文武百官身着华服,静立丹墀之下。大概是胜利的好消息稳定了“军心”,他们恢复了丰神俊逸的模样,丝毫不见之前惶惶不安的样子。 全场气氛比以往热烈许多。 众臣目光灼灼地盯着谢若玄,好似真的为谢若玄能重生而感到高兴。 至于开战前谁提出求和,大家都心照不宣,默契地揭过了这一页。 谢若玄扬声道:“蛮夷犯境,毁我家园。幸天佑大渊,令我军大胜而归。今设飨宴,一来共庆大渊社稷完整,江山永固,二来犒劳大家,赏诸功臣,以示褒奖。” 说罢,他命裴梦全拿出早已写好的诏书,给众臣封赏。 符鸿雪官复原职。 孟阔、穆浦和、庆王坐镇京城,稳住后方,调度军用物资,赏赐金银。 至于凉州党,游望之、褚倞等人,既然战场上没有死,谢若玄也不再针对他们,而是直接给了他们应有的赏赐。 游望之封关内侯。 褚倞封卫将军,总领南北军。 圣旨发下,群臣震惊。 原本以为此战过后,谢若玄会收回褚倞的兵权,趁机打压凉州党。但没想到,谢若玄不仅没有趁这个机会夺凉州党的权,反而大肆奖赏他们? 不只是众人,就连游望之和褚倞本人都震惊了。 他们惊愕地看着谢若玄。 然而谢若玄端坐上首,十二旒遮住一半面容,看不清情绪。 全场一片静默,大概是裴梦全见气氛实在胶着,于是笑着劝道:“游丞相,褚将军,还不快领旨谢恩。” 游望之和褚倞这才走到殿中,跪谢圣恩。 “臣,谢主隆恩。” 然后是慕容翊。 由于之前攻铜壶关时,谢若玄许下“先登者封侯”之诺,所以这次封赏,封慕容翊为定远侯。 但意外发生了,慕容翊跪在丹墀下,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臣不欲为定远侯。”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居然有人不要侯位,这真的是前所未闻。 御史大夫道:“大胆慕容翊!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慕容翊面容极其年轻,即使跪在那里,也依旧掩盖不了身上意气风发之感,“臣本一介孤儿,幸宜水军收养,长大成人。臣只愿为吾皇镇守边疆,马革裹尸,护大渊国土。” 褚倞道:“阿翊住嘴,皇上面前,怎可讨价还价?” 慕容翊:“……” 他定定地看着谢若玄,好像在期待什么。 谢若玄闻言,第一次认真地打量慕容翊。没想到这王朝末日,居然还有沧海遗珠,不慕功名利禄,一心只想去边塞送死的。说真的,震惊到谢若玄了。不知道该说他爱国,还是愚忠。 这种沧海遗珠真的是太难得了。 大渊禽兽王朝,从上到下腐朽至极,荒唐至极。皇族放浪形骸,百姓贫苦刁滑,妥妥一恶贼窝。从一滩污泥里生长出一朵纯净无暇的白莲花,真的是稀奇至极。 谢若玄看了他半晌,成全了他的心愿,“既然如此,那朕便封你为守边校尉,即日起,去北地绥州上任吧。” 慕容翊道:“谢皇上!” 他声音洪亮,响彻明堂。 百官各异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仿佛在打量一件什么稀罕的物件,惊奇不已。 最后轮到了谢嘉行。 谢嘉行身为储君,如果封赏,自然不需要权位上的鲜花着锦。于是谢若玄赐了他一套四爪蟒服,允许他上朝的时候穿。 第120章 这四爪蟒服纹饰之华贵,做工之精细,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庆王的朝服都更加华丽。 如果穿在身上,绝对是整条街最靓的仔。 回头率百分百。 倍有排场,倍有面子。 谢嘉行远比想像中的高兴,他接到这个赏赐,脸上丝毫没有不满之情,反而十分惊喜,显然对这个赏赐十分满意。 “谢皇上隆恩!” 他恭恭敬敬叩首。 对于他来说,他已经是储君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可能再进一步。除非谢若玄驾崩,他才能上位。可现在当储君的日子令他倍感煎熬,原因无他,众人眼中只看得见谢若玄,对他这个储君无视之,这让他有些不满。 但这点不满,随着蟒服赐下,烟消云散。 往后那些大臣可不能再忽视他了。 这一刻,他对谢若玄的印象发生了微妙变化。或许,谢若玄是真的想传位给他呢? 封赏结束后,众臣惊讶地发现,旧臣党竟然没有实质性的揽权。 目前朝堂上依旧是凉州党得势,谢若玄好像没有打压凉州党的意思,更没有提拔旧臣的苗头,只是貌似客观公正的进行了一次封赏,并没有对当前朝堂格局做出重大改革。 一时间,众臣心思百转,暗暗猜测谢若玄的意思。 他们不相信谢若玄是真的客观公正,不重用自己的近臣。 但目前风平浪静,谢若玄也没有做什么,他们也不好提出来,只好作罢。 封赏过后便是开宴,闵锡看向符鸿雪,阴阳怪气道:“我原先以为符先生性情高洁,不慕名利,没想到不过数年,就又在朝堂上见到符先生了。” 符鸿雪淡淡一笑,“性情高洁符某愧不敢当,不过是得皇上器重,应召重归朝堂罢了。比不上闵中书三朝……哦不,四朝老臣,长袖善舞,阿谀逢迎,稳驻朝堂。” 闵锡怒道:“你……!” 他怒而放下筷子,大概是顾及这是在宴上,没有发作。 符鸿雪则笑着冲他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第61章 “臣没想过, 此生还能有与皇上共同宴饮的一天。”符鸿雪感叹道,回忆往昔,“犹记得上一世, 同样是大败月羌大宛而归,当时举国同庆, 君臣一心,万民敬仰,何等的盛世, 可惜后来……幸好天佑大渊, 令吾皇归来,大败外族,护我大渊山河无恙。” 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谢若玄,好像满殿群臣皆木偶,唯独他一人鲜活。 大概是今天气氛着实良好, 谢若玄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减弱了几分,多了几分随和,“我大渊的江山,自然由大渊执掌,区区蛮夷,不配染指。” 符鸿雪声音有力,“吾皇圣明!” “大渊有吾皇临世, 可再现中兴。” 穆浦和一向板着的脸上, 也多了一丝笑意,“此次御驾亲征,皇上大败月羌和大宛, 收复北地十六州,功标青史, 重振我大渊国威,实乃大渊之幸。不像某些人,卖国求和,割地赔款,社鼠一窝,还厚颜自诩为国揽过,简直令人耻笑。” 一番话可谓是暗戳戳……哦不,光明正大内涵某些人不中用……废物祸国,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当然,这些人具体是谁,懂的都懂。 在场凉州党脸色有些不好看。 众所周知,谢若玄驾崩后,炎兴帝上位,还没三年……有三年吗,就被熹平帝拉下来了。自此大渊开启璀璨亡国路,在场凉州党功不可没。 如果非要找人背上使国运衰落的罪名的话,那就只能是熹平帝和凉州党了。 炎兴帝上位才三年,还没开始就结束了,锅扣不到他头上。 这番话明着拉踩,将凉州党贬得一文不值,甚至扣上“卖国贼”的罪名,一副要将他们定在耻辱柱上的架势,受万世唾骂。 现在凉州党这边,除了游望之脸上没什么情绪,其他凉州党皆沉着脸,强行按捺着自己的情绪。大概是嚣张跋扈惯了,他们从跟随熹平帝上位起,就没这么憋屈过,所以一时藏不好情绪,显露出来。 不过难得的,他们没有反唇相讥。 原因无他,此刻是谢若玄的主场,立功最大的也是谢若玄,他们没有资格反驳。 毕竟时移世易,现在谢若玄当政,他们不得不收敛起来。 谢若玄则好似没注意到这暗流涌动,而是神色淡了下来,“大渊国运倾颓乃是大势已去,非个人之力能为。朕不过竭尽己力,不敢说挽大厦于将倾。” 他没有附和穆浦和,甚至对穆浦和的态度可以说十分冷淡。 穆浦和仿佛习惯了谢若玄这样的态度,表面上丝毫不在意。 众臣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目光在谢若玄和穆浦和之间流转,神情隐晦。 看来预想中旧臣党当道的局面不会出现,不然谢若玄不会对穆浦和这个态度。 更何况穆浦和还是明昭皇后穆有仪的生父。按理说,谢若玄应该会重用穆浦和才对,可谢若玄没有。虽然将人召回朝堂,但并没有给他什么实质性的权利。 这里面另有隐情。 气氛一时僵冷下来,孟阔察觉不对,连忙举起酒杯,转移话题道:“皇上能得胜归来,便是天佑大渊,值得庆贺,臣敬皇上一杯。”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第121章 谢若玄给面子地举起酒杯,沾了沾唇。 接下来众臣为了缓和气氛,表示自己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找不痛快,纷纷举杯,歌谢若玄的功,颂谢若玄的德,场面一时其乐融融……咳咳。 十分默契。 丝毫不见面对谢子羲时的轻视与不屑。 好像大家都很和善、很有礼貌的样子。 庆王目光沉沉地注视着这一幕,心沉到谷底。回去后,他召来谢嘉行,单独密谈,“你派人刺杀谢若玄的时候,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刺杀谢若玄…… 没错,当时在铜壶关外,派人刺杀谢若玄的,其实不是召王和恭王,正是谢嘉行。 这是庆王和谢嘉行早谋划好的局,在谢若玄归来时,不管得胜与否,都要谢若玄死在关外。说辞也早想好了,倘若此次御驾亲征失败,就说谢若玄愧对大渊百姓,自刎于北地。倘若胜利了,就推说大宛残余势力为主报仇,刺杀谢若玄。 左右都不亏。 但没想到刺杀失败了。 谢嘉行为了撇清自己,将这场刺杀栽赃到了召王和恭王头上。 庆王担忧此事败露,被谢若玄察觉不对,怀疑到他们头上。 谢嘉行说:“父王放心,涉及这场刺杀的人,我全都杀了,不会败露。况且,谢若玄也没有追究此事,应该是不想深究,父王不必忧心。” 庆王还是惴惴不安,“你怎知事情没有败露?也可能是谢若玄故意装作不知道,引我们上钩。” 谢嘉行说:“此去北地,一路上谢若玄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对我动手,可他却都没有动手,甚至还派褚倞保护我,应该不会是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庆王说:“你太天真了。” “谢若玄此人心机深沉且内敛,你万不可对他掉以轻心。” 谢嘉行说:“……儿臣知道了。” 此番大胜,不仅屠了月羌和大宛的王室,在大渊的干预下,还在月羌和大宛各自选了一个傀儡上位,任大渊摆布……哦不,暂代大渊管理己族。 新任月羌王上任,向大渊递交国书,请求和亲。 他们将献上月羌第一美人佩兰公主,希望大渊能对他们手下留情,不要把他们灭种了。 使臣进入京城,与上一次来的时候不同,这一次,这些使臣个个静若鹌鹑,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精气神仿佛都被抽干了。他们站在殿外,跪着等候谢若玄传召。然而谢若玄没有见他们,而是打发符鸿雪来敷衍……哦不,接待他们。 布置规整的殿内,符鸿雪身着玄青官服,脸上扬着温雅的笑意,邀请使团落座。 使团看见是他,连忙问道:“贵国皇上不见我们吗?” 符鸿雪不紧不慢,“皇上命我来接待各位,各位可以落座了。” 使臣闻言,脸上惊惶之色更重几分,看谢若玄这态度,大事不妙啊! 不会真要把他们赶尽杀绝吧? 正在使臣考虑要不要下跪撒泼打滚求谢若玄放过时,符鸿雪温和地说:“诸位使臣勿慌,皇上政务繁忙,分.身乏术,特派我来接待各位。” 一众使臣闻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他们心底也略有不满,政务繁忙……呵呵,忽悠三岁小孩的话术,当他们会信?但这也没有办法,今时不同往日,大渊处于强势位置,即使谢若玄让他们滚出去,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国力衰弱就是这样,他们在心底默默叹息。 “敢问侍读学士,皇上打算何时召见我们?我国佩兰公主已抵达京城……” 人来了,总得让谢若玄见一眼吧。 谢若玄可以不用见他们,但不能不见公主啊。 不见面,还怎么让他们献美人? 不料,符鸿雪却道:“吾皇后宫已有孟妃,暂无充盈后宫的打算,贵国公主还是回去吧。” 此言一出,使臣脸色白了白。 这次和亲,说好听点,叫结两国之好,说难听点,叫利益置换。弱国献上公主,乞求强国庇佑。谢若玄御驾亲征,烧毁了北地四个粮仓的粮草,现在月羌极度缺粮,正打算献上公主,换取些粮食。但没想到,谢若玄拒绝了。 这让月羌百姓该怎么办啊? 使臣慌了,“侍读学士,烦请您跟皇上通传一声,我月羌……” 符鸿雪好似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符鸿雪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我知道使者要说什么,大渊最多可以给你们十万石粮食,但需要你们用两万头牛、两万只羊、三万匹战马来换。至于多的粮食,大渊开春后会发生水灾,需救济我大渊百姓,不能分与你们。” 使臣闻言,眉毛一竖,“不行,两万头牛、两万只羊、三万匹战马太多了,我月羌没有这么多!” 符鸿雪说:“那我大渊也没有十万石粮食。” 使臣一顿,整个人颓废下来,“……这些牛羊太多了,我需要回去后商议一下,才能给贵国答案。” 符鸿雪笑了笑,“静候佳音。” 使臣离开后,符鸿雪将这边发生的事告知了谢若玄。 御书房。 谢若玄坐在书案后,面前奏折堆积如山,“那月羌还想用公主换粮食,想得倒美。月羌地势多山,矿产丰富,不想着以物易物,居然推公主出来……呵,这算盘打得挺好。” 第122章 符鸿雪劝慰道:“反正北地十六州已经隶属大渊,不如直接向月羌索要。” 谢若玄想了想,赞同道:“佑平说的有理,此事直接交由你来办,告诉慕容翊,让他直接带人去挖,不必顾及月羌。” 符鸿雪说:“是。” 先前向月羌索要的牛羊战马,只是预设岁币的一种,矿产才是最值得惦记的。 仔细论,月羌的牛羊战马不如大宛丰盛,之所以这么要求,不过是逼月羌主动献上矿产,或者交出矿产的地图。 月羌曾占据北地一段时间,但他们真正的国土在更北边一些。现在北地刚刚收复,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没有多余军力去探索更北的地方。 谢若玄将这些政务告知游望之,命他通知褚倞,想办法从月羌和大宛身上榨取更多的利益。 看着游望之离开的背影,谢若玄陷入沉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次御驾亲征回来,游望之就老是魂不守舍的,处理政务也不积极了,好像少了主观能动性。 这不是个好兆头。 谁家权臣不积极揽政啊。 不能让游望之继续颓废下去了,于是,谢若玄决定,从明天开始,他要继续罢朝。 理政是不可能理政的,笑话,他一个昏君,怎么会处理政事。 游望之:“?” 没错,谢若玄又开始摆烂了。面对文武百官,他铿锵有力道:“大渊有诸位爱卿,朕心甚慰,更不会担心大渊国祚不稳。诸位爱卿放心,你们尽可以大胆施展才华,朕绝不会阻拦。” 满朝文武百官:“???!!!” 意识到谢若玄好像来真的,众臣哭天喊地,跪求谢若玄上朝理政,“这正是一鼓作气振兴大渊的关键一年啊,您怎能在这个时候躺平?!” 然而谢若玄巍然不动,仿佛真的入定成佛,稳坐钓鱼台,“朕躺平不算什么,只要诸位爱卿不躺平就行了。” 满朝文武百官:“……” 直到此时此刻众臣才发现,原来大败蛮夷的明君谢若玄只是限时返场,而“昏君谢子羲”式的谢若玄,才是谢若玄真面目。 他们欲哭无泪,质问苍天为什么如此荒谬,却注定得不到任何回答。 第62章 摆烂的第一天, 文武百官跪求谢若玄上朝,谢若玄置之不理,甚至睡起了懒觉。 摆烂的第二天, 月羌使团给出了答覆,愿意以一万头牛、一万只羊、两万匹战马以及五千斤铁、三千斤铜、两千斤银、一千斤金, 换取那十万石粮食。 符鸿雪过来问谢若玄的意见,谢若玄摆摆手,直接让他自己看着办。 于是这场交易就这样愉快……大渊单方面愉快的达成了。 只是听闻月羌使团回去的那天, 发生了一桩逸闻—— 不知道怎么回事, 孟阔之子孟榕回京的路上,马匹失控,撞到了月羌使团的马车。偏好巧不巧,正好撞到了佩兰公主的马车。 两人一见钟情了。 一、见、钟、情、了。 据说,那佩兰公主不顾一切, 要嫁与孟榕为妻。而孟榕也似有意动,当即回去禀告了孟阔,要迎娶佩兰公主。 即真爱无敌版,不掺杂一点利益纠葛。 十分令人震惊。 倒不是说臣子不能娶别国公主、身份上有差距之类的,而是和亲本就是一场利益置换。两人这么搞,违背了双方势力的初心,很难相信他们搞这一出会成功。大概率努力努力白努力, 除了平添是非, 只会化作笑谈广为流传。 当然,如果他们真的能跨越障碍,让孟阔同意, 让月羌那边同意,谢若玄还是会给他们赐婚的。 毕竟俗话说得好,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人家自己都同意了,谢若玄没道理棒打鸳鸯。 这件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没想到最后竟真的成了。 月羌那边不仅同意了将佩兰公主留在大渊,而且孟阔那边也同意了。 一众吃瓜群众惊掉了下巴。 这可以说是年度大瓜,如吃云南菌子,令人觉得魔幻。 谢若玄不知道孟阔和月羌那边达成了什么交易,只知道孟阔上书请求他给孟榕和佩兰公主赐婚。佩兰公主是番邦公主,嫁与臣子,需要他这个皇帝首肯。谢若玄没有多想,直接同意了。 于是,婚事就这样定下,礼部开始着手准备。 但孟阔趁机与孟知爻通信,让孟知爻劝谢若玄理政。 摆烂第三天,孟知爻找上门了。 她在御花园里堵住了谢若玄,看向谢若玄的目光十分复杂。她的瞳眸灿灿如星火,里面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没有表达。 谢若玄正在钓鱼,看见她,问道:“你找朕何事?” 这是两人在谢若玄回京后,第一次见面。谢若玄平日里要么待在御书房,要么钓鱼,要么去倦勤斋看书,要么到处溜跶,满宫闲逛,简直跟个npc一样。如果不是孟知爻主动来触发“任务”,恐怕两人能一辈子见不着一次面。 孟知爻期期艾艾,“……听闻你得胜而归,特来恭喜你。” 谢若玄说:“哦,多谢。” 孟知爻一顿,又问:“你有没有受伤?我、我很担心你……” 谢若玄说:“受了一些小伤,现在已经好了。” 孟知爻悬着的心放下来了。 第123章 这次谢若玄御驾亲征,她是真的很担心,担心谢若玄出事。原本读史书时,看到谢若玄御驾亲征,她只觉得他丰功伟绩。可是现在直面真人,她意识到谢若玄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死,会痛,会难受,她就担心他上战场后会不会受伤……时光回溯让历史发生了偏移,史书上没有记载这一段,所以事情无法预料,未知的恐慌才最可怕,她日夜为谢若玄忧心。幸好谢若玄平安无事,还大败月羌和大宛,得胜而归。 她内心的激动不比其他人少,谢若玄这一胜,可以说是改变了历史节点啊! 原本笼罩在众人心头的亡国阴云,就这样散了几分,大家都觉得大渊未来有希望恢复太平盛世了。 每个人都渴望安稳的生活环境,外患消除,这个愿望便放大到了十分。 而这最大的功臣,就是谢若玄。 可惜,卿本佳人,奈何厌世。 孟知爻真心不理解谢若玄为何悲观至此,史书上童年过得不幸的人大有人在,都没有像谢若玄这般极端,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可以放弃,包括自己的生命。 她又想起了那道让她辗转难眠的圣旨,轻声道:“你御驾亲征前,交给我的那道圣旨,我一直有好好保存,直到今天……我也依旧没有交给孟阔……除了你我和你我身边的人,没有第三方知道这份圣旨的存在。” 谢若玄闻言,惊讶地看着她。 没有交给孟阔。 也就是说,孟阔不知道谢若玄曾想把皇位传给他。 现在这份圣旨是个秘密,众人都不知道……怪不得谢若玄回京后一片风平浪静,原先还奇怪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居然没打起来,原来是都不知道。 好吧。 孟知爻命人拿出那份封装好的圣旨,“这份圣旨事关重大,你还是收回去吧,我保证不会跟别人说的。” 谢若玄顿了顿,重新躺回贵妃椅,语气悠然,“你收着吧,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这句话意义重大。 孟知爻震惊。 谢若玄什么意思?这话什么意思?就这么……让孟阔找机会当皇帝? 孟知爻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在大冬天中暑了,这个世界十分魔幻,分不清究竟是她疯了,还是谢若玄疯了。 一片沉默中,谢若玄忽然道:“你跟我讲讲你那个世界吧,我很好奇你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孟知爻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怔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那个世界,在遥远的未来,那个时代科技非常发达,就是人们出行都有交通工具……” 她讲了很多,谢若玄听得认真。 一时间,两人就像认真上课的小学生,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听,谢若玄还时不时点头给予反馈,让孟知爻更有谈兴,讲了更多。 冬日阳光穿过梅花照射下来,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谢若玄坐在树下,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真好啊……” 声音轻若呢喃,随风散在空中。 第63章 摆烂的第四天, 天降流星,上书——红鸾降,乱世起。 古老的谶言再次传遍大渊, 一时间,大渊上下沸腾不已。上一次出现这则谶言的时候, 是前朝怀帝时期,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然后不到数年, 前朝就灭亡了。 而现在, 这则谶言又出现了。 虽然大渊总是自诩红鸾乃是祥瑞,但稍微了解时事的都知道,这不过是忽悠天下的话术,不强调“君权神授”,谢氏皇族还怎么稳固自己的政权? 所谓红鸾祥瑞, 不过是一块遮羞布罢了。 这件事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按理说,现在谢若玄刚得胜归来,正是人心稳定的时候,这种“无稽之谈”应该不会掀起太大风浪才对。但是,上一世这个时候,春天冰雪消融, 与此同时, 南方发生地动。多处山体崩塌,河水改道,在中州形成大规模水患, 无数粮田被淹。百姓流离失所,粮食也十分短缺。然后到了夏天, 又爆发时疫,可以说几乎是灭国之灾。 正是这场天灾,动摇了大渊国本。 再加上内忧外患,藩王谋反,外族入侵,谢子羲被杀,大渊乱成了一团。 现在朝堂再次乱成了一锅粥,眼看春季临近,天灾即将发生,若再不及时准备,只怕重蹈上一世覆辙,有亡国之危。 而这个天降流星,更是引起了恐慌。 群臣再次跪在御书房前,请求谢若玄上朝理政。 这一次谢若玄倒是出面了,他站在百官面前,慷慨激昂道:“是时候考验众卿的才能了,此次天灾,愿大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众臣:“……” 我们是让你上朝,不是来听你鼓励我们好吧? 谢若玄微笑,“我知道,这次天灾呢,对大家影响很大,还有可能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大家都很急。但是,大家先不要急,静下心来,慢慢平静一番,再理性思考这件事。” “天灾是什么呢?是上天降下的,对吧?人为不能改变,众卿就更不用急了。” “只要大家具有处理天灾的能力,以及将政务安排妥当,那么这次天灾,就能把损失降到最小,平安度过。” 众臣:“………………” 然后,就这样,谢若玄发表了一番勉励众臣的话语后,就又开始歇着了。 第124章 众臣:“………………………………” 摆烂的第五天,众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恨不能直接冲进干元殿,揪起他的领子,把他拖到朝堂上。可也只是想想,不敢付诸行动。 穆浦和单独觐见,质问谢若玄,“皇上这是在干什么?国将危矣,难道皇上不知道?” 谢若玄把玩着水龙符,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知道啊。” 穆浦和眉头紧蹙,“那皇上为何不处理政务?” 谢若玄说:“此事游相颇有经验,交由他处理即可,不必问朕。” 穆浦和额角跳了跳,“游望之背主二臣,狼子野心,皇上怎可重用他?现在谁不知道他在朝堂上一手遮天,打压异己,倘若皇上继续纵容,恐怕你我都将沦为傀儡,仰仗他鼻息而活。” 谢若玄说:“穆公此话严重了,游望之虽然是二臣,但他处理政事的能力还是可以的,且他有自己的原则,不会轻易将你我杀了的。” 穆浦和:“……” 他怒其不争,指着谢若玄的鼻子,怒骂:“你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贪图享乐,玩物丧志,乱政祸国,毫无一国之君的气度,当初穆有仪……” 他话未说完,谢若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穆浦和也沉默下来,殿内一时陷入死寂。 谢若玄皮笑肉不笑,“穆卿言重了,今日朕已乏,穆卿退下吧。” 穆浦和站在原地,看了他片刻,转身离开。 谢若玄把玩着手里的水龙符,神色淡漠如冰。 或许是谢若玄的摆烂刺激到了众臣,又或者眼看谢若玄大胜归来,却依旧是游望之独掌朝纲的局面,孟阔坐不住了,他找上孟知爻,让孟知爻继续劝谏谢若玄。 孟知爻:“……” 天啊,她只是后宫嫔妃,孟阔天天让她“劝谏”,这频率,都快赶上言官了吧……准确说,比言官还“朝九晚五”,毕竟谢若玄不上朝,那些言官见不到人,无法展开自己的本职工作。 “爹,皇上他有自己的理想,旁人没法改变他的心意啊。” 孟阔眉毛一竖,“什么自己的理想,我看你就是溺爱他,不想劝谏罢了。你进宫许久,皇上可曾留宿在你宫里?他可有对你上心?什么都没有,你还事事顺着他,可有考虑过大渊?大渊不能总事事顺着你们!” 孟知爻:“………………” 说的她好像是祸国妖妃一样。 谢若玄又不喜欢她,她也没有办法啊! 再说了,让她进宫当妃嫔,不就是和谢若玄联姻吗?利益交换的事,怎么能牵扯到男女之情上。天崩开局的局面,谢若玄还不近女色,她连接近他都不能轻易做到。 孟阔说:“算爹求你了,你身在后宫,总有机会见到皇上,劝他上朝理政,再续班婕妤之贤啊。” 孟知爻嘴角抽了抽,“爹,我觉得吧,与其指望我能劝动皇上,不如指望言官以死相谏,说不定还能让皇上怜悯一二。” 孟阔:“……” “你以为言官没有死谏过吗?皇上他根本不听啊。” 孟知爻:“女儿去劝也没用啊。” 孟阔:“……” “你是真有祸国妖妃的潜质啊。” 孟知爻:“……” 其实孟阔知道孟知爻落水后,性格大变,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也曾怀疑过,孟知爻是不是像谢若玄那样,换了一个灵魂。但他始终没有问出口,因为他知道孟知爻即使不是他的女儿,可身体却是,他不想让女儿成为别人眼中被“附身”的鬼邪。 所以他一直装不知道。 然而世事难料,没想到谢若玄只是见了孟知爻一面,就点名让孟知爻进宫,这着实超出了孟阔的预料。 孟阔曾委婉劝过谢若玄,奈何谢若玄不听,他只好把孟知爻送进宫了。 原本他对谢若玄和孟知爻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就想着两人能无病无灾的活着,就足够了。但没想到,谢若玄身份曝光,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宣帝。 这让孟阔心思再次活络起来。 天下皆知宣帝谢若玄一生只喜欢明昭皇后穆有仪,不知道孟知爻走了什么运,居然入了这位的眼。 倘若能得到谢若玄的认可,孟知爻后半生便能无忧了吧…… 孟阔不求谢若玄专宠孟知爻,不求谢若玄因此重用孟家,只求两人能携手共度余生,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现实。两人到现在都一副不熟的样子,让孟阔忍不住怀疑,这两人到底什么情况,难道是他看错了,其实谢若玄不喜欢孟知爻? 现在孟阔只能安慰自己,谢若玄毕竟不是一般谢氏皇族,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不能按照常理来理解。 儿女私情先不说,家国大事迫在眉睫,总该认真了吧。 却不料,谢若玄和孟知爻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仙,丝毫不在意,仿佛不是大渊的皇帝和妃嫔一样。 女儿,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这么干的,已经名垂青史,受万世唾骂了啊! 孟知爻硬着头皮说:“我知道了,我再去劝劝皇上,可以了吧。” 拜别孟阔,孟知爻也不拖延,直接杀向谢若玄。她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去打听谢若玄的行踪,直线朝目的地进发。 第125章 此刻谢若玄一心摆烂,每天不是躺着就是虚度年华游手好闲,根本不用担心打扰到他。 凉亭中,谢若玄正自己跟自己对弈,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子,见孟知爻过来,只懒懒抬眼,问道:“何事?” 孟知爻一噎,“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谢若玄说:“你若是闲着无聊,可以出宫去玩,朕这里没有什么好玩的。” 孟知爻:“……” 她在谢若玄对面坐下来,直直盯着他,貌似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一字一句道:“谢若玄,我喜欢你。” “真心的。” 谢若玄:“……”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都说入冬容易得风寒,怎么春天到了,你倒是得风寒了?” 孟知爻:“……” “我没有生病,我在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谢若玄又落子一子,看向她,似乎在打量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微风徐徐,垂纱轻轻舞动,春日新绿洗涤旧霾,花开无声。这一刻,时间好像凝滞一瞬。 孟知爻说:“你知道吗,史书上记载的你,顺天之义,神文圣武,明以察微,修身而天下服……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十分崇拜你。” “你能不能让我见一眼……史书上描写的你?” 谢若玄落子的手蓦地顿住,停在半空,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画面停止。 片刻后,他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目光移向凉亭外的太液池,“你是来劝朕理政的?” 孟知爻说:“现在春天到了,大渊多地就要发生水患,皇上不能坐视不理啊。” 谢若玄淡淡道:“发生水患就发生水患,朕又不是天神,能阻止天灾发生。” 孟知爻说:“可是你可以提前做准备,将损失降到最低啊!” “谢若玄,这是你的大渊,你是大渊唯一圣明的君主,你能做到的。” 湖水清澈见底,水面波光粼粼,谢若玄的声音很轻,轻到恍若一阵风,“你仅凭史书上几段文字便能喜欢上朕……不过是幻想,你喜欢的是你心中的谢若玄,而不是真实的我。而且,这种喜欢也不是喜欢,是执念。” “此刻你见到的,才是真实的我。” 孟知爻目瞪口呆,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谢若玄将手中的棋子放下来,淡淡道:“朕乏了,你自便。” 说罢,他站起身,离开了凉亭,独留孟知爻一个人风中凌乱。 第64章 可孟知爻不愿意放弃。 不管大渊这个王朝如何, 在天灾面前,受苦的是天下苍生。她不愿意无辜的生命,因为上位者一己之见, 而流离失所。 她想了想,决定死缠烂打、软磨硬泡, 做鬼一样缠着谢若玄,让谢若玄正视这个问题。 说干就干,孟知爻回忆了一番上一世学过的心理学, 和霜戈一起做了几块超长横幅, 绣上字,挂在了谢若玄必经之路上。 上书—— 吾皇神文圣武,仁而威,惠而信,聪以知远, 明以察微*,乃不世之明君。 现今天灾人祸,断国祚,乱民生,危及社稷,有损圣明,需治世理政。 【*《史记》】 偌大的横幅飘扬在半空, 但凡有眼睛的, 都能一眼看见。不管这些句子顺不顺,反正意思是表达了,剩下的自己体会。 满宫宫人:“……” 有时候真想戳瞎自己的眼睛。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谢若玄那里。谢若玄仰头看着黑底金字的横幅, 眼角抽了抽。忍了半晌,他才咬牙切齿地命人将横幅摘下来。 然而孟知爻不止在一处挂了横幅, 各个宫门处,人流量大的甬道上,都能看到横幅飘荡的影子,存在感极强。几乎不到一天时间,整个京城都知道孟知爻干的好事了。 孟阔闻言直接昏了过去。 据太医说,人已经做了心肺复苏,暂无大碍。 谢若玄命人将这些横幅都摘下来烧了,并且嘱咐宫人,盯着孟知爻,不要让她再搞么蛾子了。 命令传下去,但没想到,孟知爻不挂横幅了,又亲自过来找谢若玄了。 她在谢若玄耳边像只蚊子一样,一边转来转去,一边撒娇道:“您是盛世明君,就处理一下天灾好不好?好不好嘛~您是最棒的啦~” 浮夸的夸赞,低智的诱哄,俨然是把谢若玄当小孩子来对待。 当然,这个态度,即使对待小孩子,也不太正常。 谢若玄作画的手一顿,笔尖晕开一大团墨痕,毁了画了大半的画。 “……” 他看着孟知爻,顿了顿,然后扬声道:“来人,传御医。” 孟知爻:“……?” …… 然而孟知爻并没有就此放弃,她宛若打不死的小强一般,继续蹲点,在谢若玄必经之路上,堵谢若玄。 以至于谢若玄看见她,什么反应都没有,直接面无表情地转身原路返回。 倒春寒时期,一阵凉风吹过,头顶响起乌鸦“嘎嘎”声,好像在嘲笑什么。 孟知爻:“……” 她也知道谢若玄在躲着她,既然不好直接扑上去,不如改变作案……哦不,劝谏方法。 某日,谢若玄正在作画,忽然光影变幻,阳光呈某种直线落在画纸上,形成了一句话—— 皇上,求你上朝理政。 第126章 谢若玄:“……” 他收笔起身,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不远处潜藏在草丛里的孟知爻:“……” 面对如此油盐不进的谢若玄,孟知爻有些气馁,她能想到的办法,都用尽了,可还是没有效果,总不能绑着谢若玄去上朝吧。 奈何谢若玄好似早有“预料”一般,竟下旨禁了她的足。 孟知爻:“!” 她抓着霜戈的手,无比激愤道:“霜戈,谢若玄竟然禁我足!” 霜戈一脸担忧,“娘娘,您别太激动,可能皇上只是想让您消停……休息几天。” 孟知爻说:“我只是好心劝谏,真不至于就禁足吧?” 霜戈迟疑,“额……” 这次禁足并没有打击到孟知爻,反而激发了她的斗志。 禁足时间不长,只有三天。时间一到,孟知爻又立即跑到了谢若玄面前,以明己志,“你在禁我足也没用,我志向不改,只要我在皇宫里一天,我就劝一天谏。” 谢若玄:“……” 他忍不住问道:“你为何如此执着,一定要朕上朝?处理天灾,不是是个人都可以吗?满朝文武百官还不够你挑选,还来祸害朕。” 孟知爻闻言,情不自禁瞪大了眼睛,这什么谬论?! 不过她没有时间与谢若玄争辩这个,而是见谢若玄愿意搭理她,连忙表明主题,“只有你亲自主持赈灾事务,才能有效赈灾,不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话没有说完。 不止是因为她希望谢若玄恢复明君的样子。还有上一世,史书记载,这次天灾让大渊上下乱成了一锅粥,赈灾物资被贪污,粮价飞涨,百姓流离失所。各地起义不断,藩王也趁乱起兵谋反,中州陷入战乱,几乎遍地枯骨。 游望之这个时候正在抵御外患,对内乱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渊局面崩盘。 虽然最后是游望之结束了这一切,但她不希望看到谢若玄重蹈史书上的覆辙,沦为炮灰。 谢若玄被纠缠得有些不耐烦,干脆道:“既然你如此忧国忧民,不如你来处理政务吧。” 孟知爻闻言,下意识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说什么?” 谢若玄按捺着脾气道:“你心怀天下,如果只能待在后宫,确实埋没了,不如去御书房处理政务,朕给你这个权利,你好好施展自己的才华吧。” 孟知爻:“!!!” 她一脸怀疑自己。 她没听错吧,谢若玄竟然让她处理政务! 这可是她做梦都没想过的事,竟然就这么发生在现实了……虽然她知道穿越后可能会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事,但这么难以预料的事,她还是第一次见。 处理政务……这么高等级的事,就这么轻易的实现了。 “可是,我没有处理过国家大事,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谢若玄此刻倒是平静下来,鼓励道:“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我看你那个世界人人都可以读书,且你对经史子集皆有独到的见解,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处理好政务的。” 孟知爻:“……” 她怎么感觉自己被捧杀了? 还有,后宫干政,放.封.建王朝,都有些“非主流”吧。 “你别开玩笑了,我没有处理过政事,不可能做得好。” 谢若玄说:“孟阔身为太尉,位极人臣,可以帮助你。再不济你可以请你嫡姐入宫,帮你处理政务。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做不做得好呢?” 孟知爻怔愣。 谢若玄单方面宣布:“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随即,命裴梦全带孟知爻去御书房,告诉她批阅奏折的流程是什么,带她熟悉环境。 被赶鸭子上架的孟知爻:“……” 她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 这些奏折有的是三个月以前的吧?谢若玄竟然都没有看过?! 不处理政务不知道,一处理政务吓一跳。大渊问题确实十分严重,几乎到了灭国的地步。各地财政入不敷出,军用粮草管理混乱,虽然砸下大笔银子,但皆不知去向。就连赈灾的款项,都不一定能拿出来…… 因为皆知大渊会“亡国”,商人大量囤积货物,物价飞速上涨,市场紊乱。 农田贫瘠,收成不好,甚至交不起赋税。 徭役繁重,大量劳动力看似用在“正途”,但实际上并没有为大渊创造出有用的“价值”。倒像是王公贵族的私人奴隶,所干之活,所产之物,成全了他们的骄奢淫逸。 孟知爻越深入了解,越发现大渊无药可救。现在的大渊已经不能用沉痾宿疾来形容了,而是千疮百孔,距离彻底崩盘,仅差一线。 怪不得谢若玄想要亡国,大渊确实已经“难救”了。 直到这时,孟知爻才真正认识到,上一世谢若玄能中兴大渊,有多么了不起。 当时元封帝在位期间,大渊内政跟这种情况差不多,逆风上位,还能强势翻盘,可以用“天命之子”来形容了。 孟阔得知孟知爻“掌握大权”的消息,又双若缀晕过去了,幸好御医抢救及时,才安然无恙。 这下,轮到孟阔派孟知颐进宫劝孟知爻了。 孟知爻说,“是皇上命我处理政务,我才接手的。” 孟知颐:“……” 第127章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孟知爻,半晌,最后叹息一声,“你是怎么想的?” 孟知爻说:“我希望这次天灾可以妥善处理,将损失降到最低。” 孟知颐说:“不愧是我孟家的女儿,胸有志向,心怀天下,姐姐支持你。” 孟知爻闻言一愣,“阿姐,你不骂我?” 孟知颐笑道:“我骂你什么,阿爻心系百姓,有大理想,姐姐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骂你。” 孟知爻说:“……那我们……” 孟知颐说:“谁说这天下一定是男子的天下?既然当政者不仁,不如换贤者上位,谁能救天下于水火,谁才是王道。” 孟知爻愣愣地看着她,良久说不出话。 然而后宫干政,毕竟是“荒唐无道”的“炸裂”事,遭到了群臣联名抵制。涉及权利利益,他们竟不互相攻讦了,而是将矛头齐齐对准了孟知爻。 有人曾问过谢若玄该如何处理南方水患,谢若玄轻描淡写留下一句,“问孟妃。”便飘然离去。独留那名大臣和孟知爻面面相觑。 甚至这件事让众臣意识到,谢若玄比谢子羲还昏庸无道,居然让后妃处理政事! 最起码谢子羲都不会这么荒唐啊。 而谢若玄也不是完全放任他们撕.逼不管,他坚定地站在了孟知爻这边,凭一己之力,帮孟知爻揽权,让孟知爻能接触到水患第一手资料。 丝毫不像是推孟知爻出来吸引火力的样子。 大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架势。 众臣:“……” 而孟知爻也不负众望,着手处理水患之后,在孟知颐的帮助下,迅速安排了救灾事宜。转移灾民,收购粮食,控制物价,给出了一个完美方案。 关于水患,她提出不如改河道,修水坝,赶在地动前,将积水分流,避免大规模成灾。 于是,她点了一个人,去主持此事。 那个人就是她的嫡兄,孟榕。 谢若玄闻言,挑起一边的眉,“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你的兄长孟榕应该是刚刚成婚,正新婚燕尔中,你确定要派他去修河道?” 孟知爻说:“我哥哥他一心为国,我相信他会非常乐意接这个任务的。更何况,我是他亲妹妹,我难不成还能害了他不成?我这可是为了他好。” 谢若玄:“……” 孟知爻拿着玉玺按在圣旨上。 笑话,她当然是看不惯孟榕那副恋爱脑的样子了。 这一世发生的事,虽然与史书产生了偏移,但她依旧没想到孟榕会娶佩兰公主。 原以为两人只是商业联姻,没想到,却是“真爱”,这让孟知爻心中警铃大作。史书里记载,永嘉五年,孟家一家都死在抵御外族的战场上。而这一世,偏偏两人看对了眼,结两姓之好…… 怎么看怎么都不正常吧。 脱离现实,这个故事情节非常像“爱上敌国xx”的套路狗血小说。回归现实,很难令人相信,这里面没有政.治.阴谋。 孟知爻大概是被大渊同化了,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脑海里瞬间浮现出n个阴谋论。 她也曾写家书回去阻止此事,奈何孟榕心如磐石,硬顶着孟阔的大家法,也要娶佩兰公主。孟阔没办法,只好成全他了。 孟知爻却没办法放下这件事,所以一有机会,就调孟榕离京了。 毕竟她现在手里还握着谢若玄给的传位诏书,一旦消息泄露,将又是一场纷争。 既然身处权利漩涡,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吧,别老想着风花雪月。更何况,纯爱战神不适合出现在王朝末代。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乱世,杀人都按照族谱来的年代,大家都自身难保,稍有不慎便跌落万丈深渊,就别提什么爱情了。 宣旨的时候,不出意料,孟榕果然惊愕至极。 他一脸怨念地走马上任了。 第65章 孟知爻处理水患, 遭到了群臣反对,虽然有谢若玄一力支持,但想真正掌权, 将新策推行下去,依旧千难万难。 南方多地发生水患, 其中最严重的地方是莲登州,若想城镇不被淹没,需要将河水改道。 而改道的地方, 正好流经溪连陂。溪连陂在庆王的封地, 在那里有一座马场,是庆王的私产。听闻要将河水改道,需要淹没马场,庆王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 勤政殿。 数名大臣面带忧愁,站在丹墀之下, 脸上皆是对谢若玄的不满。庆王面上虽不露山水,但那紧抿的唇角暴露了内心,“皇上怎可让后宫妃嫔治理水患?一介妇人,见识短浅,根本处理不好政事,皇上切莫效仿商纣周幽,拿万千黎民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溪连马场是庆王的命脉之一, 里面养了三万匹战马, 是他个人军队的主要战力资源。也就是靠这个马场,他有了觊觎皇位的底气。 若失去了马场,他将直接失去了一支战力顶尖的军队, 退出逐鹿中原的赛道。 谢若玄坐在书案后,随手翻了翻这些臣子递上来的弹劾奏章, 竟毫不客气道:“朕如何行事,需要庆王来指点?”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说得理所当然,与往常形象大相迳庭,简直就像是突然被附身了一样,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此言一出,全场蓦地一静。 众臣心脏颤了颤,没想到谢若玄竟然当众驳斥了庆王。 第128章 这个态度十分值得琢磨,首先,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谢若玄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其次,现在正是谢若玄刚得胜归来、正风光的时候。谢若玄如此对庆王说话,难不成是想对庆王动手了? 没错,他们猜测谢若玄要搞事,针对庆王了。 虽然谢若玄一开始立谢嘉行为储君,但众臣从未觉得,谢若玄真的会把储君之位传给谢嘉行。 即使他对谢嘉行十分“器重”,众臣依旧觉得,谢嘉行更像是个工具人,任人攻讦的靶子。 毕竟王朝末代,局势混乱,谁先露头谁就是出头鸟,众矢之的,这个时候把谢嘉行推到风口浪尖,众臣并不认为这是对谢嘉行“爱的关怀”。 若是这是要磨砺谢嘉行,骗骗三岁小孩吧。 就连庆王本人也一颤,差点摆出防御的姿势,大闹勤政殿。 他咬了咬,单膝跪了下来,“臣言行无状,冒犯天颜,还请皇上降罪。” 识时务者为俊杰,庆王果断选择了滑轨。 此刻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谢若玄正得势,大有天下归心的意思。他如果在这个时候撕破脸面,只会与大众风向舆论背道而驰,失道寡助。且能不能活着走出宫门都不一定! 他态度前倨后恭,与之前形成了鲜明对比。 没办法,谢若玄不是谢子羲,不可能任人拿捏。 只能是庆王一时“失态”了。 谢若玄没有计较,“你起来吧,朕心意已决,望尔等以天下黎民百姓为重,优先治理水患,倾力配合孟妃,不得耽搁。” 庆王面皮抽了抽,硬着头皮,没有退让,“治理水患是十分重要,可皇上如何确定改道便能让水势减缓,莲登州百姓得到解救?倘若改道不成,只会徒增一处受灾的地方吧。” 更更更更何况,谢若玄说着让他以天下大局为重,鼎力支持孟知爻改河道,却不提出一点补偿。 这不就是明明白白要淹没他的马场吗? 庆王怀疑谢若玄就是故意的。 他甚至猜测谢若玄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或许猜到了那批刺客是他派去的,所以要对他动手了。 庆王心里直打鼓,却又不肯舍弃手中的利益,只能梗着脖子与谢若玄辩论。 谢若玄淡淡道:“孟妃的计策朕看过了,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庆王大可放心。” 庆王:“……” 这是打定主意要毁了他的马场啊! 不过区区一州百姓,如何能与他的马场相提并论,庆王觉得,谢若玄故意本末倒置,就是为了削弱他的势力。 庆王忍不住道:“皇上既然看过了孟妃的计策,何不亲自理政,而是令一介妇人指点江山?” 谢若玄毫不在意地说:“自然是能者居之。” “现今大渊江山风雨飘摇,能臣良将稀少,稳住国祚才是当务之急,庆王就不要纠结是何人指点江山了吧?” 庆王:“……” 这就是大渊礼崩乐坏的下场,谢氏皇族荒唐,上行下效,整个社会风气自然十分“开放”。别说律法礼仪,不颠倒黑白以恶为美就不错了。 放别的朝代,让后宫干政,或许能弹劾帝王,让帝王下罪己诏。但放大渊,只是毛毛雨,根本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只要大渊国祚能继续延续就行了。 更何况,谢若玄打定了主意要一条路走到黑,即使撕破脸,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庆王强自忍下涌上胸腔的恶气,告辞离开。 其他朝臣见谢若玄一副死扛到底的模样,心知劝不动,也陆陆续续告退,最后只剩下游望之一党。游望之没走,凉州党不敢走。 游望之问道:“皇上当真要让孟妃处理政务?” 他沉沉地注视着谢若玄,一双瞳孔漆黑如墨,折射不出任何光彩。 谢若玄说:“当真。” 游望之怒道:“皇上为何要让妃嫔插手政务?难道您不能亲自处理吗?” “臣不相信能者居之这四个字,可以用在孟妃身上。” 谢若玄闻言,反倒是有些疑惑不解,“以前朕为傀儡时,尔等看朕不顺眼,现在朕找了一个贤才来治理国家,尔等还是看不顺眼,你们到底想如何?” 不会是觉得他没有把政权全权交给他们,生气了吧? 游望之:“……” 众臣:“……” 游望之深吸一口气,“皇上身为一国之君,理应亲自处理政务,为国效力。皇权不可旁落,乱法而生变,若放任后妃干政,恐外戚当道,祸乱朝纲。” 谢若玄抬头,让其余臣子都退了下去,独留游望之一个人。 一时间勤政殿内安静至极。 谢若玄也不坐着看弹劾奏章了,而是站在窗边,负手看着外面的春芽,问道:“在你心里,大渊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游望之一愣,然后回答道:“千疮百孔,危如累卵。” 谢若玄又问:“那你当政这么多年,这个情况可有改善?” 游望之默了默,如实回答,“没有。” 谢若玄仰头看了看被殿檐切割的天空,轻轻说:“那你如何笃定朕能一定改变这乱局?” 游望之说:“您已经改变过一次了。” 大渊在元封帝时期,也濒临灭国,是谢若玄上位后,一扫颓势,挽狂澜既倒。 第129章 谢若玄说:“可是人心变了。” “朕当初上位时,大渊虽国祚不稳,但未有亡国之实。而谢子羲上位后,大渊确确实实经历过一次亡国,上下心都乱了,再如何施政,也无法扭转乾坤。” 游望之不说话。 谢若玄说:“我们来打个赌,赌你当政这么些年,究竟是国泰民安,令人怀念,还是空中楼阁,积怨已久。人心虽难测,但只需一个由头,便可露出真实面目。” “届时,大渊会国泰民安,还是摧拉枯朽般崩溃,自会见分晓。” 游望之直直地盯着他,薄唇紧抿,垂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另一边,众臣从勤政殿出来,脚步浮虚,几乎站立不稳。 有人忍不住道:“真是苍天薄于大渊,令吾皇受到蒙蔽,行止昏聩!” “定是那孟阔野心勃勃心怀不轨,送女入宫,魅惑君主,蒙蔽帝心,以图上位!” “对,皇上和明昭皇后伉俪情深,若不是受那孟妃蛊惑,怎能做出如此昏聩之事?” “皇上重生在谢子羲身上,谢子羲行事荒唐,昏庸无能,而他生母静姝皇后也是出自孟家……皇上定是受谢子羲这具身体影响,因此行智失常。” “一定是孟家的阴谋……” …… 各种言论喧嚣尘上,宫道上热闹非凡,几乎都是在讨论谢若玄神志是否正常。 幸好孟阔本人正在修养,不在这里,不然闻言又要晕过去一次。并且醒来的时候,大喊“还我清白”。 庆王铁青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周围空了一大片地方,无人敢靠近。 穆浦和与符鸿雪并肩而行,他们之间气氛和谐,但是说的话却暗藏机锋。穆浦和说:“现在皇上这个样子,侍读学士怎么看?” 符鸿雪脸上温和笑意不变,“皇上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穆浦和也笑得一脸假,“侍读学士还是如此体察上意。” 符鸿雪弯了弯眼眸,“皇上并非刚愎自用之君,能选贤任能,是吾等之幸。” 穆浦和嘴角狠狠一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能听到他骂的很脏。 恰在此时,两人路过庆王,穆浦和佯装不经意间提起过往,“想当年,皇上对小女一往情深,甚至不介意小女曾有婚约,仍坚持立小女为后。后来哪怕他们天人永隔,皇上也没有续弦。我原以为皇上会终生不娶……没想到,重生一世,孟阔之女竟入了他的眼,当真是世事无常,令人惊愕。” 符鸿雪说:“皇上身边有了新人陪伴,我等做臣子的,应该开心才对,穆公怎么如此感慨?” 穆浦和说:“只是感慨皇上难得动心而已。愿皇上得一知心人,早日诞下皇嗣,为大渊开枝散叶,避免重蹈上一世覆辙。” 符鸿雪说:“看情况应该是可以的,毕竟孟妃很活泼嘛。” 两人有说有笑,言笑晏晏,从庆王身边路过。声音随风送进庆王耳中,庆王脚步蓦地一顿,心底冒起凉气。 皇嗣…… 庆王突然意识到出问题了,谢若玄态度不对! 看目前这个架势,谢若玄将政事交给孟知爻处理,就十分不对劲。这在前世可是没有发生过的事!上一世,即使明昭皇后穆有仪深得圣宠,谢若玄也没有让她处理过政务。而孟知爻不一样,她竟得到了比穆有仪还好的优待……这让庆王如同被迎面浇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过来。 谢若玄喜欢孟知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两人有可能诞下后嗣。 倘若诞下皇子,那谢嘉行的储君之位就不保了! 毕竟没人会放着亲生子不管,把皇位传给一个血脉已远的宗室。 庆王倒吸了一口凉气,加快了离开的步伐。他现在越发肯定谢若玄就是在针对他了! 从他进京为谢嘉佑“讨公道”时起,他就落进了谢若玄的圈套。 不能坐以待毙。 第66章 回去后, 庆王立即召来谢嘉行和闵锡,商议这件事。 “谢若玄已经盯上了我们,什么河水改道, 拯救万千黎民百姓……呵呵,不过是为了水淹溪连马场, 他这是要藉机削藩啊!” 谢嘉行有些懵,“父王,治理水患怎么扯到削藩上了?” 庆王冷笑一声, “什么河水改道, 需要淹没马场?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这种荒唐事,谢若玄此举,不是为了针对我们,进行削藩是什么?区区一城百姓,哪有马场重要。” 谢嘉行反应过来了, 皱起眉,“马场绝不能被淹没……父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庆王说:“谢若玄一心‘治理水患’,既然如此,我们不如顺势而为……他想淹了马场,就让他淹,传令下去, 转移那些战马, 战马绝不能有损。” 闵锡说:“王爷勿急,转移战马耗时耗力,又浪费人力, 且无处安置,不如趁这个机会, 直接起事吧。” 此言一出,全场蓦地一惊,直接起事,闵锡是要让他们直接造反吗? 庆王说:“直接起事?” 闵锡说:“没错,眼下这个情况,谢若玄已经起了对付王爷的心思,即使王爷能躲过这一次,也躲不过十五。与其慢慢被消耗,不如趁此机会,集中力量,一举成事。” 庆王闻言,深深皱眉,“直接起事……现在谢若玄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我们此刻起事,会不会不占大势?” 第130章 目前谢若玄刚抵御外患,为国立功,正是深得民心、深得臣心的时候,就算谋反,也要站在大义上。谢若玄不是谢子羲,可以直接讨伐。 闵锡说:“不占大义……我们可以制造大义。” 庆王说:“此话何意?” 闵锡说:“王爷筹谋多年,只差一个由头。谢若玄出身不正,当年元封帝和谢涵光都与他的生母乔宛心有染,所以至今不知道他究竟是元封帝的种,还是谢涵光的种。上一世,他上位的时候,宗室玉牒将他记在了元封帝名下,所以这一世,我们可以拿此做文章。” 庆王神色一凛,“你是说……” 闵锡眉眼沉沉,整个人犹如暗中的蛇,阴冷无情,“如果说,谢若玄的生父,其实是废太子谢涵光,如何?” 庆王和谢嘉行闻言,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计可真毒。 要知道混淆皇室血脉可是逆天而行的重罪,即使在荒唐无道的大渊,也是倒行逆施,受人唾弃。 这种流言一出,谢若玄就要背上一辈子的污名,受万世唾骂。 简直剖人心干。 闵锡说:“血脉混淆,有悖人伦,上天震怒,降下惩罚,以至大渊灾祸四起。王爷为国为民,除孽种,正皇室血脉,挽救天下苍生。” 这句话犹如重锤狠狠砸在庆王心里。 庆王问:“依闵卿之见,本王如何起事比较好?” 闵锡说:“此次改河道,王爷不如主动请缨,以‘协助’孟榕之名,回到封地。届时登高一呼,谢若玄天高皇帝远,自然管不到王爷头上了。” 庆王眼睛一亮,“好主意。” 谢嘉行问:“那我怎么办?” 闵锡说:“储君还是留在京城比较好,如果储君也离京,会引起谢若玄的怀疑。” 谢嘉行说:“那我不就成了人质?” 闵锡说:“储君放心,臣一定会保您平安的。” 翌日,庆王主动请缨,请求谢若玄允许他协助孟榕改河道,“臣想明白了,百姓面前无私产,臣愿意河水改道。莲登州在臣封地,臣请求一起去莲登州,尽臣绵薄之力,救助万民。” 不仅如此,闵锡也上书让庆王去。 这件事传开,游望之第一个反对,“不行,不能让庆王去,莲登州在庆王封地,若他有不臣之心,将起兵祸。” 穆浦和则表态,“臣以为,可以派庆王去,莲登州在庆王封地,庆王熟悉当地事务,可以更好救济百姓。” 谢若玄看着闵锡那封奏折,笑了笑,同意了庆王的请求。 听说,谢嘉行留在了京城。 三月,多雨之季,庆王前往莲登州,辅助孟榕改河道。 大概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庆王果然不负众望,举兵谋反了。他向天下发了檄文,怒斥谢若玄以孽种之身,窃取皇位,祸乱朝纲,纵容妖妃祸世,穷兵黩武,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引发天怒,罪不容诛。同时号召天下义士随他一起讨伐昏君,以正皇室血脉,救大渊之急。 他这次谋反显然早有准备,在举起反旗的瞬间,他封地所有州郡全部倒向了他。 天下哗然。 而孟榕突逢变故,在心腹属下的保护下,狼狈逃出莲登州,几次刺杀,差点交代在那。 朝堂上,众臣吵翻了天,“庆王狼子野心,还请皇上速速派兵镇压!” “若非皇上轻信小人,怎会让庆王谋反?” “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放下成见,商议如何平叛才好。” “储君……不对,逆贼之子谢嘉行还在京城里,请皇上速速捉拿此贼,以慑庆王!” …… 就连孟阔都拖着病体,上朝给谢若玄“撑腰”。现在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主要是谢若玄和孟知爻太能搞么蛾子了,一个愿意干政,一个愿意放权,现在众人都认为他们“天作之合”,想解绑都不成,只能含泪共进退了。 孟阔说:“庆王打着妖妃祸国的名号谋反,还请皇上以大局为重,废孟妃,以安民心。” 谢若玄看着庆王“讨伐”的檄文,嘴角笑意核善至极,“孟卿多虑了,庆王谋反,是他想谋反,不是因为孟知爻干政,不然他也不会连朕一起骂了。” “朕并非不辨是非之人,孟卿放心,朕不会牵连无辜的。” 孟阔:“……” 众臣也气得牙痒痒。 他们不想放弃这个干掉政敌的好机会,于是礼部尚书宗徽道:“皇上受妖妃蒙蔽,已乱仁心,还请皇上天下万民为重,勿沉溺私欲。” 不趁机弹劾,简直对不起他们在朝堂上混的这些年。 谢若玄冷笑一声,发表豪言壮语,“朕的妃嫔,轮不到你们来置喙。你们再多言一句,按照欺君之罪处置。” 庆王已有取死之道,他不介意成全他。 只是孟知爻无辜,不应该沦为博弈的牺牲品。 众臣:“……” 这是亡国之君吧? 这一定是亡国之君吧。 在这样下去,众人就要逆反了! 游望之死死皱眉,“现在不是插科打诨的时候,还请皇上重视此事,先派兵平反。” 他知道劝不动谢若玄,也不再劝,而是直接商议政事。现在不是扯皮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先平息叛乱吧。 第131章 再不派兵,庆王就打过来了。 庆王谋反,是谢子羲在位时,规模最大的造反活动之一。需要极其重视。这不是只有几万人谋反的小打小闹,庆王还向天下发了檄文,倘若联动了其他狼子野心之辈,只怕局面更难应对。 就在这时,穆浦和突然站出来,说:“臣相信有一个人,可以平息此次叛乱。” 谢若玄问:“谁。” 穆浦和说:“谢嘉行。” 话音落下,全场沸反盈天。 穆浦和疯了吧,居然派谢嘉行去平庆王之乱? 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穆浦和其实是庆王的人吧,搞这一出,为了大张旗鼓、顺顺利利的谋反……把他们当傻子耍呢。 还有,让儿子打老子,亏他想得出来。 穆浦和声音振聋发聩,“储君身份尊贵,既然为皇位继承人,就应该为国效力。虽然庆王为储君生父,但这更能让储君明证己心,知晓天下大道。” 众臣已经麻木了。 穆浦和继续道:“由储君出面,一来,可以劝降庆王,庆王看在储君的面子,说不定会归降朝堂。二来,储君身份适合,可以澄清那些流言,稳定天下之心。三来,以证皇上有容人之量,令天下归心。四来,可揽天下大义,告知庆王,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不要一意孤行。” 说白了,就是颠倒黑白,把庆王打成图谋篡位的逆贼。 庆王出兵,向天下发了檄文,大肆抹黑谢若玄的出身。由谢嘉行出面“平叛”,确实十分适合。因为都知道谢嘉行是庆王之子嘛,儿子反驳老子,“大义灭亲”,庆王就不“占理”了。 谢若玄以手支额,颇感兴趣地说:“卿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游望之还想反驳,被谢若玄制止了,“就按照穆卿说的办,穆卿下去准备吧。” 穆浦和躬身一礼,“臣领旨。” 于是,就这样荒谬的派谢嘉行去打自己老子了。 谢嘉行收到圣旨的时候一脸懵逼,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谢若玄居然派他去平叛。 当然穆浦和也不是毫无准备就放任谢嘉行离京,他派自己的长子穆星渊一起随谢嘉行出兵,以作监视之用。不仅如此,穆浦和还向谢若玄申请调动水龙军,美名其曰保护储君安危。 大军浩浩荡荡上路,然而行至半路,出问题了。 平柳州连日大雨,多地水患严重,庆王为了阻拦大军,将沿岸高大树木尽数砍伐,令其不能造船渡河。若要绕路,需行经泉津道。而孟知爻为了让河水改道,在泉津道修建了水坝。一旦建成,将解下游洪涝之患,功在千秋,泽被众生。 大军想要通过,需要炸.毁水坝,令江水回落。 现在水坝建了一半,若要毁堤,不仅劳民伤财,还将淹没下游八座城镇,毁粮田万顷。 穆星渊上书要求毁掉堤坝,此事在朝堂上沸沸扬扬,而孟知爻请求谢若玄再给她一段时间,让她将引导渠完工。 形势陷入两难中,要么毁堤奔赴前线,平庆王之乱。要么等堤坝建好,失去先机,被动阻拦庆王造反的步伐。 不过水坝一旦被毁,酿成大祸,孟知爻将背上千古骂名。 谢若玄握着穆星渊的奏折,冷笑一声,一锤定音,“让穆星渊等着,什么时候水坝修好了,什么时候再去平叛。” 他很难不怀疑,穆星渊是故意的。 故意让孟知爻的心血功亏一篑,背上千古骂名。 毕竟穆浦和在此,联系穆浦和提议让谢嘉行去平叛的前后文,几乎就能猜出穆星渊想干什么了——受穆浦和指使,监视谢嘉行的同时,针对孟知爻,一石二鸟。 这干掉政敌的招数高明啊。 谢若玄竟不觉得意外。 大概是认识穆浦和很长时间了,对他十分了解,谢若玄下意识便想通了其中关节。毕竟穆浦和前科累累,稍微一想,就能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 穆浦和肃容道:“庆王已经攻下了白长县,前方战事吃紧,还请皇上不要偏私后妃,延误军机。” 谢若玄闻言,缓缓笑了,“牺牲数万百姓,同室操戈,穆卿好心怀大义啊。” 穆浦和冷冷道:“皇上不要混淆视听,若非你宠信后宫,引发天灾人祸,此刻根本不会发生祸乱。” 众臣也议论纷纷,大多数支持穆浦和,要求谢若玄毁堤,让大军先行。 他们跪在地上,神情激动,“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谢若玄嗤之以鼻。 什么大局,不过是怕庆王打过来,扰了自己的安乐窝。 他冷冷道:“此事绝无可能。” “不过区区庆王,远不如天下百姓重要,众卿不必再提,朕是绝对不会下旨毁堤的。” 众臣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头晕目眩,仿佛看到了亡国这一天。 第67章 另一边, 泉津道。 连日暴雨阻碍了大军同行,现在他们被迫驻扎在此,等候王令。 谢嘉行缩在营帐内, 一边听着外面如瀑的雨声,一边不停祈祷, 希望此行顺利,此事顺利。从穆星渊带他离京那一刻,他就联系了庆王留在京城的暗部, 准备出逃。 然而穆星渊对他严防死守, 他找不到丝毫机会离开穆星渊的视线。 闵锡得知此事后,命送饭的人给他递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第132章 稍安勿躁,已派人刺杀穆星渊。 谢嘉行看见这张纸条,心情激动, 终于有希望脱局了。 大雨磅礴,在漆黑的夜中不停落下,一声声砸进人心,令人精神紧绷。刺杀就在今晚,成败在此一举。 然而预想中打斗的声音没有出现,帐外一片安静,好像无事发生。 谢嘉行越来越不安, 他正打算悄悄溜出来看看, 但就在这时,营帐门被人从外掀开,只见一身戎装的穆星渊走了进来。火光明灭, 映照他的脸,宛若地狱杀神。 被刺杀的人安然无事, 不仅如此,他还来到了谢嘉行的营帐。 一时间气氛安静得诡异。 谢嘉行强装镇定道:“穆将军这么晚不睡,来我营帐内有何要事?” 穆星渊手里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剑身清透,倒映出谢嘉行慌乱的眉眼。穆星渊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是道:“储君安心上路吧。” 平静无波一句话,直接宣判了死刑,话音未落,就攻向了谢嘉行。 谢嘉行反应迅速,立即翻身躲过,从床下抽出一把软剑,回身刺向穆星渊。 他持剑的手很稳,动作干净利落,虽然杀伐之意没有穆星渊那般强悍,但化解了穆星渊的杀招。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 穆星渊嘴角扯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长剑一凛,直奔谢嘉行面门。 谢嘉行神情凝重,几番交手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敌穆星渊,落败是早晚的事。只能寄希望于暗中守卫他的那些人身上。然而两人打了这么长时间,依旧不见那些人出现,谢嘉行的心渐渐沉了下来,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 他被暗算了。 准确说,他落入了穆星渊的圈套。 穆星渊说:“你在找那些刺客吗?他们已经死了,救不了你了。” 谢嘉行心如坠深渊,也不恋战,剑光在半空中划过弯月弧度,转身就要逃。 忽然,一道破空声响起,半空中飞过一道铁索钩爪,直奔谢嘉行的背。谢嘉行不敌,闷哼一声,被铁爪勾住,身形一顿,下一刻,就被扯了回来。 穆星渊说:“别跑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储君还是安心上路吧。” 谢嘉行惊恐地瞪大双眼,他生前见到的最后一幕,就是朴素的营帐顶,周围一片黑暗,渐渐包围了他,再也感受不到温度…… 重物坠地声响起后,营帐内重新归于平静。 昏暗的火光摇曳不定,照亮营帐内站着的人,鲜血顺着剑刃低落,一片猩红。 几乎不到片刻,有人进入营帐,单膝跪地。 穆星渊不含任何感情地说:“把尸体处理一下,找个人易容成谢嘉行,切莫露出破绽。” 那人道:“是。” 随即拖着谢嘉行的尸体离开了。 …… 与此同时,泉津道矿场。 昏暗的矿洞中,数名工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吐槽道:“这雨连着下了一个月了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真是晦气。” “今年就是灾年,上一世不都经历过了吗,再经历一遍也无妨。” “幸好咱们矿场在山上,大水淹不到这里,还算幸运。” “幸运个屁,人人都在夺水患,就咱们还在这里累死累活干活,都传京城里的皇帝换人了,据说还是什么宣帝明君,我看也不过如此,这世道有什么改变吗?没有,所以说,上面那群都是一丘之貉呵呵。” “诶,老五你少说几句吧,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平叛的大军驻扎在附近,当心你的话传到他们耳中,他们再治你个欺君之罪。” 名叫老五的男子不屑冷哼,但也没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山摇地动,落石纷纷砸下来,几人大惊,“怎么回事?怎么发生地动了?!上一世地动不是发生在六月份吗?” 他们边喊边跑,然而通道十分狭窄,且十分漫长,他们来不及逃离,瞬间,山体坍塌,巨大的土石滑落下来,顷刻间将人埋在了深处…… “爷,您预料的不错,那些人都埋在里面了,一个不剩。” 花厅里,一名仆人打扮的人跪在一名锦衣公子面前,谄媚笑道。 那公子衣着华丽,烨然若神人,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他看着呈上来的简报,冷笑一声,“好端端的,修什么堤坝,任由莲登州被淹不好吗,啧,谢若玄什么时候这么仁慈了?” 小厮闻言,身体颤了颤,但脸上谄媚笑容不变,“公子,矿场已经淹了,下一步该干什么?” 卫桦脸上扬起一抹斜戾的笑容,“当然是开闸泄洪了。” 他真猜不透谢若玄到底想干什么,放着好好的水脉不用,修什么堤坝。直接开启水脉机关,把这三州都淹了不好吗? 当然,他知道谢若玄修了十八条水脉,也知道水脉名为水利工程,实际上不过是个巨型机关,或许对水利并没有什么益处,但对于淹没城镇粮田,却有着显著的效果。 没错,当年谢若玄修那十八条水脉,目的根本不是为了利国利民,而是想淹了这天下。 卫桦眼中迸发出恨意,他的母亲不是别人,正是穆有仪。 当年穆有仪以二嫁身成为谢若玄的皇后,在那之前,她曾与第一任夫君生下过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就叫卫桦。 第133章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再对谢若玄展开报复,他的目的自然是—— 毁了孟知爻修建的堤坝。 凭什么谢若玄要帮孟知爻建立功业,凭什么谢若玄可以眼睁睁看着穆有仪自焚,却无动于衷? …… 京城,一份八百里急报送上谢若玄的书案,孟榕弹劾莲登州太守卫桦,偷换建筑堤坝的材料,以次充好,以致堤坝坍塌一段,河水淹没了三个村庄,死亡五百三十一人。罪证确凿,已将人押解进京,请谢若玄处置。 谢若玄看见这个名字,怔愣了一瞬,脑海中瞬间涌入大量回忆,有关于穆有仪的,有关于穆家的。 穆有仪与他相差七岁,当年,穆有仪十六岁时,谢若玄九岁。穆有仪被穆浦和安排与卫家联姻,谢若玄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后来党锢之祸,在那场动乱里,卫家支持七皇子谢涵天,与谢若玄不共戴天。 而穆有仪则被穆浦和安排接近谢若玄,助谢若玄夺取大位。 在谢若玄登基那年,穆有仪和卫家分道扬镳。 谢若玄上位后,曾要立穆有仪为后,但被穆有仪拒绝了。她只当谢若玄是邻家弟弟,并未对谢若玄产生任何男女之情,且成为皇后不是她的志向。 然后,谢若玄在位两年,后宫没有一个人。 大概是看谢若玄如此执着,一副娶不到穆有仪就孤寡终生的架势,穆浦和终于看不下去了,让穆有仪进宫成了谢若玄的皇后。 当时谢若玄十分高兴,可以说,娶到穆有仪的那天,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候。 但穆有仪依旧把他“亲人”看待,谢若玄也不介意。 为了表示自己的“接纳”,他封穆有仪的儿子卫桦为留侯,并赐他一处宅院,住在京城中。对于卫家其他人,他也没有赶尽杀绝。 然而有一天,有人设计陷害穆有仪,穆有仪自焚,他屠尽谢涵天一党,杀光卫家人,只为给穆有仪报仇……再然后,他就再没关注过卫桦的动向。 没想到,这一世再听到卫桦的消息,竟然是在弹劾奏章上。 勤政殿内,凌谦手执笏板,长身玉立,朗声道:“卫桦负乘致寇,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偷换建筑材料,故意引水淹没农庄,致五百三十一人死亡,万顷农田被淹,行事恶劣,罪证确凿,望皇上处置。” 他当然知道卫桦是穆有仪的儿子,而谢若玄与穆有仪伉俪情深,极有可能会爱屋及乌,赦免卫桦。 但他依旧要弹劾。 即使不能拉下卫桦,这件事也是对穆浦和一党的打击。 谢若玄翻着卫桦这些年的罪证,殿内一片安静,只有细微的纸张翻动声。末了,他将罪证甩到穆浦和面前,问道:“此次卫桦偷换建筑水坝的材料,以次充好,是你指使的吗?” 为了打击政敌,穆浦和无所不用其极。 主要是以前穆浦和干过不少这种事,甚至可以用习以为常来形容,所以几乎用不到证据,便能猜到他的手段。 穆浦和捡起掉落地上的奏章,淡淡道:“并非臣指使。” 凌谦说:“此次事故伤亡惨重,人命关天,大片农田被毁,按律应当问斩,还望皇上秉公处理。” 穆浦和反对,“卫桦不过一时疏忽,怎么到凌廷尉嘴里,变成罪不可恕了?凌廷尉勿要将私人恩怨带入朝堂。” 凌谦斜睨了他一眼,“一时疏忽?穆太傅口中的一时疏忽,就是五百三十一条人命,万顷农田被淹?” 穆浦和说:“此乃天灾,并非人祸,怎可算到卫桦头上。” 凌谦气笑了,“明明是人为祸患,偏偏混淆成天灾,穆太傅诡辩朝堂的能力令我等叹为观止,您可真是能言善辩啊。毁河堤,打压政敌,排除异己,玩弄权术,施苛政,反民怨,难道你想让天下认为皇上是暴君吗?” 穆浦和忽然跪了下来,对谢若玄说:“臣愿意为卫桦担保,他绝无私毁水坝、坑害百姓之心。” 谢若玄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是在为卫桦求情。 上一世,穆有仪遭人诬陷,谢若玄跪在穆府门前,如何恳求穆浦和出面保下穆有仪,穆浦和都不肯,反而出言劝谢若玄早点处置穆有仪。而这一世,他不仅为卫桦求情,还低下了他一向高傲的头颅。 “……你在给卫桦求情?” 穆浦和俯身叩首,“是。” 谢若玄的声音掺杂了一丝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你愿意为卫桦求情,而不愿意为穆有仪辩解一句?” 穆浦和缄默不语。 谢若玄手指都在颤抖,他难以理解地瞪着穆浦和,似乎无法接受这件事。 一时殿内安静至极,连呼吸声都有了罪名。 半晌,谢若玄冷笑一声,漠然道:“卫桦玩忽职守,意图谋反,残害百姓,毁坏农田,即刻起,贬为庶人,关入天牢,等候问斩。” 穆浦和蓦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盯着谢若玄,仿佛不认识谢若玄一般。 圣旨下达后,穆浦和颤着声音道:“谢若玄,你真的变了……” 谢若玄声音冷凝如冰,“朕一直没有变,变的是穆卿。” 卫桦被行刑前,谢若玄去天牢里看他。昏暗的牢狱里,火把扯出一方明亮,却暗沉至极,看不真切。谢若玄站在牢房外,一袭玄衣干净整洁,仪度非凡。而卫桦缩在牢房角落,身上新伤叠旧伤,几乎不成人样。 第134章 谢若玄问:“你为什么要毁坏孟知爻修的水坝?” 卫桦闻言,缓缓抬起头看他,“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看不惯你虚伪的样子,既然修了十八条水脉要淹没大渊,现在又装什么忧国忧民,你不累吗?” 谢若玄陈述道:“你恨我杀了你的生父。” 卫桦死死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谢若玄嘲讽一笑,不知道在嘲讽卫桦,还是在嘲讽自己。 处死卫桦的政令下达后,穆浦和称病不朝,众人都在说,穆浦和是在向谢若玄示威,逼迫谢若玄更改对卫桦的处置。 谢若玄置之不理。 第68章 泉津道。 穆星渊站在营帐内, 命术士将他易容成重伤的样子。而他面前,赫然站着“谢嘉行”。 当然,这个谢嘉行不是真的谢嘉行, 而是由穆星渊心腹假扮的。 待术士将穆星渊易容好后,穆星渊开口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营帐内, 一众打扮成庆王部下的将士点头道:“都准备好了。” 穆星渊说:“好,我们上路吧。” 进入庆王地盘,穆星渊佯装被“谢嘉行”抓获的模样, 身上五花大绑, 周围站满了“看守”他的人。甚至为了逼真,“谢嘉行”坐在马上,牵着他行走。 一路上,“谢嘉行”都大摇大摆,就这样进入了庆王的营地。 此时此刻庆王正在营帐内研究进攻京城的路线, 见“谢嘉行”过来,不由夸赞道:“好,不愧是我的儿子,活捉了穆星渊,折了谢若玄一臂,我看他还怎么坐稳皇位。” “谢嘉行”笑容满面,行了个大礼, “儿臣不负父王所托, 安全脱身,儿臣愿为父王马前卒,助父王登上大位。” 庆王笑着上前一步去扶他, 然而下一刻,忽然一道寒光闪进了庆王的身体, 庆王蓦地一顿。 只见“谢嘉行”手握一把匕首,直直刺进庆王的身体里,与此同时,穆星渊挣开身上的束缚,纵身一跃,来到庆王面前,一剑封喉。 庆王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他停在原地,想喊人进来捉拿他们,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他只能万分不甘地倒下,死不瞑目。 “谢嘉行”摘下易容,“将军,我们刺杀成功了!” 穆星渊却没有露出高兴的神情,而是俯身仔细检查庆王的尸体,确认死的是庆王本人,并且真的死了,脸上才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此计成,平叛任务算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人便不足为惧。” 原本兵行险招,就是为了赌那一丝成功的可能。毕竟风险越大,收获越大。只要刺杀任务成功,就能用最小的损失,获得巨大的利益,值得冒险一试。这一计,穆星渊赌赢了。 消息传回京城,谢若玄命穆星渊收编庆王的残部,辅助孟榕修建引水渠。 闵锡自尽了。 他大概是真的把庆王当明主,可偏偏庆王骄傲自大,阴沟里翻车,身首异处。他也无法独活。 原因无他,失去了庇佑就是这样,若不想被清算,此时自杀或许还能保全家人。倘若继续厚着脸皮赖在朝堂上,说不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沦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这一死,谢若玄认识的故人又少了一个。 六月份,地动如期发生。 地龙翻身,山崩地裂,樯倾楫摧,举目皆废墟。河水拔高,鸡犬相鸣,原本留在那里的一众臣子,继续留在那里赈灾。 然而关于谢若玄和孟知爻的流言却依旧没有断绝,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有童谣传曰:“孽种出,天灾降,红鸾起,家国殃。重妖妃,用外戚,朝野难,旧朝亡。” 孟知爻回到京城,听闻谢若玄曾一人对战群臣,只为给她争取建造水坝的时间,她内心说不出的感觉。 就好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羽毛轻轻划过,泛起层层波澜。 孟知颐进宫关心她近日状况,她将自己在外的所见所闻都记了下来,簪缨小楷整齐秀气,却是与真正的孟知爻字迹不同。 孟知颐看到这一幕,隐去眸中的情绪,笑着打趣道:“阿爻长大了,出来一趟,便成熟稳重许多。” 孟知爻说:“泉津道水患严重,那里生活条件可艰苦了,我脚腕手腕都累粗了一圈。” 孟知颐说:“但你也立下了功劳不是?以后百姓都要传颂你的事迹了。” 孟知爻叹息一声,“哪有那么容易。” 她去了一线才知道,真实百姓生活是什么样的。况且她也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对于有没有被歌功颂德,她从不奢想,只求那些人别骂她就好了。 某日,孟知爻去勤政殿的时候,遇到了穆浦和。 穆浦和看见她,仿佛没有看见一样,迳直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好像她只是路边的一块石头,根本不值得注意。 孟知爻:“……” 她知道这位就是传说中明昭皇后穆有仪的生父,对于他和谢若玄之间发生的事,她略有耳闻。 只能说很符合她对某些历史人物的刻板印象。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权臣”。穆浦和是权臣中的权臣,醉心权势,一心权位,此生只为权利而活,毫无正常人的感情。简直“天命权臣”。 她从他身边走过,感受到的不是被无视的轻蔑,而是毫无“生”气的人形机关,只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运行,旁的,不会多运转一分。 第135章 就连生气,都无法对这样一个“机器”生气。 翌日,孟知爻发现自己身边突然多了几个布偶。这种布偶是市面上常见的布偶,宫里很少出现,尤其是在皇帝是谢若玄的情况下,偶类的物品更少了,现在出现这些,有些不寻常。 众所周知谢若玄厌恶厌胜之术,连带偶类的物品也极其讨厌,所以宫中几乎无人敢冒着触怒天颜的危险,去装饰这些东西。 刚开始孟知爻没有注意,但连续两三天看到了,谢若玄烧她布偶的阴影瞬间浮上心头,令她下意识在意这些事,就感觉不对劲。 为什么最近布偶出现这么频繁? 很快,她得知了答案。 礼部尚书宗徽上书弹劾孟知爻私用厌胜之术,意图对皇上下咒,危害圣体。 经典名场面再现了。 孟知爻:“……” 不止是孟知爻,就连谢若玄看到这份奏章的时候,都无语了。 又是熟悉的套路,又是熟悉的桥段,历史再现。 根本不用怀疑。 就是冲孟知爻来的。 上一世,他们造谣穆有仪妖后祸国,咒杀天子,逼穆有仪自焚。现在,这一招又用在了孟知爻身上。文武百官集体跪在御书房外,请求谢若玄处置妖妃。 谢若玄真的气笑了,都说再一再二不再三,现在用同样的招数污蔑孟知爻,是第三次了吧?还把他当傻子吗? 前两次就算了,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容忍这群竖子在他脸上跳。 谢若玄现身斥责众臣,“尔等尸位素餐多年,不思己身,倒是天天惦记着别人是否行厌胜之术,大渊有你们,才有亡国之危。” “若尔等每日三省己身,提升自己,为政以德,勤勉一些,便不用担忧一个女人能祸乱国家。” “与其计较孟知爻是否能祸国,不如好好提升自己的业务能力,看看这么多年,官职有没有上升,处事有没有更圆滑,民生有没有得到改善,努力督促自己好吧。” 百官:“……” “………………” 宗徽坚持道:“臣有证据!此孟知爻并非孟阔之女,而是异世之鬼假扮的!” 全场一片死寂。 说着,宗徽命人呈上来两份花笺。上面赫然有两种字体,“皇上请看,此乃孟知爻十四岁时所抄写的史记,而这一张,是孟妃现在的笔迹。两种笔迹差别甚大,臣以为,即使练习改变字体,用笔习惯也不会发生太大变化。而孟妃的笔迹,笔锋偏硬,用笔习惯与十四岁时完全不同,若非换了一个人,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皇上,还请您传召孟妃出来,当面对峙。” 谢若玄却笑了,态度十分强硬,“朕身为天子,岂会不知身边人的字迹,尔等再无中生有,颠倒是非,朕便以国法处置了。” 话音一落,现场瞬间更加安静几分。 谢若玄冷笑。 什么异世之魂,不过是攻讦孟知爻的借口,他也是异世之魂,怎么不见当面审批他这个皇帝? 谢若玄开始着手调查到底是谁在暗中害孟知爻,甚至亲自理政了。众臣面面相觑,感觉大事不妙。想阻拦,却晚了。 谢若玄每□□九晚五,拷打前礼部尚书宗徽,逼问他是谁在背后搞阴谋诡计?他污蔑孟知爻的流程是什么?又是为什么要污蔑孟知爻? 每日灵魂三连问,终于,有一天,宗徽扛不住了,供出了穆浦和。 虽然出卖上司不好,但显然谢若玄更可怕,宗徽识时务者为俊杰,果断倒戈了。 谢若玄听到这个名字,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只能说不愧是穆浦和吗? 除了他,还有谁熟悉这一套陷害流程。 很好。 谢若玄当即下旨,将穆浦和逮捕入狱,丝毫不顾及故人情谊。 此事一出,全京城都震惊了。 要知道,穆浦和可是穆有仪的生父,谢若玄居然连他都不放过! 疯了…… 重生以来,准确说,认识谢若玄以来,众人就感觉谢若玄好像疯了,不仅无明君之气度,还倒行逆施,与满朝文武百官对着抬杠。 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天牢中,谢若玄第n次光临这里了。穆浦和坐在杂草上,冷眼看着他,“皇上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昏聩了,臣竟不知。” 谢若玄说:“朕也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不择手段。” 穆浦和冷笑一声,“你可知你心心念念的孟知爻并非常人,而是来自异世的妖邪。” 谢若玄一脸复杂地看着他,“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要诬陷她给朕下咒祸国?” 穆浦和侧过头,一副不愿搭理谢若玄的样子。 谢若玄离开了天牢,这一刻,天地皆默,孑孓独行,无人能体会他的心情。 第二天,谢若玄下旨处死穆浦和。 事到如今,着实没必要互相折磨了。 符鸿雪隐隐察觉谢若玄状态不对,他拿着一壶酒找上谢若玄,邀请谢若玄共饮,“故人又走了一个啊……” 谢若玄不语。 符鸿雪笑看他,“怎么?舍不得了?” 谢若玄说:“不是,只是觉得物是人非,回首这些年,就像一场梦。” 符鸿雪隐晦地提起,“你可还记得你上位时的初心是什么?” 第136章 谢若玄疲惫地闭上眼,揉了揉额角,“……成为一位明君。” 符鸿雪轻叹,“你忘记初心了啊……” 第69章 暮雨潇潇, 山色苍翠空濛。皇陵前,绿被盎然,沉寂幽然。 谢若玄带着孟知爻, 过来看望故人。 巍峨的石碑上刻着明昭皇后四个字,谢若玄端起酒杯, 将杯中酒洒向地面。白色的引魂幡随风起舞,坠链清脆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宛若夏夜的风铃。 孟知爻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石碑, 没有开口。 谢若玄站在石碑前,身姿如鹤,却莫名多出几分寥落,“抱歉,我连你最后的家人也杀了。” 声音轻若呢喃, 透着深深的疲惫。 孟知爻不知道他带自己来穆有仪墓前干什么,但知道是穆浦和设局诬陷她使用厌胜之术咒杀天子后,她对穆有仪的态度就十分复杂。 原本她挺羡慕穆有仪的,可知道了穆有仪的过往后,羡慕消失了,只剩世事无常的无奈。 谢若玄下令杀了卫桦和穆浦和,但斩草不除根, 只会留下祸患。因此, 谢若玄又派人去杀了穆星渊,彻底断了穆家一脉。 就这样,他下令杀了曾经发妻的家人, 覆水难收。 谢若玄说:“我第一次见到穆有仪,是在母亲的葬礼上, 当时乔家覆灭,闵家拒绝让我进门,所以丧事只好在郊外搭个简易的棚子办理。” “那时天降大雨,许多丧仪用品被水浸湿了,穆有仪正好路过,她命人帮我收拾了葬礼,从那开始,我们就成了朋友。” “我幼时过得并不好……是她常常给我送吃的穿的,教我读书写字,我才能勉强苟活。” “后来她嫁到卫家,我与她的联系少了,直到有一天,元封帝沉迷丹药,陷入昏迷,他身边的大太监包围宫闱,发动了宫变,准备扶谢涵天上位,我们才又见了面。” “当时所有人都被困在殿中,是她带我逃离了现场,让我幸免于难。” “就这样,我夺嫡上位时,她帮了我许多。” “其实我知道,她对我并无男女之情,可我还是想靠近她,想成为她的家人,与她共度余生。” “奈何后来巫蛊案发,她……这些事史书上都有记载,你应该知道了。然后我将谢涵天一党全部凌迟,其中包括卫家。” “她奔赴黄泉的时候不过二十八岁,夫家被我灭了,如今,她的父亲、兄长、儿子也都被我杀了……我对不起她。” “她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我却如此负她,倘若不是因为遇到我,她可能会活得好好的,儿孙满堂,家族繁盛。可惜因为我,她英年早逝,家族被灭,亡魂难安。” “愿我和她死生不复相见,她应该有更完美的人生,而不应该被我拖进地狱。” 说罢,他又举杯倾倒,温酒撒到地面,梅花味的酒香飘散在空中,带着凛冽的苦,“这一世就够了……” 孟知爻低下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之很难受,酸酸的,涨涨的,难以消化。 回程的路上,谢若玄和孟知爻共坐一辆马车。谢若玄见孟知爻似乎有些不开心,在路过峙津河的时候,提议:“峙津河风景优美,你要不要下车浏览一番。” 听闻可以出来玩,孟知爻眼睛蓦地一亮,“真的可以吗?” 谢若玄颔首。 她立即活力满满地向霜戈打招呼,要拉着霜戈一起去玩。当然,她们身后跟着侍卫,保护她们的安全。谢若玄没有心情下去玩,只待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霜戈教孟知爻将细纱绑在树枝上,遛蝴蝶。 孟知爻兴高采烈,身边围满了五彩斑斓的蝴蝶,“哇,我也像香妃娘娘一样,身边围满蝴蝶了。霜戈你快看,那只蝴蝶好漂亮。” 她们顺着河边走,然而就在这时,一群小孩跑了过去。那群小孩一边跑一边唱,“孽种出,天灾降,红鸾起,家国殃。重妖妃,用外戚,朝野难,旧朝亡。”声音清脆洪亮,想不注意到都难。 孟知爻脸上的笑容一顿,僵在脸上。 霜戈脸色蓦地白了,她连忙看向孟知爻,安慰道:“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奴婢去带人处理了他们。” 孟知爻拦住她,“等等。” 霜戈担忧地看着她。 孟知爻说:“现在外面都是这么传我跟皇上的?” 霜戈欲言又止,“娘娘……不过是市井流言,当不得真。” 孟知爻说:“不止是这些流言,还有人起义,高喊‘大渊亡,大明兴’,是吧?” 霜戈问道:“娘娘怎么知道?” 孟知爻心想,她当然知道,史书就是这么写的。 她瞬间没了玩乐的心思,和霜戈一起回去了。谢若玄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问道:“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孟知爻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外面有很多抹黑你的流言,以及造反言论,你,你不管管吗?” 正常情况下,这种话一出口,就要被砍头了。而在大渊,这种言论铺天盖地,肆无忌惮,仿佛视皇氏为无物。 她还听到有人说她是祸国妖姬……说实话,不难受是假的,但比起有关谢若玄不堪入耳的言论,那些骂她的话,基本上都不值一提了。 谢若玄闻言笑了笑,“不过流言蜚语,不必放在心上。” 第137章 孟知爻说:“可我还听到有人在宣传造反。” 甚至有邪.教趁此机会大肆传.教。 谢若玄十分淡定,“俗话说得好,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既然人家有理想,就不要阻拦他们,生存环境都是打出来的,万一就失败了呢。” 孟知爻:“……” 此时此刻,她才真的惊觉,谢若玄真的有在为亡国努力! 第70章 返回京城的时候, 一个坏消息传来—— 孟知爻一直珍藏的传位诏书不见了! 那道传位诏书是谢若玄御驾亲征前,交给孟知爻的,上面写了一旦谢若玄驾崩, 皇位传给孟阔。 现在这道诏书不见了,十有八九是被人偷走了, 而偷走这份传位诏书的,不知道会搞出什么么蛾子。 大渊的舆论已经非常混乱了,如果这道传位诏书再公开, 不敢想像局面会乱成什么样。 然而, 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道诏书公开了。 公开后,群臣哗然,天下大乱。 没想到,竟是路宏博率先举起反旗,带兵包围了京城。京城驻军有十五万, 跟随路宏博造反的,足足有八万人。为了直接拿下京城,他决定水攻干杀。 他开启了京城附近水脉的机关,引河水淹没京城,瞬间,古老的城池变成了一片汪洋。 传说中的水脉,并非镇守国运而建, 而是为了毁灭一个国家。 这个秘密在大渊某个圈子不是秘密, 除了谢若玄,有不少人知道。但是现在,这个秘密被彻底公开在大众视野里。路宏博不过开启一道机关, 就淹没了整个京城。 瞬间,关于谢若玄的流言愈发喧嚣尘上。 本来他的身世就是不可言说的禁忌, 现在舆论“翻车”了,那条“红鸾降,乱世起”的谶言,再次成为众人谈论的焦点。 关于谢若玄上一世的布局,也有人猜了出来。传闻谢若玄曾找奇人异事,预测天时,定位龙脉。因此,他按照某种玄门之术修建了十八条水脉,本意是为了亡国。 完美符合了谶言的预告。 但是现在这个计划反噬到了他自己,水淹京城,被困住的,是谢若玄。一时间,没人声讨路宏博罔顾京城五十万人性命。 而更无人注意到,路宏博水淹京城,十分顺利,显然早有预谋。 北边地势较高,京中众人皆聚集在城北,营帐内,游望之正在与众臣商议要事。 游望之说:“现今京城形势危及,愿大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目前土地面积不足以让我们这么多人生活,如果有不必要的物品,先丢进水里,不然实在太占地方。” 有副将反驳:“占地面积广的,多为大家辛苦积累的家产,游相这样说,恐怕大家不会听。” 游望之淡淡道:“如果不听,就让他们自己跳进水里,给大家腾地方。” 那副将瞬间不说话了。 但这只能解一时之急,如果水位再上涨,只能牺牲一部分百姓了…… 谢若玄和孟知爻在侍卫的护送下,来到了这里。游望之看见谢若玄,立即一惊,“皇上不是离京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原以为谢若玄和孟知爻离开了京城,安危无忧,最起码不用被困在这里缺衣少粮。 谢若玄说:“我们回京城后,叛军便包围了京城,来不及离开了。” 游望之顿了顿,说:“现在形势不太好,路宏博包围了京城,且京城大半被淹没,如果水位再涨下去,恐怕军民难以两全,幸好粮食倒还算充裕。” 谢若玄却道:“去验毒。” 游望之一愣,“什么?” 谢若玄说:“你去验验那些粮食有没有毒。” 他不信路宏博只是引水灌城,为了把他们困在这里几个月。造反的最终目的是登上皇位,谢若玄实在想不明白,路宏博既然谋反了,为什么不大大方方逼宫,反而水淹京城,自己退出城外,只围不攻。 虽然兵法上有水攻干杀这一法,但这一方法未免得不偿失。 不知道路宏博到底图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动摇军心,流言如蝗虫般蔓延,“这都是因为那位啊倒行逆施,才遭到了天谴。若不是因为他,我们也不用当被淹的鱼,任人宰割了。” “呵呵,原来水脉是为了淹京城用,现在他自己也被淹了,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听说路宏博已经包围了京城,而我方兵力远远比不上对方,怎么和他们抗争啊。” “凭什么跟着那个昏君一起被淹……上位者博弈,遭殃的只是我们!” “要不投降算了,就这兵力,还如何翻盘?况且,谁愿意跟着昏君啊,不如投降过去,吃香的喝辣的。” …… 被困在这里的人们人心惶惶,比起物质上的短缺,情绪才最令人伤筋动骨。 然而紧接着又来了一个坏消息,剩余的粮食里,有一大半被下了毒。 原本充裕的粮食,现在缩减了十分之九,能吃的,只怕撑不过十天。 十天。 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集中兵力突围。 但是,路宏博好似早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根本不离京城太近,即使叫阵,也避战不出,只安静围着京城。 他这态度十分迷惑,众人渐渐意识到,路宏博恐怕只是个前锋,真正谋反的,另有其人。 第138章 而这幕后主使也极其善于攻心,他的目的在于败坏谢若玄的名声,让谢若玄背上千古骂名,或许谋反倒是先不着急了。 很快,那幕后主使现身了,他站在船上,喊话让谢若玄出来说话。 谢若玄站在城墙上,在看清敌军头领后,瞬间瞳孔一缩。只见船头上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符鸿雪。 看见他,谢若玄脸上闪过不可思议,然后迅速消失不见。 奇异的,竟平静下来,好像炸裂过后,唯余平静。 符鸿雪望着城墙上的谢若玄,“皇上,我们又见面了。” 谢若玄面无表情,“你为什么谋反?为什么是你谋反?” 符鸿雪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本名谢明时,是元封帝之子,只不过暂住符家罢了。” 谢明时。 这个名字一出,全场震惊。 原来他就是上一世攻破京城,导致大渊灭亡的谢明时!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几乎可以说是每个大渊臣子的心理阴影,若非因为他,大渊也不会笼罩亡国阴云。 但万万没想到,传说中的谢明时,就是符鸿雪。 符鸿雪看了一眼谢若玄鸾鸟印记,继续道:“我原先也有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鸾鸟印记,只不过当时为了自保,洗掉了。其实我在见到你之前,就觊觎那个位置了。凭什么那些‘正统’草包可以登临帝位,而我这种私生子,却只能苟且偷生?” “后来,我看到了你,就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我出手帮了你。” “但没想到,背叛我最深的,却是你。” “当时登临帝位的,为什么是你呢?” 他声音不大,随风传入谢若玄耳中,好像真的只是疑惑。 谢若玄嘴角抽了抽,“你当时想要帝位,为什么不主动争取?” 问就是他真的不知道符鸿雪的心思啊。 当时夺皇位的时候,符鸿雪一副大力支持他的模样,很难想像他心里实际上嫉妒得要死。 符鸿雪怅然一叹,“其实,我也曾真心想过辅佐你的,最起码上一世我们十分和睦,不是吗?” 谢若玄说:“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要谋反了?” 符鸿雪沉默了一下,说:“我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并非因为你。即使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谢子羲,我也依旧会谋反。” 谢若玄说:“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符鸿雪神色有些复杂,“登临帝王是我之愿,辅佐你成为一代明君亦是我之愿,只不过中间发生了变化,仅此而已。” 说着,他轻叹一声,“你上一世,为了救穆有仪,以帝王之尊向穆浦和下跪,你知道我心里的感想吗?你糟蹋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位置,只为儿女私情,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我以为这就算了,却没想到,重生一世,你更加昏聩。” “你重用孟知爻,不理朝政,任性妄为,更不记得你当初上位时的初心了……既然你不愿意当皇帝,为何不退位让我来当?可你凭什么要给孟阔写传位诏书?凭什么要把皇位传给孟阔?” 说着,他声音大了起来,“你有什么资格挥霍着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还将其随便赠与别人?我才是扶持你十五年的旧臣啊!” 谈起传位诏书的时候,全场哗然。 正是这份传位诏书引出了乱子,以致现在符鸿雪造反,京城被淹。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看向谢若玄。说实话,谢若玄想将皇位传给孟阔,着实刺激到他们了。大渊皇室昏庸无道,仅靠一个“红鸾祥瑞”的传言勉强赖在皇位上。本就不得民心,谢若玄还偏偏肆意妄为,将这令人眼红的权位,送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臣子。 不止是符鸿雪,就连谢若玄这边,也有数名臣子发出不满的声音。 谢若玄没有反应,好似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淡淡道:“既然你要谋反,那就来打吧,正面战一场,直接决定胜局。” 符鸿雪却冷笑一声,“正面打?谢若玄,我不会和你正面打的,我要做的,就是慢慢耗死你,让你声名狼藉。” “什么盛渊溪客,什么天命之子,什么大渊唯一纯白的茉莉花,我倒要看看,你在这困局上,如何维持英明的假象。” 谢若玄沉默了。 他现在算是明白符鸿雪为什么绕一大圈来谋反了,敢情是想看他跌落尘埃,垂死挣扎。 他轻笑一声,似自嘲,又似嘲讽他人,最终仰头看向天空,“我本就不在意自己的生命,更何况旁人?大渊亡国既然是注定的事实,不如躺平接受,才是为改朝换代的做出贡献。” 符鸿雪神情严肃下来,“江山倾颓,皇室濒危,我大渊虽苟延残喘,但亦是大渊的江山,你假拟诏书,传位臣子,乃是乱命祸国,毁我大渊百年基业。你身负红鸾印记,明明就是谢氏皇族的人,却倒戈向臣子,联逆贼伐谢室,颠覆皇统,罪行罄竹难书。你堕入迷途,还怎敢自称天命之子?” 谢若玄不屑一笑,“你觊觎皇位就觊觎皇位,不必扯正统的大旗,天下皇权皆是能者居之,不能者,沦为亡国之主,这天下,从不是谢氏的天下。” 第71章 城楼上一番会晤, 终是不欢而散。 符鸿雪依旧是围着京城,只围不打,显然要耗死谢若玄。 而谢若玄这边也确实除了问题, 人心浮动,意图刺杀谢若玄者、趁乱夺位者, 数不胜数。 第139章 游望之勉强将有不臣之心者压了下来,稳住了局势。但有一个问题更加严重,那就是粮食。断粮之危近在眼前, 大家不吃饱饭, 连内斗的力气都没有。 可现在京城内的粮食里,有大半被符鸿雪下了毒,有人宁愿冒着被毒死的风险,也要吃上那一口粮食。不吃,饿死, 吃,有概率不被毒死,活下来。一时间,侥幸这种毒药,蔓延了整个人群。他们眼中除了饥饿,还是饥饿,甚至人相食, 更遑论那些有毒的粮食。 符鸿雪攻心之术, 实在高明。 游望之端来一碗“粥”,准确说,那不是粥, 而是一碗水里有零星几粒米,“还请皇上保全自身, 不然我们现在的坚持将毫无意义。” 他声音冰冷,看向谢若玄的目光也没有往常那般崇敬。 现在连谢若玄吃的都是这些,可想而知,其余人的粮食将会是什么样。 谢若玄无奈,“把这些粮食端走,分给将士们吃吧。” 游望之面无表情,“不行,您是主君,天下君为贵,民为轻,不可颠倒。” 谢若玄说:“那我现在去向符鸿雪投降好了。” 游望之怒道:“不可!” 虽然大家对谢若玄有诸多不满,但一联想到对面是谢明时,瞬间,这点不满烟消云散了。 比起谢明时,还是谢若玄更“正常”一点。 传闻谢明时极擅厌胜之术,对属下多为操控,甚至“洗脑”。成为谢明时的部下,恐怕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所以大家宁愿跟着摆烂的谢若玄,也不愿向谢明时投诚。 谢若玄叹息一声,“你现在死耗着,有什么用?又没有破局之法,不过平添牺牲。” 游望之说:“臣已修书一封,告知褚倞,臣相信,褚倞收到信后,定会回援京城。” 谢若玄说:“除了褚倞,还有谁?” 游望之顿了顿,“孟阔。” “谢明时造反,联动漳州王、柞州王一同起兵,现在孟阔正在京外牵制漳州王和柞州王的兵马,只要等到褚倞一到,我们便能反击。” 谢若玄:“……” 因为水患严重,可用地面积极少,谢若玄和孟知爻一个营帐。数天时间,孟知爻脸颊瘦了一圈,几乎皮包骨头。 谢若玄说:“朕送你出城吧,孟阔就在城外,你出城后,投奔他,或可有一线生机,留在这里,只能等死。” 孟知爻闻言瞪大眼睛,“你有办法离开京城?” 谢若玄想了想,说:“不是常规办法,但送你离开,还是可以的。” 孟知爻说:“不,我要留在这里,和你一起。” 谢若玄说:“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孟知爻说:“我没有任性,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自己苟活。” 谢若玄:“……” 他垂眸静静打量着她,似乎想通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内心,“你也看见了,现在粮食短缺,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情况,若你留在这里,一旦那些人压制不住,发生叛乱,你我恐怕就是第二个唐玄宗和杨贵妃。” “说不定严重一点,你我就是第二个商纣王和妲己。” “以咱们现在声名狼藉的状态,如果一起死在这里,将受万世唾骂。如果能跑一个,说不定他年史书列纪,可以有个不那么惨烈的名声。” 孟知爻:“……” 最后,谢若玄总结,“你想当虞姬,我却不想当西楚霸王。” 孟知爻:“………………” 最最最重要还有一点,就是,如果这场仗失败了。孟知爻修建水坝,便是劳民伤财,官逼民反,谢明时上位后,他就是不世明君,修筑水坝,惠及万民,功在千秋。 如果这场战争胜利了,那舆论就相反了。孟知爻修筑水坝,是千秋之功,而谢明时则是篡位逆贼。 成王败寇就是这样,万世圣名和万世骂名,自己选……哦不,自己努力挣扎,选个合适自己的。 孟知爻抽了抽嘴角,“你有没有听过刘秀的故事。他与王莽在昆阳之战中,两万人大胜四十万人,传闻是天降陨石,砸到了王莽的军队,所以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谢若玄说:“所以?你也想天降陨石,突然砸中符鸿雪的军队?” 孟知爻眼睛亮得像是探照灯,“传闻王莽是穿越者,窃取了汉室国运,所以才当上了皇帝。而刘秀是天命之子,为了修正历史,所以在和王莽的对战中,天降陨石,砸中王莽的军队,获得胜利。” “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也是穿越者,如果我站叛军,会不会上天也会自动修正历史,让符鸿雪败,你胜?” 谢若玄:“……” 他将手背放在孟知爻的额头上,试探了半晌,喃喃道:“也不烫啊……” 孟知爻:“……” “喂,你是在当我说胡话吗?!” 谢若玄说:“你知道就好。” 孟知爻:“………………” “我是认真的,我很认真的!” 谢若玄说:“别痴人做梦了。你还是老老实实离开京城比较好。” 天降陨石,亏她想得出来,正常人都不会有这个想法好吧。 孟知爻却胡乱拍开谢若玄的手,“这个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你看,我都穿越过来了,怎么可能没点其他金手指。” 第140章 谢若玄忍不住随口道:“赌这个可能,还不如赌你我之间是真爱呢。” 孟知爻:“……” 翌日,谢若玄没有犹豫,他命人找来一个大箱子,打算将孟知爻藏在箱子里,带出京城。 孟知爻坚决反对,“不行,我不走,我要陪你一起。” 谢若玄让霜戈将她绑起来,放在箱子里,与此同时,他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符放在孟知爻脸旁,“我会让人带你出城,出城后,你去投奔孟阔,把水龙符交给他,他会知道怎么做。” “这个时代,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不必留恋。如果可以,你还是回到你原本的世界吧。” 他不是圣人,改变不了这一切,只能还孟知爻自由。 孟知爻躺在箱子里,泪流满面。她一直摇着头,想要说什么,却因为嘴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谢若玄缓缓盖上箱子,明暗交界的线一点一点将落,彻底将孟知爻隔绝在内。 封好箱子后,确认透气孔可以透气,他对裴梦全说:“你带孟妃出城吧。” 临行前,裴梦全站在谢若玄面前,问道:“看在奴婢侍奉皇上良久的份上,奴婢能问一句,皇……谢子羲去哪里了吗?” “若是皇上不愿意回答,也可以不用说。” 谢若玄一顿,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裴梦全说:“奴婢知道了,多谢皇上告知。”然后带着孟知爻离开了。 这一行人带上裴梦全、霜戈以及十五名暗卫,共有十七人。 他们将护送孟知爻离京。 几人皆会武功,自然不是走正常路线。他们顺着地下暗河飘出城,一路躲过符鸿雪的巡逻守卫,往小径走去。 主要是符鸿雪围得也不严实,容易被人钻空子。 他在京城内有内应天天盯着谢若玄,自然知道谢若玄的动向,只要谢若玄还在京城,那么其他人就不必理会。 离开京城后,霜戈打开箱子,将孟知爻放了出来。 孟知爻一离开箱子就失声痛哭,她想回去找谢若玄,可是她也知道谢若玄费尽心力命人把她带出来,很不容易,她不能辜负了这一切,只能一个人流泪。 霜戈安慰道:“娘娘别哭了,皇上还给您留了信物,您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说着,她拿来一个包裹,递给孟知爻。孟知爻抬手接过,只见里面是几套衣服,还有一封信件。打开信件,竟然是一封信和一份和离书。 刹那间,她心脏如被重锤击中,天旋地转,差点昏厥过去。 霜戈连忙扶住她,“娘娘您没事吧?信上写了什么?皇上命我等将您送到孟太尉那里,您一定要撑住啊。” 孟知爻说:“……没什么,他让我找个好人家嫁了。” 上面写着“人尽可夫”的故事,夫君可以有无数个,而父亲只有一个,劝孟知爻不要想不开,好好孝敬孟阔。 霜戈:“……” 她迟疑道:“娘娘,现在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赶路吧。” 孟知爻强撑着点点头。 但孟知爻并没有就此放弃,她回到孟阔那里后,找来几个神棍……哦不,大师,放出消息,说谢若玄是天命君主,必有异象而生。 不仅给谢若玄营销造势,她还给他送了一封信,上面打赌:如果真的天有异象,谢若玄就老老实实的好好当皇帝,如果没有,就当她没说。 信被孟家养的海东青送进城内,然而,谢若玄并没有回信。 孟知爻也不气馁,暗中筹集粮食,偷偷摸摸送进京城内。 她知道谢若玄那边缺粮,这些粮食或许是杯水车薪,但能送一点是一点,能吃一口多活一天就是赚了。 第72章 在符鸿雪围了京城半个月后, 终于,褚倞的支援到了。 最终决战来临。 京城水势依旧没有消退,褚倞和游望之打造了数艘战船, 与符鸿雪进行水战。 谢若玄站在城楼上,冷眼俯视着这一幕, 宛若一座雕塑,没有任何感情。 水浪涛涛,战船连在一起, 铁箭泛着森冷的光芒。符鸿雪没有出战, 而是派自己部下迎战褚倞和游望之。他则站在船头与谢若玄对望。 如果理论上是对的话,那么符鸿雪就是谢若玄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他们有着相似的出身,有着相似的经历,同样不被世俗所容纳,受人唾弃。按理说应该是知己, 可是,他们却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 符鸿雪说:“谢若玄,狼狈的滋味如何?你明明已经得到了旁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却不好好珍惜,活该被天下厌弃。” 褚倞与孟阔带来的军队在外,游望之主力,都在拼尽全力与之一战。相反, 符鸿雪那边有几家藩王的联合支持, 即使是战船,也比这边坚固许多。 游望之他们暂时落于下风。 但谢若玄依旧没有反应。 或许今天又要重现上一世亡国之景了吗? 谢若玄知道谢子羲死后,谢明时带兵攻入京城, 大渊亡国。但按理说符鸿雪也是元封帝的儿子,他上位, 也是谢氏皇族上位,怎么人人都说是大渊亡国?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时候,谢若玄看向符鸿雪,挽弓搭箭,箭尖瞄准了符鸿雪。 他曾设下天下局,只为除尽谢氏皇族,让大渊加速亡国。如果符鸿雪只是符鸿雪的话还好,可他是谢明时,是谢氏皇族,谢若玄便不能轻易放过他了。 第141章 可惜还是漏算一步,让符鸿雪这个漏网之鱼逃脱了布局。 不然,现在也不用举着弓对着他了。 符鸿雪看见谢若玄的动作,笑了笑,甚至上前一步,更加暴露自己,让谢若玄的箭尖瞄得更准一点。 谢若玄沉着脸,却没有第一时间将箭射出。 这个情况,有些不对劲。 不能轻举妄动。 水面上,双方战船相撞,无数将士手执刀枪,奋力厮杀。然而不止是谢若玄这边有支援,符鸿雪那边也有支援。有刺客冲向符鸿雪,然而闪着寒芒的剑刺向符鸿雪的那一刻,符鸿雪蓦地转身,抽出一块长绫,化解了这一剑。 如果刚刚谢若玄射出那一箭,那么按照这个距离,也依旧会被符鸿雪化解。 谢若玄放下了弓箭。 战事陷入胶着。 天色阴沉,火光冲天,将水面染成绯红色,与黑夜融为一体,整个世界都化成了地狱。然而就在这时,忽然天际出现一颗颗明亮的光球,划过漆黑长空,向这边砸来。 瞬间,天地大乱。 谢若玄见到这一幕,蓦地瞪大了眼睛。 天降陨石。 竟然真的是天降陨石,出现了。 无数闪着明火的陨石从天际落下,渐渐放大,渐渐靠近,它们划过长空,划过城楼檐角,直直冲两军砸来,带着闪耀的光芒。 这一幕极其震撼,就像是天际裂开一块块碎石,掉落下来,远观如雨,近看如世界末日一般,恢弘壮观。 就连双方将士都不打仗了,他们齐齐看着这一幕,匆忙躲避,避免被砸成肉泥。 谢若玄站在城楼上,仰头看着天空,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消散,瞳孔里倒映出这繁华的景象。 场面震撼到难以言喻。 全场皆默。 虽然京城里有小规模陨石落下,砸毁房屋,但更多陨石落在了城外,砸到符鸿雪阵营中,乱了他们的布局。 褚倞见到这一幕,振臂高呼,趁火打劫……趁势扭转战局,一改颓势,势不可挡地杀进敌军,一往无前。 哀嚎声,杀伐声,短兵相接声……不绝于耳。 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 谢若玄只仰头静静看着这一幕,整个人定格成了一副完美的画面。 这一场战打了六个时辰,从天黑打到天亮,大败符鸿雪。 不知道是谁开始喊,“天佑大渊,天佑吾皇,天命君主,再临人间”,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令谢若玄差点不敢出去。 据传令兵说,符鸿雪身中十五支流箭,不治身亡。 跟随他一起造反的藩王,死的死,伤的伤,降的降,皆不足为惧。 这一天地异象坐实了谢若玄天命君主的传言,几乎是一夜间,他的风评扭转了过来,再无人质疑他不配当皇帝。 谢若玄却没有理会外界的狂潮,他只静静看着手里的布偶,神色被火光融化半分。 那只布偶是小老虎的样子,因为觉得有些像孟知爻,他便亲手做了一个,希望有机会的话送给她。 现在看来,这个机会有可能实现了。 高大巍峨的城墙下,谢若玄端坐马上,静候众将士归来。孟知爻跟随孟阔大军一起入城,她看见谢若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她飞身下马,朝谢若玄跑去,谢若玄一把捞起了她,将人带到自己马上,问道:“你一路过来,可有受伤?” 孟知爻摇摇头,“我很好,你呢?” 谢若玄说:“我无碍。” 两人共乘一匹马进京,孟知爻问道:“我写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 谢若玄说:“收到了。” 孟知爻又问:“那你怎么看待那个赌约?” 谢若玄轻声说:“愿赌服输。” 孟知爻蓦地回头看向他,“你说真的?” 谢若玄点头,“嗯,真的。” 孟知爻牵起他的手,“你不亡国了?” 谢若玄说:“不亡国了。” 主要是天地异象杀伤力太大,成功震慑住所有人了。 孟知爻开心地说:“我说你就是天命君主吧,你一定可以力挽狂澜的,你还偏不信。” 谢若玄说:“这是因为你,不是因为我。” 孟知爻:“……” 谢若玄改口,“是因为我身边有你,所以引发了天地异象,坐稳了天命所归之名。” 孟知爻笑了,“这也可以!” 这场叛乱措不及防,又规模庞大,后续收尾事宜令满朝文武百官忙昏了头。再加上天灾,众臣一个头两个大。不过幸好有“天命君主”的营销,稳定了人心,一时间,即使满朝废墟,也无人敢再造反闹事。 与此同时,谢若玄还洗清了孟知爻妖妃的“污名”。 他将孟知爻的故事,编撰成故事,在大街小巷传颂,以前的童谣没人唱了,全部变成了夸赞谢若玄和孟知爻的词。 从此史书记载,两人是一对贤明君后,开盛世,稳国祚,造福万民。 - 正文完 -